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以后很长时间,石良骏都没有到香雪这里来。香雪到医院里去检查,医生 要她出示计划生育部门发的准生证,这样才能给她建立孕妇档案,她拿不出来, 医生显然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合法的,劝她做手术,但是她不肯,她还期待 着石良骏来找她,期待着他回心转意同意她生下这个孩子跟她结婚。终于有一天 石良骏的母亲来了,这妇人提着一大塑料袋鸡蛋。香雪以为是石良骏托他母亲来 看她,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她热情地将他母亲迎进门,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妇 人把鸡蛋放到沙发上,然后说:“本来该是我儿子来的,但他这段时间心情一直 不好,我就替他来看看你。”妇人看了看她的肚子,已经可以看出怀孕的明显迹 象了。“他对我说,叫你打掉孩子,你不答应。你肚子里的孩子既然是他的,我 们做父母的就有责任关心这件事。你确实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吗?” 香雪点了点头。 “可是他不想要,你生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们都这样认为吗?” “既然生孩子,那就是两个人的事。我儿子不同意,我们也希望你把孩子处 理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见香雪眼光固执地看着一边,妇人又说:“你生下这个孩子,对你有什么好 处呢?这样做不是理智的。你该明白,孩子真要生下来了,他的父亲不承认他, 他就上不了户口,你总不能让这个无辜的孩子成为黑人黑户吧?” “这是我跟你儿子相爱的结晶,我不会处理掉的。” “你怎么能这样固执呢?你不为自己负责任,也应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任。你是聪明人,生下孩子确实对你很不好,我们也是为你着想。你要是把他处 理了,我可以劝我的儿子回到你这里来。” “他既然不同意我生这个孩子,他就不会回到我这里来。” “我认为你们的根本冲突就在这个孩子上,你要是顺了他的意,我相信他会 改变态度的。” “他不会的。” “你怎么能这样呢?他是我从小养大的儿子,我比你更了解他。” “我同意你了解她,但我是他的女人,他的什么德行我最清楚。” “哎!”妇人叹息道。“我不知道你父母对这事会怎样想。” “我的父母要是在这里,他们肯定喜欢这个孩子的。” 妇人憋气地摇着头。 “我儿子怎么会有这种事。哎,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反 正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也仁至义尽了。” 妇人从提包里掏出一笔钱放在茶几上,然后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离去了。 香雪两眼直直地看着电视机上摇摆着的玩具,两个亲嘴的小孩好象在看着她。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想过打掉孩子石良骏就可能回来,但是他们之间不可能再象 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她不服气的是,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他们相爱的最美好的 产物,他居然不让她生下来,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石良骏执意要他打掉这个 孩子,就是不愿意跟她结婚,这就说明他已经不爱她了,她失身的那个阴影成了 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香雪感到伤心,感到绝望。要她打掉孩子作为一 种妥协,她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而且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去了,不再来见她, 而是他母亲来,继续表明他的态度,可见他们之间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香雪有好长时间没有和朋友们来往了,因为怀着孩子,而肚子里这个孩子直 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名分,她不好与朋友们见面,但是朋友们却没有忘记她。一 天蒲馨打来电话,埋怨她好长时间不跟她联系。蒲馨在电话里开玩笑说:“当真 有了个石良骏,就把老朋友忘记了?爱情的魅力就这样大?” “我们出问题了。” “当真?香雪,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种事,我用得着跟你开玩笑吗?” “香雪,你在家里别走,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蒲馨同欣欣一起赶来。一进门见香雪脸色苍白,穿着睡衣和拖 鞋,两个女人就看出她确实遇到问题了。 “香雪,到底是怎么回事?”欣欣问。 “石良骏那小子欺负你了?”蒲馨问。 “请坐吧。” 香雪从纸箱里为她俩拿出两罐可乐,然后坐到沙发上。 蒲馨开罐喝了一口,迫不及待又问:“你别吓我,他真的跟你?” “我有孩子了。” “你有孩子啦?”欣欣看着她的肚子。 “什么时候怀起的?”蒲馨也看了看她的肚子。 “就是那次在西昌。” “这么准?”蒲馨说。“第一次就怀上了,你们真行啊。” “你是想要这个孩子?”欣欣问。 香雪点了点头。 “那赶快结婚呀,”欣欣说。 “是的,”蒲馨说,“不然这成什么话。” “石良骏同意吗?”欣欣问。 香雪摇了摇头。 “他为什么不同意?”欣欣又问。 “他要我打掉孩子,”香雪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同意,我们就发生冲突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欣欣叫道。“他不是很喜欢你吗?” “是呀,”蒲馨说,“跟你结婚他应该很高兴,这孩子是你们感觉最好的时 候怀上的,他怎么会不要呢?”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对他也是瞒着的。” 蒲馨和欣欣相互看了一眼,不明白她有什么可隐瞒的。 “你们都知道,”香雪说,“那次我到西北出差,在乌鲁木齐的时候,带郭 总到古丽家玩,那天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没想到酒后我平时很尊重的这个老总, 竟然……” “真有这事?”蒲馨很惊异。 “这有什么,”欣欣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的女孩,有几个是处女的?” “我想,”香雪说,“既然要跟他结婚,就不能对他隐瞒这件事,所以就对 他说了。” “你好傻!”蒲馨说。“这种事怎么能对男人说呢。” “不,”欣欣说,“我认为香雪是对的。既然真心相爱,相互之间就不应该 有秘密,不然以后的生活很麻烦。”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蒲馨说。 “那是要看哪种男人,”欣欣说,“石良骏不应该是这种人。” “他恰恰就是这种人,”蒲馨说,“他是名记者,他不会不顾自己的名声。” “这属于香雪以前的事,”欣欣说,“他不该这样对待香雪,这不公平。记 者怎么样,又不是神,香雪老实向他交代了自己的过去,他没有理由这样对待香 雪,何况现在已经是90年代了,女人的失身不是无法容忍的什么社会大问题。” 蒲馨觉得欣欣说的有道理,石良骏不该如此保守,于是问香雪:“需不需要 我们去找他谈谈?” “没有用,”香雪说。“他母亲前天来过,叫我一定打掉孩子,他们是一致 的。” 看来问题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蒲馨想道。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同情地望 着香雪。 “香雪,”欣欣说,“我没想到,你的遭遇远远超过了我。这个石良骏,怎 么会是这种人呢,给人的印象,他比方大地那种人强多了,他怎么会是这样呢。” “香雪,”蒲馨说,“那你就打掉孩子吧,也许依从了石良骏,他就会原谅 你的。” “这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欣欣说,“香雪又不是在跟他以后才跟姓 郭的有那件事,他凭什么不放过香雪?” “可是不打掉孩子,生下来怎么办?”蒲馨说。“婚都没有结,却带着孩子, 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倒是实话,”欣欣表示赞同。“香雪,你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名分 呀。” “我要这个孩子,”香雪说,“他是我爱情的结晶,如果打掉他,我就什么 也没有了,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香雪,”蒲馨说,“你也活得太认真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赞成香雪的态度,”欣欣说。“石良骏凭什么不让她生这个孩子?他这 样做,根本就……我都无法说下去了。” “我不光是为这个孩子争个名分,我也为我自己争个名分。他既然不能原谅 我那件事,他当初就不应该跟我。” 香雪把自己与石良骏父母的冲突对两个朋友也讲了。 “其实,”她说,“他父母根本就不喜欢我,他总算顺从了他们的意愿。” “我想,”欣欣说,“这事会不会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如果说加深我们的矛盾,”香雪说,“那女人是有责任的。她曾经来找过 我,向我诉说她以前跟石良骏的事,她现在仍然爱着他。但事实上,石良骏是不 喜欢她的。现在出了这件事,那女人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的条件比我好, 而且石良骏的父母都喜欢她,他们肯定会团结起来对付我的。” “香雪,”蒲馨说,“你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我们都为你高兴,没想到 会出现这种事情。你应该找那个姓郭的算帐,是他把你给毁了的。” “这笔帐,我迟早要跟他算的。”香雪眼泪淌了下来。“但我想不通,石良 骏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一想到我们在攀西,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曾经放弃了许多追求我的男孩,就是想找自己喜欢的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 可我的命不好,偏偏又失身姓郭的这个衣冠禽兽,我的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每 次想到这些,我就痛苦极了。” 欣欣和蒲馨为她的不幸跟着掉眼泪。 “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香雪目光坚定地说,“谁也别阻挡我!我就是 要争这口气,哪怕他石良骏永远不承认这个孩子,我也要把他养大。” “孩子已经几个月了?”蒲馨问。 “马上就三个月了,”香雪回答。 “一切都还正常吧?”欣欣问。 “正常。”香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喜欢这个孩子,我相信他将来长大 以后,一定是个很争气的孩子。” “也许你是对的,”蒲馨说,“现在一切就看石良骏会不会有所改变,他要 是能回心转意,跟你把婚结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要能这样,当然最好,”欣欣说。 欣欣和蒲馨从香雪住处出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帮香雪一把,去找石良 骏,看能不能劝他回心转意。欣欣先给报社打了个电话,对方说石良骏在外采访, 她要了他的传呼,然后继续打。传呼响了,是石良骏的,欣欣说有事想找他谈谈, 对方说可以。然后欣欣开着自己的小公主轿车,与蒲馨前往与石良骏相约的地点。 三个人在滨河茶园相会。石良骏比当初与他们在陶房见面时显得瘦了些。他 刚在外面采访完,说只给她们一刻钟时间,因为他还要赶回报社去写稿子。 “我们不会耽搁你很久的,”欣欣说。 “香雪都给你们说了些什么?”他似乎明白她俩的意图。 蒲馨看了一眼欣欣,让她说。欣欣说:“你们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香雪就 想要那个孩子。” 石良骏把头转过去,眼睛固执地看着河对岸。“石良骏,”蒲馨说,“你 说,你现在到底还爱不爱香雪?” “她要是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石良骏回答,“也许我会从新考虑跟她的关 系。” “她不打掉孩子呢?”蒲馨问。 “她硬要跟我固执,我跟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她肚子的孩子是你的呀,”蒲馨带着生气的口气说,“是你们在西昌怀 上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怀起的,”石良骏说,“我说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是香雪想要,她认为这个孩子是她跟你相爱最幸福的时候怀起的,你就 不能依从她的心愿?” “她为什么不依从我的心愿?” “你到底还爱不爱她?”欣欣问。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的意思,如果你们就是为这事来的话,我想我该说的都 说了。对不起,现在我要回报社去写稿子了。” 石良骏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挎包就要走。 “等一等!”欣欣叫住他。“香雪现在很痛苦,你最好去看看她。我建议你 们俩再谈一次。” “有这个必要吗?”石良骏说。 “当然有这个必要,”蒲馨说。“即便你已经不喜欢香雪了,你也应该去看 看她。你们真心爱过,不能就这样分手了。” 石良骏想了想,说:“好吧,我就作点儿让步,我去看她,如果她仍然坚持 要那个孩子,我也没有办法了。” 石良骏走了。欣欣对蒲馨说:“香雪固执可以理解,这人固执简直太没有道 理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这样呢?不可理解。” 欣欣马上拨通香雪的电话,把情况向她说了,叫她在家里耐心等待石良骏, 她们已经说通他去见她了。 第二天,果然石良骏来了,香雪心里很高兴,但嘴上故意说些气他的话: “大记者,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你决定打掉孩子没有?” 香雪好转的心情一下又冰凉了。 “我已经向你坦白了,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那事跟我没关系,我只问你到底打不打掉这个孩子。” “你别做梦!” “那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给了你最后机会!”石良骏说完转身 就走。 “你站住!”香雪喝道。“没想到在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时候,竟然会如此 在乎那件事!石良骏,凭良心说,你自己也不清白!你跟我第一做爱的时候,我 就发现你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我在乎了吗?没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她眼泪淌 了下来。 “我要的女人,她应该没有过去,我不想有任何阴影在我婚后的日子里出现。” “你们男人可以跟任何女人,我们女人有不得半点不可以的事情!你还是什 么记者,你他妈的混蛋!好,你要走,你就滚!从此不要来找我!” 石良骏自然不会到她这里来了。他的母亲那次来了以后,也没有再来过。香 雪清楚他母亲当时来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她知道他们的如意算盘。他们来的目的, 都是要她打掉孩子,他们怕她把孩子生下来,怕承担义务和责任。当时他母亲留 下一笔钱,意思是从道义上与她了断,当时香雪想到了这一点,她决定不用这笔 钱,把它永远地存到银行里,直到他们承认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