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二天,段处长天不见亮就叫醒大家。香雪的富康车不能进山,段处长叫上 管理处林业公安彭所长和两个民工随行,然后亲自开了一辆沙漠王子陪同他们。 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向山里进发,道路越走野草越多,最后完全被草覆盖了,呈 现出浓郁的原始森林气息。车子越过急湍的河流,然后顺着山岩继续行驶了一刻 钟,在一座破朽的桥梁前停住了,车上的人全部下来。段处长说:“汽车进不去 了,只有步行。” 大家走到桥边,观看着。这桥是以前伐木工人修建的,上面杂草丛生,铺在 铁轨上的木头大多数都朽了,人走在上面必须小心谨慎,否则会掉下去。下面是 很深很深的潭,香雪探头看了一眼,感觉双脚发麻,赶忙往后退。 段处长从车上拿出一支双管猎枪,递给刘世君。刘世君仔细看了看,有点不 以为然。段处长说:“这枪是我们缴获的,别看它旧,很好使的。” 他向枪管里上了一发子弹,请刘世君试射,刘世君端起枪向桥对面一棵被山 洪冲倒横在路上的树射击,砰地一声,把在场的几个城市人吓了一大跳,香雪捂 住耳朵,只见那棵碗口粗的树被打断成了两截。 “是把好枪,”刘世君满意地说。 “我就不进去了,”段处长说,“彭所长带你们进去,注意安全。” 段处长目送大家过了桥,然后上车调头回去了。 一行十人,沿着山沟向深山里走,不久就到了一条荆棘丛丛的小路。道路狭 窄多了,很多地方都得躬下身穿行才能过。彭所长手里拿着砍刀开路。由于路越 走越难走,大家的距离拉开了。香雪紧跟在刘世君身后,见他的帽子被一条荆棘 拉下了,便上去帮他取下。刘世君接过帽子,整理着上面被弄坏的地方,问香雪: “山里好玩吧?” “好玩。”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猎?” “这是我的秘密。” “你真有本事。” 刘世君将帽子戴上。 “昨晚睡得好吗?”香雪问。 “没你陪,睡得不好,”刘世君小声说。 “你光想好事,”香雪说,“我的事你就不考虑。” “那件事,回去就办,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这还差不多!” 刘世君望着蓝天,显得不经意地说:“有时我在想,我对你太好了,究竟值 不值得。” “你对我好,我知道。”香雪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明白他并不满足一次打 猎。“我会按规矩用一种很保险的方式给你办个存折。” “你真是个迷人的蜂妞!”刘世君笑着对她说。“可你不要蜇我呀。” “我赵香雪是讲义气的,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刘世君笑着,还想说什么,蒲馨和陆哥从后面赶上来了。香雪回过头招呼他 们。蒲馨走到她跟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喘息道:“哎,这路太难走了, 累死我了!” “刚才我问过彭所长,”香雪说,“再走一个小时就到了。” “还要走一个小时呀?”蒲馨叫了起来。“我真的不想再走了。” “乐趣就在这穿行中,”刘世君说。“等一会,动物出现的时候,你就更有 兴致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蒲馨说,“玩法叫我受不了。” “没事,”香雪说,“这原始森林挺好的。” “你当然没事,我是陪太子攻书,感觉无聊极了。” “来都来了,”陆哥说,“你就别泄气了。” “刘书记,”蒲馨说,“香雪为了你高兴,花了很大功夫,你可要记情呀。” “她的事,我肯定不会不管的,我们早就说好了。” “香雪,是真的吗?” 香雪向她点了点头。 “这才象话嘛,刘书记,我陪太子攻书,总算没白陪。” 刘书记哈哈笑着。 四人休息了片刻,然后继续往前走。他们越过一道小坡,只见走在前面的彭 所长和两个民工机警地停在那里不动,刘世君迅速地端起枪轻手轻脚跑过去,大 家激动起来,也跟着过去。彭所长向山上灌林中仔细地看。刘世君轻声问:“在 哪儿?” 彭所长为他指着方向。大家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但是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只是偶尔听见树干折断的咔嚓声,过了一会,连声音也没有了。彭所长说:“它 已经走了。” “你刚才看见没有?”香雪好奇地问。 “只听见响声,是牛羚,”彭所长回答。“走吧,它不可能再出现了。” “野生动物最怕人,”刘世君对香雪解释道,“只要看到人,它们很快就会 溜走。” “既然它们那么机灵,你又怎么打得到呢?”香雪问。 “真正要打,”刘世君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还不能象我们现在这样,浩 浩荡荡一大伙人,吓都吓走了,只能一两个人,悄悄到它们经常出现的地方等候。” “今天能打到吗?”香雪问彭所长。 “说不清楚,”彭所长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中午了,要是下午都还打不 到,今天恐怕就要住崖窝了。” 蒲馨一听说要在山里过夜,惊讶地说:“还要在山里过一夜?真是疯子。” 香雪对她说:“我从来没有在山里过过夜,真能过一夜,也很值得。” “这种疯子干的事情,我才不干。半夜三更的,野兽出来怎么办?” “没关系,”彭所长说,“这里除了野猪,还没有看见其它的凶兽,不会有 危险的。” 大家说着话,继续前进。途经的地方,不时出现断折的枝干,彭所长解释, 有这些痕迹,说明近两天牛羚来过,因为它们身体壮,经过的地方,灌木都会被 闯断。途中,他们还不断遇见新鲜的牛羚粪便,在日光下散发着浓烈的气味,招 引着飞旋的虫子。蒲馨不再是先前那样觉得无聊了,她跟在香雪身后,见跟男人 们前后离得比较远,便跟她谈起刘世君的事。 “陆哥青山市的朋友说,他刚去的时候,当地的黑势力见面礼就给了他三十 万。” “这个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这个家伙,贪得很,你要多留点神。” “我也发现,他不光贪财,还好色,昨天晚上没有吃到我的豆腐,一直贼心 不死。” “你这次为他安排打猎,应该很不错了。你的事,他有反应吗?” “刚才已经答应我了,说回去就办。” “回去后,你还得盯紧点,这种人,说变就变。” “我知道,我香雪也不是好惹的,该做得出来的,我是做得出来的。” “应该这样。” 打猎的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一段缓冲的河流,旁边还有一条干涸 的山沟。彭所长走进一个高大的崖窝,放下行李,说就在这里扎营,如果下午四 点钟以前能够打到,就当天返回,如果没有收获,只能在这里住,再深入进去不 好找地方了。两个民工放下包袱,开始拣干柴点火做饭。彭所长领着刘世君到前 面去侦察地形。香雪与蒲馨踩着石头到流水边去洗脸补妆。 此处海拔高度已经达到2400米,再往上走,就可以看到高山草甸了。据两个 民工介绍,以前他们跟着保护区的人进来作动植物调查,就遇到过牛羚,那次他 们看到了一大群,至少有二十多头。由于此处地势有缓冲处,草甸上的牛羚经常 下来喝水。 半小时后,刘世君与彭所长走回来,说他们已经侦察好了,决定吃了午饭以 后再行动。 这次走得太急,而且也没有什么经验,吃的东西都是从管理处食堂带出来的 米、猪肉和少量的蔬菜,作料只有盐和辣子豆瓣。吃饭时,香雪觉得太难咽了, 她和蒲馨只吃了一些蔬菜汤。刘世君的胃口很好,看来他是经常过这种野外生活 的人,适应能力很强,他边吃边对两个女人说:“到这种地方玩,吃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能够打到猎物。要是今天运气好,晚上我们就可以烤牛羚吃了。” “我们就等你的烤牛羚了,”蒲馨说。 “我打猎,一般运气都比较好。从今天早上出来到现在,我的感觉一直很好, 沿途看到牛羚粪便,还有牛羚经过地方留下的痕迹,真过瘾。这个地方,确实不 错,是个野生动物栖息的天堂。”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刘世君急着要出发,从城里来的六个人都想 跟着去看。彭所长说:“不行,人太多,容易暴露目标。” 最后,在刘世君的劝说下,彭所长同意让香雪跟着去,其他人只好在营地等 候,打扑克消磨时光。 三人走过一段河滩石头路,然后寻着一条小路向山上攀登,上了几十米后, 遇到一段平路,他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前面转弯处。香雪停下来观看,对面是一片 开阔的山地,高处有零散的草甸。彭所长和刘世君继续朝前走,香雪赶忙跟上。 他们穿过一段灌木遮挡的小路,在一个大岩石旁停下来。两个男人在岩石后蹲下 身,掏出香烟点燃,一边抽着,一边越过岩石眺望对面。香雪看不出对面有什么 独特的地方,只觉得跟别的山体没有什么差别,于是问彭所长:“是这个地方吗?” “你看对面,山腰林子里有一条路,一直往下连到河边,那就是牛羚经常上 下的地方,上面的泥土已经被踩光了。” “牛羚在哪儿?” “现在看不到,也许还在其它地方,到时候它们一般是要从那里下来喝水的。” 彭所长指的那条路,距离他们埋伏的地方空距有两百多公尺远。 “这么远,能射到吗?”香雪问。 “距离是远了点,但我们不能离得太近,等它们出来喝水的时候,再悄悄下 去走近打。” “你打过吗?” “没有,我陪几个人进来打过,那都是些跟刘书记级别差不多的人。” 香雪和彭所长说话的时候,刘世君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面,生怕失去良 机。 “昨天听段处长介绍,说你们这里牛羚很多,”香雪说。 “是比别的地方多,”彭所长回答。“我92年进保护区的,就你们来的那条 路上,几乎年年都要遇到牛羚好几次,有时候我们的汽车被牛羚挡住路了,根本 无法通行。这两年,保护区牛羚在增加,所以只要保持在上级林管部门下达的指 标范围,打几只还是可以的。你们进来的那条碎石路,就是用打牛羚的钱改造的。” 香雪一时无法理解他们是搞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人,居然允许猎杀国家明文 规定的一级保护动物牛羚这种事情发生,但又不好问。从他们的角度来讲,好象 这次活动不该算非法偷猎,而该算合理打猎,因为他们要改造保护区的环境条件, 打猎的人又是经过严格控制的渠道来的一个党政要员。香雪想:在一般社会条件 下的非法活动,在特殊社会条件下就变成了合情合理的事情,这也许是一种哲学 的转换,跟“刑不上大夫”、“窃钩者亡,窃国者侯”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刘 世君和彭所长两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联想到自己的行为,香雪觉得世界 是为有权有势有办法的人设计的,自己经过奋斗,算是其中之一,总算没有白活。 谁要是不理解这种事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不懂社会,只能证明他没有能力。 下午快五点了,牛羚的影子还没有出现,刘世君开始着急起来,问彭所长: “小彭,你说的这个地方,是不是最好的地方?” “肯定是最好的地方。”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要有耐心。”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香雪看见太阳离远处的山巅已经很近了,光线也没有先 前那么刺眼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太阳就要落到山后面去了,她跟刘世君一样很 是着急。突然,她感到刘世君一把逮住了她的手,并且握得紧紧的,她的心不由 得咯噔一跳。 “出来了,”彭所长小声说。 “我看见了,”刘世君小声回答。 香雪的手仍然被刘世君逮住不放,并且将她拉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指给她看。 香雪向他指的方向看去,所指的地方不是那条牛羚经常上下的小路,是在另外一 边两条山沟汇合处的一片草坡上,至少有四头大小不一的动物在活动,动作看上 去很蠢笨,正在缓慢地朝下走着,显然是要到河边喝水。接着,林子里又出现了 两头,三头┄┄最后下到河边喝水的牛羚共有九头。 “可以行动了,”彭所长说。 “你就在这里等待。”刘世君松开香雪的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双管猎枪,跟 彭所长从前面的一条小路下去了。 香雪从来没有在自然环境中看到过野生动物,心里挺激动的。他们去了,她 又很害怕,担心突然从身后或者两旁跑出什么野兽来偷袭。她不时窥视附近,又 舍不得放弃观望斜对面山下喝水的牛羚,她就这样一边观望,一边留神着附近, 害怕和刺激紧紧地伴随着她。 砰──砰——随着震山的枪响,那群喝水的牛羚一下乱了,纷纷转身往回跑, 先前看见它们那愚笨的动作全然没有了,每一头都显得很灵活,不到一会儿功夫, 就见它们的影子消失在林子里,再也看不见了,留下的只是山野的一片寂静。 香雪回过神来,收回追踪那群逃散的幸运者的目光,再往下面看,只见彭所 长和刘世君两人一前一后跳跃在山沟里的乱石上,向一头被打中的牛羚追去。那 头牛羚还没有倒下,一蹶一蹶地在山沟里逃命。 砰──砰──接连又是两声撕破空气的枪响,那牛羚终于倒下了。香雪觉得 这个场面很残忍,仿佛那被猎杀的不是牛羚而是一个人。她觉得胃在翻腾,身体 里渗透出强烈的虚脱感,哇地一声,她再也控制不住呕吐了。她用手卡住自己的 脖子,感觉脖子是冰凉的。吐完了,她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掉吐 到胸襟上的呕吐物,那是中午吃的白菜叶等半消化品。她丢掉纸,靠在岩石上喘 息,仰望着蓝天白云,一丝丝凉风吹过她的面庞。过了一分钟,她感觉好受些了, 松了卡住喉部的手,站稳身,觉得发软的身体没有倒下的可能了,这才一步一步 地向他们刚才下去的那条小路走去。 香雪攀缘着树枝下山走到两河交汇处,只见来的方向,蒲馨等人纷纷从营地 跑来。她自然比他们先到猎物前。刘世君满脸笑容,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得意 地对她说:“打倒了!总算打倒了!你看,伤口的血还在冒烟。” 香雪看着那头牛羚,比一头黄牛还大,它的眼睛流着泪,直直地看着天空, 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气。它尽管还没有断气,但它倒下了,彻底倒下了,跑过来 的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它,蒲馨还跳着直鼓掌:“太棒了!太棒了!” “少说有三百公斤,”何川伸开双手量了一下说。 “我打的是最大的一头,”刘世君得意地说。 “刚打死的牛羚,肉肯定很好吃,”陆哥说。 “今天晚上有野味烤了!”蒲馨又跳着鼓掌。 “你来的时候,还说不好玩,”刘世君笑着对她说,“现在觉得好玩了吧?” “你是个耍家!”蒲馨嘻嘻笑着。 彭所长叫两个民工就地剐剥牛羚,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剐完皮。民工剖腹时, 不小心将胃弄破了,一大股半消化草冒了出来,散发出热气,大家都被弥漫的疝 味熏得往后退。香雪又想呕吐了。彭所长把民工骂了一顿,叫他小心。天黑前, 牛羚腹中的五腑六胀被掏空了,民工将其身体肢解了,然后用几只塑料编制袋装 了起来,大家高兴地抬着带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