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飞三月 作者:小乙 (上) 那是个春天的早上。 三月天气,初春里还残余着些料峭的寒气,但阳光已经在我肩上了,透过我 的夹克,隔了毛衣,温润我的背部。略一低头,就可以瞧见我的影子晃动在身前, 影影绰绰的跟我一起向前移动,很快,便同地面上的树影混成一片。 我是跷了上午的课,准备溜回寝室补个觉的,昨晚上跟兄弟们谈系里那终年 白衣白裙靓女的浪漫史谈得太晚,后来临睡了又想了回毕业分配的事,大四的生 活象喝了四道的茶水,寡淡寡淡,偏又少了女人谈情说爱来打发过剩的精力,加 上分配的事儿杳无音讯,怎不叫人嘴里淡出鸟来?我一边踢踢蹋蹋地上着楼,一 边吹着口哨,模仿刚才路边树荫里扑翅经过的大尾巴喜鹊。现在城市里能见喜鹊 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也只有象我们校园里这样树多地方才能偶尔扑捉到它们的身 影,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喜鹊那么大个儿,灰不溜秋的,也不见得比乌鸦漂亮 得到那儿去,它凭什么名声就要比喜鹊好听?正这么想着,寝室也就到了,进了 屋,我随手把书往抽屉里一塞,从荷包里摸了支烟点上,四年来,我已经习惯在 睡觉前抽上只烟了。 春季总叫人平白生出几多恹恹的情绪,初春里到还不怎么严重,据说自然界 的大部分动物在这个季节都进入了发情期,可我TMD 怎么就没遇到称意我的雌兽? 所以这阵我只想睡觉,据对铺梁二的说法:我那叫春困困就困吧,我掐了烟,一 头栽倒在床上。 第一章 刘乔 一、 有人说乐观的人做的梦都是色彩斑斓的;而悲观的人的梦总是黑白的。 大约是最近一阵的无聊所致,我总是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梦,整个梦象电影 《辛格勒的名单》里一样,大半泛着陈旧的灰色调,梦里重复一个同样的场景: 我坐在南下列车的窗边,用眼角的余光扫描完最后一遍生我养我的故乡丹东,这 个地处辽宁东南,与朝鲜仅一江之隔的小城,然后以一个挥手的姿势道别了站上 送别我的亲友,算是给我十八九年的前半段人生作个阶性的总结……这是我初离 家,前往位于长江中游号称九省通衢的江城,武汉就读时的场景,四年了,想家 的心思早淡了,许是临了去留时候的彷徨,所以最近老在梦里重温初离家时的心 境。 “啪……”的一声,一记重物落在我脸上,惊走了我大脑皮层里那部正在播 出的默片,睁眼正想发火呢,梁二那天生一副诡笑的面孔却正对着我,得,伸手 不打笑脸人,我只好压住正从丹田顺着腹腔直往上窜的那股火气。 “操,你他妈连睡觉也不让我安生?”我骂咧咧的 梁二嘿然一声,“别,刘大您甭生气,我这儿有事求您那,打断了你的春梦, 罚一支烟好了。” 我接了烟,凑过去在他火机上点着了,拔了两口,然后悠悠的从肺里扩出两 个烟圈儿,等着他的下文。 梁二的诡笑总叫人怀疑他肚子里的都是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坏水,这会儿, 他对着窗也喷了口烟,然后慢吞吞的吱声了:“过几天不正到了樱花开的时候么? 好叫哥哥你知道,我老婆正好有假,所以过些天打她那儿过来瞧我,到时候你跟 我一块去接她,你说怎么样?”说完了这句,又敢紧补上:“接完了,咱们一块 儿搓一顿。” 我一愣,恍惚间竟有点走神。 二、 嗯,提到樱花,就不能不介绍下我混了四载的这所学校,据说也算是历史悠 久了吧,它位于武昌的珞珈山,校方以优美的自然风景引以为豪,不过到了象咱 这样的老油子眼里,因为看得多了,再美也成了稀松平常,学校的布局和式样是 一位美国建筑师设计的,当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计较,将校舍建在山巅,校史上 说,如此,可尽收珞珈美景于眼底,但就因了老美彼时这什么劳什子匠心,不知 道添了多少辈象我们这样的学子每日爬上爬下后喘息半晌的苦楚,听说学校建成 后过了几年,才始发现当初设计的错误,不过后来也没找出补救的办法。 至于樱花,那是抗战时期,武昌陷落的遗迹了,学校里现在还有几块刻着某 某记念的石碑立在那儿,就算成了革命历史文物的见证了。 不知从哪时传起的“三月赏樱唯X 大”。这话每年都为学校嫌了不少门票钱, 从初始时的一块两块涨到我大四时的三块,我总认为自然是属于大家伙儿的,什 么美景一沾了铜臭也就谈不上美了,所以只是头两年花开的时候带着相机去拍个 几张,寄给家里人瞧,让他们对我生活的环境安心,偶尔也陪陪慕名而来的亲戚 朋友转转,权充个向导什么的。不过,凭良心说,樱花盛开的时候也是极美的, 一般是三月初放,到得四月间,会有两个盛开的高潮。要说这花的特性吧,应该 是骤开骤落的,常在一夜里就千树万树的齐绽了,但如遇有风的天气,樱瓣便会 雨一般纷纷跌落,煞是美妙。花朵的形状有点类似梨花,但颜色越略带些粉红, 且远比梨花繁密,因为学校里的樱花树多是成年的大树,平日不开花时,便森森 的立在那儿一味地苍翠,每走过,就象是入了自然保护区的森林公园一般,可一 到了盛开,便一树连着一树,站在树下抬头往前一望,整片整片的,浓密得象漫 无边际的粉云一样蔽日遮天,从初入樱园,一直延伸到不可触摸的极远处。 经梁二这么一提,我到对赏樱有些盼望了,但这盼望里却隐隐地含着些遗憾, 毕竟是最后一遭瞧这花开的盛景了,人就是这样,将别时,往往都会生出些英雄 气短的感慨,何况我也没刻意修身养性,去绝了七情六欲学佛成仙。 三、 岁岁年年花相似,而当时共我赏樱人何在呢? 我咪了眼,远远地把烟头从开着的寝室门弹出去,象弹走了此时胸间缭绕的 许多由樱花这个话题生出郁闷,本来么,是男人,就不该总是这么沉迷着旧事而 不在心上做个了断的。 然后我对梁二咧嘴一笑说:“好,这灯泡儿我做定了。不过丑话我说在前头, 到时候请客,你尽管把好酒好菜拿来对付我,不然难免到你俩有什么亲热举动的 时候,我会不识趣地瞪眼瞅着。哈哈……”。 梁二的反应颇快,对我当胸来了一拳,然后说:“妈的,你就会趁火打劫。” 我掸掸胸口被他打皱的衣纹,说:“屁,你是饱汉不知咱饿汉的饥呢。”说 完,我俩白痴般地对着傻笑了一回。 四、 我说过了,梁二睡我对铺,因为寝室里我年纪最大,他第二,故省其名称为 梁二。叫了这么多年下来,真要记起他的本名儿来,我还想了半晌,他全名应该 是梁君吧。跟我算是真正的老交情了,我俩是老乡加中学好友再加大学同窗的关 系,当年我挥别那十八、九载小半拉人生的时候,他就坐在我身边儿一直沉默着, 回想一下我还记得,当时我把眼光从久久遥望渐远的市区那儿收回去打量他时, 他的眼中也浮着一丝将别的酸楚。不过后来,想是我俩怀中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滚 烫地温暖着我们的心吧,再加上未知的高校生涯带来的兴奋,很快就冲淡了我俩 初经离别的乡愁。 是他先打破车厢里一时无话的凝固空气的,他冲我一乐,还是一贯的诡笑, 说:“从今往后,可就咱哥俩相依为命了。”我也笑,问他:“这还用说么?” 梁从小就跟我就住在一条街,到了中学我们进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我 是瞅着他从流鼻涕长到现在有个人样儿,当然,他也一样。其间,我俩因为鸡毛 蒜皮的小事红过脸,也曾参与争夺过年级上据称是“级花”的妹妹芳心的战争, 后来的结果是我俩都失了手,“级花”妹妹终落他人之手。知道详情的那天夜里, 我跟他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借着两袋花生仁儿就着高梁酒,头一回进行了推心 置腹的谈话,最后,两个败军之将前嫌冰释,并以一声叹息总结出“女人心,海 底针”这个千古不变的大道理,然后两人喷着酒沫子,相携摇摇晃晃唱着“你那 美丽的麻花辫,缠啊缠住我心田”,踏碎一地零落的月光,各自回家倒头大睡。 经此一役,我二人的阶级友谊的苗子开花结果,成了常一起叨嗑的哥们。 我和梁的初恋之花就这么简单的开败了,后来我独自反思过,美丽的女人通 常都有一颗不易捕捉的心,男人的心如果不够强悍、没练过铁布衫金钟罩什么的 功夫,就不要轻易去招惹她们,不然到头来,吃苦的总是自己。经过这翻总结, 这次失恋对我这个一向比较豁达的人来说,颓废只维持了不太长的一段时间;而 梁君,还是成天笑咪咪的说些俏皮话,看来似乎受到的影响也不太大,只是那次 饮酒都叫我俩记忆深刻,因为后来翻江倒海似的呕吐对身体造成的痛苦,远比失 恋对心灵造成的痛苦来得直接。所以在后来,我为了避免在自己大功未成之前受 到再次的打击,我收敛了所有跟女人有关的闲情逸致,一门心思攻书,反正圣人 们说过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兴许一旦我功力够了,便自有佳 人主动投怀送抱了。 而梁君不同,他向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他的准则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大约 没过了多久,他去外校去参加了个足球赛,不知是他那天走了狗运,还是对方水 平太次,梁在赛场上连中三元,大玩帽子戏法,成了那天的赛场英雄。我在体育 方面一向是有智障的,所以那天他拉我去捧场我也没给他面子,可惜就是因为我 这次的疏懒,错过了一场好戏。第二天他见我时,兴奋得一塌糊涂,一个劲儿的 跟我吹嘘边上拉拉队里,有个长发的漂亮妹妹是如何如何在他几次进球后,被他 的雄姿所倾倒的。而他等比赛结束的哨音一响,便从周围涌上来拥抱他的队友的 人丛都趁乱挤到那美女跟前,借着进球带来的兴奋,鼓起勇气对那女孩子说,谢 谢她刚才的鼓励,他就是因为刚才听到她的欢呼才奋起余勇的,希望一会儿下来 能请她吃饭以示谢意。 我听到这儿,笑倒在课桌上半天没直起身子,但心底下其实是很有些佩服他 脸皮之厚的,换了我,就绝不敢找这么差劲的理由贸然相邀异性,等笑完了,我 便催他赶紧往下说,哪知他却“嘿嘿”一声,卖个关子打住了,只换了一脸的幸 福,叫我等着听好消息便是。 我看得分明,梁君的爱情这回真来了。被爱情击中的男人通常就会有这样的 一脸幸福,其间,还夹杂着一丝只有恋爱中的男人才特有的神情,而这丝神情的 名字就叫做:温柔。 瞧,并不是只有女人才懂得温柔的。 第二章 梁君 刘乔是我哥们儿,我虽然平时吊二郎当的,但真正的哥们儿却实在不多。因 为我知道,世上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条的直线,不是所有人在一生中,都那 么有缘份能重叠在一起二十多年的。 何况我喜欢他的恬淡和冷静,正好补充了我的跳脱和狂放。虽然我时常察觉, 在刘乔的理智背后,总有股暗流被他压制着努力不释放出来,但我欣赏的正是他 这点,因为只有这样有血性、真性情的男儿,才真正是咱们东北汉子的模样。 但我俩很不幸,虽然考中了一所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却读了个什么的文秘专 业,本来学中文的女生就多,又是个文秘专业,全班三十来个人,加起来就咱们 八条好汉。当时初分专业的时候,我跟刘乔就天天去系里磨着想换专业,新生总 是容易被打发的,系里那个姓王的什么什么主任嗯嗯哈哈地支吾了一阵就把我俩 给糊弄了,然后这么就混过了四年,如今临近分配了,想来就是这事近来叫刘乔 操心了吧,他爹妈想叫他回北方,而他自个儿又想去南边闯闯,文秘专业的男生 本来就不太好找东家,他碰了好几回钉子了,好几回从招聘会上回来,都一副灰 头土脸的样子,叫人看了都怪不好受。然而比起刘乔,我就幸运多了,女朋友家 里老爷子在当地有点儿门道,已经安排好我俩毕业后的去向了。 今年开年后,刘乔就一直有些蔫蔫的样子,好象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让我 很不习惯,这与他从前为人有些不大相同了,我总有些疑惑他心里究竟系着个什 么样的结子,自他身体里面纠缠出来,一直纠结到他眉宇间,叫他原本爽朗利落 的脸上增添了些阴郁的气息,我曾经用言语试探着想要帮他解开这个结,但聪明 如他,一旦想要禁锢起来的心思,又怎会轻易打开来容我窥视?于是只好陪着他 抽烟,陪他多说话,或是睡前咪几口小酒,说点漫不着边迹的言语什么的,兴许 多打打岔,他就会多点快乐吧心情这个东西不就是这么着么,只要自我调理,再 辅以良好的氛围,想必好转的日子也就近了,我知道,世上可并不是人人都象我 这么就容易满足而快乐的。 而我真正的快乐却全部来缘于娟子,那是个怎样温婉的好姑娘啊,叫人一想 到就不禁微笑不已,人们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总是爱制造些小矛盾来调剂增强双 方的感情,没有波折,爱就无以升华到心心相证的境界。但就我的体验来说,我 是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的,就例如我的娟子吧,她是那么温顺而善良,从来没 给我添过这样或那样的麻烦,也从不使出现在的女孩子们常用的小手腕来磨练我 的性子,真的,象我这么平凡而易于快乐的人,又能有了娟子这样的姑娘陪着我、 关心我,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三月的季节虽已立春,却仍然朝寒夜凉,风从窗口逼进来,对着镜子,我看 到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而我的视线却透过了我的肋骨,清晰地看到我胸腔里 娟子的影像凸现出来,温热了这料峭的春寒、也温热着我的胸膛,是的,等娟子 一来,我一定好好地陪她玩玩。 第三章 刘乔 一、 入夜后的校园仍是那么热闹,后门外那条小吃街上隔着几步就是三三两两的 男女,大多数不谙生计的学子们,习惯了只观察自己目所能及的一段生命,因为 必竟衣食和温饱之忧跟现下的生活还是有一段或远或近的距离的,所以学生生涯 才总是那么快乐而无忧却又引人留恋。 刘乔就在这条小吃街上的某个摊位里胡乱解决了他的晚餐,梁君今晚没跟他 一起行动,因为娟子快来了,所以找女生拉拢关系去了,目的是想看看到时候有 没有空着的床位。所以现在刘乔一面消化着,一面独自好象没有什么思维活动似 地慢慢往回走着,把街头那些一盏盏亮起来的路灯数在身后。几缕夜风从旁边那 排站着的樱树背后钻过来,想是觉着有些寒意吧,他顺手把夹克的拉链从下摆一 直拉拢到脖子下,然后岔进了图书馆背后一条在校园里被戏称为“情人坡”的小 径,小径的两旁都有一片新载没几年的小松林,因为没有路灯而成为了天然的情 侣约会之地,但刘乔却不是来约会的,他喜欢的是这里幽暗而安祥的气氛,也只 有在这样的幽暗而安祥的氛围里,才是他咀嚼回味内心里一些无法与梁君分享的 东西的最好场所。 刘乔找了个没人地方,倚着一棵小松坐在一块石头上,背后的小树林里不时 传来夜鸟扑愣着起飞的声音,中间偶尔还夹杂着暗中的情侣们的轻笑低语,刘乔 浅浅微笑了一下,伸了伸胳膊,一时间,觉得从没有过的放松和轻快。 这时,松林的针叶与针叶间斜挂起一弦弯弯的眉月,清凉的月色从树缝中投 在林中的泥土上,象零落了一地的碎纸屑,整个小径与他坐着的这片小树林里也 象忽来了阵风似的,扬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刘乔深吸了一口气,从外套的口袋里 拿出支烟叼上,然后摸出气体打火机一摁,小小的火苗就忽明忽暗跳动了,火焰 的中心却投射出一个女子的脸孔,眉眼鲜活,长发散落,唇角微微的上翘着,竟 然……分明是娟子的模样,刘乔也被自己这一闪念给吓住了,手一颤,象被烫伤 似的,把火机甩出了老远。 二、 说到底,刘乔还是怕面对他内心的真实的。怕想起有关去年那个夏季野营的 每一个细节,在那个夜里,丹东那个黝黑的原始丛林里的空地中央,燃烧着的篝 火毕毕啵啵地响着,火堆周围扎着的三五个野营帐篷里传来睡着的朋友们均匀的 呼吸声,那时他也是象现在这么安静的独自坐着,守着火堆,仰视所有目光所到 之处能收眼底的朗月疏星。 娟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他以为无人惊扰的安宁中的。因为被蚊子惊扰了 睡意,所以起来闲逛。那一晚,他们以梁君起头,谈了过去与将来,也谈过生命 与爱情。刘乔很是诧异这个看起来单纯而年轻的姑娘的聪慧与悟性,对很多事都 有着许多与众不同的理解和判断。而娟子风趣而敏捷的反应也让他觉得谈话分外 的投机。 黑夜总是看起来平静而又祥和的,也许正因为这样,人往往会在夜色里对他 人放松了戒备而变得比较容易敞开心扉,相互交流起来也变得出奇的容易。 然而却常有人忘记,黑暗的背后总是潜伏着某些危险的因素,刘乔就是这样, 自从那一夜长谈之后,他发觉,他的心里时常会掠过篝火辉映下娟子那张微红的 脸,还有黑暗中她闪闪发亮星光般的眸子。 第四章 齐娟 一、 列车进站的时候,齐娟一直在悠悠地想着,快半年没见的梁子有没变得沉稳 一些,脸上是不还是以往那么一付什么也不在乎似的神情,老也没听着他的俏皮 话了,到也叫她怪掂记的。 齐娟想到这儿不由得低下头抿嘴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却抬头打量周围有 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表情,好在所有人都在拾掇着自己的随身物件,没人注意到这 个沉浸在暇想和爱情中的姑娘一时失态,所以齐娟只是略微脸热了一下就恢复了 常态。 站台上两个挥舞着手臂还一边喊着什么的身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不用猜测 她就知道,一定是梁君和刘乔他们了,因为来之前电话里早约好了要来接站的, 齐娟现在还能记得听筒那边梁子拼了命的压制住他的喜悦之情,低声问她:“真 的要来了么?”虽然不曾有什么甜言蜜语,但是那语气和他呼吸加速的声音,还 是叫齐娟的心儿狂跳了一阵。 想到这儿,齐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了,这笑容一直到她拎着包站在梁君和刘 乔面前了,都仍然在她脸上保持这个姿势。 刘乔走近前,跟她打着招呼:“娟子你终于来了,这几天梁君快赶上热锅上 的蚂蚁了,坐也坐不安,睡也睡不香,念叨得我耳朵也快起茧子了,来了就好, 我今晚的饭也有着落了,走,咱们先给你接了风再回学校去。” 齐娟又笑起来,说:“刘乔你少拿咱们开涮,瞧你说得,象非得我来了,你 才蹭得了这餐似的。” 梁君这时却象个久病的人被打了剂强心针似的活泛起来,一把接过行李,然 后用另一手揽了齐娟的肩,嘴里不断的循问着她一路上累不累之类型话。 刘乔看在眼里,拍着梁君的肩膀,笑着说:“干嘛那么着急说情话,咱们先 去兑现了你应承我的话,然后晚上你俩再慢慢说不迟嘛。哈哈” “去就去,你急什么,又不是饿了你三天,就叫你陪我接个人还有那么苛刻 的条件。真是的”梁君应道。 三人呱叽呱叽的斗着口,朝站外走去。 二、 “味美轩”是校园附近远近闻名的餐馆,主营家常味的菜肴,因为物美价廉, 分量又足所以颇受众学子的喜爱,这也算店主经营有方吧,这些来自祖国四面八 方的孩子们带着父母们的血汗钱,迅速就让这个原本不足四十平米、才十几张餐 桌的小店,在短短一两年之间发展成现在这样有着三家分店、象模象样的正规酒 楼了。 二楼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刘乔擎着杯对齐娟说:“娟子,这杯酒算是给你接 风,这回来了,一定好好玩玩。”说完,一仰头,先干为敬。 齐娟也端起杯来,说:“谢谢刘乔了,我这次来,一定少不了麻烦你的,不 过你知道我是素来不喝酒的,这心意我就领了,酒么只好请梁君代了。” 梁君连忙做出一脸悲痛的表情,“完了,今儿看来我是不得全身而退了,娟 子你不知道,刘乔是我们班出了名的海量,现在我又得喝双份儿,今天醉了你可 别骂我”。 刘乔笑着骂他:“喝个酒,你怎么这么多话,娟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凶,爽快 点,快干喽。” 梁君嘿嘿笑着,也一仰头干了,刘乔拿过瓶子又满上,二人一边说着些不相 干的闲话,一边手到酒干,不多时,二瓶高度的二锅头就下了肚。 早有古训说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刘乔现在真有些后悔不应该在梁君和 娟子小别重逢的这个日子里灌醉了他,因为他觉得这会儿负担起梁君一米七八, 六十三公斤多的体重来,实在是有些吃力,更何况他自个儿也喝了不少。 齐娟有些嗔怪地说他:“早说了叫你们少喝了,两个人象没喝过酒似的,还 你来我往的,这下好了,晚上你有得事干了。”说完,伸手把梁君的另一只胳膊 拉过放来在自己肩上,帮刘乔一起扶着他。 刘乔苦笑了一下,因为心里也有些后悔,所以只好无言以对。醉酒的人通常 都软得一滩稀泥似的,梁君现在就是这样,全身的重量都得依靠刘乔的支撑才能 勉强站立,但好象神智却还比较清醒,说:“不用扶我,你们让我休息一下,就 一下一会儿我能自己走回去。”侧过头又附在齐娟的耳边说:“娟子,知不知道 这次你来,我有多高兴?”齐娟知道他说的是醉话,勉强笑了一下,说:“梁子, 走,咱们回学校,你睡一会儿就好了”。 就那么大约四五百米的路,三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快二个多小时才连拖带拽 地走到,梁君早云里雾里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刘乔把梁君往床上一扔,然后替他 脱好衣服鞋袜,盖上被子。忙完这些,刘乔累得满头大汗了,刚才喝下去的那些 酒也挥发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喝了杯水,喘了喘气,然后转身走出门,娟子在楼 下等着,还得领她去女生那边儿安顿好晚上的住宿问题。刘乔想着,出门的时候 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迷迷糊糊的梁君。 三、 天空里不知几时开始落起细细的雨点来,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宿 舍楼门口台阶半湿半干的,被门厅里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道道水渍的斑痕。 “你放心,梁君没事,已经睡了。走吧,我送你过去,”刘乔一边走一边对 等得有点焦急的齐娟说,“从桂园到梅园还有一段距离呢。” 齐娟应道:“嗯,那就麻烦你了,梁君这人就是这样,一喝高兴了,自己就 不知道深浅,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吐呢?” 刘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其实还是我的不是,娟子你可别生气,我也 不是存心灌他来着,大约是见你来了,他一高兴才这样的吧,明早起来就好了, 放心吧,他到时候又会活蹦乱跳的。” 齐娟笑笑:“不干你事,我一向知道他这人的。咱们还是走吧,这会儿也不 早了,你们女生寝室是十点半关门吧?” “是啊”,刘乔看了下表,“哟,咱们得快点了,快九点四十了呢”。说着 加快了步子。 路灯都亮起来了,因为空气湿润的缘故,可以看见灯光的边缘泛着一圈圈柔 和的光芒,桂园过了是樱园,进樱园后右转便是去梅园的路了,这所学校的各个 地段都是用花来命名的,不同的地段栽种着不同的花,所以学校宣传页子上才写 着四季鲜花常开的语句,而且据说有一次,某个杂志上评比全国哪所大学环境最 优美时,X 大位居榜首,刘乔一面走着,一面向齐娟指点介绍经过的地段和校舍 所属的院系。 入梅园要到女生宿舍,需经过一段在树林里由爱走捷径的人踩出来的泥土小 路,因为下了小雨的缘故,所以有些湿滑,刘乔刚想提醒走在前面的齐娟小心, 齐娟却被小石子儿一磕,身子一个趔趄往后倒去,刘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伸 手就抱住了她。第一次那么接近地嗅到齐娟发端的扑鼻而来的清香,在刘乔的眼 前,那个夏夜里在篝火辉映下齐娟那张微红的脸,还有黑暗中那闪闪发亮星光般 的眸子,顿时重生复活起来。一直看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刘乔感觉到全身血液抑 制不住发热起来,直冲向身体里每根毛细血管,而他所有的神经末梢也突然膨胀 着,一直膨胀到他好象无法自控的程度,迫使他低低的从肺腑里呼出一个压抑的 名字:“娟子……”但立刻手掌就感觉出怀中的那人的脊背渐渐僵直起来,而她 的眼神也从开始时掠过的一丝慌乱无措过渡到有些冷冽,刘乔被这冷冽的目光一 瞧,立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连忙放开手,两人四目相投,都觉得颇有些尴尬。 刘乔低下头看着一边,很久,憋出一句话:“你……没事吧?”齐娟看了他一眼, 低声回答道:“嗯,没事,走吧。”然后转身往前走着,刘乔赶了两步,走在她 身边,心里却乱乱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一直沉默着, 直到最后,刘乔交待好同班的女生后,准备离开时,齐娟才抬头对刘乔简短地说 了声:“再见”。神色间,不喜不怒,淡淡的却叫刘乔看不出她任何心思。 第五章 刘乔 一、 后来的日子里,我的鼻翼间总是能若隐若现地嗅到娟子发梢上特有的那股挥 之不去的气息,这气息叫我无法自控地反复去思量那夜里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同 时我却一直在懊悔我那天的失态,因为我不敢正视梁君也不敢猜测娟子的心意。 这些想法交替缠绕着我,叫我寝食难安。不过,令我略感心安的是,娟子好象并 没对梁君提及什么,因为梁君从来没察觉到我心态上的变化,还常叫我跟他们一 起出去,当然,以我现下的这种心态,我只好常借口另有他事,尽可能地不去同 时面对他们两人,而梁君的心是藏不住任何事的,每夜睡前,都一个劲的拉着我, 兴奋的跟我说起每个跟娟子有关系的细节,我待要装做漫不经心的听着,但他言 语间的每个字却无孔不入地从我耳畔钻入,直刺入我心里最深的某处。这时候所 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便侵入了我五脏六腑,象针扎一样令我坐立不安。 其实后来我仔细分析过这种心理,我想,一方面我还是替朋友高兴的,但一方面 我却更后悔我那天的举动。这样过了不久,终于在有个夜里,趁所有人都熟睡时, 我咬着牙,恨恨地小声骂了自己一句:“你他妈还是个人么?” 这些天来,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传闻在某天夜里,旧图书馆门前的一棵 树上吊死了一位教授,听说年纪并不大,四十来岁,好象是因为学校评职称时受 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这事后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据 说公安也来了,经查是自杀,才交由家属自行处理。X 大在这一点上,名声并不 见得很好,每年都会新添一两个精神脆弱的亡灵游荡在校园里,我是见怪不怪了, 所以听听了之,不过这几天,我每回路过那棵据传吊死了老师的树时,还是都远 远的绕开了,毕竟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碜碜的感觉。 想必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所有这些不顺,就都会好起来的,所有应该忘记 的,想必也都不会再记起。我这么一想,心情就渐渐地趋于明朗,仿佛春天好近 在咫尺一般。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老老实实地等着春天的到来吧。 二、 那夜睡前,我就觉得有些不寻常,因为天空看起来未有过的明净和清朗,清 澈得象块才染出来的幕布似的,无星无月,大自然的确奇妙,果然,到了清晨, 我自一阵窃窃地低语声里才睁开睡眼,梁君就兴奋地对我说:“刘大,快起来, 昨夜里樱花全开了,今天你带上相机陪我们一起去看,好帮我跟娟子拍几张相片。” 我迷迷糊糊的应道:“嗯,没问题。” 春天真的这么说来就来了。早起洗涮完后,我站在阳台上狠狠地呼吸了几口 春天清新的气息,然后做了个很不寻常的举动:我先是眯着眼瞧了半晌半空中那 明艳艳的太阳,然后咧嘴一笑,跟着弯下腰去,深深地对它鞠了一躬,说:你好。 我没想过我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么弱智的举动,我只是由着我的感受去暂时地支 配了一回我的行为。人生有很多时候是不能随兴而为的,必须得顾及到社会在发 展过程中所形成的那些固有的道德和规范,所以我想,我这个举动,也不过就是 为了放松一下,去疏散那些这几日来沉浸于我四肢百骸中的别扭,也正因为有了 这种形式的放松,后来在重新面对娟子的时候,我的心态也变得温和、平静起来。 “嗨,娟子好。”站在位于理学院和老图书馆的下方樱花大道路口,我微笑 起来,率先对走过来娟子打了个招呼,于是我原先设想过多次各种情形的再遇, 也就在这声招呼里失去了想像的余地。娟子向来善解人意,我看到她只是将清澈 的目光微微地在我脸上一掠,就明白了我心意,然后友善地冲我点头微笑。我在 她这一笑里读出了某种默契,有些话是我们可以永远不说的,有些事也是可以无 须言语就能心灵相通的。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正艳,在我们头顶上方的高处,一抬头,就可以看 见,樱树的所有枝桠正缀满盛开如繁星般的花朵。 樱花大道笔直的水泥路面一直通向远处,而两旁蔽日的樱花树也排列得整齐 而粗壮。大道上已经络绎走着赏樱的游人了,学校里樱树主要的品种有早樱、垂 枝樱、晚樱、红樱等十多个品种。这回开的多是早樱,色泽偏白,一树紧挨着一 树,真有“边塞诗人”岑参诗里描述那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气氛。娟子很开 心,她由衷地叫着:好漂亮的樱花啊……还十分孩子气的去捡地下给风刮落的花 瓣,我跟梁君跟在她身后。梁君成了暂时导游,我做了临时摄影师,然后我俩领 着娟子在附近到处乱窜。 X 大赏樱有个绝佳的视觉,来过的人都知道。顺着依山势修建的老校舍往上, 大约爬上七百级台阶,就有一个宽敞的平台。校舍的飞檐在平台的一角斜挑出来, 站在这个角落里,往下俯视,整个樱花大道两旁的参天樱树尽收眼底,并且一直 延伸到看不到的尽头。 我们气喘吁吁的爬到平台,那个最佳观赏角度已经挤满了合影留念的人。所 以我们只好站在周围差一点的角度一边歇息一边排队等着人少的空档。齐娟笑着 说:“没想到,来你们学校看樱花的人这么多。”我没答话,瞅到空档,一个健 步冲过去,占据了有利地形。然后招呼他俩过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果然景象 壮观,梁君对我说:“我喝点水,你先帮娟子在这儿照张相。”我应了,叫娟子 过去站在转角处,我拿起相机用取景框对准她。 三、 五点钟的夕照斜射过来染红了镜头里略远处的樱云染得娟子的长发泛起一层 金色的光芒染得她白晰的脸庞均匀的浮着阳光的色彩我叫她笑笑她转过身去坐在 半米高的护栏上在金色的夕照里对准我的镜头露出一个如阳光如樱花般灿烂的笑 容 我的手指摁在快门上正待按下 娟子的身形一晃一脸惊恐身子因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整个人消失在我镜头里 梁君扔掉手里的矿泉水瓶、我抓起相机拼命朝前冲过去 半空里兀自回响着娟子的一声凄历的惊呼 她身体落下时带起的花瓣仍在悬浮飘荡 娟子躺在我们视角下方樱花大道坚硬的地面上她周围的水泥面布满了从她身 体内飞溅出来的她二十二三岁最青春最有生命力的血液 整个过程在瞬间完成,梁君大叫一声“娟子……”然后一脸的惨白转身飞奔 下平台,我跟在他身后,脑子也混乱得没有任何思维,周围的人群迅速的涌过来, 围成了一个圈,我们拔开人丛冲过去,娟子整个身体极疼苦颤抖着,梁君小心地 抱起她,不停呼喊着“娟子、娟子……”。 我俩都六神无主了,这时旁边有人拔通了急救电话,校医院的救护车乌拉乌 拉的拉着警报来了。随车医生一看这个情况,立即决定将娟子送往最近的大医院。 我们跟着上了车。坐在后车厢里,梁君一直握着娟子的手,眼泪无声无息地往外 涌,我用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肩头,说不出一句话,想不出一个办法。 娟子推进急救室十几分钟后,医生出来说:“没救了,通知家人吧。”梁君 脚一软,就要一跤坐倒,我赶紧扶住他。 四、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遍混乱,我一边忙着处理娟子后事,一边打电话去通知 她的父母。梁君自从医院回来起就睡上床上不吃也不喝,也不说一句话,瞪着眼 看着天花板默默的流泪,整个人痴了似的,我怕他出事,叫寝室里别的人看住他, 只好自己去忙。 我在第二天下午去机场接来了娟子的父母,看到两位老人眼眶里红红的血丝,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娟子是独女,老来丧女,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悲 疼?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一个劲的劝他们节哀。四天后,娟子的遗体 火化了,梁君一直没出面,直到听说她父母带着骨灰盒要到校园里最后走一圈的 时候,他爬起来坚持要我带他去见娟子的父母。 樱花大道上两旁樱花盛开如故。 娟子的父亲扶着她母亲手捧着小小的骨灰盒老泪纵横,梁君不知哪来的力气 推开我扶他的手,跪倒在他们身前,哽咽说道:“伯父、伯母,我对不起你们, 是我没照看好齐娟啊……” 说着一个头一个头的磕下去,没几下我就看见他额头磕破了皮。娟子父母一 言不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校外走去。梁君仍然恍若不觉用力地磕着头, 仿佛籍此才可以将他心中的悲愤消弥于无形。 娟子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梁君不停的喊着:“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是我没照看好娟子……”我眼眶里涌动着一种酸楚,走上前奋力扶起梁君,拉 他往寝室走去。这时候,有阵风嗖嗖地打我们身边经过,樱花如雨,落在我俩身 上。 五、 后来我常在夜里惊醒,然后整整一夜一夜地不能入眠,一个我熟识生命的消 亡过程如此轻易而简单,这种震憾是我从前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从未经历过的。 然而我却疏乎了梁君的心理状态,因为他已经慢慢开始进食了,也偶尔跟我 对几句话,我尽量回避所有于齐娟有关的话题,把他身边跟娟子有关系的所有物 件都藏起来,我以为,这样就能便于他慢慢在一个安静的氛围里舔好他心里的伤 口,我以为,时间就是治疗疼痛的最好方式。 只是我错了。 我没留意到他时常一个人半夜游荡在樱花大道上,没留意到他曾经去过所有 他跟娟子同游的地方,这些我原以为他是怀念和悲伤之下的行为,现在想来,其 实都是一种最深刻的悼念和道别的方式。 一天凌晨,我再次从梦中惊醒,发现对面失去了梁君的影子,那时我才有了 不详的预感,连忙叫醒所有的室友起来出去寻找。 梁君去的并不太远。 他选了樱花大道上那棵曾吊死过教授的树用两根鞋带相系终止了他二十三岁 的生命。这是他选择的赎罪方式,也许只能这样,他才能逃脱永世磨折他心灵的 那种欠疚。 而大四的这一年,樱花绽放的春天,我连续失去了我两个最好的朋友。 后记: 六年后的三月,我做为天津塘沽的一名小警察因公出差重到武汉。恰逢X 大 樱花盛开的日子。重履故地,樱花大道两旁的樱树更为粗壮了,春光正艳,樱花 乍吐,尤如接天粉云,遮荫蔽日。 娟子扭头对我露出一个如阳光如樱花般灿烂的笑容;梁君兴奋地对我说: “刘大,快起来,昨夜里樱花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