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发明家的遭遇 作者:辛君 应当说,萧是个发明家,而且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家。萧的伟大在于 世界上没有一人知道他是发明家。只要略加考察便会发现,萧的发明有一个显著特 点,就是没有功利色彩。萧从不张扬自己的发明成果,也不申请专利。所以,萧从 事发明以来,虽然硕果累累,但在国家专利局档案库里根本查不到他的名字,他的 发明成果当然也就不为世人所知。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萧的发明热情。萧对发明情 有独钟,萧干脆就是为发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作为发明家,萧聪明绝顶。任何陌生的学问不学则已,一学就通,而且能够达 到专家学者水平。完全可以这样说,萧虽没有研究生学历,但比研究生还研究生; 虽没有发明家头衔,但比发明家还发明家。不难想见,萧的大脑沟回,蕴藏着无穷 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萧的存在,绝对是人类智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萧的发明,在他退休之后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程度。只要他想发明的 东西,一准能够发明出来。 一个阴霾密布的清晨,萧同往常一样,在公园一僻静的小树林里打太极拳。打 着打着,脑袋里轰然炸响,一种类似“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忧患意识立马主宰了萧。 于是乎,萧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我要为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萧总结一生的 经历发现,人类生性多疑,总以为别人跟自己俩心眼儿。人们在一起共事时,大多 互相戒备,不说实话。小到两口子吵架,大到国与国争端,无不折射出人性多疑的 弱点。萧设想,要是发明一种能够探测人们思维心理活动的微型仪器,也许就能克 服人性的这个弱点。萧进一步设想,倘若人人都用微型心理探测器武装起来,那么 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人类的一切思维方式、心理活动、意 念指向等等难以捉摸的东西,都将从隐秘的幕后走到敞亮的前台来! 人类从此不再有秘密可言──不再有阳奉阴违,不再有同床异梦,不再有尔虞 我诈,不再有阴谋诡计。一个真正相互理解、平等相待、和平共处的大同世界就要 到来!萧相信,这是一个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的伟大发明!这是一次空前绝后 的信息革命!想到这里,萧为自己超凡脱俗的大胆设想惊呆了!平素很少激动的萧, 在这天早上激动得焦躁不安,他不得不停止打拳,在林子里踱来踱去,像一只困兽。 萧是聪明绝顶的天才发明家,他所设想的那个能够使人全知全觉的微型心理探 测器,被他出神入化地发明出来了! 这是一个薄薄的只有大拇手指甲大小的高度智能化的集成模块,只需一枚“邦 迪”将它贴在胸心位置,就可对周围人们的心理活动进行全息化的探测和分析。 发明成功之后的萧更是激动异常。他不能不激动。想想吧,当一个人站在你的 面前,他(她)脑袋里所想的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不管是拿得到桌面上 的还是拿不到桌面上的,不管是对你有利的还是不利的,你都了如指掌,统统知道。 你可以任意观赏和把玩对方是如何口是心非如何自欺欺人的;你还可以根据对方的 真实思想,来把握与之谈话的分寸和火候,决定你的对策……仔细想想吧,能够做 到这些个方面,你就是世界上全知全觉的上帝,你就是人类心灵的主宰。这难道还 不够刺激、不令人激动吗? 由于极度兴奋,萧不幸爆发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萧虽然是硕果累累的大发明家,虽然又发明出了能够震惊世界的微型心理探测 器,但他只能住普通大病房,高级单间病房与他无缘,因为他是普通的退休干部, 因为他囊中羞涩。 萧所在的病科叫心血管科。科里的医生护士都热情地称他老萧头。 老萧头的经治医生是一位姓康的中年男子,此人毛发稀疏,脸色发黄,话语不 多,给人一种萎靡不振,大智若愚的感觉。康医生就病情同老萧头交谈了五分钟。 老萧头从康医生那里得知,他的心脏里有个叫做冠状的动脉血管硬化了,血管皮增 厚,内径狭窄,里面的血液像稀饭糊糊一样流动不畅,因此造成供血不足,严重时 容易发生梗塞。这一次梗塞的面积不算大,如果面积大了,就有生命危险。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护理下,老萧头病情日渐好转,入院时心口闷闷的,现 在则舒畅多了。 心口舒畅多了的老萧头,没有忘记自己的神圣使命。刚入院时由于命在旦夕, 老萧头还来不及武装心理探测器。现在心口舒畅了,病情稳定了,老萧头不仅有时 间而且有精力验证他的先进武器了。 老萧头首先想到的是,透过医生护士的笑脸,看看他们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一 种风景。 一般人这样想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而老萧头这样想就毫不足奇,因为老萧 头有心理探测器。 一天上午,已经用心理探测器武装起来的老萧头向前来查房的康医生问道:“ 康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康医生是工农兵大学生,英语基础不太好,眼下 正在为晋升副主任医师发奋攻克英语。老萧头问他的时候,他脑子里翻滚的全是英 语单词。“刚才你说什么,老萧头?”康医生心不在焉地问。“没什么,背你的英 语单词去吧。”老萧头脱口而出。心想:既然你心不在焉,我何必跟你啰嗦! 康医生震惊无比。萎靡不振的眸子突然放出惊诧之光。 初战告捷使老萧头心中窃喜。同时康医生的反应也提醒了老萧头:自己是一个 用心理探测器武装起来的圣人和超人,说话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万不可信口开河, 泄露了天机。于是,老萧头赶紧收回目光,不再言语。“老萧头,我刚才是不是把 英语单词说出来了?”康医生似乎找到了答案。 老萧头看着大智若愚的康医生,尴尬地笑了笑,未置可否。 康医生以为猜中了,颇为自己的刻苦精神所感动,连连说:“对不起,我太投 入了。”康医生走后,一位戴大口罩的护士小姐来给老萧头输液。入院以来,一直 是这位小护士给他输液。老萧头对这位小护士印象不错。技术娴熟,一针见血,而 且不疼。他认为这个小护士真是不简单。血管埋在皮肤底下,她能准确无误地把那 么细的针头扎进那么细的血管里。要是稍微歪一点,就可能扎偏,或者扎透,那就 要鼓起来,就会很疼,就要重扎,重扎也不一定能扎好。可是这位小护士技术好, 一针见血,不用重扎。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护士小姐老是戴着大口罩,老萧头至今 没有看到她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过,老萧头认为她长得一定很 美,名字也一定很好听。他甚至幻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啊! 想到此,老萧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凄凉与孤独,他甚至为自己没有生个一男半 女后悔起来。 不过,老萧头只后悔了几秒钟。然后,他就十分好奇地开始打量眼前这位正在 操作中的小护士。她的镶钳着蓝边的帽子洁白如玉,类似羽翼的顶盖向两侧展开, 宛如一只飞翔的鸽子。难怪人们把护士叫做和平与文明的使者呢。这样美丽的帽子 肯定是统一订做的。不,应该是专为这个小护士订做的。因为别的护士也戴这样的 帽子,但没有她戴着好看。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小护士大半个脸,只露出两只黑黑大 大的眼睛和细细长长的睫毛。她的胸前那个一晃一闪的是什么东西?哦,原来是个 精制的小牌牌,上面有她的彩色照片。哦,果真漂亮! 还有她的名字,刘婷婷。哦,果真好听!还有她的职务,护士。哦,这下好了, 什么都清楚了。老萧头的目光再次回到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上来。透过这双美丽的眼 睛,老萧头洞察和领略了小护士此时此刻的内心独白:“别紧张,这是一只没有任 何知觉的橡皮手,不管怎么扎都没有关系,不必担心它会疼痛。这只橡皮手很饱满, 里面有很粗很粗的血管,血管里面充盈着丰富的血液,一针下去不必担心见不到血。 别紧张,坚决点儿,扎进去,好玩儿得很呢!” 老萧头甚为惊诧。原来这个叫刘婷婷的小护士一直把他的手当橡皮扎着玩儿呢! 这成何体统?手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肌体,可以发明和创造出无数的人间奇迹来, 橡皮算什么破玩艺儿?老萧头真想立马与这个小护士理论理论,何以对他的天才之 手作如此不恭的联想!转念一想又不妥,这样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身份?是的, 身份!老萧头一辈子不曾考虑过自己的身份问题,如今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有身份的! 什么身份?就是用心理探测器武装起来的圣人和超人的身份!就是能够单方面洞悉 人类心里隐私和秘密的全知全觉的身份!身份一旦暴露,别人就会有所警惕,进而 有所伪装。在警惕和伪装下的心态难道还会是真实自然的吗? 不真实自然的心态难道还有什么可观赏、可品味、可把玩的吗?可是,话又说 回来,如果不把自己的感受和体会同观察对象进行交流,那怕是有限度、有保留和 有分寸地交流,不是太遗憾了吗?不是太窝火了吗?不是太难受了吗?自己煞费苦 心地发明心理探测器,难道就是专门给自己找气生的吗?再说了,把自己的感受和 体会同被观察对象进行交流,还可以更深入地观察和探究对方的心理活动,稳准狠 地打击对方的一切错误念头,从而使整个观察活动充满刺激和挑战,变得跌宕起伏, 悬念层叠。如此这般,才是自己发明心理探测器的全部要义所在。 在老萧头胡思乱想的过程中,刘护士顺利完成了操作。像往常一样,一针见血, 而且不疼。 刘护士调整好点滴的频率,然后转身就要离开。老萧头好奇的痒痒肉终于按捺 不住了:“刘护士,我这橡皮手蛮好玩,是吧?“刘护士登时就僵住了!她不明白 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流泄出疑惑而惊惧的光芒。 这效果、这情景正是老萧头所期待的。这种成功窥探别人内心秘密的感觉真是 妙不可言! 这种单方面欣赏和把玩别人尴尬表情的优越真是至高无上!老萧头心里乐开了 花,早已把自己的所谓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毫不掩饰地朝着刘护士发笑。他的笑有 些幸灾乐祸,有些耀武扬威,还有些玩世不恭。而在刘护士看来,老萧头的笑狰狞 可怖,如同魔鬼的笑一般。 刘护士诚惶诚恐地逃走了。 老萧头自从发出了魔鬼般的笑之后,再也没有享受到一针见血的待遇。刘护士 见到他的手就发怵,精神高度紧张,手臂瑟瑟发抖,先前的良好感觉荡然无存。老 萧头的手再也不是没有知觉的橡皮,里面再也没有充盈饱满的血管……老萧头饱尝 了皮肉之苦,那双原本活泼灵巧、充满智慧和创造力的手,被针头扎得红里透紫, 紫中泛黑,血糊漓拉,惨不忍睹。 饱尝了皮肉之苦的老萧头终于忍无可忍,举着红肿发乌的双手,心急火燎地在 病房的走廊里窜来窜去,大呼小叫地找护士长要求换护士。 护士长这几天正为儿子上重点高中的事四处跑关系找门路,心情本来就不顺畅, 听说老萧头要换护士就越发气不顺,劈头盖脸把老萧头撸了一顿:“说起来你也是 革命老干部了,怎么连医院的规矩都不懂?护士值班都是排好了的,哪能说换就换? 要是你也要换他也要换,这医院岂不乱了套?再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护士个 顶个都是好样的,你不要无端地诬蔑我的护士。”满腹冤屈和不满的老萧头没想到 自己的冤屈非但没有得到申诉,反而遭到护士长的迎头痛击。他哪里受得了如此不 公正的待遇?于是愤愤地说:“护士长你不要不讲道理乱放炮!我这么大年纪来住 院容易么?我干嘛要诬蔑你的护士?是你的护士技术不高嘛!”“不可能!我说过, 我的护士个儿顶个儿都是好样的!”“算了吧你好样的!要是好样的我的手怎么会 成这样?”老萧头把他的那双惨不忍睹的手高高地举在护士长面前。 护士长被这双手的惨状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惨不忍睹的手。反射到她大脑 的第一个信号就是,这双手不可能是她手下的护士所为。“老萧头,谁把你的手搞 成这个样子?”护士长感到不可思议。“还会是谁?就是你的护士搞得!”“老萧 头,别的玩笑好开,这样的玩笑可不好乱开啊!”“谁给你开玩笑!”“你说,是 哪个护士?”“刘护士。”“刘什么?”“刘什么我忘了,反正是刘护士。”“我 们科有好几个刘护士,你说不出她的名字谁知道是哪个?”“就是个子小小的那个。” “我们科的护士个子都不高。”“就是长得挺漂亮的那个。”“我的护士长得都挺 漂亮。” 老萧头终于想起来了,理直气壮地说:“刘婷婷,对,就是刘婷婷!” 护士长更加理直气壮:“刘婷婷是我们科技术最好的护士,她在全院护理技术 操作比武中获得过第一名。要是连刘护士也信不过,你让我上哪儿给你讨换更好的 护士去?” 老萧头说:“刘护士原先是扎得不错,可是突然就不行了。” 护士长说:“这就怪了,原先扎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行?” 老萧头说:“这得问你呀,你是护士长呀!”“我就不信还有这等怪事!走。” 护士长拉着老萧头就走。 老萧头从护士长的手中挣脱出来,问:“去哪里?” 护士长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刘护士再给你扎一次,我亲眼看看。” 老萧头站在原地不动,并恶狠狠地说:“你只要不换护士,这针我是绝对不会 再扎了!”“我还是不相信你这手是刘婷婷扎的。”“不信你去问问刘婷婷!” 护士长立即找到刘婷婷询问究竟。刘婷婷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只好巴嗒巴嗒 掉眼泪。 护士长纳闷儿:“开始那几天不是扎得好好的吗?” 刘婷婷说:“可是后来我一见老萧头就紧张,手就不听使唤。”“老萧头一不 是你爹二不是大官,你紧张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这老萧头怪怪的。”“我 看你才怪怪的!给一个老头子扎针有什么好紧张的?来,看我的。”护士长领着刘 护士来到老萧头的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针扎上了。她转头对刘护士说:“你看, 尽管他现在手的条件不太好,但还是能扎进去的。” 刘婷婷默默地点点头。“要不你重扎一次,我在旁边看着?”护士长建议说。 刘婷婷看了一眼老萧头,面有难色地说:“今天已经这样了,要不明天?” 护士长是个急性子,想到的事就要马上做:“不,就今天,就现在,我就不信 你扎不上!” 说着就要去拔已经扎入血管的输液针头。 老萧头惊恐万状,厉声喝道:“护士长!你别乱来!” 护士长倒较起了真儿:“看你说的!我让刘护士重扎是对工作一丝不苟、精益 求精的表现,怎么是乱来呢?”“那也不行!这手敢情没有长在你身上,说得倒轻 松!”老萧头用另一只手捍卫着扎着针的手,样子十分紧张。 护士长看到老萧头那副可怜相,便把口气缓和下来:“老萧头,你反映刘护士 扎不上针,又不让她重扎,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呢?再说,如果刘护士真的扎不上 针,作为护士长,我有责任帮助刘护士分析毛病究竟出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出毛病 的原因呢?就是让刘护士重扎一次。”说完又要来拔针。 老萧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来,冲着护士长大嚷起来:“护士长,我 明确告诉你,我用不着你来证实刘护士是不是扎不上针,也用不着你来分析扎不上 针的原因,反正我说的是事实。我手上的针眼可以作证,这满屋子里的病号都可以 作证。护士长,我明确告诉你,你可以指挥你手下的护士,但你甭想指挥我。这针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重扎的。如果你一定要重扎,那么对不起,我要向你们主任告你, 向你们院领导告你。如果科主任和院领导不支持我,那我就立马出院,惹不起我躲 得起,你们总不至于强迫我住院吧?”老萧头气得呼哧呼哧直喘。 护士长没想到老萧头如此大动肝火。当护士长以来从未遇到这样的病号,居然 敢跟我护士长顶嘴,让我护士长下不来台。好在护士长是个善于反思的人。回头想 想,她刚才的做法可能是有些过分,老萧头提出换护士的要求也在情理中,他那双 手的确有些惨不忍睹,摊了谁都会熬不住的。要在过去,护士长也就答应老萧头的 要求了。换护士在她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那为什么坚持不换呢?原因有二,一 是她实在是难以相信这手是刘婷婷给扎的,她赞扬刘婷婷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刘婷 婷是医院树立的优质服务标兵,是本科最出色的护士,以往科里最难扎针的病号往 往都是让刘婷婷扎的,大家都把刘婷婷作为学习的榜样,追赶的目标。刘婷婷这面 红旗绝对不能倒。如果因为扎针扎不上被病号炒了鱿鱼,那不仅在科里而且在全院 影响就大了。现在到处都在打假,要是弄出个假优质服务标兵来,我这个护士长算 是出了名了。所以她非要看个究竟、弄个明白不可。二是最近心情不好。孩子上学 的事让她操透了心,找了几个关系至今没有回话。心情不好自然没有耐心,说话也 就没有好气。想到此,护士长感到今天的事自己处理得有些不冷静,让老萧头抓住 了把柄。特别是眼下,医院正在大张旗鼓地开展优质服务竞赛活动,要是老萧头真 的向院领导那里奏她一本,本科的优胜红旗可就泡汤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必须 把老萧头稳住。当然,稳住也要讲究策略。对付锋芒毕露的病人,你绝对不能退缩, 不能让他看出你怕他,不能让他在气势上压倒你。否则他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就 会得寸进尺,就会提出种种无理要求。你必须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在坚守你原来 阵地的同时,适当考虑采纳对方的意见,这就叫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 护士长反思的全过程被老萧头悉数捕获。老萧头心想:好啊护士长你真老辣, 也真可笑! 对付别人行,在我面前,你这套把戏还是趁早收起来吧! 反思之后的护士长和颜悦色地对怒发冲冠的老萧头说:“好吧老萧头,听你的, 针今天就不重扎了。不过你不要误解,我让刘护士重扎,决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 的确是想把问题搞清楚。至于换护士的事,等明天我亲眼目睹刘护士的操作之后再 作决定。” 老萧头一听护士长还是不肯换护士,明天还要让刘护士给自己扎针,心里就上 火,就想继续争辩。但护士长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扭身就走。刘护士内疚地看了老 萧头一眼也跟着走了。 老萧头坐在床上,怎么想怎么窝火,怎么想怎么觉得护士长可恶。糟糕的是, 老萧头越觉得护士长可恶,护士长的影子越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睁眼是护士长, 闭眼还是护士长。 实在没办法,他干脆对着护士长的影子在心里痛斥起来:闭上你的臭嘴!不要 道貌岸然,不要口是心非,不要瞒天过海,不要耍阴谋诡计!你孩子学习不好考不 上重点高中那是你教子无方是你孩子笨从根本上说是你笨你就自认倒霉吧!你心里 不痛快你回家对你孩子撒对你丈夫撒再不然就把彩电砸了把冰箱砸了你拿我一个病 老头子撒什么气!缺德不缺德你?算什么白衣天使你?算什么护士长你? 把护士长的影子痛斥了一顿之后,老萧头觉得护士长的影子不那么明显了,也 不那么可恶了。他的心里也就好受了一些。可是一想到明天护士长还要让刘护士给 自己扎针,就连吓带气浑身哆嗦。于是护士长就又变得可恶起来,护士长的影子又 在眼前晃来晃去了。 尤其让老萧头窝火的是,他是一个用心理探测器武装起来的全知全觉的圣人和 超人,他应当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怎么会输给一个不讲医疗道德不顾病人痛痒 的女流之辈?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护士长,非想个法子治治她不可! 这天上午,科里的齐主任陪同一位中年男子走进病房。齐主任对大家说,院优 质服务办公室的张主任来搞优质服务问卷调查,请大家客观公正地填写卡片。齐主 任说完之后,张主任就开始发问卷。 真是天赐良机!老萧头认为制裁护士长的时机来到了。 优质服务问卷所列的项目繁多,每项问题后面都有三个评判等级:满意,一般, 不满意。 只要在等级栏里打勾就行了。问卷最后还诚请每个病员提出好的建议。 老萧头由于正在气头上,狠狠制裁护士长的念头十分强烈,所以根本没有也不 打算仔细阅读和推敲问卷的内容。在他看来,问卷就是护士长,护士长就是问卷。 只要在每一栏里写上不满意,你护士长就算是死定了!于是,他拿起笔不假思索地 在每项问题的等级栏里都勾了不满意。感到还不解恨,又在建议栏里把护士长因为 儿子没有考上重点高中迁怒于人,公报私仇的做法声讨了一番,强烈呼吁院领导一 定要主持公道,为病人着想,把护士长撤了。 并严肃指出,如果这样的护士长不撤,病员无宁日,科室无宁日,医院无宁日。 这种大面积的全盘否定式的答卷在以往的问卷调查中绝无仅有。老萧头的意见 很快反馈到了医院领导那里。 院领导对此十分重视,专门派张主任再次来科里调查了解老萧头反映的情况。 情况掌握起来以后,院长召集医院优质服务领导小组随即开会,集体研究会诊这份 答卷。张主任首先汇报了调查结果,结论是:答卷除个别条款有事实依据外,其它 方面基本不属实。听了张主任的调查汇报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原来虚惊一场,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院长并没有让会议停留在一般性的结论上就草草结束, 他要求大家就老萧头以偏概全、攻其一点不计其余的做法展开了深入分析。 起初,大家有些漫不经心,认为老萧头退休了,得病了,百无聊赖,焦急烦躁, 又没有多少文化,思想方法片面,又把手扎肿了,心情当然不愉快;加之护士长性 子急一些,儿子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情绪不佳,解释工作不够耐心细致,老头子发发 牢骚,说说过头话是可以理解的。仅此而已,有什么好分析的? 然而,会议主持者医院优质服务领导小组组长高院长指出:“难道事情就这样 简单吗?问题就可以这样了结了?有没有别的什么瓜葛?存不存在其它什么原因? 有没有被我们忽视和疏漏的地方?有没有值得我们举一反三深入探究的线索?比如 说,像刘护士这样的技术能手为什么一开始针扎得好好的到后来突然就不会扎针了 呢?这里面难道就没有掩藏着什么猫腻儿么?” 凡事只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就会变得复杂和有趣起来。在高院长的启发下,大 家的思路由单一平面的就事论事向多维立体的举一反三生发开去。不少人重新开始 翻阅调查笔记和会议记录。这一翻不要紧,翻出了新大陆。大家几乎都提到了科室 医护人员反映老萧头“比较怪”这个情况。刘护士反映最为强烈,也最为典型。她 认为老萧头可能有特异功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后来扎针 时特别紧张。当张主任问刘护士老萧头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内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 刘护士死活不说,使得原本就扑朔迷离的问题又披上一层神秘的帷纱。康医生后来 也颇感蹊跷,他心里背英语单词老萧头居然能够知道,如果不是特异功能又会是什 么呢?护士长本来不知道老萧头告她借题发挥的事,后来张主任调查时她得知此事 也非常纳闷儿,她儿子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的事她根本没有对老萧头讲,老萧头是如 何知道的?尤其是她因为儿子上学问题变得心情烦躁没有耐心的情况老萧头又是怎 么知道的? 听了大家的陈述,高院长显得非常激动,同时又甚为不满:“这么有价值的情 况为什么早先不提出来?倘若刚才我不主张举一反三,就这么草草收场,我们将遗 漏多么重要的情况、要蒙受多么重大的损失啊!”高院长话音刚落,大家如梦初醒。 这才意识到,高院长是本地区气功协会理事,对气功、特异功能颇有研究,对此类 的逸闻趣事特别感兴趣。尽管高院长给大家扣的帽子不小,甚至可以说有些耸人听 闻。然而大家早已熟悉和习惯了高院长的工作风格,并不计较其言辞妥当与否。不 过大家也不愿让高院长说得一钱不值,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进行解释。有的说, 开始都认为研究优质服务问题是个比较严肃的话题,特别是老萧头提出了前所未有 的批评意见,大家主要精力都集中到找问题上去了,思路也就比较狭窄,限制了想 象力的发挥。有的说,这些年社会上对特异功能之类的事微词颇多,官方也不大提 了,我们不便贸然涉猎。有的干脆说,其实,就老萧头这件事来说,下面只是有这 么一种说法,老萧头究竟有没有特异功能谁也说不准。说不准的事我们不好乱说, 毕竟我们是一级领导,说话要有依据,不能听到风就是雨。就是就是,大家随声附 和,算是自圆其说了。 大家解释了半天,其实根本没有领会高院长的意图。为了进一步启发大家,高 院长说:“我认为,老萧头非同反响,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神奇得多!” 会场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都端出一副认真聆听的面孔。他们知道,高院长又 要开始发表高论了。 高院长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把地球的历史浓缩成365 天,那么我们人类的历 史在其中所占的比重不过是大年三十晚上零点钟的最后一响。短得如此可怜的人类 历史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人类对自然界包括对人类自身的认识远远不够,甚至在 某些方面,人类的认识几乎等于零!这不是耸人听闻。日本有个叫藤泽秀行的先生 下了一辈子围棋,曾集日本几大赛事桂冠于一身。在大家看来,秀行先生对围棋的 理解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透。然而秀行先生本人却认为自己对围棋的理解只有百 分之三到百分之四。这恐怕不只是谦词。能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有限,这本身 就需要勇气,尤其需要洞察力。我很欣赏秀行先生对围棋的认识。他教给我们一种 认识未知世界的科学态度和思维方法。拿老萧头来说,我们给他下有没有特异功能 的结论其实并不重要,老萧头就是老萧头,结论改变不了他任何东西。说实在的, 特异功能这个词本身并没有解释清任何问题,只是把人们目前尚未认识的人体特异 现象赋予了一个名称而已。”高院长的再一次启发,使大家的思路进一步活跃起来。 有的说,高院长说得在理,老萧头有没有特异功能暂且不去管他,关键是要把他的 活动控制起来。从现在起,科室医护人员对他的一言一行要格外留意,有什么异常 情况随时记录下来,及时反馈上来,以便我们采取对策。有的说,这样做不妥,容 易打草惊蛇。如果老萧头真有特异功能,那他就比我们有先知先觉,不等你观察他, 他首先已经观察了你;等你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他对付你的办法早已等在那了。 有的说,难道我们就拿这个老萧头没有办法了吗?有人不服,说我就不信老萧头有 那么神,简直成仙了,比如来佛还神通广大。有的说你别不服,老萧头就是神道, 不然刘护士就不会扎不进针了,护士长也不会被他搞得如此狼狈了。有的说,也别 把老萧头说得太神了,不管怎么讲,老萧头还是人嘛。只要是人,就有人的弱点。 你说老萧头神,能掐会算,那他怎么算不出刘护士扎不进针,他的手为什么被刘护 士扎成了蜂窝煤?说到这里大家忍俊不禁,好一阵畅笑。都说有道理有道理,刚才 只顾了说老萧头神奇的一面,忽略了他毕竟是人这个本质。一旦回归了人的本质, 老萧头似乎又不足为奇了。于是,大家又反复列举老萧头不足为奇的例子。有的说, 老萧头如果是神仙就不会得心脏病了,有的说他如果能掐会算就不会打光棍儿了, 还有的说他如果真的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早就青云直上当大官儿了。说到这里大家又 一阵开心大笑。笑到高峰时,大家突然发现高院长没有笑,不仅没有笑,而且表请 还比较严肃。这才意识到跑题儿了,玩笑过火了。可是如果立马打住不仅难以奏效, 反而更暴露了前头跑题的错误。于是,大家尽量克制狂奔的激情,努力缩短笑的过 程。同时,遍索枯肠,言归正传,重新为老萧头寻找依然不失为神奇的理由。正好 有人说,也许老萧头是得了心脏病之后身体内部发生了某种变异才开始获得特异功 能的,也许是刘护士扎针时不小心扎到了那根神秘的神经丛上,从而打开了从正常 感知到超常感知阈限的闸门,进入了超常感知区域。有人还为这个判断提供了具体 的强有力的实例,说某某报纸登载了某某人就是被雷电击中后才脱胎换骨获得特异 功能的。还有一位外国妇女因为刷房子不慎摔倒,脑袋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在昏迷 沉睡了三十五年之后突然醒来。此时他的丈夫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头,而她本人却 像三十五年前一样年轻漂亮。这些说法和生动事例,把大家从跑题的尴尬中解救出 来,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后,大家围绕老萧头晚年获得特异功能合算不合算的 问题又热烈地讨论了一番,一致认为:尽管特异功能来得有些迟,不如年轻时就有 来得实惠,但有特异功能毕竟比没有强,究竟强在哪里,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高院长见大家再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名堂,就示意打住了大家的发言,开始作 总结性讲话。大家立即做好记录准备。 高院长说:“老萧头的这份意见反馈表,让我们开阔了眼界,解放了思想。无 论就事论事还是举一反三,我们的工作都有欠妥当之处。就事论事看,你针扎不好, 你服务缺乏耐心,是不应该的;举一反三讲,老萧头并不简单,他很可能给我们打 开了一个认识未知世界的窗口。诚然,我们是唯物论者,我们不相信任何唯心主义 的异端邪说,我们讲的是科学。那么科学的真髓是什么呢?科学不是不可知论,科 学是在对事实调查研究基础上所作出的符合客观规律的认识。对老萧头,我们的认 识刚刚开始,现在就下结论为时过早。下一步怎么办呢? 我提几条意见大家看行不行:首先对老萧头做全面体格检查,把我们医院目前 所有的先进仪器都用上。检查要认真仔细,不要放过蛛丝马迹。“检查费用从哪里 出?”“有人提出。”当然由医院出。“高院长说。”费用可是挺高啊!“别那么 小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家一阵窃笑。 高院长继续说:“其次,通知护士长立即换护士,别再让老萧头遭罪了。手都 扎成黑饽饽了还不面对现实?你这个护士长也太固执了。我看护士长这个月的奖金 应全部扣发,而且最近不准她接触老萧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准备让老萧头参 加医疗设备谈判。大家知道,我们的医疗设备谈判目前进行得很不顺利,对方要价 太高,又死活不肯压价,我们又摸不到设备的底价,谈判很难进行下去。也许老萧 头能给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原本研究优质服务的会议,不知不觉转到了对老萧 头的发现和利用上来。大家频频颔首,高院长到底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啊!一个普 普通通的人和事,他能分析出不同寻常的层次和境界来,让你口服心服,觉得就是 这么回事。 一切按计划进行。但计划执行得并不顺利。老萧头对全面查体表现出异常的警 觉和坚决的抵抗。住院已经一周多了,该做的检查早就做过了,怎么突然又要做这 么多检查?难道我的病变得复杂化了么?难道不做这些检查我的病就治不好么?而 且费用那么高,我可掏不起这么多钱。后来听说检查是免费的,更加疑惑团团。花 钱治病,天经地义,免费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大人物要享受免费待遇?天上会无端地掉馅饼么?这里面难道就没有 什么圈套么? 老萧头越是这样和大家对着干,大家越是认定老萧头有特异功能,也就越是对 高院长钦佩不已,以至连高院长自己也觉得自己半神半仙、不同凡响了。一时间心 血管科与高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成了不折不扣的热线。老萧头那里一有什么新动向, 科里就立即反馈给高院长,高院长立马运筹帏幄,决胜千里。 当老萧头始终不肯就范的情况再一次反馈给高院长时,高院长有些沉不住气了, 摸起电话质问齐主任:“你们是不是在通知老萧头做检查时脑子里产生了看他有没 有特异功能这个想法?” 齐主任矢口否认:“绝对没有。现在大家跟老萧头接触时都很谨慎,什么都不 敢想,尤其不敢想对老萧头不利的内容。” 高院长不愧是高院长,总是能够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听了齐主任的话之后, 高院长终于给出了答案:“难怪老萧头不肯合作,你们死脑筋不是?不敢想对老萧 头不利的内容,难道就不会想一些对老萧头有利的事情?让他知道你们是关心他、 爱护他的,这样才会取得他的信任嘛!” 齐主任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放下电话立即召集全科人员开诸葛亮会,大家七 嘴八舌,凑了许多对老萧头有利的美好想法。然后推选出几名面目和善、说话温柔、 办事稳妥的医护人员,带着这些美好想法跟老萧头交涉。 不曾想老萧头非但不买帐,反而把前去输送美好想法的医护人员统统呲了回来, 还说他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搞得一个个灰溜溜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似的。 护士长受到高院长的严肃批评,并被扣发了奖金,已经满腹冤屈和牢骚,恨透 了老萧头;又见自己的兄弟姐妹不断遭到老萧头的无情打击,便恨上加气,忍无可 忍。她也不管高院长有何战略部署,也不理高院长给她下的不准接触老萧头的禁令, 只管来到老萧头的床前,义愤填膺地朝老萧头放了一炮:“我最后一次通知你,检 查做就做,不做拉倒,别给脸不要脸!” 护士长说这话时心里却想:巴不得你不做!什么特异功能?狗屁不是!白送的 检查不做,标准一个大傻冒儿! 护士长转身就要走,屁股还没完全跩过来,老萧头就改变了主意,连声说:“ 我做!我做!” 老萧头答应做检查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奔走相告,越发惊奇不已。特别是那 些担负过输送美好想法而被老萧头呲回来的同志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纷纷询问护士 长:“我们从未得罪老萧头,可他对我们一肚子不满;而老萧头那么恨你却听你的, 你是用什么法子把这个神奇古怪的老萧头降服的?” 护士长最初也没想到老萧头会被她降服,她压根儿就没有降服老萧头的打算, 完全是为了出口恶气,图个嘴巴痛快。谁知道这老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她歪打 正着!护士长心里明白,虽然是歪打正着,但不能明说,那样就显不出自己有水平 了。你高院长不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么?不是不让我接触老萧头么?结果怎么样? 你们兴师动众,煞费苦心制服不了一个老萧头,而我只须一句话他老萧头就得乖乖 听我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证明,我护士长不是吃素的! 高院长对护士长的看法果然有所改变。老萧头能够被护士长降服看来不是偶然 的,说明护士长身上有股气质使老萧头惧怕。不然,当初老萧头为什么对护士长那 么恨之入骨坚决要求撤换她呢?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也许对护士长的处理有失公允。 那就撤销禁令,让护士长领着老萧头做检查。 护士长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既然领导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她也不要高价, 神气活现地对老萧头招呼一声:“跟我走!”老萧头果真就乖乖地跟着护士长去做 检查。 心电图、脑电图、脑血流图、骨密度测试、彩色多普勒、大型爱克斯光、血液 生化分析、全身螺旋CT、核磁共振成像等一整套检查下来,没有发现老萧头身上与 其他正常人有任何不同的特异指标。上上下下对这一结果表示失望和遗憾。 而这一切似乎早在护士长的预料之中:“我早说过,他老萧头就是一个普普通 通的老头,而且是一个心眼儿比较坏的老头──欺软怕硬,得寸进尺。” 但高院长另有高见:没有发现不等于没有,只能说明我们的检查手段还没有达 到能够鉴别特异功能的程度。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纷嚷嚷,莫衷一 是。 那么究竟谁对谁错?究竟应当按谁的思路进行下去?显然,在世界上还没有绝 对中立公正的裁判诞生之前,只能是谁官大谁正确,至少谁官大谁说了算。高院长 认为老萧头有特异功能,那就得按高院长的思路进行下去。 让老萧头参与医疗设备谈判,大家都以为高院长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高院长 是认真的。 旷日持久的医疗设备谈判,消耗了谈判组成员大量的脑细胞,他们一个个精疲 力尽,无精打采。听说高院长真的要请老萧头参与谈判,他们的兴奋点一下子提了 上来。第一个感觉是高院长八成走火入魔了。上百万的设备,怎么能够交给一个对 医疗设备一窍不通的病老头子谈呢?怎么可以放弃科学思维而求救于特异功能?紧 接下来的是失落感,高院长对我们没有信心了,不相信我们能把谈判拿下来。不管 什么感觉,有一点大家非常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坚决阻止老萧头参与谈判。这事真 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样耻笑我们呢! 于是,大家纷纷向高院长的方案提出质疑:老萧头以什么身份向乙方介绍?老 萧头说外行话怎么办?老萧头并不知道自己有特异功能,我们向他挑明后他向我们 要高价怎么办?若是让上级领导部门知道了查问下来我们怎么解释?如此等等。 高院长不动声色地说:“看来你们还是动了一些脑筋。不过不必多虑,我自有 安排。”大家见高院长胸有成竹,而且神秘兮兮,以为高院长必定有不便明说的锦 囊妙计,就不好再说什么。 乙方两位营销员住在医院对过的高级宾馆里。一天傍晚,高院长领着老萧头走 进了这所宾馆。在这之前,高院长同老萧头有过一段对话:高院长:“咱们长话短 说,你信任不信任我?” 老萧头:“高院长,这是啥话?咋不信任哩?”“那好。我请你帮医院完成一 项光荣任务。这项任务对医院建设绝对有益,对你绝对无害。你的临时身份是 B医 院医疗器械科高级工程师,也就是萧高工。我们将要见的是某公司两位医疗设备营 销员。见面后主要是我说话,你只管听,什么话不要说。他们若问你什么,你点头 微笑就行。你的任务就是在我同他们交谈的时候观察掌握他们内心活动的真实情况。 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高院长你放心好了。”“至于报酬嘛……”“高院 长,这是我应该做的,什么报酬不报酬的。”“这样吧,等你出色完成任务后再说, 总之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与两位营销员见面后,高院长首先介绍了萧高工:“萧高工是B医院到我们医 院检查指导工作的,本来今晚就要回去,我专门把他留下来,为的是考察你们的设 备,也许将来他们医院也是你们的客户呢。” 两位营销员一听喜上眉梢,一边热情地同老萧头握手,一边说询问B 医院的情 况。不等老萧头回答,高院长便接过话茬:“我们的谈判尚未敲定,我就给贵公司 介绍新的客户,这诚意难道不令你们感动吗?” 两位营销员连连说:“怎么不感动?感动感动。” 高院长说:“既然感动,就该拿出实际行动,不能光感动不行动哦!”“高院 长,不是我们对你的诚意不感动,而是我们对设备的价格不敢动。” 高院长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我清楚,你们出来推销设备,老板是给 了你们一定的价格浮动自主权的。在这个浮动范围之内,你们完全可以做主。”“ 我们已经把浮动的权力用到极限了,再向下浮动就得请示老板了。”“将在外,军 令有所不受。我知道,设备的底价是你们老板的命根子,我不指望你们告诉我,但 你们得告诉我一个你们能够做主的最低价。如果我满意,明天我们就可以签合同。” 两位营销员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说:“高院长你知道,这台设备是 我们公司最新研制开发的产品,在国内是第一台,国际上同类型的成熟产品也不多, 而且只有一两家生产。今年我们在国内已经销售了两台,你们是第三家。高院长如 果真有诚意,那我们就狠狠心再退一步,五百万!” 高院长摇摇头说:“从六百万降到五百万,应该说我们的谈判是有成果的。不 过,目前这个价格还是太高,我们的财力难以接受。” 两位营销员说:“这个价格比前头那两家已经便宜了二十万。你要是还嫌高, 那就太遗憾了。” 高院长看了一眼老萧头,老萧头心领神会,默默地点点头。高院长起身告辞: “好吧,我的意见很明确,就是价格再降一降。你们俩再商量商量,必要时请示一 下老总。我回去也考虑考虑。即使买卖不成,情谊还在嘛。” 一出宾馆大门,老萧头就按捺不住愤怒的情绪,迫不急待地对高院长说:“这 套设备你们无论如何不能要!” 高院长问:“为什么?”“太坑人了。你知道这套设备的底价是多少?”“我 正想问你呢?” 老萧头突然卖起了关子:“你先猜猜?” 高院长:“四百五十万?”“不对,再猜。”“四百万?”“大胆地往下猜。” “不会是三百万吧?”“再猜,大胆猜。” 高院长咬咬牙:“二百五十万!” 老萧头实在熬不住:“一百八十万!” 高院长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老天爷!” 老萧头说:“这两个家伙的自主权可以降到四百五十万。” 高院长问老萧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再往下降了?” 老萧头说:“这还用说,为公司多挣钱呗。” 高院长说:“你抬举他们了,事实上,他们回去可以从这五十万中提取至少百 分之五十的回扣,卖的少了他们的回扣就少。” 老萧头说:“这不是做成一笔买卖就发了么?” 高院长说:“谁说不是么!”“妈的我一辈子也挣不出这个数!”老萧头忿忿 不平地说,“所以这买卖你不能做,不能让他们赚黑钱。” 高院长无奈地笑道:“挡不住他们发财的,你不做别人也会做。要进设备,进 口的买不起,就得和他谈,国内独此一家,没人和他竞争。” 老萧头说:“难道就没个地方告他们?” 高院长说:“上哪告?告什么?人家又没犯法,人家挣钱有人家的道理。公司 要发展,就得靠产品的高技术、高利润、高附加值。五百万价格,可以说很贵,也 可以说不贵,因为它技术含量高。技术是无价的,尤其当技术处于垄断地位时,说 多少价就是多少价。” 分手时,高院长对老萧头说:“今晚的事暂时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 老萧头说:“院长你放心,这我明白。” 高院长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我准备对你实施重奖。” 老萧头笑笑说:“什么奖励不奖励的,只要你高院长觉得我有用我就心满意足 了。” 与老萧头分手后,高院长兴奋极了。他认为今晚最大的收获不是摸清了设备的 底数,而是证实了他的判断──老萧头的确有特异功能!设备的底价再低,那是虚 的空的,你永远别指望在底价买进设备。而证实了老萧头有特异功能就完全不同, 这是一件实实在在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在高院长看来,老萧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此时的高院长,一方面在思考下步谈判的打算,另一方面,已经开始酝酿招聘老萧 头为本院特别技术顾问的意见了。 尽管高院长把他和老萧头夜访谈判对手的消息封锁在很小的范围内,但没有不 透风的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老萧头成了传奇式人物,被大家越炒越热, 越传越神。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老萧头出了名,也就比别的病号忙了一些。别的病 号除了吃药打针就是休养,而老萧头除了吃药打针休养之外,还隔三岔五地发挥一 下他的特长。 有人信口开康医生的玩笑,说康医生你每次谈恋爱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握不 住机会,错失良机。干脆让老萧头帮你透视一下女方的心理活动,说不定能够成就 一桩好姻缘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康医生因为找对象很挑剔,眼见奔四十的人了一直没有 婚配。最近别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他本人挺满意,但 不知女方意下如何,又不好明问,正愁得没辙呢。听了大家的议论,康医生不露声 色,心里却想,是啊,有了老萧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心思? 经过盘算,康医生私下把计划给老萧头一说,老萧头痛快答应。 康医生和姑娘谈恋爱的场所,一直是医院疗养区内的小花园。花园面积不大, 却有庭榭倚栏,有小桥流水,有鲤鱼追逐,有彩蝶飞舞,有绿荫婆娑,有旖旎春光。 康医生安排老萧头身着休养服在小花园里来回闲逛,他本人和姑娘一边谈一边 从老萧头对面走过来,造成双方不期而遇的假象。老萧头悠然自得地徜徉于花园之 中,只须两个来回,就完成任务,回病房去了。 康医生见老萧头撤走,便知大功告成。因急于想知结果,也就无心恋战。编造 了一个理由打发走姑娘,转身找老萧头询问究竟。 老萧头问康医生:“你对这姑娘印象怎么样?” 康医生说:“印象蛮好。”“那你应该抓紧她。”“抓紧她?”“对。”“什 么意思?”“姑娘现在正犹豫不决是否跟你吹。” 康医生半信半疑:“不会吧?我们谈得挺好。” 老萧头胸有成竹:“不会错的,你要是相信我就听我一句,抓紧。” 康医生大惑不解:“能告诉我她为什么想跟我吹么?” 老萧头犹豫了一下说:“我想还是不告诉你为好。”“难道还有什么不方便说 的吗?” 老萧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告诉你也无妨。她认为你不爱她。” 康医生深感冤枉:“我脑子里整天想的其实就是两件事,一件是晋升副高,一 件就是她了,她怎么能认为我不爱她呢?” 老萧头说:“她埋怨你迂腐古板,没有情调,没有激情……”“她需要什么样 的情调和激情呢?”“她抱怨你不跟她做爱。” 康医生瞠目结舌:“这她也怨我?不错,我是没跟她做过爱。你想想,咱是谈 恋爱,又没有结婚,能干那缺德事么?” 老萧头说:“她怀疑你性功能低下,将来满足不了她。” 康医生十分恼火:“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呢?简直太不成体 统了!算了算了,别说她想跟我吹,她就是不想吹我也得跟她吹!这样的姑娘谁敢 要?” 事后康医生冷静下来想了想,事情果真像老萧头说得那样糟吗?人家一个姑娘 家看起来本本份份的,怎么会有那么多淫秽龌龊的念头呢?会不会是老萧头看得不 准?不行,我得亲自验证一下。 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康医生与姑娘再次相约小花园。康医生开门见山:“听 说你打算跟我吹?” 姑娘一愣:“我可没说要跟你吹。”“你没说可你心里那样想过。”“你又不 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那样想?” 康医生针锋相对:“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那样想?” 姑娘觉得康医生变得比以前幽默多了,便发动挑衅:“那你说说,我还想些什 么?” 康医生毫不客气:“你抱怨我迂腐古板,没有情调,缺乏激情,而且也不跟你 作爱。是这样吧?” 姑娘羞红满面,无地自容。 康医生乘胜追击:“你还怀疑我性功能低下,将来满足不了你。你说,有没有 这事?” 姑娘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康医生见此情形知道被老萧头言中了,便怒火中烧,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要 脸的姑娘,然后跟她咕得儿拜。没想到姑娘抢口在先:“你、你胡说!你无耻!你 下流!”说完撒腿就跑。 望着姑娘逃去的背影,康医生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沉的,闷闷的,说不清 是啥滋味。 他有些搞不懂,把这样不要脸的姑娘从身边赶走,本是件无比痛快无比解气的 事情,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兴奋不起来呢?思忖半天,康医生似乎找到了 答案:姑娘是自己主动跑的,不是被他骂跑的;他虽然打算把姑娘痛骂一顿,而事 实上他反而被姑娘骂了个狗血喷头。姑娘骂他的话其实也正是他要骂姑娘的话。如 此恶毒的咒语怎么能黑白颠倒呢?想到这些,康医生愤愤不平了。对着即将逃遁的 姑娘踪影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骚货!我无耻? 护士长为了儿子能上重点高中,最近她好不容易打听到负责招生工作的教委潘 副主任的住处。可是几次送礼送不上,第一次人家好歹开了门,但礼物坚决不收。 以后再去,人家连门都不开。 有人建议护士长跟老萧头说说,也许能解决问题。护士长很为难,当初我把人 家害得好苦,现在怎么好意思求人家呢?几次见老萧头都不好意思开口。然而老萧 头对护士长的想法早已洞察,他不计前嫌,亲自找护士长请战,让护士长告诉他潘 副主任的住处,他要亲自会会这个不爱惜祖国花朵的潘副主任。护士长见老萧头这 么仗义执言,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老萧头利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去了潘副主任家。从进家门到出门大概用了不倒十 分钟时间。回来后就对护士长说:“我已经摸清潘副主任的胃口了。”“需要什么?” 护士长眼睛一亮,急不可待地问。 老萧头说:“他最近正在为女儿操持婚事,准备送女儿一枚结婚戒指。”护士 长一听喜出望外:“老萧头真是谢谢你了!现在送礼难就难在不知道别人缺什么, 需要什么。这下好了。不就是戒指吗?商店里有的是,得千把块钱。” 老萧头说:“千把块钱恐怕打不住,他要的是钻石戒指,少说也得两三千。” 护士长咬咬牙说:“只要儿子能进重点高中,出点血就出点血吧!”说着就要 动身。 老萧头忙问:“干什么去?” 护士长说:“买戒指去呀?” 老萧头说:“护士长你先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护士长有些不耐烦:“这事儿说办就办,不能含糊。我想今晚办好了就给他送 去。”“不能去!”老萧头斩钉截铁地说。“为什么?”护士长愣住了。 老萧头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给他送戒指,就是行贿;他收下了就是受贿。 护士长不会不知道,行贿和受贿可都是犯罪行为。” 护士长不以为然:“说是这么说,可现实中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要犯罪大 家都犯罪,又不是我一个!” 老萧头依然认真:“别人那么做是别人的事,但你不能那么做。”“老萧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不这么做我孩子上学的事怎么办?这 关系到孩子将来的前途和命运!”护士长说完之后甩开老萧头执意要去买钻石戒指。 老萧头一看护士长那坚决的样子,知道拦是拦不住了,只好如实道来:“护士 长,实话告诉你吧,我刚被潘副主任从家里轰出来。” 护士长颇为惊讶:“哦?” 老萧头说:“我是以你儿子爷爷的身份去的。看得出来,潘副主任对我两手空 空地来串门表示满意,他最讨厌提着大包小袋的送礼者。当初你去他之所以不开门,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手里提了东西。”护士长点头道:“没错,我给他送的是多星牌 电热锅。” 老萧头说:“这就对了。那东西体积大,不值钱,还招人眼。再说他也不缺。” “有道理,你继续说。”护士长似有所悟。 老萧头说:“我坐下后,潘副主任还挺客气,给我沏茶倒水。然后我就开始提 你孩子上学的事。我说话的时候,潘副主任根本没心思听,他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 溜来溜去,他在想,他女儿即将结婚的事我想必知道,他要为女儿送钻石戒指的话 我也想必听说过,那么我此番带来的礼物会不会是钻石戒指呢?如果是戒指我会把 它放在哪个口袋里呢?上衣口袋不像,那戒指虽小,但包装盒不小,要是装在上衣 口袋鼓鼓囊囊的一下就看出来了。那就可能装在裤子口袋,裤子口袋虽然不大,但 装戒指还是绰绰有余的。这老头子怎么还不赶快把戒指拿出来让我瞧瞧在那唠唠叨 叨罗嗦个啥?护士长你想想,我在跟他说孩子上学的事,他却琢磨我口袋里装没装 戒指。这哪里是共产党的干部?简直是土匪!败类!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坐得住么? 能不上火么?能咽下这口恶气么?绝对不能!所以我一不坐二不休,指着潘副主任 的鼻子我就骂开了:‘你是人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一点做人起码的良心?你知道现 在孩子上学有多难?你知道孩子的父母有多操心?看你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样儿!’ 没等我骂完,潘副主任的老婆和孩子就生拉硬拽把我轰了出来,还说我有神经病。 放他妈的狗屁!他们才有神经病呢!” 护士长终于明白老萧头为什么变了法儿不让他去买戒指了。她愣怔了半晌,说 不出一句话。 老萧头也愣了神儿:“护士长你怎么了?难道我做得不对?难道那个潘副主任 不该骂?” 护士长无奈地摇摇头:“老萧头呀老萧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的气是出了, 可我儿子的重点高中却没戏了!” 老萧头安慰说:“护士长,听我一句劝,千万别迷信什么重点中学。事在人为, 孩子学习好不好,关键在孩子自己。你有送礼的钱,可以给孩子买高级营养品补脑 子补身子,小孩子发育快。” 护士长看了看老萧头,心想老萧头说的也是。 由于老萧头探清了一百八十万元的底价,谈判组成员的底气就比过去足多了, 因而砍起价来也格外豪迈大胆,一上来就亮出了最多出二百五十万元的方案。二百 五?两位营销员以为听错了,当他们确认没有听错后,一时语塞,面面相觑。然后 一个扯了另一个的袖口离开了谈判桌。他俩在会议室外面先是窃窃私语,不久声音 越来越大,接着就争吵起来。原来他俩互相怀疑对方拿了甲方的好处并向甲方泄露 了商业秘密。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谈判宣告破产。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与老萧头有关的故事,隔三插五,时有发生。这些故事 或是像医疗设备谈判那样轰轰烈烈地展开,或是像康医生谈恋爱那样诡诡秘秘地实 施,或是像护士长送礼那样阴差阳错地演义,其结局都无一例外地归于失败。 这一桩桩、一件件平平常常却又稀奇古怪的故事,把大家的胃口挑逗起来又倒 了回去,把大家兴致激发起来又压抑下去,把大家的信心树立起来又毁灭殆尽。几 起几落就把大家惹恼了,搞烦了。有人这样评价老萧头,说他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有人说老萧头是白眼狼、笑面虎,是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 更多的人给老萧头下的结论是:胸无点墨,牛皮哄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连 对老萧头一直抱有厚望的高院长也不得不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老板桌上:“这老萧 头真他妈不争气!”然而,最难过、最沮丧的,莫过于老萧头自己。本想为人类作 出较大的贡献,谁知连平民百姓的一般疾苦都解除不了。可悲啊可叹! 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老萧头终于心力交瘁,心脏病再度发作。抢救时康医生 在老萧头的胸口处发现了一片创可贴,上面还固定了一个小东西,康医生一把拽下 来随手就扔掉了。 刘婷婷心细,不声不响地把它拣了回来。 老萧头苏醒后,刘婷婷悄悄把小东西拿出来问老萧头:“这是什么东西?” 老萧头摸摸胸口,不禁大惊失色,一把夺过握在手中。问:“这东西怎么会在 你的手里?” 刘婷婷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老萧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扎了针,液体高 高地悬挂在头顶上。“谁扎的?”老萧头问。 刘婷婷莞尔一笑:“我。” 老萧头先是一怔,而后欣慰地笑了。 不久,齐主任来了,康医生和护士长随后也来了。他们笑容可掬,那么真实可 信,那么可亲可爱。老萧头又找回了他刚入院时的感觉。 大家走了以后,老萧头在被窝里偷偷伸开已经握得出了汗的手。掌心中那片凝 聚着他的心血和智慧、寄托着他伟大理想和抱负的心理探测器,显得那么渺小,那 么轻薄,那么微不足道。 老萧头感到疲惫极了,他合上发涩的眼皮,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可是,窗外树 上有一群麻雀吱吱呀呀搅得他久久不能入眠。老萧头对着麻雀没好气嘟囔一句:“ 让你叫!”手就用力一甩──心理探测器飞了出去。麻雀们一哄而起,瞬间就无影 无踪、无声无息了。 现在真安静。真舒服。真好。老萧头喃喃着睡了过去。 睡过去的老萧头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发明的微型心理探测器一夜之间风靡全球, 他本人也因此成了家喻户晓的大发明家。世界发明委员会授予他空前绝后的超级发 明家头衔,褒奖他开创了人类文明新秩序;诺贝尔基金委员会授予他诺贝尔和平奖, 称他是缔结和平的使者。 然而好景不长。人们震惊地发现,用微型探测器武装起来的人类社会从此变得 人人自危,狰狞可怖。人们诚惶诚恐,疑神疑鬼,相互之间的交流变得空前困难。 最后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是一家人,也不得不互相回避,恨不能找个地 缝儿钻进去!人们终于忍无可忍了。忍无可忍的人们终于响亮地呼吁:心理探测器 根本不是什么缔结和平的使者,而是制造矛盾和争端的元凶!必须像消灭麻风病和 艾滋病一样在全世界范围内销毁心理探测器!老萧头也根本不是什么超级发明家, 而是扰乱人类文明秩序的罪魁祸首! 必须把这个不安分的老萧头绳之以法,捉拿归案!于是,他又在一夜之间成为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人人喊打的氛围中,老萧头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