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香雪由于心情极度的坏,有好多天没有到证券交易所上班了。当她出现在交 易所柜台里的时候,交易部负责人脸色很不好看,叫她到人事部。她心想:坏了, 肯定没好事。她硬着头皮到了人事部。人事部经理对她说:“你已经有五天没有 上班了,按公司的规定,你被解聘了。这个月你干了有十一天,我们已经上报总 经理了。总经理批了下来,说给你一个月的薪水。我通知财务部,你现在就去领 吧。” 被解聘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香雪没有二话可说。她到财务部领了薪水出来, 扫视着干了不到两个月的这个地方,眼光落到那几个股民身上,他们好象在议论 她。她觉得爱情就象股市一样,它给了你一点甜头,你就痴迷地爱它,而它却不 好驯服,总是跟你作对,最后被它玩得疲惫不堪了,你仍然不能醒悟。她在心里 嗤笑了一下,既对他们也对自己,然后走出了交易大厅。 香雪个子修长,怀孕后,肚子显得特别突出,她买了一条孕妇连衣裙穿上, 但仍然掩藏不了,现在这种状况显然是不能去找工作的,不如就呆在屋里保胎, 等生了孩子以后再说。 香雪一个人呆在家里有时感到孤独,就想自己的父母,他们要是知道她没结 婚就怀孩子了,会怎么想呢?她曾写信告诉过他们自己恋爱的事情,他们很高兴, 要她抽空带石良骏回去看看,但他们的快乐跟她一样持续不长。她想,他们要是 知道她现在没结婚就怀孩子了,肯定也不理解的,也一定会叫她打掉,所以她怕 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一天,她妈妈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跟石良骏回去,要 是他们没有时间,她就和她爸来看他们。香雪认为老是隐瞒不是办法,这事迟早 要穿的,叫他们不要来再也说不过去了,于是她把真实情况告诉了父母。父母听 了后很震惊,果然叫她做引产手术。她向他们说明要孩子的原因,母亲哭着叫她 不要干傻事,既然对方是这种态度,要孩子将来要吃很多苦的。见她固执己见, 他们决定从新疆赶来。 香雪蜇居在家,完全乱套了,很想有朋友来陪她聊聊。欣欣因工作忙,一个 星期来一次,见她的处境不好过,想赞助一点钱给她。 “谢谢了,”香雪说,“我手中还有些钱,节约着够用的。” 香雪奇怪的是,蒲馨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她问欣欣:“蒲馨这段时间在干吗? 怎么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我听人说,薛浩的公司垮了,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据说他们住的那套豪 华住宅,已经被法院封了,昨天我看到报纸上登载拍卖行的一条广告,下星期要 拍卖一批抵押财产,其中有住房和写字楼,说不定中间就有他们那套房子。” “这样蒲馨就没有地方住了,她会到哪儿去呢?” “不知道,反正她没来找过我。” “这女孩,”香雪感叹地说,“算是过了一段富裕生活,可跟我一样好景不 长。” “她不能跟你比,你是很有主见的,她完全是薛浩的附属品。我担心她离开 了薛浩,不知道会糟糕到什么样子,也许她不好意思来见我们。” “你现在找到新的男朋友了吗?”香雪笑了笑问。 “找什么呀,”欣欣说,“好男人都是别人的,剩下的尽是坏男人,与其跟 这种人,还不如当个单身贵族,自由自在多好。” “你这么年轻,就当单身贵族,有必要吗?” “有什么办法?”欣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混呗,想男人了,碰到合适的 就玩一玩,我现在就是这种想法。” “呵,你还真潇洒!” 欣欣突然神秘地笑着对香雪说:“今天出来的时候,我开车去给你买小孩的 用品,下车路过一家商店,你猜里面卖的什么?” “商店还能卖什么,不都是吃的,用的,总不能出售男人和女人吧。” “嘿,你别说还真有这种怪事。那当然不卖男人和女人,但跟男人和女人差 不多。” “你别拿这种怪怪的东西来逗我开心。” “瞧你,我是跟你说真的。你恐怕很长时间没上街了,市场上出现了什么东 西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那叫性保健用品商店,专门卖性生活方面的用品。” 香雪吃惊地看着她。 “我不好意思进去,”欣欣绘声绘色地说,“只向里面看了一眼,好象有黄 色录像中女人用的那种塑料男性生殖器。想不想要,我今天就带你去看看,各种 尺寸规格的都有。” “欣欣!”香雪叫道。“你现在到了这种地步?” “这有什么,有人敢卖,就有人敢买。” “哦!我的天,你别吓死我了!” “当真的,我们去看看。” “你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陪你到那种地方去。” “你已经是有性生活经历的人了,长时间不来,你受得了吗?”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看你倒是受不了,脸上长了好多痘痘,再不到美容院, 你这张脸就完了,买那东西用也救不了。” 欣欣嘻嘻笑着。香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香雪怀孕已经有五个月了。她父母从新疆赶来,看见女儿大着肚子,认为再 叫她做引产手术已经不可能了。父亲很生气,骂了她一顿也只好作罢,闹着要去 找石良骏的父母,但香雪死也不同意,他不知道石良骏父母的单位和住址,因而 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父女之情占了上风。 “香雪,”父亲说,“我再也不知道如何说你了,你爱一个人也爱得太痴了。 这都是你性格不好,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她把你的犟脾气遗传到位了,”母亲说。 “我就是要争这口气!”香雪说。“我不会饶恕他的。” “用这种方法未免太愚蠢了,”父亲说。 “你不是很愚蠢吗?女儿把你什么都体到了,”母亲说。 一家人闹了半天,最后还是回到孩子身上。 “孩子只能生下了,但以后他的户口怎么办?”父亲说。 “香雪,你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母亲说。 “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他买一个户口。实在买不到,就只好让他当黑人黑户 了。” “孩子是没有罪过的,”父亲说,“你不能让他当黑人黑户。那个混帐东西! 他就这样狠心!”说到这时,父亲的脾气又上来了。“他还是个记者,他到底受 的什么教育!我明天就去找他领导,向他组织讨个说法!” “爸爸,你别去,不会有结果的。” “我既然大老远的来了,我就要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 “爸爸,我求你,没有用的!” “香雪,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爸爸有责任和义务维护你的权利。” 果然,香雪的父亲第二天就去报社找到总编,向他反映了情况。总编说: “这应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严格说我们没有权利干预。不过,既然你来找我们, 我们可以做做石良骏的思想工作。但是现在恐怕已经晚了,他请了一个月的婚假, 正在筹办婚事。” 听到这个消息,香雪的父亲一下傻眼了。 “他跟我女儿的事情还没有了呢,怎么就筹办起婚事来了!那女人是谁?” “据说是一所大学的讲师。你去问问他们主任吧,可能他要清楚一些。” 香雪的父亲来到新闻中心,见到了石良骏的上司。主任听他讲明了情况,然 后说:“老人家,原来他不是跟你女儿结婚?我们一直以为他跟你女儿呢,这小 子怎么会这样。”尽管主任替他们有些抱不平,但现在木已成舟,即便劝石良骏 也没有用了。“这事不好办了,他结婚证已经拿了,很快就办婚事了,我想帮你 劝劝他也不行了。老人家,你看怎么办呢?” “可我女儿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这不是东西的羊巴羔子,我女儿怎么落到 他的手里!” “老人家,你也别生气了,想通些吧,现在的年轻人不好说,回去叫你女儿 把孩子处理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啦。” “怎么处理,已经五个月了!” 主任同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 香雪的父亲在主任办公室发泄了一通,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报社。他回 到女儿的住处,不敢对她说这个新情况。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自己去报社得到 的消息对香雪的母亲讲了。香雪的母亲觉得这件事不能隐瞒女儿,要痛就让她痛 个彻底。但香雪的父亲认为不妥,原因是那个孩子以后不好办,现在已经无法打 掉了,生下来会带来一系列麻烦,没有户口,以后上幼儿园是个问题,到了上学 的时候又是个问题,长大以后找工作还是个问题,一大堆的问题摆在面前怎么解 决?两口子商量后,决定等香雪生下孩子后劝她把孩子送人,反正现在没有生育 的夫妇多的是,不怕送不出去。 香雪的父亲因为是农场的管理干部,工作很忙,提前回去了,留下老婆守着 女儿怀孩子,等到产期到了他再来。 尽管石良骏离开香雪去了,香雪有母亲陪伴,怀孕后期还 是过得比较愉快。 她母亲是个能守口如瓶的女人,在女儿面前一直不提石良骏结婚的事,她要让女 儿在怀孕其间不受任何精神刺激。她没事就与小区里的妇女们打打麻将,麻友们 问她怎么好长没见她女婿,她敷衍说出国留学了,大家都为她女儿找到一个有才 能的小伙子而赞扬,她却只好付之一笑。 香雪虽说恨死了石良骏,但心里还是期待着他能回心转意与她结婚,共同抚 养他们的孩子,每次有人敲门,她都希望是他来了。她无法理解石良骏为什么把 她的失身看得如此之重,无法理解他这样思想不保守,眼光放得开的男人会有这 种举动。她有时也责怪自己,不该与他针锋相对,寸土不让。但是,她认为自己 不是在跟他斗气,而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护一个女人的权利。她认为男女之 间应该是平等的,不能因为女人爱男人,男人就有权利为所欲为,不能容忍女人 有半点错误,她能够不计较他,他有什么权利计较她呢。有时她又想,爱是一种 没有理性的东西,一旦落入情网,就失去了理性的思维,失去了对一个人多方面 的认识和应该注意的问题。现实让她看到做丑陋的人就能获得好处,但她不愿意 在自己的爱情里搀杂丑陋的因素。要是她妥协了,就能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要 是她隐瞒了自己失身的事,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香雪还不懂得生活有时需要伪 装,需要隐瞒,不懂得伪装和隐瞒是保护自己的有力武器。男人是小气的东西, 眼睛里掺不得半点沙子,不管他有多么伟大,在这个问题上却是不堪一击的,否 则他就是一个没有魅力的男人,就没有了男人的味道。人们说男人是大度的,那 是对男人的夸奖,其实男人并不大度,所谓的大度,那都是涉及女人不关重要的 事情,一旦涉及到敏感问题,男人的大度就消失了,变得小气而令人恶心。中国 的男人,属于真正的男子汉为数甚少,他们大多数在两性问题上都显得自私,他 们的思想根子里少不了排他性,这也许是秉承了动物的本性,秉承了独家占有的 原始基因。香雪想,要是自己早早地把石良骏看成很普通的一个男人,而不是自 己梦寐以求的那种理想中的人物,就没有今天这种结果。但香雪就是香雪,她的 骨子里还没有开始腐烂,她得维护自己的尊严,给肚子里的孩子争到一个名分, 因为他的血液里有着石良骏的成分。 十个月的怀孕在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生活中既快又慢地过去了,在深冬的一 个夜晚孩子呱呱落地了。婆婆和公公都喜欢,可就是没有父亲来看望,没有爷爷 和奶奶的爱抚,在这个无辜的小生命身上严重缺乏男方的爱,就象一只缺肢断腿 的羊羔,生活的路子是跛的。首先在产院就无法得到出身证,没有出身证就在派 出所上不到户口,命中注定他将来不能享有常人的权利。香雪给他取了个名字, 叫赵思骏,奶名叫骏儿。自从怀了骏儿以来,香雪除了跟欣欣和蒲馨有来往,其 他的人都绝交了,一个没有结婚就有孩子的女人自然不敢张扬。薛浩公司倒闭住 房被法院拍卖以后,蒲馨也跟着消失了,所以生孩子的时候只有欣欣一个朋友来 看她,并同她母亲一起守到她三天后拆线出院。 孩子生下来了,香雪的父母决定告诉女儿石良骏已经跟别人结婚的事,希望 她不再去想这个没良心的人,从此认清眼下自己的路。消息一出,无疑给了香雪 一个晴天霹雳,把她曾经寄托过的许多希望全部都给粉碎了。 “这狗东西,他要彻底毁灭我!”香雪失声痛哭地说。 “香雪,”父亲说,“本来当初就该告诉你的,可那时你怀着孩子,我和你 妈都不敢说。现在孩子顺利生下了,我们认为不能再隐瞒你,希望你对以后的生 活有个明确的态度。” “还是那个女人比我厉害,”香雪止住一时难以控制的感情,象个彻底被打 败的人,气弱地说,“她终于把他给抢回去了。他说他不喜欢理性的女人,但他 还是跟她结婚了,男人都喜欢说假话,我就说不来假话,所以我该倒霉。” “香雪,”父亲说,“你可要坚强呀,不能消极下去。” “爸,我不会消极的,”香雪眼睛里闪烁着蔑视的光,“但我不会再当傻瓜 了,我知道如何去对付他们,我要好好地把骏儿养大成人,要他将来为我讨回公 道。” “香雪,”母亲说,“我和你爸爸都是本分的人,从来与世无争,我们不希 望你去做违心的事。” “妈,爸,我会把你们的话记在心里的,我知道如何去面对我的未来。” 香雪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使她的父母充满了担忧。 “香雪,”父亲说,“你才二十四岁,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不希望你的生 活是苦难的,不希望你有报复的心,不希望你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 香雪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她眼睛眯缝着,好象在看前面道路上的各种障碍, 好象在寻找跳越每道障碍的途经。 “香雪,”父亲说,“我们不可能永远守着你,我们就要回去了,你要多保 重。你妈可以帮你带孩子。” “我把孩子带回新疆,”母亲说,“等你各方面都稳定下来以后,你再把他 接回来。” “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香雪说,“等我找到工作以后再给你们寄。” “这个你就不用了,”父亲说,“孩子花不了多少钱,我们能够对付过去的。 再说你哥还在新疆,实在困难了,他也可以帮助。” 孩子刚满月,香雪就含着眼泪让他的外公和外婆带回新疆去了,留下来的是 她那空荡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