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黄慧芹跟石良骏从青山市返回省城后,第二天打算休息半天,没想到刚吃了 早饭就接到庭长的传呼,要她立刻赶到法院,说有一伙人在高院大门外静坐,是 冲着赵香雪案子来的。黄慧芹打的迅疾赶到法院,那帮人还没有离开,一见她就 蜂拥上来围住她不放,质问她为什么要包庇赵香雪,为什么不主持公道。她一看, 这些人是在青山市足球场出现过的那些死者家属,也有一两个不太熟悉的面孔, 其中带头的就是那天跪在她面前的那个中年妇女。 “我那天不是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吗?”她对中年妇女说,“跑到这里 来干什么,还围坐法院,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我们不管是不是犯法,我们死了人,就要惩罚罪犯,你是主审法官,凭什 么迟迟不下最后判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放过她?” “请不要胡乱猜想,”黄慧芹耐心地说,“我再次向你们表明,这个案子正 在复核之中,赵香雪因为判的是死罪,按国家法律,必须经过高院复核,她的案 子到底该怎么判,要等到我们复核过后才能最终审结。” “夜长梦多,”其中一个男人叫道,“大家不要听她的,她是吃了人家钱的!” “你怎么乱说话呢!”黄慧芹指着那个发言的人。“你有什么证据?” “现在吃钱,有哪个愿意留下把柄的?你们这种专门吃官司饭的,更不可能 留下什么把柄。” “没有证据,就请你给我住嘴!否则我指控你妨碍司法,诬陷司法人员!” “你们这些人……” 黄慧芹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你再乱说,我马上叫法警出来!” 那个男人不敢开腔了。黄慧芹回转身对死者家属说:“大家还是回去吧,这 样是很不好的。你们应该懂得,我的工作是依法行使判案权力,我不可能受任何 干扰,我只按法律规定的办。” 这些人还不肯走,这时候院长的车子从外面开回来,他们拦住不让进。 院长打开车窗,把黄慧芹招了过来。 “他们这是干什么?”院长问。 “他们是为赵香雪的案子来的,”黄慧芹说,“大都是死者家属,我已经反 复向他们申明了,现在案子正在复核过程中,最后会有一个公正的宣判。” 院长向那些人望了一眼,打开车门走出来,对围者说:“诸位,我是本院的 院长,黄法官对你们说的是对的,相信法院不会姑息任何犯罪分子。大家请回去 吧,在家耐心等候,对此案法院会有一个公正判决的。” 见领导出来说话了,死者家属再没有话说了,他们全都象奄了气的气球,纷 纷散去。 “看样子,”院长对黄慧芹说,“这里面很复杂呀,你可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我知道,院长,”黄慧芹回答,感到一阵释然。 黄慧芹在青山市的时候,就曾打过电话,了解到单位的房子已经分了,许多 人都拿到了钥匙,她有份,是一套94平方米的两室两厅单卫住房,六楼,稍高了 点,但她已经感到很幸运了。今天她趁上午休息的时间到建设银行咨询住房贷款 的事情,工作人员说,她的条件具备住房贷款要求,但必须由单位出证明担保。 她索取了有关材料和申请表格,高兴地回到单位,急不可待地到办公室找到主任, 准备向他要房子的钥匙,主任说院长找她,请她先去了那里以后再说房子的事情。 黄慧芹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将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她,叫她自己看。这是一 封直接写给院长的检举信,她拆开看,内容是检举她收受贿赂,现金两万元。 “这是怎么回事?”院长严肃地问。 “这纯熟是诬告!”黄慧芹十分生气地说。 “钱是你儿子收的,人家有证据,”院长说。 “如果确实有证据,我愿意接受组织处罚,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会调 查的。” “你是不是分房子手头上紧?” “我是差钱,但我毕竟是干了多年司法工作的人,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程 度!”黄慧芹气得脸色发青,她双手抖动地从提包里拿出住房贷款表格。“你看 看,院长,我为了房子的事,刚刚才从建行了解住房贷款的事情回来。” 院长看了看建行住房贷款申请表格,见她情绪十分激动,然后说:“我相信 这一点,我之所以没有把这封检举信交给纪检组叫他们来处理,就是我相信你不 是这种人。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最好自己查个水落石出,对组织好有个交代。” 没有想到有人会对她如此卑鄙地陷害,早上来静坐法院威胁,现在又来落井 下石,黄慧芹气得几乎要流眼泪了。院长收了那封检举信说:“我想,这事可能 给你手头上的案子有关系。早上那些人在法院门口围攻你,我就觉得有问题。你 遇到困难了,为什么不找组织呢?” “院长,”黄慧芹平静下来说,“我刚刚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只是认为地 方中院在应用法律方面不是很准确,觉得这个案子还是审理得满仔细的,可是在 我复核过程中,一开始就遇到各个方面的干扰,这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是下 决心排除各种干扰决定把这个案子做好,对得起人民法官这个称号。” “房子的事暂时放一下,现在院里对你有些说法,等你把这个案子办完了再 说,你看怎样?” “院长……”黄慧芹感到十分委屈。 “其实组织上一直都是很相信你的,”院长说,“你好好干吧,尽快把复核 报告写出来,交合议庭评议,然后交院审判委讨论,希望这个案子能够成为我们 今年审结的大案要案之一,也是你一生中做得最漂亮的案子。” “谢谢院长的信任和鼓励,我会尽全力的。” 尽管房子的事暂时被搁下了,但院领导的信任却使黄慧芹感到安慰。在回家 的路上,她就打电话叫儿子赶快回家,她必须立刻处理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儿子 比她先到家,一进门她就开始对他一顿臭骂:“陶陶,好糊涂!你是成心想让我 吃官司是不是?” “我做错什么啦?”儿子大为不解地说。 “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收了谁的贿赂?” “我收谁的贿赂?”儿子几乎大叫起来。“妈,我不就向人借了两万块钱嘛, 那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房子。” “你借谁的钱?你打了借条吗?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不然妈今天绝不饶恕你!” “是娟子帮我借的。” “娟子帮你借的?她凭什么帮你借钱?你是她什么人?你马上把她给我叫来, 听见没有?!” 儿子见母亲从来没有如此光火过,吓坏了,赶忙拿起电话通知娟子到他家来。 娟子问是什么事,他说是他妈在问借钱的事,娟子说她跟着就过来。 黄慧芹等他放下电话,又教训道:“你好没有头脑,陶陶!你分明知道我这 段时间在干什么事,我一再给你打招呼,我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你却偏不听, 现在让坏人钻了空子你还不知道!” “妈,究竟什么事嘛,你说了半天,我一点都听不懂,我借钱有什么错嘛, 我又不是偷钱,又不是抢钱,你用得着那么大的火气吗?” “有人给法院写检举信,说我收了人家的贿赂,说是你亲自代收的。” “妈,娟子知道你要分房子,她问我们钱够不够,我说差两万块钱,她就说 她帮我去借。” “真是借?” “那还有假?等会儿娟子来了,我叫她自己向你解释。” 然而,等了半天,娟子都没有出现。黄慧芹等不及了,严厉地对儿子说: “陶陶,钱不管你是从哪儿借来的,你都给我还到哪儿去!把你给人家打的借条 拿回来!” “好吧,我听你的。” “陶陶,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家里缺钱,用得着你连钱都还挣不到的人操心 吗?你不是在给我解难,是给我惹祸,添乱!” 见母亲眼泪都气出来了,儿子胆怯地说:“妈,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能知错,就还是妈的好孩子。这事就这样吧,尽快把钱还给人家。” 下午,黄慧芹在去法院的途中,突然一辆轿车停在她身旁,下来两个戴墨镜 的男人将他劫持上车,飞快地往城外开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挣扎着问。 “黄法官,”坐在前排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好歹 呀,我们知道你手头紧,想帮帮你,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 这种人了?” “你是谁?”黄慧芹挣扎着将头伸过去想看他的面孔。 对方回过头来向他笑了一笑,但并没有摘下墨镜,然后又回过头去。 “娟子跟你们是一伙的?”她问。 “青山市中院宣判的那个死刑案,你也太认真了吧,”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 “做你们这行的,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分了,弄得不好,死神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别以为你自己是操持生死大权的人,死神就会另眼看待你。”对方又回过头来。 “你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没有必要嘛,你说呢?”对方回过头去,拿出一个小 酒瓶喝了一口。“你的儿子也很年轻,也很可爱。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不 要逼得我们干出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一种事情来,你说是不是?” “你们想要干什么?” “很简单,你完全做得到的,就是不要推翻赵香雪的死刑罪,更不要把别的 人扯进来,否则后果自负。” 轿车开到郊外一条僻静的乡村公路停下,架着她的年轻人将她拉了出去,然 后上车,轿车飞快地开走了。她看清了那车的牌照,掏出笔记在手上。 黄慧芹走在乡村公路上,她的情绪坏透了,这个案子的复核已经危及到她家 人的生命安全了。要是照他们的办,这个死刑案的复核报告是敷衍得过去的,顶 多被领导批评一顿,说她工作做得差,不会对她有大的影响,他们也就不会对她 及她的家人下黑手。她做了二十几年的刑事法官,其中也受到过各种干扰,但没 有遇到今天这样严重的,她要是不顺应他们,那后果真是太可怕了。她走到路边 一块水泥预制板坐下,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然后戴上,向四周的田野望 着。这里大部分是菜地,田里的农民有的在打农药,有的在浇水,蔬菜长得很茂 盛。看到世界是这样的安宁而鲜活,她觉得生命的意义有时候很伟大,有时候很 渺小。比如现在,只要自己违背良心,就可以苟且偷生,那生命的意义就是很渺 小的,但生命是安全的。如果坚持原则,不放过坏人,那生命的意义就是伟大的, 但生命却不是安全的。她想:自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职业, 要是象那些普通农民多好,自己哪会有现在这种尴尬和惊恐?这是在检验自己的 人格呀,真是要命透了!现在自己必须面临一种选择,是进是退,都必须作出决 定。她本来今天是要赶到法院去准备复核报告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她得仔细想 想。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下午三点钟了。突然想到陶陶,他们在利用陶陶,利 用他来拉自己下水,利用他来威胁自己,她得立刻赶回家去看看陶陶是不是安全。 远处开来一辆公交车,等车到了跟前,她招手上了车。 公交车到了西门终点站,她赶忙下车给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她又拨大地 装饰公司的电话,对方说陶陶跟老板出去谈业务去了,她问老板的手机号码,对 方给了她。她挂了电话,接着给大地公司老板打手机,对方说陶陶跟他在一起, 并且把手机转给了陶陶。一听到儿子的声音,她一个石头落了地。她问:“陶陶, 钱已经退还给人家了吗?” “还没有。” “怎么还不退?” “我一直没有见到娟子,大家都在找她,老板也在找她,她不知道跑到哪儿 去了。” “陶陶,你听我说,现在你就给我呆在那儿,什么地方都别去,我马上过来, 妈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你。” “我跟老板在外面与人家谈业务呢。” “把手机给你们老板,我来跟他说。”黄慧芹向四周望了一眼,没有发现有 什么可疑的人。话筒里响起老板的声音。“你是方经理吧,”她说,“我是陶陶 的母亲,是高院的法官,现在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见到我儿子,请你们别离 开现在的地方,我马上就过来。谢谢!” 黄慧芹放下电话付了费,立即上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后,她赶到儿子他们 谈业务的那家正待装修的时装店。见儿子安然无恙,她心里总算踏实了。 “妈,出了什么事,你那么急?” “你现在立即跟我走。” “妈,到底什么事嘛,你不说清楚我不跟你走。” “陶陶!”她厉声喝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老板显然看出她情况异常,关心地问道:“黄大姐,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我能够应付。” “黄大姐,”陶陶的老板替她担忧,“我叫方大地,知道你手头的案子,实 话对你说,赵香雪我认识,她的背景,我多少知道一些。你现在情形很坏,我想 你肯定是遇到麻烦了。陶陶在我公司实习,等于是我的员工,我很喜欢他,你有 事,我应该帮助。” 黄慧芹仔细审视了他一眼,见他很真诚。 “既然你这么热心,就请你用你的车把我和陶陶送到我们法院。” “好,我们立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