第十九章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香雪不知道是喜还是忧。这时候,一个她想 不到的女人出现了,要求跟她谈谈,这就是石良骏以前那个女朋友思琪。她不想 跟这个女人谈,但对方一定要跟她谈,否则以后还要来找她。香雪没有办法,只 好应她之邀,在一家咖啡厅里见面。这天,思琪穿着很庄重,这么热的天,她仍 然穿了件外套。香雪觉得奇怪,对方似乎发现她在注意自己的打扮,淡淡地笑了 笑说:“我感冒好几天了,现在还没有好。” “你想跟我谈什么?”香雪直截了当地问。 思琪思考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我也知道良骏为什么那 么迷恋你,我为你有这么强的魅力而感到自愧形秽。” “你找我就是跟我说这个?”香雪问。 “当然,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思琪用纸巾擦了擦老是往外流的鼻涕,看来 她感冒确实不轻。“我们都是女人,”她说,“女人要是真心爱一个男人,就不 会放弃一切努力的。” 香雪笑了笑说:“我觉得你说这话,跟你日本留学硕士生的身份很不相称。” “你说得好,也说得很绝,很有份量,很有杀伤力。”思琪悲痛地叹了口气。 “但是,你不清楚我回国来的原因。” 香雪看见对方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为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有些后悔,她没有必 要去伤害这样一个跟自己同样深深爱着那个男人的女人。她埋下头,看着杯子里 的咖啡,用汤匙在里面搅着。 “我不是那种出国留学就是为了要当科学家的女人,”思琪接着说,“我当 时出国是想忘掉他,我留学攻读硕士学位也只是一般的挣个牌子而已,我自认自 己不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她显得很阴沉,两眼望着天花板。“其实,我最清楚 自己是个弱女子,为了这种不被对方承认的爱所苦恼,自己又无法摆脱,却死死 地守着这份苦心。”她惨然地一笑,镇定了自己的情绪。“也许你们会结婚,到 时候,我肯定会含着笑容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香雪听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心被刀子割着,对方并不是她自己说的什么弱女 子。她说:“你就是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还击我?” “不是,我羡慕你,但我不想伤害你。” “可事实上你已经伤害我了。”香雪的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了。“你在我面前 如此叙述你痛苦的爱,是因为你先入为主,你有权利这样。但他并没有跟你形成 法律上的关系,你来跟我说这些,我不怕。” “也许你错误理解我的意思了。” “你还有什么意思呢?没有石良骏,你会来找我谈这些吗?实话对你说,现 在最有资格谈他应该属于谁的那是我,不能因为你爱了他多少年就可以否定我的 权利,我肚子里的孩子会为我争到这份权利的。” 对方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后说:“这是我没想到的,请原谅!” 香雪把头掉向一边,无法忍受她那种理智的态度。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思琪说。 “跟我交朋友?”香雪看着她,难以置信。“跟你的情敌交朋友?你别来糊 弄我,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我难道就这样令你讨厌吗?”思琪忧伤地说。 香雪为她的忍耐力而叹服,但认为那都是她的花招。 “要是你我之间没有石良骏,我会喜欢你的,而且也愿意跟你交朋友。可是 有他在中间,我不可能跟你交朋友,这种有可能成为妻妾关系的事情我不干。我 喜欢一个男人,他必须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意与人分享。” “我清楚你不想跟我交流,我也不勉强,”思琪说。“走之前,我请你劝劝 良骏,让他回家去看看他父母,他们都想他。” 思琪说完,请服务小姐结了帐,然后起身埋着头走了。 香雪呆呆地坐在位置上。难道是自己使他们家庭不和的吗?她心里不平地想。 他父母通过思琪来请他回去,这是什么意思?思琪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他们 装得完全跟失败者一样的可怜,但他们都没有放弃。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好 象是占了优势,可这种优势能稳固多久?香雪为无法预测的未来感到担忧,心里 一点踏实的感觉都没有。 香雪每天照常到交易所上班,那几个股民也照常在她这个窗口要她打印几百 股的交割单。火暴一时的股市行情开始回落,那几个股民几乎没有一个逃出割肉 的命运,但他们仍然表现得乐此不彼,照样昨天买进今天卖出,手头的几个小钱 一刻也闲不了,稍有一点反弹行情,马上又吃进,而变化多端的股市却偏偏与他 们作对,吃进后不但不涨,反而迎来一阵继续下调,弄得个个脸色发青,嘴里蹦 不出好话。这样炒股,不把裤子输掉才怪事呢。 股民的痴迷固然可笑,但香雪认为自己目前的状况并不见好,孩子的事仿佛 是一支刚刚上市的新股,是守是抛很难决定,抛了可惜,因为是一支新股,大有 行情上扬的可能。守仓呢,大势却掉头向下,很难断定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要 想解套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生活的法则有时就是这样,不以你的意志为转 移,人生苦涩好象是上帝的一种安排。香雪处在上下为难的境地,不知道如何是 好,干脆不再多想,随其自然好了。 很快又是大周末了,她想找老朋友玩,又怕稳不住把怀孩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引来蒲馨和欣欣的惊奇,给她出一些并不一定高明的主意,她认为这是自己和石 良骏之间的大事,还是得先告诉他,以免引起他的不高兴。她只好一个人上街逛 商场,消磨无聊的时光。逛街跟以往有了不同,引起她兴趣的居然全是婴幼儿用 品,看这些东西是一种快乐。母婴之情是天生的,是女人的天伦之乐,一种至高 无上的享受。香雪在享受快乐中来到工艺美术商店,看见一个摇摆件,这是一对 小孩,相互亲着嘴,在摇摆器上荡秋千,既可爱又好玩,她掏钱买了一件,回家 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看着那对可爱的小孩,自然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相信 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一定很可爱的,或许象她,或许象石良骏,但不管怎么样, 肯定都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她期待着石良骏采访回来,与她分享怀孩子的快乐。 石良骏跟随政府到沿海城市的半个月采访活动结束了,于下午回到报社。俗 话说:小别如新婚,久别如初恋。他们的结合,既有新婚的味道,也有初恋的感 觉。石良骏远途而归,如饥似渴,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便迫不及待地与她上床, 香雪自然是担心着肚子里的孩子,但仍然是冒险满足了他。 完事以后,石良骏发现香雪不象以往那样,好象有心事,他带着疑问的口气 问:“我走了以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香雪的本意是想对他说自己怀了孕,然后向他提出结婚,但却不由自主地对 他说起了思琪的事。 “她找你干吗?”石良骏不解地问。 “她是女人,”香雪回答,“以前又是你的女朋友,你说她找我还会干吗?” “她真的还没有死心?这人怎么会这样,真是讨厌死了!”石良骏眉头皱起 了。 “她在我面前诉说了她是如何如何的爱你,她现在很痛苦,并且不会放弃努 力。” 石良骏冷笑了一下,说道:“不去管她,那是她自作自受。” “你说得简单!只要她还不放弃,对我就是一种威胁。” “你不信任我?你应该清楚,我不喜欢她那种性格的人,我就喜欢你。” 香雪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你父母托她请你回家,他们都想你。我也希望 你回去看看。” “他们一天不接受你,我就一天不回去,这是谁也动摇不了的。” “你别这样好不好?”香雪乞求道。“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和我一样爱你, 你不回去,我背不起把你从他们手中抢走的名声。” 石良骏觉得香雪怪怪的,不象她以前的性格。他埋着头,不吭声。香雪摇着 他,哀求道:“良骏,我求你啦,回去吧。” “是老头子自己把我赶出来的。” “那是他当时的气话,回去吧。” “既然你这样劝我,我今天就回去看看,要是他们还是那种态度,我立刻就 回来。” 香雪点了点头。 石良骏回到家,父母对他的态度自然有所好转,但是他母亲却把香雪怀孕的 事告诉他了,令他大吃一惊。母亲希望他叫香雪把这个孩子打掉,他父亲也是这 个意思,并且说思琪不在乎这件事,他们仍然坚持要他跟思琪结婚。石良骏显然 是无法接受他们的要求,当天晚上又回到了香雪那里。 香雪见他神色黯然的样子,心想他肯定跟父母又闹崩了,然而她明显感觉到 石良骏那难看的脸色,不光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只见他用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看 了很久,突然问道:“你怀孕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香雪惊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只对思琪说过,就连自己 的好朋友欣欣和蒲馨都没有告诉。那女才子看来不是她想象的那么软弱,竟然用 这个作为武器来对付她。 “谁对你说我怀孕了?” “你自己对思琪说你肚子里有孩子,她把这事对我妈说了。这是你对付她的 一种伎俩,还是真的怀孕了?” “是的,我是怀孕了。”见他并不惊喜,香雪担心起来。“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是怎样对你说的?” “他们要我叫你打掉孩子。” 香雪的情绪一下低落了。 “其实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石良骏带着怨气说。“这么大的事,你 怎么不对我说!跟思琪说,你就没想到她会去跟我父母说?真是太愚蠢了。你为 什么不对我说?你到底顾及什么?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你怀孕了不光是你的 事,也是我的事,我有权利比别人先知道。” 他越是这样说,香雪越感到害怕。 “香雪,”石良骏搂着她,“是不是你不想要孩子?” 香雪摇着头。 “是不是你怕我不想要孩子?”他又问。 香雪把头转向一边。 “香雪,你别怕,”他说,“我喜欢孩子,答应我,跟我结婚吧。” 香雪转过头看着他,心里一阵欣然。 “只有结婚,”他说,“我们才能生下这个孩子。” “你愿意跟我结婚?”香雪问道。 “我不是在向你求婚吗?”石良骏说。 香雪一阵喜悦,但她没有立刻表态。 “你记得你出差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你好象说有话要对我说,当时我忙,说回来再说。你当时是不是就是要对 我说你怀孕了?” “是的,但不光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呢?”石良骏微笑着问。 香雪犹豫了片刻,说:“良骏,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石良骏惊奇地看着她:“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单纯女孩。我想了很久,一直怕说出来你会不要 我。可是我很想要孩子,而要孩子就必须跟你结婚,要跟你结婚,我就不能对你 隐瞒任何事。” “你说,到底是什么?”石良骏搂紧她,显得很迫切。 “良骏,”香雪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低弱地说,“在认识你以前,我已经 不是处女了。” 石良骏松开手。“处女”二字,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这两个字的内涵是贞 洁,但“贞洁”两个字在今天似乎显得并不重要,可香雪在他面前为什么要隐瞒 这个呢?他有些不明白。 “可能你不相信,”香雪偷偷看了一眼他,“但这是真的。” 石良骏茫然着,突然觉得非常遥远的这两个字放大起来,意味着在他之前还 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有什么力量可以在自己喜爱的这个女孩身上得逞呢?香 雪是那么有个性的女孩,不是什么人都能降伏的,他越来越感觉疑惑不解。 “他是谁?” “我以前在达达集团时的老总。” “老总”是一个现代名词,它的内涵是金钱,在金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的今 天,它可以买到一个女人的心。石良骏突然感到这两个字又丑陋又可恨,他使劲 闭上双眼。半天后,他睁开眼睛,脸色铁青地问:“就是上次在越西女士招待会 上遇见的那个家伙?” “是的。”香雪低下头。 “他凭什么?”石良骏从床上跳到地上,咆哮道。“就是他是老总,有钱?” 香雪颤抖起来,声音弱小地回答:“这不完全怪他,是我自己放松了警惕。” “一定跟钱有关系!” “不!你冤枉我!” “不为钱还为什么?”石良骏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了。 “你冤枉我!”香雪哭了起来。 石良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雪止住哭,用枕巾揩了眼泪说:“是在乌鲁木齐那天,我为他安排了一个 活动,到我新疆朋友家里玩,那天大家都很高兴。其实,之前我发现他是个衣冠 禽兽,但是我放松了警惕。我不该喝醉,可是在那种环境,新疆人很热情,我不 能扫大家的兴。他也喝得很多,但我没想到回到宾馆以后,他会利用我醉得不醒 人事的机会……” “原来你戒酒就是这个原因!”石良骏坐在椅子上发神。“你为什么不把这 件事继续隐瞒下去?为什么要对我说?” “如果只做你的情人,我可以这样做。但是,要跟你结婚,我认为不应该隐 瞒你。” 石良骏红着眼睛,拿起茶几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埋下头说:“你知道男 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自己喜欢的女人已经被别人用过了!这是男人的耻辱。” 他使劲抽了口烟,望着窗外,情绪一遍混乱。 香雪偷偷地看他,只见他自言自语地说:“那天在越西女士招待会上,我看 见那个男人就感觉不是味道,他好象比我优越,好象是在嘲笑我,没有想到你竟 然真的跟他妈的有那种事!” 香雪震颤了一下,感觉后背发冷,她埋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只感觉他的脑 袋在晃动,激愤的情绪难以控制。半天后,他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把孩子打掉。” 香雪抬起头,惊骇望着他。 “既然是样子,”他生冷地说,“要这个孩子来干吗。” “你不肯原谅我?”香雪很失望地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反正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打掉。” “我叫你打掉!” “不!这是我爱情的结晶,是我和你在穹海那次怀上的,我不会打掉的。”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石良骏咆哮起来。“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必须给 我打掉!” “你不爱我了,”香雪伤心地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我没说不爱你!”石良骏一下从椅子上撑起来。“我是要你打掉这个孩子!” “不,不!”香雪蜷缩在床上。“你要我打掉这个孩子,就等于你不愿意跟 我结婚,你怕我这样的女人有辱你的形象,这才是真的!” “不管你怎样去想,我是不要这个孩子的。”石良骏走到一边去,头撞在墙 上。“你让我好伤心!香雪,你让我太失望了!你破坏了我头脑中那个美好的形 象,那是个可以让我抛弃一切的形象,你知道吗?可是你破坏了!你把它破坏了!”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的,”香雪伤心地说。“我怎么这么傻!我糊里糊涂被 人占有了,就不该奢望什么了,可是我这辈子居然还企求着。我太傻了!人生不 就是这么回事嘛,我却照样看得很美好,我太傻了!” 石良骏揩了一下流出的眼泪,盯着她说:“我说最后一遍,你到底打不打掉 这个孩子?” “既然你是这种人,我凭什么打掉!” “好!你不把我当人。”石良骏转过身来,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赵香雪, 你记住,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就生下那个东西吧!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嘭!石良骏狠很地踢了一脚门就出去了,紧接着听到外面发出很响的关门声, 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香雪哇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