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搐的时间 白天,不同于黑夜的白天。就是这一个白天,平凡而简单、浅薄而透明。白天, 漫漫光阴那无穷数环节中的一链。这一个白天同无数的白天一样平淡无奇,但是每 一个白天又是那样的特别、不同寻常。 这一个白天,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地走向那间画室,脚步沉重而又飘飘如 飞。那扇暗紫色的门向他展露一张冷漠的脸面。他摘下腰间衣扣上悬挂着的那把钥 匙,这是她亲手交给他的,她说他是唯一拥有这一把钥匙的男人。一触到这金黄色 冰冷金属的硬器,他一阵紧张不安。他抖抖索索地打开了那扇门。首先是一阵散发 远古飞天韵味的乐音旋律柔柔地扑面而来。接着仍然是那些肉体的油彩水墨触目惊 心地跃入眼帘。这一个白天同无数的白天一样平淡无奇,然而这一刹那间,他忽然 一下子跌入了一个黑暗深渊般的时空隧道中,然后迅速变得伤感起来,感觉到体内 涌起的那一种与身俱来的孤独无助:那只是一个时间的游戏……时间的游戏象一支 调皮的蝴蝶翩翩盘绕在他的脑际周遭……这是一种孤独的游戏…… 这种游戏有一种很简单的表示方式(摒除它的种种孩童游戏的繁琐形式):闭 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你就能立刻寻找到你梦寐以求的——无限,你也就能呼风 唤雨、腾云驾雾……他经常玩这种孤独的游戏:闭上眼睛,然后屏息凝神,聚焦思 绪,让自己很快进入一种幽深的迷幻状态,努力观照本我、反思自身,这样你便很 快会进入一种神秘的充满了创造力的所谓“内倾”状态,于是你便真的能点石成金、 呼风唤雨了——此时你想看到什么便可以得到什么: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草 木、鸟兽虫鱼、花妖水怪、牛鬼蛇神、金钱、美女、丑陋的、美丽的、衣冠楚楚的、 赤身裸体的、圆的、方的、奇形怪状的、色彩缤纷的、黑白分明的……一有尽有、 无所不能,只要你想得到的,你紧闭着的幽红色的眼帘上(这就是你的内幕)随时 都会呈现出来……此时此地,他就这样陷入了这一种近于玩弄时间的游戏中,啊, 玩弄时间……这种游戏形式上类似于演剧,而本质上却是在于超越时空的神秘游戏, 它包含一种蔑视时间法则的豪迈!而敢于蔑视时间,实际上就是敢于蔑视整个物质 世界,敢于蔑视自己的天然物性,膨胀自己的理性和潜理性,从而能够超越自我、 超越宇宙万物,游刃于绝对的毫微状态的超时空的世界之中。 他快速闪子进去,然后紧掩上了门。散发远古飞天韵味的乐音旋律悠扬飘荡, 触目惊心的油彩水墨和艳丽的胴体咄咄逼人,给人一种活生生的错觉。于是时间的 游戏渐渐消失直至无影无踪,黑夜隐去,梦幻褪色,现实的强力冲跨了幻觉中的美 丽,白天的强硬zzzzz 现如一块巨石,棱角历历、机锋清晰而威严,那些活跃的奇 思妙想一时间无影无踪。 女孩站在她的画布前,她的那张好象永远也完成不了的自画像仍然在悄没声息 地进行着。她仍同她对面的那扇大镜框里的女孩一样,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她俩 那暗白微红的肌肤散发出一股逼人目眩的光影。这种强烈的光影更是将那玩弄时间 游戏中的豪迈冲淡、洗濯,一扫而空。 女孩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用冷冷的眼神示意他尽快脱下衣服,走到那个早已指 定好的模特儿的位置上去。他只能听命安排。他发现他那强有力的自尊在这间小屋 子里荡然无存。他在那张冰冷坚硬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又觉得不妥,迟疑着又 站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垂下来遮掩着自己那个敏感的部位。于是他立刻听到女 孩这个尖锐的嗓音:放下去!他胸部的那一腔愤怒象一团激流湍急地旋转着,但是 无法篷勃,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奴隶,在这间小屋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隶。他 感受到他的另一个自己躲在屋子里的另一侧,正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他不敢正视 她。他闭上了眼帘。就在这一瞬间,一团充满情欲的胴体在他紧闭着的眼帘的内幕 一缕一缕地呈现出来。牵连不断的情欲的饥渴如潮水般地汹涌而起,不可遏止地向 他的体内蔓延而来,这是一种内倾状态中的疯狂,时间在一阵阵的痉挛中抽搐着。 但是,这一个美丽的胴体是谁呢? 他努力让自己进入更加深层的“内倾”状态中去,集聚内部所有的体能,结果 看到了那一团白花花而略呈粉红的肉体逐渐凝成一张浓艳如花般灿烂的小脸。 啊,这张小脸跟他平素在镜子里看到的他自己的那张小脸竟是如此的酷似,唯 妙唯肖,习习相通。形影不离,仿佛磁石的两极,天空和天空在水中的倒影,花朵 和花香。这张小脸来源于一个他所无法知道的隐秘的地方,而且他无法知晓这一张 小脸究竟属于一个同性还是一个异性,这是一个让他几乎绝望的谜! 浑身的血开始躁动,火焰一般熏灼着他的血管,并蔓延至整个肌肉组织和皮肤, 然后从眼帘里燃烧出一团烈焰,呼吸也如同着了火,噼叭作响,嘴里不由自主地呢 喃着:我爱你呵…… 在他紧闭着的眼帘里,他那孤立无助的身躯在惴惴不安地晃动,在他的眼帘里 不安地晃动。 时间在一阵阵晕眩的快感中抽搐着,演绎出一段与爱情与肉体无关的情色故事。 “帅哥,今儿你怎么这样萎蘼!象个阉人!” 就在这一时刻,他猛然听到那女孩大声的呵斥,“太不象话了,如果实在不行, 今儿到此为止,你先滚回去吧!” 女孩把手中的画笔往脚下一扔,一扭头扬长而去。 “别……别!我尽力调整一下自己!”他哆嗦了一下,疾步向前踹去,唯恐她 走进里屋去不再出来,他努力地伸出手,却犹豫着在半空中停驻,不敢触碰一下她 的圣体。女孩那冷冷的姿态强劲地绞索着他身体里的某个器官,肌肤深处弥漫着一 种剧烈的疼痛,他的脸部经受着那一股难堪的窘迫的挤压,抽搐着变得彤红。这种 情形让他透心底地体味到现实与梦幻的残酷撕裂。他的泪水唰唰地溢满眼眶。哼! 他听到那个女孩冷冷的声音。 飞天般的乐音突然停竭了下来,屋子里死一片沉寂。昏暗的光影里,他突然狂 暴地窜跃而起,向她猛扑过去。这种疯狂仿佛是来自于对那股撕裂力量的无情的抗 拒。 “松开!”女孩大叫道。 “不!我决不松开你!”他开始不顾一切地搂扼住她那娇小玉洁的肌体,狂吻, 撕扯,咬啮,拍击。那女孩挣脱出来的一只手在他的脸上猛然一击,然后就势翻腾 而起,向一尾花蛇缠在了他瘦弱的腰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猛然象一 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一股沉重的疲乏迅速在体内积淀,如衰老来 临。飞天乐音轰然而起,光与影向他兜头罩来,一切都归于白天的强盛之中,而他 的心灵在阴影中迷失。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内部与外部的声音氤氲共鸣,时而似窃 窃私语,时而似莺鸣鸟叫,使他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那一对将睡未睡的眼帘沉重 如暮色来临的西空……一缕来去无踪、瞬息万变而又稍纵即逝的忧伤思绪如流星闪 过,倾刻间在惺忪纷乱的脑海里旋转拓展,迅速形成了一个强烈可怕的宇宙黑洞般 的旋涡,如闪电一般撕裂了整个夜幕。 他听见女孩在他的耳边长叹了一口气。滚。他听见女孩恶狠狠地对他说。 为什么?他绝望地大声说道。 时间在一阵阵的抽搐中失去了生命。 他狼狈地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他想走上去吻一吻那个女孩的嘴唇,但是他 放弃了这一个最后的努力。 临走前,他丢下了那一把金黄色冰冷坚硬的钥匙。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