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查缉战术、喜剧遗书和戏剧收场 转眼到了9 月,我们学习了刑法、刑事诉讼法、行政法、行政诉讼法、警察查 缉战术、户籍管理等诸项课程,基本上都是警校自己的任课老师教的,说句实在话, 其水平也就是停留在多比我们看了三天书的阶段。讲课的大多照本宣科,听课的也 是得过且过。 结果是老师在上面夸夸其谈,底下则千姿百态,看小说者有之、梦周公者有之、 画漫画者有之,就缺打毛线的了。最后教导队长不得不来回在下面来回巡视,教室 后的黑板前罚站者无数,只到讲课者也觉索然无味,早早收场。实际上老师们也的 确尽力,可惜他们给中专生上惯了课,实在难以抓住我们这群自由主义分子的兴趣, 于是没学过法律的人象在听天书,法律系毕业的正规军则对粗浅的内容嗤之以鼻。 也有群众们喜闻乐见的科目,比如警察查缉战术课,由一个非常会搞笑的老师 来带课,其人光头、微须,上课时总拿一黑色牛皮大公文包,长得很象通缉令上的 部督逃犯,每次讲课他总能举出很多成功和失败的警察战例,这大大满足了我们的 好奇心和窥奇欲。 他讲成功的案例很少,多数是关于失败战例。比如87年的一次遭遇战中,民警 在与逃犯枪战时虽然出枪快可惜子弹卡壳,结果身中数弹后才抓到还击的机会,结 果两人与一名匪徒同归于尽。还有一次则是初出警校的学生由于搜身不彻底而被罪 犯从背后捅死……可以说每段都是血的教训。 最让我们佩服的是他每讲到精彩处就有道具配合,讲枪战的时候突然从黑包里 掏出一把五四手枪来比划,吓的前排的人乱窜,后来知道是把废枪。讲炸弹案的时 候该老师又弄出个土制炸弹的模型来,结果连大胖之流也吓着了。也有让我们小瞧 的地方,老师每次讲故事都为了加强可信度而再三声明自己在现场,或者是直接参 加了那些案子,其实这完全把我们当小孩子,那些案子每一件牵出来都是惊天大案, 随便一件没死起码也是二等功,敢情办了这么多大案还在这里教咱们战术方法呀。 所以大家全当刮风放屁,连一声赞叹也没给他。 当然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我还是很感激这位老师的,他曾经说在处理炸弹案 件时一定要冷静,打草惊蛇和同归于尽都不是明智的行为,比如有次一个罪犯拿一 炸弹威胁要炸居民区,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民警毫不犹豫就冲上去了,把罪犯死死 摁住,接着炸弹响了,其实旁边就是一个大坑,完全可以想办法把罪犯逼到坑里去 …… 还有一次,一个检查站的民警在检查包裹时摸到里面有炸弹,遂冲上去死死抱 住罪犯,罪犯顺手就把炸弹引爆了,周围人也死了不少,实际上完全可以不动声色 装什么都没查到,疏散人群后再行动…… 说实在的,我们佩服那些视死如归的英雄,很多时候生死一线全部都在电光火 石间发生,容不得你多做任何思考。可是,如果平时多训练应急能力多使用战术方 法的确可以避免更大的伤亡。后来我在一起处理爆炸物事件时就真的用了那老师教 的方法,想起当年对他的无情糟痞,现在很想说声对不起。 9 月10日那天,上级宣布要交给我们这批参加新训的大学生一件任务,消息宣 布的时候会堂内掌声雷动,同志们欢欣雀跃,说实在的,大家穿着制服在这块鸟地 方已经憋疯了,上级没通知执行什么任务,但大家都觉得不是打击黑社会就是缉枪 缉爆,毕竟建国五十年大庆就要到了……一时寝室里的兄弟们纷纷打电话的打电话、 写遗书的写遗书,一副就要远赴海湾作战的海军陆战队状。 教导队长也不知道执行什么任务,但还是决定不让女生去,消息传出,女生那 边哀声一片。男生这边,身残志坚者——比如我,不能去;个头儿小看着就不能打 的——如小胖和阿轩者,也不能去,命令一宣布,哥几个也开始做寻死觅活、满脸 悲愤状,可惜都是乏力回天之功。 当晚,队伍出发了,整整装了两卡车,兄弟们高唱着《打靶归来》离我们这帮 留守的小弱病残们渐行渐远…… 半夜两点,大胖他们骂骂咧咧地回来,我们忙问任务细节,二胖气炸了:“什 么执行任务?!明明是去清理暂住人口,给郊区的派出所的户籍们提包拿本儿,操!” 接着打开抽屉,把写满豪言壮语的《与父母书》、《与女朋友书》、《与党书》扯 得粉碎。…… 转眼又过了几天,上级又要调动我们配合某郊区派出所执行任务,消息传出, 万马齐喑,谁也没兴趣再打一手电去农田里被蚊咬虫叮或者到工棚里侵扰民工…… 最后教导队长决定让上次没去的所有的小弱病残去过次瘾(女生除外),由于人数 不够又加上新训二班一群壮汉,我们寝室为我、小胖和阿轩举行了盛大的欢送午会 (中午举行),兄弟们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并用室费购买了风油精和手电电池给 我们做护身之用。 晚饭后就出发了,送行现场哄笑一片,少了上次易水相送的气氛,感觉车下那 帮小子象在送减肥旅行团。为了表示点敬业精神我们只好强作肃然状。 卡车在一片农田中穿行,风吹发梢,大片绿色从眼前掠过,大家感觉很轻松。 到了目的地,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分局的人都戴着钢盔和警棍,上面的人开始 向教导队长交代我们的任务,看着队长的眉头越来越紧,我们知道他开始后悔没把 上次的海军陆战队拉过来,而是拖来了一支地方民团武装。 队长开始向我们传达指令,没交代细节,只是把2 班的壮汉和几个派出所的民 警编入抓捕组,其他的则直接冲进村子里,看到反动标语就扯下来。并叮嘱我们务 必打骂不还口还手,大家想问更多细节,被制止了。 行动开始了,我们坐着一个大客车冲进了村子里的一个打麦子的操场,下车后 果然看见牌坊和墙上挂着很多标语,比如“想青天,盼青天”字样,麦场上有三三 两两乘凉的农民,看见我们来了就逐渐围拢过来,有的则好象往家里跑去报信。 接着我们听到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知道抓捕组已经得手了。但是我们很快被上 百村民团团围住,青年人都没站在前面,我们面前都是老人和妇女,大喊着:你们 凭什么抓人。还有还我儿子丈夫之类的话,大家开始奇怪,不是来抓逃吗?……没 人给我们答案…… 前排的人群开始对我们拉拉扯扯,有的人帽子被抓掉,有的人肩章被撕掉,有 的人手臂被抓出了血印,开始有人趁乱打些暗拳,我们这群三个月前还是大学生的 家伙们只能手拉手缓缓后退。 从村民的嘴里我们大概明白了些情况,他们都是洪水后迁来的非法移民,政府 开始也没当回事,于是他们在这里开了池塘并接来家人慢慢形成了自然村落,可是 现在国庆要到了,上级又要开始严格控制暂住人口,这些人依法都要迁走,这时村 里有人造谣说这块地要卖给日本人,于是村民开始骚动起来,并经常组织起来去市 政府门口闹事,还把派出所派来做工作的车给砸了…… 我们这才知道刚才抓捕组抓的都是带头闹事的人,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 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而我们则成了吸引注意力的诱饵,所有的兄弟 都一脸悲愤,觉得你拿我们吸引注意力可以,怎么着也应该把事情的原委提前通知 我们呀。 这时候我们的教导队长突然出现了,开始和人群中一个为首的老者对话,说什 么我们没听见,可是很快看见队长被打了一耳光,接着听到有人在后面喊:“把他 们扣下来当人质。”人群开始骚动,后面开始有些黑糊糊的东西朝我们飞过来,有 些同学被击中,歪倒在地上。原来是躲在妇孺后面一些人朝我们丢起了砖头。接着 连妇女老人也开始动起手来,有些同学被拉进人群,警服被撕破,突然我发现身边 的小胖头上开始冒血,靠在我怀里,几个同学开始忍不住还手,把对方几个动手打 人的往我们这边拉,我也气愤起来,把一个正拿着钉耙冲上来的妇女一把推到农田 里,突然一个小姑娘死死抱着我的大腿大叫:“解放军叔叔,你别打我妈妈!”阿 轩大叫着冲过来一把把小姑娘推开,因为后面已经有个人拿着钉耙照我砸了过来… … 我心中痛的不行,感觉我们简直和进了村的鬼子受的待遇没两样,这难道就是 我们第一次执行任务? 很多同学受了伤,大家缓缓撤回国道上,发现路边已经横七竖八坐着很多浑身 是血的同伴,多数都是抓伤、砸伤还有很多头上缠着绷带的,每个人都是一脸悲愤。 这时候派出所的人过来了,大家都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们,怨他们的官僚态度得罪 了村民。怨他们不及时告诉我们准备防护措施,当然也怨政府不能早点用和缓的方 式解决问题而让我们当了替罪羊。 大批的防暴警察乘着几辆依维柯赶来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防暴警察,清一色 的黑色头盔,黑皮靴,带着匕首、盾牌和警棍,和上一次在法国领事馆门口的装束 完全不一样。指挥官简单交待了一下任务,所有警察一声大喊:“明白了。”接着 就开始列着方阵往村子里面开。我们先是很佩服地看着,觉得这才是真正警察的样 子,后来意识到有三个同学还被扣在村子里面,于是受了轻伤的几十个人也跟着往 里冲,心想不管这件事情对错如何我们怎么着也要把兄弟们先解救出来。 再次冲进村子,到处都是飞来的砖头,又有人被打伤,打人者也被很快拉出来, 防暴警察用靴子照着被打的人狠踩,要在平时看见警察这样打人我们会破口大骂的, 可是当时连参与进去踩的心都有,几个同学被找到了,浑身是伤的倒在一个粪池旁 …… 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路边休整,分局的人开始发水和面包给我们,有人开始 登记大家受伤情况,我们无精打采的坐在国道上,一口把水喝干,把面包垫在帽子 里,因为很怕再冲进去面对来漫天飞过来的红砖…… 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所有的村民被防暴警察清理出来了,他们被分批赶上 了十几辆大客车,每辆客车都有武警战士押车,据说是带他们到派出所办登记,很 多人还穿着拖鞋,光着膀子,客车开动了,开向他们的家乡,远处传来了推土机轰 鸣而来的声音…… 回到寝室,和大家说完当晚的情形后,我无语,大家也无语,第二天我们去医 院探望了小胖,他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几天后派出所来找小胖做笔录,据说打他 的人被抓住了,打算告他妨害公务罪和故意伤害罪,小胖什么也没说。 多年以后寝室的兄弟再次相聚的时候,我们还在讨论那个夜晚,我们都受过高 等教育的,都关注《南方周末》里提到的那些不平事和弱势群体,都时常口口声声 把什么人文精神和终极关怀关怀挂在嘴上,可是为什么在那个夜晚,我们会向我们 平素关注的那些弱者轮起拳头和警棍呢,难道仅仅因为正当防卫和职务行为就可以 作为给自己辩解的理由吗?作为政府,面对本来是非法移民的人们的要求,难道就 没有别的更和缓的解决之道吗?作为移民,为什么不通过行政诉讼的方法解决问题 和求诸于游行和暴力? 我们费解,又仿佛在生活中逐渐得解。 9 月17日,新训班宣布解散,我们被按名单分配到市局的各个部门:大胖去了 戒毒所,但是是去管理那些违法的精神病,俗称“武疯子” 二胖在某城区派出所刑警队做内勤。 小胖去了保密单位,做了一段时间外线跟踪员后改在单位机房工作,管理100 多台计算机,他的梦想超标得以实现了。 早早分在某区分局看守所,担任管教干部。 阿轩被分入交警大队,成了他心目中的二流警察,每天本市最繁华的路口指挥 交通。 我和阿理光荣的成为了防暴警察,他分在江南大队,我分在江北大队。和我们 同命运的还有这一批60多个兄弟。 大飞进了政治部宣传处做记者。 分配名单一宣布我们就被命令收拾好行李依次坐上各单位来接我们的专车,连 互相告别和吃散伙饭的机会都没有。坐在警笛呼啸的车上,我突然有种生逢乱世、 前途未卜的感觉但是我知道,真正的警察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