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今天下雨了。我醒来后,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从被子下面伸出脚丫,把 窗帘稍稍扯开些,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空。窗帘有时自作主张地向里飘动,我想是 风从窗棱间的缝隙里灌进来的缘故。 突然有好多话想给你说。我从衣柜里翻出那件白色的短裙,可能是洗的时候揉 得太凶,下摆有些皱,我换上后又披了件蓝色的马夹,坐在镜前仔细地梳头。然后 梳着梳着就莫名地悲伤起来。 可是我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有点小情调。 我把台灯打开,坐在床头摆弄着拷机,一条一条地阅读信息。 有许多人给我打传呼,当然,我都回过了,现在没有人找我。屏幕上的字倏地 消失了,我才想起本来自己是要看时间的,于是又按了一次,看看是几点。 9 点12分。 我冲了包麦片。昨晚的热水,现在不是很烫,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我其实不 喜欢麦片,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了一袋。 后来我想起来了,是你好久以前送给我的。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晓得人家喜 欢什么。 下楼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忘了带伞,于是又蹬蹬蹬地跑上去拿伞。走出单元门, 天空还在一丝一丝地飘着小雨,楼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年轻人在打篮球,每个人的脸 上和衣服上都沾了许多泥水,脏得要命。真不知他们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习惯。我低 头走过时,发现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看我。 雨天的时候坐公交车的人很多,我上了车,有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站起身来默默 地给我让座,然后一点一点地挤到车尾去站。 我记得他是到华南路才下车的,因为那时车厢里人通常很少,他下车的时候也 并不回头看我。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打在窗玻璃上被拉成细细的水线,有无数影影绰绰的陌生 的面容贴着冰冷的玻璃一闪而过。他们给我留下了许多纷繁芜杂的印象,我在他们 生活的某一时刻匆匆遇过,然后永远隔开,我永不能知道他们曾经或将要有着怎样 的喜和怎样的悲。 我在终点站下了车,打着伞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走向殡仪馆。 看门的老人姓吴,70多岁了,他默默地起身,拿了钥匙在前面带路。长长的走 廊黯然无声,拖得很仔细的地板上反射着荧荧的蓝光。 吴爷爷用钥匙打开锁,锁是老式的那种,既沉又大;我独自走了进去,门在我 身后轻轻合上,带起的微风让我的小腿感到一丝凉意,又像是有人在轻声地叹息。 我低头走过一排排放着骨灰盒的木架,由于很少搬动,木架的脚上留着不易抹净的 灰尘的痕迹。我走到你面前,默默地蹲下身子,有些畏缩地看着你,你也似笑非笑 地望着我,你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定定地留在黑暗中的某处。 我又哭了。但只抽噎一下便止住了。 “吴爷爷,我走了。” “走吧。小可。” 后来我到新华路的超市里买了些洗化用品和生鲜蔬菜,那时候雨已经停了,街 上的人骤然多起来;太阳也出来,金光耀眼,照得到处亮闪闪的。 晚上韩凝如约而至,我们一起做饭吃,韩凝告诉我她要到新疆去,我说祝你玩 得愉快;她说不,她要到那里工作,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忽地开怀笑了。 “那你男朋友呢?”我问。 “他也去……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韩凝的脸色忽然变了,我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她急忙解释,说了许多抱歉 的话,我对她说我并不在意。 吃完饭我们看了一个电视连续剧,剧中的儿子了车祸死了,母亲痛不欲生,韩 凝说真无聊,拿起遥控器换频道,换了几个频道都有人在哭天抢地地抹泪,韩凝最 后按了CCTV-1,看广告。 韩凝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因为正是她的缘故我和你才相识的。 第二天是周一,我正常到单位上班。大家正在讨论买房子的事儿,现在房价跌 了很多,而且据说新婚夫妇单位可以补助2-3 万块钱。有几个同事宣称一定要赶在 国庆节前结婚;老张开玩笑说,自己打算赶快离婚然后再找一个好能买套房子,大 家哄然大笑。 “许可,许可!”一个同事高声叫我,“你和郑治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快了,肯定在你们大家之前!”我笑着说。 “唉,还是现在的年轻人运气好,钱挣得多,结婚买房单位还给补助。”几个 中年妇女叹道。 “许可,郑治好久没来找你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害怕哥几个宰他?” “没有。他最近出差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可能好久才能回来。” 我背过身子坐在电脑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键盘上,忙用纸巾擦干净。我没有 告诉更多的人郑治去世的消息,我愿意让其他人仍然相信他还活着;我想这样,至 少他还在大家的记忆里栩栩如生地存在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