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然灿烂 作者:赵立华 (上) (一) 我刚刚跨入二十岁这个年龄,还没有创造出一点的辉煌业绩,也没有干过任何 值得炫耀的事情,却总时常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总是否定以前所 做的一切,都以为非常的幼稚和愚蠢,认为自己从现在这一刻起已完全的成熟起来, 能够独立应付一切,也许以后会同样嘲笑现在。总之,在这个危险的年龄,自我感 觉的成熟,随之而来是产生许多古怪的念头和欲望,这都会使人心烦意躁,神不守 舍,变得不安分,甚至不可理喻,不过大多时候只是空想而已,而不会真得去做, 至少还没那样的勇气。和我同时代的朋友,或许也有一点此种感觉吧! 欲望,便如输掉全部家当又急于想捞本儿的赌鬼听到唏里哗啦的洗牌声,用不 可抵制的诱惑力诱你向前,无法忖度再次的成败便乘兴奔去。它会使人如痴似狂, 或者更加卑劣和无耻。人总是时时在渴求一种东西,有用的或无用的,不择手断的 追求,可一旦到手,便会有“不过如此”的感觉,甚至更加扫兴与失望,和以前所 期盼的天壤之别。我也曾在某种“欲望”诱惑下,也曾义无反顾的去努力拚争,最 终结果自不必说。只有在事过之后,才会慢慢意识到它的荒唐可笑。 这半年,我在平静中得以苟安,只如机械一般的运转,很有规则。因为身份毕 竟不同,我已扒掉学生皮,摇身一变当起人师来了。所以时时都要装相,否则会贻 笑大方。喧闹的屋子里,几位女同事正喋喋不休的讲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们都 有极好的口才,却只是会说给自己听,互相都并不注意对方的言语,或欣喜,或不 满或愤怒都自心底形于面目,都在为自己排解和发泄。我才真正体会的无聊的滋味, 以前的感觉要比此时浅薄多了。总之,以后的大部分时光也许就在这无聊中昏昏渡 过,觉着有些可悲。但随着时光的推移,也就渐渐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悲之处,因为 自己不过是一个极平常的小角色,在茫茫尘世中演着极平常而又极少人知的戏,一 但演完,一切都会消失。本该如此,一切都只须静静地忍耐着,总有一天,幸运或 许也能降临,因为我不敢奢求,感觉好运总是笼罩在某些人周围,不知不觉便会出 人头地,名利双收,而某些人却总是疲于劳作而终无所获,始终与沮丧和失望相伴, 我大概就属于这种人,很多时候总感觉不管如何抗争也无法摆脱,只能听天由命。 她的容貌我一时总难淡忘,又时常浮现在面前,朝我微笑。在对那本像册最后 的一瞥中忽地发现了她,在花丛中笑语盈盈。我是无意中碰到相册才翻开来,其中 多是我和我的师兄弟姐妹们的合影,这些我几乎都快忘掉,这决不是装蒜胡扯,而 是因为一个人在心底的记忆要比留在纸片上的倩影深得多,想记住的并不自觉,不 想记住的无论怎样也留不住。那些师兄妹和我相处的算是都不错,但此时毕竟已天 各一方,人走茶凉。 她依旧光彩照人,就和以前毫不相识而又不期而期一般,带着几分偶然的神秘。 但相片毕竟太小,隐藏着许多朦胧的东西,只是那双不太大的圆眼,笑中大含深意, 我在这种目光下就会变得神情呆滞、手足无措。 女人的天性是诱惑,欲漂亮则诱惑力欲强,无论是有意的和无意的。无论是脸 颊,胸突还是苗条身躯,窈窕姿态,一样的具有魅力。无论有怎样的正人君子,也 不易抵挡得住。男人的喜好是表现自我,尤其在女人面前,或以英雄救美彪悍武勇, 或以滔滔不绝的机狡雄辩,或以一挥千金的潇洒豪放,可以说都算是别有用心。然 而这些强烈的表现欲在“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楚楚风姿下,会显得苍白无力,黯然 神消。我之所以有如此下流的论调,并非无一点依据。这虽然会使很多人指鼻怒斥 我的不逊,但也无计可施。 我用了最大的努力也表现了男人的坚强气概,想尽量忘掉让我遗憾的一切,却 总有些怅惆,好容易收拢了这一缕思绪,再难摒弃,同时也为我的如此优柔寡断而 懊丧。可见,诱惑的力量是不可估计的。我之所以要把这些琐碎的东西记下来,只 想告诫一下自己,以前的事情不能也没必要全部忘掉,正象一位屡打败仗的将军写 回忆录一样。 (二) 最不堪回首的是那三年的夏天,我们先是学会了肆无忌惮的玩儿。因为其他季 节有太多的事做,总是在匆忙中渡过,甚至使人无暇顾及周围的情景。独有夏天, 由于炎热一切都变得缓和甚而凝滞。我们都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坐在阴凉里,喊叫 喝骂着打扑克或是下橡棋,有时也摸麻将,但为数不多,因为学生大多不阔绰而校 方又明令禁止。我们任宿舍里零乱不堪,被子从来不叠,脸盆、饭盒各任西东,地 上污水从来不干,如猪圈一般,充满各种难闻的气息。我的弟兄们有时玩上瘾,会 通宵达旦,比如礼拜六晚上,然后第二天呼呼睡他一上午。至于象篮球、兵乓球之 类,那样唐而皇之的雅趣,却少有人问津,我们都只喜欢那些带有刺激性赌博式的 游戏。再没事干,就去溜大街。这个城市那时还并不太繁华,但在市面上也可着实 一转,几个哥们儿勾肩搭背的在大街上东逛西游,颇有招摇过市之感。若逢此处集 市,便人山人海,十分热闹,各种货物应有尽有,使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土娃子大 开眼界。逛大街之余,几个人便相约去喝酒,自然,是很简陋的酒饭,但气氛颇佳, 俨然都已是大人的样子,互相劝勉,慨叹几句现在的世道,但谁也说不清楚,究竟 是好还是坏。 我一点都不担心测试的成绩,只要考前费几个晚上做些“功夫”,就会顺利过 关。做“功夫”的方法很多,例如,用不出水的圆珠笔在白纸上写题,印下的字迹 仔细看就能认出,垫在试卷底下当草纸而监考却不易发觉,或者把重点的内容提前 写在周围如暖气片、课桌侧面等不显眼的地方。我们之所以对读书不感兴趣,就是 因为六十分和一百分是同样的命运,将来都要滚到下边的小学校里去装腔做势的卖 弄嘴皮子混饭吃。既然已注定这样的结局,为何不痛快的玩玩,至于将来,总认为 是非常遥远的事。 我非常惋惜现在初三报考师范的学生,他们正用拼命的做习题,背资料来编织 自己美妙的梦想。其实他们都很可能成为栋梁之材的,只是一旦跨上此路,其命运 便如我一样了。 在百无聊赖中,总须寻找一点兴趣来打发这水一般流逝的时光。我自身的条件, 不适和那些剧烈的动动,也不爱好赌博式的游戏,大多时候只追求闲适,例如静静 的坐在阅览室长椅上,翻几本杂志,慢慢消遣,也能消磨去很多时间。学校里的图 书很多,只是要看管理员的冷面孔,她们似乎对此工作极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假如 把书弄坏一点,便会受到严厉的训斥直至罚款,因为我们是学生,只得忍气吞声。 和大街上流行的畅销书籍一样,在我们中间受欢迎的书有两类,其一是武侠, 书中描绘的天花乱坠,目不暇接,大多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侠客逞妖除霸的险恶经历, 间或飘出一位绝色佳人使英雄沉腰折鬓,结局或有情人终成着属皆大欢喜,或东西 永隔怅恨无极。再一类是言情,男女主人公,总有一个近乎神经质,倾心狂恋着另 一个,不管他们的结局如何,其中的绵绵情意生死相许,都会使软心肠的泪流不止。 我很钦佩这样的作家,他们苦费心机的编撰,使读者如醉如痴,从而也使他们和出 版商的生意兴隆。现在的年轻人不少轻狂而多情,都或多或少的受此影响的结果吧! 我也曾一度品味过港台名家的著作,而且很赏识他们的某些言论,只是越来越 觉得他们都在为人编织美妙的梦,而且欲发的完美,然后让我们去追求,同享梦中 的温情。于是我极担心醒后的遗憾和心里不平衡,还是不看的好吧,它毕竟离我太 远。 静静的教室里,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我的师兄妹们都各自干自己的事去了, 只要不上晚自习,很少有人来这里,他们不喜欢安静,也不甘于寂寞。 我正在看着的是一本《狡辩厚黑学》,不可想象那时能有那么大的毅力看完那 么厚的书,以后的许多次尝试都失败,原因便是困,只要一拿起来看不上几行,眼 就开始变花,时间不长,便不知头脑去向何方了。我三年中难得的一点收获就是阅 读那些先贤们的著作,最受益的还是他们如何在惨淡芜杂的生活中寻求自己的乐趣, 而且使自己的学说名垂百世。或许正是如此,我才横下心看下去。 世界上最令人佩服的大概就是那些演说家们,他们逞口舌之便,口若悬河、旁 征博引、滔滔不绝,舌战群儒,能驳倒一切对手,这种辉煌的情景常常令人心驰神 往。追根求缘,其实他们真正的功力还是狡辩,能在对手无懈可击的言辞中挑出骨 头来从而大做文章。我的狡辩能力极差,往往很有理的事也会弄糟,所以几乎不敢 与人争吵,以免曝己之短。所以在那时,我会对狡辩的书籍很感兴趣。也自觉有了 些长进,这从和两位同窗的口角中便可看出: 甲:“当官就是好,位高权重,一呼百应。” 对:“也不见得,一朝摔下马,身败名裂。” 甲:“有何为证?” 对:“XXX ” 甲:“那是赃官,你若清正,何患之有?” 对:“古云”千里为官只为财“此为至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啊!。” 甲:“那终究还是有好的。” 对:“那也是些沽名钓誉之辈,虽有清正之名,实则只不过想捞些政治资本罢 了。” 甲:“……。” 乙:“为什么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去嫁七十多的老头儿?” 对:“还用问,那老头儿肯定钞票多呗!” 乙:“有钱便怎样?” 对:“那叫”各尽所需、等价交换“。” 乙:“什么意思?” 对:“一个满足对方的性欲,对方则满足其财欲,古云”男着色而迷,女近财 而贪“。” 乙:“……明白了……” 当时我的认知十分肤浅和偏激,论题也无聊的很,至于那些“古云”,大都是 信口胡诌而已,为得是让他们信服,我总是和人口较那些很无聊的话题来提高自己 的辩才,有时甚至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现在想来十分滑稽可笑。 忘记是哪一个礼拜天的晚上,由于睡足了一下午觉,我便坐在教室里一气看了 百十页书,愈发钦羡里面一些人的非凡智慧和技巧,知道自己还相差甚远,这和个 人的天赋有关系吧!。 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我无意中似乎隐约感到有人在对我说话,抬了一下头, 果然有人站在门口,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孔,不知她说些什么,也不只说了几句了。 “你怎么还不回去,都十二点多了。” 我下意识的看看表,果然是。于是赶紧放下书,站起来就走,发现屋里只有我 们两个人,不知她何时来的,手里也拿着本很厚的书,只是看不清封面。 我们在门口把灯熄掉,锁上门,立即一片漆黑,楼道里的灯也早都熄灭了,也 许看书时间太长,我两眼模糊,如瞎子般乱摸乱撞,很长时间看不清东西,她是近 视眼,更看不清什么。 “慢一点,我先来。” 我摸索着靠近楼梯,扶住栏杆,一点一点的向下挪动,生怕一失足跌下去,弄 一个腿折胳膊断。 慢慢的能觉出周围的颜色的深浅,她仍看不清什么,在我后边慢慢的跟着。四 层楼越往下走越暗,我很担心楼门被锁上,那么我们就无法出去。下三楼时,她忽 然“呀”了一声。大概是划了一下,我赶紧去扶她,她便顺势抓住我的肩膀,身子 贴着我慢慢地下走。立即如触电一般,我的心跳加速一倍,她身上发散出来的淡淡 的清香钻入我的鼻孔,一种从来未有过的莫名其妙感觉荡然心头,如同偷了东西被 人盘问一样的慌乱,也不知对方的感觉是否也如此,虽然此后我曾经问过,她笑而 不答,我断定她应该和我那时差不多,那种危险的年龄极容易产生那种危险的念头。 由于胡思乱想,我脚下一个没注意,趔趄了一下,她抓住我的胳膊一晃,我们 的身体又接触到一起,几乎都能感到对方的心跳,我只觉着脸在开始变得灼热,从 面部一直到耳朵根,又到脖梗,说实在,以前我阅读过许多的言情小说,但只是看 戏一样的观赏,丝毫不会联系到自己身上,也从未有此刻的感触。 楼门到底被锁上,我暗骂看楼老头子瞎眼,没瞧见楼上有灯亮,也懊悔自己回 去的太晚。她焦虑的几乎带哭腔,我只好安慰她一阵,自己东转西转,想找一线希 望。终于我摸到水房的门,开着,白天打扫卫生的没锁,于是眼前一亮,可以从这 儿的窗户跳出去。 她很害怕,我扶她哆嗦着蹬上暖气片,随后站在一扇窗台上,可她又不敢往下 跳。我自己上了窗台,跳下去到了外边,然后把她慢慢的接下来,其实几乎是抱她 下来,于是又感到全身热血沸腾,头昏脑涨得厉害,几乎要炸裂。一切思绪都消失, 似乎怀疑自己失忆了一般。 大约五分钟,我才觉出是到了外边,如出了黑暗的牢笼,外面月色朦胧,一切 似影似幻,又显得格外寂静。 我清醒了很多,但很慌乱,不知说什么合适。她似乎也无话可说。 “快点回去吧,用不用送你?”我打破沉默, “……不用,”对方慌乱的说这一句,急速的走回宿舍。 我又呆呆发愣了一大阵。 (三) 在我的印象中,男生宿舍是几排半旧的平房,现在早已经盖上了宿舍楼,很气 派。那时不但出入方便,就连上厕所也极方便,出门便尿,由此,这一块空间常弥 漫着难闻的臭尿味。 饭厅离宿舍几步远,一到卖饭时便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十几个狭窄的小窗 口使人联想到养猪场一群猪争槽的情形,厨师手中搅动着的长勺恰恰说明这一点。 由于挤,便时常的发生斗殴事件,比如里边的买到一盆粥,后面人都挤着,根本无 法出去,稍一退后,便一拥而上。粥菜于是泼洒一片,事端由此便引发,经常是同 班级或同宿舍的齐出动,大打出手。校方对此曾多次严厉制裁,并绞尽脑汁的企图 用尽各种手段杜绝也终无甚大效。我却一次也没和人殴打过,只等人们全部走散之 后才去买,虽然,剩下的是些残羹冷炙,却也少生出许多事端来。这一点,和我用 同一饭盆吃饭的小B 极赞成我的高明,也由此我们俩才搭帮。 “你现在还光着呢吗?” 我愕然,有些不明就理。其实“光着呢”是我们的俗语,意思是没有女朋友, 这我早就明白,可很少想用到自己头上。 “是时候了,赶紧物色一个,别等人家挑剩下,可就没合适了。” 小B 屡屡这么说,在吃饭时。后来我禁不住发问:“你看我跟谁合适?” “那就要看你的口味和眼光了,咱们学校那么多女生,其实光咱们班就够挑一 气的。” 我所佩服和欣赏的人有两种,其一是在惨淡的逆境中从容不迫,而最终通过自 己的努力得以出人头第的。其二是虽出身权贵或豪富,却丝毫不用以做为炫耀资本, 自己却能与人为善同时又有所成就的人。小B 便属这第二种,他父亲是一县的父母 官,这是从他同乡嘴中得知,他自己却只字未提,一样与我同甘共苦。他有一个女 同学,也在这个城市的令一所学校上学,和小B关系暖昧,礼拜天总在一块溜街、 逛公园,和我也颇熟识。 小B 劝诫我的话,其实我也偶尔的在脑子中涉及过,只是感觉难以成现实。我 的师姐妹们大都很正统(姑且这么说),相处两年多,没通过话的占多数,即使有 几个常说话的,却又是我认为不中意的“蹩脚货”,这词实在有失观瞻,但我实在 相不出其他的,抱歉了,我的师姐妹们。她们大多喜欢追求高雅,例如谈论某名星 脸上的酒窝大小或某大腕锣圈儿腿以及鞋根的高矮,使人听着不解又感无聊。我坚 信“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句话,是从人们对着装追求开始。总有一些领导新 潮流的人影响大多人,先是由她们披挂上市,招摇过市潇洒一番,于是引来许多追 随者纷纷摹仿,以求得自己也潇洒一回。从各式牛仔装到羊绒衫到高弹裤再到羽绒 服,都说明这个道理,着装如此,别的何尝不如此。我的女同学都在这个行列,她 们把自己打扮紧随潮流,极尽现代美,有时会因为某人穿一件新奇外套而使得十几 个人旷课上街去买。她们多数从乡下来,开始还带些乡音,但时候不长都一脱本色, 改腔儿装起城市人口,间或夹杂些乡音,如同中为洋用的鬼子兵。更有时候,其中 的几个效仿影视中的当红富姐儿,搔首弄姿,言行即娇柔又做作,使我觉得:这是 在附庸风雅。在这样的一群人中,实难物色出对我心思的一个。 自从那夜的水房出逃,使我好几天见到她都不好意思抬头,也不看对方的表情。 我之所以一直用“她”这个字,是因为实在没有勇气写出名姓,感谢先贤为我创造 了这个字,才使我不至于太处尴尬。对她以前的印象很淡薄,但觉得还不完全属于 上面所描述的一类,似乎给人的形象大致是:不苟言笑。这是我对女人最大的期盼, 也是对与此相反人的最大厌恶。如果要我从这个圈子里去选择的话,她倒是很适合 的了。 冬天的到来人们是从第一场雪感识到的,以前的几些天只是感觉凉。我穿了母 亲新做的厚厚的棉衣下车时,地上已很厚的一层雪,先前下的早已化成水,又成冰。 车站上冷冷清清,躲过几个蹬三轮车的纠缠,我独步走向学校。大街两边的店铺门 前没有什么人,户主们都坐在玻璃窗户前静静向外观望。由于雪的缘故,也看不出 天气的阴暗,偶尔过几辆汽车,也都开得极慢。 我走得不快,觉着这景致着实不错,省得人群的熙攘杂乱或者大风骤起尘沙荡 漾。在我欲拐向一条小路的时侯,听到有人叫: “XXX ” 几乎是飘然而至,她便如一个白色精灵般的从后边上来,穿一件白色羽绒服, 骑辆白色自行车,与雪色一致。我开始相信缘份,便从那时逐渐开始,并且又神情 紧张了一大阵。 “什么时候回家去的?” “昨儿下午,你上哪儿了?” “到我一个亲戚家里,正赶上下雪。还是你骑车带我回去吧,我看道上不怎么 滑。” 我接过她的车,试着骑上去。道路上由于没多少人走过,又下着雪,所以不太 滑,只是得慢慢骑。一边闲聊几句,具体是什么说完便忘了,因为我虽然故作镇定, 但心里仍掩饰不住慌乱。我只感到很庆幸,她近视的厉害,居然能认出我,大概也 沾了下雪人少的光。 这座城市的布局很杂乱,也可能由于历史短,热闹地域成一块块不规划的几何 形。其间又夹杂许多庄稼地,半城半乡的味道。此时的景致无需多加描绘,只一个 白字便全表示出。天,地,人,草,树皆呈一色,尤其是寂静,别的时侯无法相比, 如果世界永远这样下去,准保太平无事。 “啪”的一下,我虽然极其小心,却终于滑了一跤,她也被扔下车去,倒在雪 上。我赶紧之住车,去扶她。 “有事吗?” “没有,你水平也太低了吧,我刚骑了一道都没事儿。”她微微一笑。 “嗨!这里是水陇沟,太窄了,里边下满雪,哪看得见呢。” 陇沟的两边是麦畦,很不好走,为了防止再摔一次,我只得推着走,同时后悔 不该贪近而走这条小径。地里的雪很厚,踩上去几乎没过脚面。 我们这一路倒补充了两年多的空白,话说得很多,也第一次见到她的微笑,笑 起来满妩媚动人。待到学校门口时,已是灯火阑珊了,鞋子早已湿透,却没觉出凉。 (中) (四) 欲望是永远的,即使佛家的虔诚信徒竭力去消除也不能尽去,就连婴儿和傻子 也不例外。正常人的奢望太多,而且多变,还各有各的不可告人之处。我这样说是 因为那时曾有过许多荒唐的设想,大都由欲望所驱使。我幻想自己在一间富丽堂皇 的待客室里,以惊人的雄辩与绝妙词汇驳倒一切劲敌,征服一切听众,然后以自己 的才智著书立说,传于后世。于是乎,我成为深赋盛名的学者、XX家、XX家,许多 崇拜者的信件如雪片般充塞了几间屋子,带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纷至沓来,录相、 采访、合影,甚至某国元首向我点头示意。我将拥有一切,地位、金钱、汽车、美 女。一想到后者,我便兴奋异常,和一位绝色佳人同住在一所豪宅,享受着上流社 会的优裕生活,或是在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归引田园。我梦里的佳人会是谁?何 时何地会飘然而至?估计迟早会自然的到来,如同瓜熟自落一般,只需耐心等待。 到那时,才能真正体味到做人的滋味。 这是那时我的全部梦想。不管是睡着和清醒,几乎天天都如放电影一样一幕幕 的闪现,同时又逐渐加以补充,以得到完美的效果,来用于填充空荡的神经。 有一个阶段,学校里很不太平,买饭时挤撞而至群殴事件自不必说,最担心的 是失盗。男生宿舍曾两次被撬开,丢掉几百块钱和不少衣裳。学校也曾追查戒备了 几日,终于没有线索而告终。最后的措施是:晚上自习课时,每宿舍留一人看守。 这自然行之有效。别的宿舍争着看,我们屋却四个人有三个不看,他们有私事,所 以这个差使便由我一人担负。 我仍然看那本《狡辩厚黑学》。一页页的翻看,很奇怪,一个个字毫不相干的 溜过去,无论如何也组合不在一起,半天也不知到底看了些什么,于是那些梦又全 部汇拢来,尤其是那位梦里佳人,一直在眼前飘荡,只是看不清面目。身上散发着 诱人的体香,似乎与那夜我嗅到的她那种一样。其实这都是幻觉,但不知怎的,我 总以为是真得嗅到,于是,又浮现她的形象,不知是偶然,还是无意。 大约有很长时间,我的三个弟兄陆续回来了,他们自习课后都带着各自的爱侣 遛足了大街,或者躲到黑暗的角落互诉衷肠,只要留心,准能遇上他们。 “二狗,你媳妇又啃你了吧?” “放屁,秃驴。” “不信你让小猴看看,嘴角都紫了一块儿……” 只要此时,他们都很肆无忌惮的调侃一阵,然后各自上床做着美梦入睡,我觉 得好玩,自己却有很多时插不上嘴。 世上的许多事都象是在戏弄人。倘若你不太认真,则流水一样的匆匆泻去,只 如水中观月,偶然的一瞬间,你凝眸专注,却又似雾里寻花,扑朔迷离,不能辩虚 幻真伪。 我下决心约她出去之前,足足考虑了一个多星期,总想在晚上下自习时单独和 她说,但没机会。她总和别人一道回去,而且近来我很少晚上到教室,况且当面说, 倘若遭拒绝,尴尬之状不言而喻,后来又考虑到写纸条。写是写了,可觉当面交给 她不妥,放在桌上也不妥,倘给别人摸到,则又是一个笑柄。托人捎给她一时又没 合适人选。正是这种欲贪又惧,畏畏瑟瑟的情形下,我才失掉了最好的时机。假如 我那时表现出十成的勇气与魄力,大胆的不怕碰壁的去努力,也许结果会两样。 其实,我突然间想亲近她,也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只是隐约的觉得她似乎很象 我梦中所期盼的那种人,虽属偶然,但也许或有天缘。我似乎有不小的把握来保证 这样做不会遭到拒绝,权衡了不止一回,我从哪一方面并不比别人差,甚至不少地 方颇有出类拔萃的自我感觉,况且她又无甚特殊之处。 在不知如何下手而感到焦虑不安之中,忽然想到一个与她很亲近的小女孩。她 们总在一起,那女孩比我们低一年级,不知与她何时相识,胜过与我们班上所有女 生的关系。于是我认为这便是一个较恰当的人选,免得在班内传开或出现笑话。 “你怎么不亲自给她?”那女孩诡秘的一笑。 我只一味讨好说:“求求你帮师兄一个忙,回头必有重谢。” “那你怎么谢我?” “回头有帅小伙子给你介绍几个。” “去你的吧,记住,事成后请我吃烧烤去!” 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我心里开始烦躁不安,明明写着七点钟在校门口碰头的, 我担心那女孩没把信传到,也很担心她有别的重要事儿,或者是干脆拒绝不来。中 午的馒头很牙渗,我只吃了半个,此时已饥肠辘辘。耐着性子又等,有熟人打招呼 问我在干什么,便吱唔几句。我感到自己做事有些鲁莽,她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我无从知道,心慌意乱,干脆坐在一株横放着的枯树上。 大约又半个小时,我知道已没有什么希望了,便垂头丧气的溜到对过儿的一家 小饭馆胡乱要了三碗拉面,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惹得旁座的两个吃饭的小孩儿直看 我,感到莫名其妙。 学校大门口人影绰绰,出入的人很多,因为是礼拜六的晚上。有三五成群去酗 酒的,有相携着去僻静处幽会的,也有到对面的学校看电影的,总之这是最自由的 时候,不但大门不关,随便你多会儿回来,就是宿舍的灯亮一宿,也无人去管。 走在教学楼下时,看到我的教室亮着灯,有一种模糊的意识,我觉得她在上边, 其实也没有什么根据。我没有勇气却又不由自主地跑上去,推开门屋里果然只她一 人。我此刻觉出昨天传纸条以及今天的事都太冒失,因此尴尬之状使我无言开口。 “你吃过饭了吗?”她很有些关心语气。 “不吃饭还有力气上来吗?哎!”我长叹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不如意吗?” “没什么,只是感到很没面子,相请人吃饭都不赏脸。” “那你为什么单请我,咱们班那么多女生?” “我嫌她们太俗气,没有品位。”我不知为何这话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啊,太伤人了吧。”她显得很惊讶,用手向上推了 下眼镜,继续说:“其实,我也是俗不可耐的,你要寻求高雅,可看错人了。” “别误会,我真没别的意思,刚才只是开玩笑,那天你用车带我回来,还没感 谢你呢。” “为着点小事儿太没必要了,再说,那天你还帮我从这楼里跳出去的呢,否则 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提到那天的事,我感觉她脸上显现出几点红晕。我此刻已完 全恢复平静,脑子也开始清醒起来。 “以前你没少给女生写纸条吧,我看满熟练的嘛!”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颇 有嘲弄之意。 “哪里,就我那点水平您还没看出来吗,还熟练呢,简直蚀本到家了,让您见 笑了”我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也笑了,甜甜的,十分自然 “怎么不直接对我说,传纸条多费事呀。” “怕遭到你拒绝,面子上不好看,再说,万一先落到别人手中,岂不惹一场笑 话。” “那你猜我会拒绝吗?” “我猜差不多吧。” “为什么?” “自我感觉。” “那你偏偏猜错了,你真要郑重邀请我还还意思不去吗。” “那我现在就郑重邀请阁下一次,你看怎样?会不会赏脸?” “什么时间?” “礼拜一下午” “可以考虑,到时候再联系。” 我出乎意料而又惊喜非常。 (五) 当我到小B 他们宿舍吃饭时,他惊异的说 “可以呀你,真够麻利的,不过得要用点儿心思,别老和人家口角。” 我是昨天晚上告诉他的,因为我觉得不该瞒着好朋友。他告诉我第一次约他那 个女同乡出去玩儿之前费了半年时间在,碰了十几次钉子,所以对我如此顺利感到 惊奇而似乎又有点怀疑,只是没说出口。他总认为女人是很狡猾而又很容易上当的, 不过你得要用些手段,于是他说出了不少“欲擒故纵”、“投桃报李”之类的计策 供我参考。等他嘱咐我要谨慎时,我便已跨上他的自行车急驰而去。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我骑出老远她才跟上来坐车。大街上车很多,稍不留神便 会撞得人仰马翻,我骑的格外小心。最惹人注目的是留“痞子头”与“牛仔装”的 走在一起,总有十几对。“痞子头”是我的专用语,一见到那种把头发甩到半边的 发式我便无端的觉得他一定是“地痞”或“混混儿”。那穿牛仔装的女的涂脂抹粉 妖里妖气,且用半生不熟的东北调大惊小怪的尖叫,让人感觉肯定是从事某种职业 的“小姐”。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去处,此时的景色甚是凄凉,第一次的雪尚未化尽,两边 地上黑白斑驳,树上光秃秃一片,实在也没什么情调。穿过这一带,是个近似菱形 比较繁华的区域,这里大多是时装店、杂货店和饭馆,门前罗列的商品五花八门绚 丽多彩。来到市区唯一的影剧院门口,大概又上映什么好片,人群攒动拥挤不堪, 间或夹杂几个长留卷发的小痞,我们望而却步了。 冬天的公园也无甚景致。说是公园,其实不过是几百棵果树、一座假山和点缀 在其间的十几个石桌、石凳,还有两个凉亭。一切都显得很萧条,花草树木都早已 干枯,没有一点生气和使人冲动的色调,不过唯一的好处是清幽,离闹市、大马路 都远,没有嘈杂和喧嚣。倒是东北角落的一个大坑边上围着一群人,那里在划冰。 走近去见有一个身着黑健美裤、戴瓜皮帽的老头儿正一圈接一圈地划,表演的几个 高难动作着实精彩,旁边围观者喝彩声不断。 “你会滑吗?”她问我。 “这样滑不会,在雪地上打个滑溜儿还凑合着。” “那咱们看一会吧。” 我本想也去试一试,但看看那底儿上带刀片的冰鞋,以及那几个刚学滑冰者接 二连三的跟斗,便嘎然止住了。 “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没有,一个人总想不起来到这,没兴趣。” “一个人,你们宿舍不还有那么多哥们儿吗,没一起结帮来溜溜。” “人家都忙着谈情说爱去了,我那搀和得上啊,再说几个男生来也没有情调啊? 我估计他们约会肯定来过,要不咱们等等,说不定能抓住它几对儿。” “那人家问”你在干什么“,怎么回答?”她微笑着问我,两手扶住凉亭边的 一株爬山虎。 “那还不好说,”山人掐指一算,早知阁下来此相会,特带证人一名,怎么着 吧,是认打还是认罚? 她换种腔调粗声问“认打如何,认罚又如何?” “认打好办,明天晨读我将二位好事儿公布于众,让大家替你们欢喜一番,至 于认罚么,”芳香园“撮一顿了事儿。” “嚯,你还真够黑的,小心上人家把你倒抓啰。”她笑靥如花。 “你觉得这么早谈对象有意思没有?” “可能吧,要不人家为什么都争分夺秒马不停蹄的你追我赶呢。” “你用的这叫什么词儿呀,怎么还马不停蹄?” “嘿,你不知道我们宿舍小侯送她对象上车站,先驮东西后驮人,来来往往三 四趟,大冷天出一身汗,够得上马不停蹄了吧。” “你是说笑话呢吧。” “决不骗你,不信可以问问他去。” “那咱们现在算是在干什么,也是谈恋爱吗?” 一时语涩,我丝毫不会想到她会这么问,倒使我无法回答。 “不……不清楚……”接下去是沉默,我的脸有些发烧,心跳加快。顾不上察 看她的表情。 我们走了半天,才到一家房屋低矮的小饭馆吃饭,原因是这也很清静。 她咬开一个饺子皮,吹着热气问我: “你现在和咱班谁最关系铁?” “小B ,他很讲义气,说话也投机,你呢?” “一个都没有。” “咱们下届那个小女孩呢,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管她叫小娇,那她当个小孩儿哄,她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你们怎么认得的?不是同乡吧?”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饭厅,她端着饭盆站在后边不敢上前,象一只和顺 的小羊羔,那神情即可爱又可怜,我便替她买了饭。以后,也就熟了,她有事总找 我,就象小孩子找大人做靠山的一样。她很听我说的话。” “怪不得嘛,你还真会糊弄小孩儿,是培植党羽吧!” “净瞎说!” “你们宿舍的女生怎么样?” “你指那方面?” “综合的吧,包括气质啦,修养啦,爱好啦等等,我还真是对你们知道的太少。” “就那么回事,和你说的一样,俗。你买一件衣裳,明儿个别人也会去。就连 最简单的买饭也一样,你给她捎,她却又不放心。有时候为几个子儿便会闹得都不 痛快。特别是说话,不但俗气十足,而且让人听见讨厌又可恶。” 她对那些女同窗的看法与我完全相同,我之所以选中她,大概也由此。女人大 概就利用那种俗态吸引男人,但偏偏她不是那样的去吸引我。 “对了,你那天晚上看得那本是什么书?”我忽地记起那晚她叫我下楼时抱着 一本很厚的书。 “《常胜妙术》,美国人XX.XX 写的。” “哦,你的野心不小嘛,和三十六计一样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自言自语道: “现在咱们真叫是闲得难受,白白耗费光阴,只能看点书,将来也许有用。” “你准备跳槽吧?” “只是想想而已,我实在不愿意教一辈子书,平淡、乏味。” “你该学学只赚不赔的妙术,将来当个女老板肯定能干,驾驭商海,长胜不衰, 财源滚滚,富贵无极。”我们都大笑。 “你还真有才情,出口成章。其实我真想象你说的,凭能力去挣很多钱,我倒 不是财迷,只是觉得没钱什么也办不到,就算你想做点积德的事儿也是心有余力不 足,最主要你有钱便气派,人家也瞧你得起,否则,说什么都白搭。”她望忘我, 又补充一句:“我是不是太市侩了?” 我沉默了,其实对钱也有与她相同的观点,只是不那么强烈。现在的物价几乎 总是在飞涨,同样的东西,在这卖五块,在那摇身一晃便说档次增高至少卖几十块 了。那些大商店的价码有时大的惊人,一件衣服几千块,决非平民们所敢窥视。常 听上辈人怀旧,说那时一切都由国家统一定价,不会有谁敢涨一丝一毫,也不存在 高中低各种档次的货,更不存在假冒伪劣货。是那时的人太傻,还是这阵儿的人太 精? 我们海阔天空得聊,她说得很多,倒显得我的口才也只平庸了。快三年的同窗, 我没注意到她的一点情形,至今才感觉她和其它女孩情感并无两样,只是没有一般 女人的那种俗态。 我们旁边是一对情人互相依偎着喝酒,大概是那女的过生日,杯盘罗列,菜肴 丰盛,俩人互相用勺子喂对方,表情即轻浮又放荡,我看她脸上显现厌恶的神情, 显然,她不喜欢这样。我曾提及那次在楼道里,她说有点印象,但没什么特殊感觉。 我疑心她是在说谎,因为我的确是从那时才蒙生此念的。 “你,……觉得……觉得咱们能不能,这样处下去……?” 我憋了好大的劲,她也同样,但没象我那样支支吾吾。 “你要认为可以,那就试试看吧。” 我激动万分,真想把她抱起,忘了是怎么样带她回学校的。 (六) 那是怎样让人留恋的一段日子啊!我们可以不避嫌疑的出入校园,到商店里闲 逛,到野外地里放风,到公园里看溜冰。一切热恋中的人所体会到的轰轰烈烈,我 似乎都能体会到。也是在那时,我学会了许多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以及做作的 温情,崇尚我以前厌恶的许多稚态。人是多么易变的啊,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 我们都盼望着下雪的日子,也极留恋那第一场雪。我们彼此有所感觉就在那次, 尤其雪中的寂寞,那是任何时候也无法相比的。恋爱总要温存而寂寞,平淡无奇。 等到温天皆白时,大概我们又去地里,踩得鞋子湿透,也定不会觉得冷。虽然天不 随人愿,但我们仍期盼。 我的梦此时变得异常温存,梦到与她在一处极为宁静优雅的所在低语互诉衷情, 而后是永久的平静与安详。可见热恋中的人对平静是多么渴求的啊!我并不希望奢 华,但又怕为贫困扰。只想清闲自在而又不愁生计,独享自己能拥有的温存。我这 人干不成大事,也许就因为如此。 热恋中的人多会变得发狂,最主要的是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对方,便有种种不 可捉摸的设想,似乎什么都没有味道,即使是吃饭也只是为也了维持生命,特别是 神经的敏感,不愿和别的异性多说一个字,总怕引得对方猜忌。 这种热恋即使严冬也丝毫奈何不了,给人烙下深深的印痕。以后的十几次与别 的女孩相会都没有感到这种火热。它炽化一切感觉和神经,让你只懂得温存的而又 火热的去爱。 “我一见你便隐隐觉得与你有点瓜葛,这叫潜在意识吧。”她几次反复这样说。 “那你说这是缘份?” “不知道,反正不知什么原因,我实在这无法拒绝你,即使是那次让你空等一 回,我心里也翻腾了好几天,无法说清为什么会这样。” “假如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你会怎样?” “那我也消失。”虽然这只是顺口玩笑,她听了却很满足,我才体会到那些言 情小说中的所谓“神经质”狂恋某个人绝非偶然。人啊,最可怕的动物! 她为我织了一件很好看的紫毛衣和一副黑手套,手套不知怎么丢掉一只,我遗 憾而又悔恨,她也很失望。这里的人们冬天不穿棉衣裳,毛衣便可过冬,我便这样, 一点不觉得冷,她织的毛衣太厚了。 曾有人建议我到某地取一些领带夹、袜子等小货到各学校去卖,很赚钱,我曾 一时心动,但既没那种头脑,又无胆量和勇气,不了了之。那时我只沉浸在柔情中, 虽然手头短缺,但很愉快。 总想往她家,但没有机会,她父亲是个镇上的地方官,听她说为官很清正。我 无法带她回我的家。 我们仍然盼着下雪,并说好下了雪就去雪中拍照,盼春天到离市不远的地方看 梨花,盼夏天打着伞到树林里去游荡。总之,似乎一切好运都会接踵而来,只要我 们耐心等待。 直到放寒假,我们才在留恋中分开。整个假日我都在恍恍惚惚中熬过。曾给她 写过两封信,但都没回音,不知是没寄到还是她不在。事后问她时,又说“没有别 的事,不愿在信里写什么。只要想说,还是用嘴说的好。” (下) (七) 我着实忙乱了一个时期,那便是同乡聚会。每年都如此,由该毕业的将下届同 乡组织起来,先是合影留念,之后吃喝一顿互赠礼物作别。我已连送两届毕业同乡 如今轮到自己。说实在,我对于下届的同乡有几个根本不认得,可人家对我很尊重, 便也不能装大。 她和我商定礼拜六下午到那个小女孩家里爬山,那里虽不出名,但影致很好, 花也正开。事不凑巧,礼拜六一上午我都被拉去照相,大约照了三卷,不停的选取 新的背景。照相的事提前并没告诉我,我却也无法走开。中午便聚集一家豪华餐厅, 不知是新结识的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女同乡的频频劝酒,还是酒量不行,还是起哄打 趣嚷嚷声的烦躁不安,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欲呕吐又怕当众出丑。偶然间一眼瞥见 墙上的挂钟:一点二十。我惊得身子一颤,忽记起我和她约好坐一点半的车的。 等到我不顾一切空着肚子奔到车站,一切都已过去,问一个蹬三轮的,已是一 点三十五分。我想到坐别的车追,却不知那小女孩具体在哪。此时我极悔恨我的过 错和我的同乡的过错,又怒恼她与那小女孩连五分钟都等不及。以后我才得知,那 小女孩家在偏远之地,向那里发的车只那一辆。 可怕的五分钟啊!它在尘世生活中极微不足道,又只平凡的流去。但却常常能 够改变一切,捉弄一切,倘使我赶在五分之前,也许结局又会是另一个样子。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没说一句话,饭也少吃,直到礼拜日我意识到该到车站 接她时,才有了一点气力。足足等了两钟头,才看到她的影子,和我一样垂头丧气, 旁边是那个小女孩。 我让她把东西放车上,她不理睬,那女孩向我吐吐舌头,跟在她后边。她头也 不回一直向前走,我只得推车跟着,旁边人很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足足费了一个礼拜的口舌,我才和她解释清楚,但总是不愉快,每次出门都沉 默,很多时候似乎无话可说。 春天早已到来,草绿了,花也开满,天气一天天热到快要穿单衣。我却突然意 识到我与她的那种火热已降温了很多,不知为的什么,屈指算算离毕业只一个多月, 以后如何我不敢想象。 我以最大的努力看完了那本《狡辩厚黑学》,是否有很大收益还不敢说,和她 说的一样,也许以后哪天会用上。 我们的话少了许多,那种似水柔情也似乎凝滞了,然而她开始忙碌,为得我们 的分配。我们都希望能定居在这个城市里,虽然拥挤不堪,也胜过我的穷乡僻壤百 倍。我也很憧憬将来,自己有两间平房或者一个小单元楼过些安闲、自在的日子。 这无疑是小市民的经营之道。一提“小市民”这三个字,我其实从骨子里有些厌恶, 他们一切行为都突出一个“小”字,用小碗吃饭,小床睡觉,小锅小灶,小洋车, 喜小空间等等,一切都显得小家子气。既没有那些大员们的威武气派,又没有大款 们挥金如土的潇洒,只能是畏瑟,伪善,顺从,为了一点得失便暴喜暴怒。和西方 经典小说里所描绘的许多形象大同小异,都是很盲目的追求虚荣。即使如此,也着 实令从乡下棒子地里钻出来的娃娃们羡慕不已。 大概是个阴天的晚上,我们骑车出去。她坐在后边指道,我蹬着车,路灯很昏 暗,看不太清什么。我一边骑车边揣摸着她的这位亲戚的模样,听她说是位身居要 职的官员,同时脑子中盘算如何答对人家,尽量用恰到好处的言辞,从而显现我的 口舌,给人留下较好的印象。 在她的指引下,我们到了一所气派非常的府第,大约在我的记忆中头一次见到 那样华丽的宅院。开门的是个老妇人,从她的穿着和畏瑟的样子我断定是个保姆, 可她告诉她这是主人的老娘,让我吃一惊,为何会如此? “XX叔”她叫一声。 “XX叔……”我也随着讷讷的叫一声。 “坐”。 那是个大胖子,身材不高,但极阔,头和颈几乎是拼在一起,显着他的身躯和 周围的豪华摆设很不协调。他仰着头,眼睛微闭,似乎不看什么,神态威严而又不 可接近。 我一时有一种特殊感觉,头脑中一阵空白,忖度了一道的言语一股脑儿的溜掉。 当对方顺手扔来一支“万宝路”时,我吱唔着说不会,却仍点着了。 大胖子说些什么,我记不太清,只感觉慢条斯理。我打量周围的摆设,壁灯的 乳白的光很柔和,屋里的东西都闪闪发光。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里的东西我十 之八九没见过,也无法描述它们的档次,只觉得是奢华而已。自己的座旁是个十分 精巧的茶几,上面放一套漂亮的茶具。里屋出来一个十七八的半大男孩,背着个摄 像机出客厅门去,视若无人一样,我猜测大概是本家的少爷。那摄像机我倒见识过, 是一位教育界的大员到学校视察时,一位记者肩上扛着录像的,听说价格昂贵,可 见主人的身价。 这场合实在令我尴尬,走又不是,说又无从谈起,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她一向 沉稳,坐在沙发上倒很安详,大胖子随口问她几句,我都没留意说些什么。心里只 在打鼓,自己平时书看的不少,此时却显得十分拙于言辞了,一切唐而皇之,高超 的辩才都灰飞烟灭。也说不清是被大胖子的威严吓住,还是没见过世面,当我们走 出这家的宅门后,我长长出一口气,如遇大赦一般。 以后我由于别的事到另一个比大胖子职位还高不少的大员府中时,那种诚惶诚 恐的感觉淡薄了许多,可见那次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砾练吧。 她出门以后劈头便问:“你怎么哑巴了,平时的那些废话呢?” 我正为临出门时人家懒洋洋的一动未动而随口扔出的一句“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吧”而懊恼,便也没好气的说 “你这个XX叔架子也太大了,骡子大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 “你管得着吗,是你来巴结人家,就的装三孙子,主要为把事儿办成。” “你说她能行吗,我看悬。” “那可说不定,不过你给人留下的印象不会太好,窝窝囊囊。” 她这话刺痛了我,一路无话,她也许说得对,可自尊让我无名火起。我很惋惜 而且遗憾,一百多块钱的东西被冷落到一个小角落里,人家都不抬眼皮,但那钱是 我母亲糊半个月纸盒换得的。 我们去的第二家是在三天以后,在群蚁排衙般的小巷中搜寻了半天,总算找到。 据她说,我们要拜访的是位商海骄子,凭着智慧赚下很大的家业,最主要的是交际 面儿十分广泛,认识各界名流。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女士,从直觉可瞧出大约 是这的女主人,很流行的“大海航行波浪式”头发,珠光宝气,金耳环、金项链环 佩叮当,在灯光下显得光耀无比。 “你们找谁?” 她费了不少的口舌才说明了我们的身份,以及与这里主人的瓜葛。这女士果然 是内主人,于是点头会意,让我们进去。房子很宽敞,很难使人相信在狭窄的小巷 中能有如此华居,它的豪华不亚于那位大胖子的官邸,只不过气味不大相同,这里 似乎更那个…… 一进门便听见大概是客厅里传出的声嘶力竭的声音,仔细看原来是两个人在那 里守着音响大声唱歌。开始我认为是两个女的,穿着几乎一样,紧身花衬衫,蓝牛 仔裤,也都是波浪式头发。但其中一位头转过来时,我惊奇的发现他脸上的胡子渣, 才知道是位先生。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我们进来,依然声嘶力竭的唱,大概是一首新 歌,很刺耳,又很开放,“赤裸裸……”听不清是什么赤裸裸。 倒是斜仰在沙发床上的一位男士笑起来,并经辩认叫出她的名字,又看看我, 招呼我们坐下,他们很客气,大概不是官儿没有官架,也或许还没有到长脾气的年 纪。烟果糖茶摆上和我们聊天。 我忘了她让我和男主人叫“表XX”,总之我是照办的。 没说上几句,里屋的电话铃声响起,于是男主人小跑着过去。那边的歌似乎也 唱完,正在倒带,一时倒很静。我巡视屋中,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摆设决不比大 胖子家逊色。在我座位前面的墙上一幅用金框装饰的油画很有特色,上面是个小男 孩,光着屁股,旁边一个小女孩,穿着小裤头,那小男孩用手拉开她的裤头向里看, 很认真。我似乎从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 两位主人陆续回来坐下,我的努力得到非常的效果,平日所学的灵惠的词语一 股脑倾泻下来,并且自以为八面玲珑,高雅而又风趣。我很感到得意大约有十几分 钟,但片刻便感到无聊与扫兴,主人只是点头“嗯,呐”并无一言,他们在听,却 又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听一位神经病人的胡言乱语,使我感觉索然无味了。 我认为应该马上离去,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两位又客气的送出门,仍是那句 “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尽力。”便怦然关门进去。 我的一心想当官便是从那时突然而起,想拥有无数的钱财也是从那时突然而起。 因为当了官,我便可以象大胖子那样的气派,许多人拜伏于脚下,有了钱,便可以 和“波浪式”那样的潇洒,一切都会豪华而又惬意 无论做官的和发大财的,都是人群里的幸运者。世界总是这样,幸运总降临到 来某些人头上,使他们春风得意民,一路畅通无阻。可是不顺也总降临到某些倒霉 的人身上,他们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总是一个个的迎头痛击,永远翻不过身来。虽 然也有一些苦尽甘来,因祸得福的例子,但我真得一次也未见过。大概一切,在冥 冥之中有定数了。 中国的官场是秩序井然的,上尊下卑,自古如此。电视中常见到如此情景:一 群布衣扑通通双膝跪下去,不敢抬头,高呼“老爷在上,小人给老爷扣头。”只要 当了老爷,不管从前是什么样子,一朝得志,便可大摆大摇,招摇过市。那些大老 爷们向来很少与小民们共同呼吸,而只是坐在豪宅里独自思索,眼睛总是向上翻, 于是下面的东西什么也看不清。一位先生的漫画十分形象:一个穷酸的儒生弯腰捧 一本书疾步向前,身子几乎象个“C ”,眼视下方;第二幅便是这个秀才进学做了 小官,于是身子如木棍一样挺直,眼镜正视前方;最后一幅是这位小官晋升为大员, 于是腆胸叠肚,象个“)”形,半眯着眼瞧向上方。大概贫寒时吃不饱,身子自然 弓,升官后吃不了,腰也自然挺,但似乎是有什么在做怪,这就是所谓威风吧! 弄不清大亨和大款之间的差距多大,以何为标准,只知道他们能办世上一切钱 能办的事,不必说豪华的居室、轿车,名牌的穿戴、用具,娇美多情的“小秘”, 显赫的声威,单一些琐事,常人也极难想象到。一位大老板为儿子发丧,一次便烧 掉一千条“金利来”领带,某大亨花三十万块钱买到一条白毛小洋犬,光为其起名 便请了三个老外,耗资数万元,且又花重金为狗打造金项链一条,某暴发户与人打 赌,一次输掉十万块,赌题却是:知了有几条腿儿。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只会空想和空发议论,但以究竟如何,又不得而知了。 (八) 当一切希望都变得渺茫之后,或许会使人变得从容不迫,就和押付刑场的犯人 一样,一切都已恐惧过,抱怨过,祈求过,随后便是安详的等待,等待那一刻的到 来。我现在就和这种情形相似,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也只有凭天由命,虽然知道上 天不会为我安排下什么好的命运。 总是羡慕和嫉妒一些人的命运,他们有优裕的家境,非常有权势的父母和亲属, 和谐的人际关系,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是一帆风顺。以后见到我的同事每天能赚到几 千块钱而又很轻松时,这种念头欲加深刻。世上的事就如此,总是一些人幸运,一 些人不幸。 我既无优越的家境又无有权势的亲属,父母都是平凡的小农民,但都是良善守 分的。大约在我五岁时,我父亲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与遗憾离去了。我当时并未 哭他一声,只是在母亲哀怒的一巴掌下才不知所悲的干号了一顿。至今我都不能在 头脑中形成他的形象,从记事起便是母亲把我养大,这使我尝尽了贫困与受人歧视 的滋味,种地,护理,收庄稼,一系列的农活占去了她四分之三的时光,因为一个 人要干四个人的活自然力所不及,而且必须承担。冬天闲暇时仍要糊一分钱一个的 纸盒来挣点零钱,生活艰辛之状,可想而知。 我在如此惨淡的光景中成活起来,非常懂得难能可贵的意思,并且,对象我这 样的境况下能出人头地的人,一向很敬重,因为和一帆风顺的人比起来,要艰难得 多。 我很自负于自己的志气,但却鄙视自己的职业,这念头从中学时便有了。那时 我的一位恩师由于盖房没有钱,自己种了山芋去卖,路上被撞断了腿而车主逃逸而 去,至今仍瘫痪在床上动弹不得。我对贫困憎恶已极而又恐惧已极。以后到学校拖 欠一年多工资时体味极深,这种清淡贫寒的职业,任何一个人便可随意瞧不起你, 何偿不让人失望而又愤愤不平。 我母亲对我的职业却很满意,认为不必担什么风险,而且有虽微薄但总固定的 收入维持生活,况且,人应该知足。我现在平静得多了,本来人就不应该有什么太 多的奢望,只有静心等待,命运与你有的,推也推不掉,没有的强争也只枉自徒劳。 与其说我没有勇气,第二趟去大胖子和“波浪式”家里,倒不如说我已有了勇 气不想再去,那种气氛让我窒息。她似乎也如我一样的平静,每日静静坐在教室里 看书,打毛活,然后同我一同出去闲逛,依旧是那么亲热,说些温存的话,但我总 隐隐觉得这种温存不会再有多久,迟早会分开。即使如此,我也尝到了真正的最美 好的初恋滋味,后来的许多次与异性接触都没有再体味到。所以能用笔写出这些俗 不可耐的事,就是实在抹不去那点点回味。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约有三个星期,周围的人们都忙乱如撤转的难民,尤其是我 们这些即将滚下去的东西们。似乎混得熟了,多少有点交情,所以酒在此时便成了 万事皆通的宝贝,几乎每天都去喝,一群两伙,或同学或同乡或投缘者。我虽然也 随着去几次,但手头较紧,不便多涉及其中。倒是小B 常被拉去,我便一人餐厅吃 饭。 若说当时我没有一点期望的话,还不完全是,有时头脑中忽的闪出一个奇异设 想,我意外的接到一张委任状,去某市负责巡视工作,于是乎,车水马龙、门庭若 市这些成语便派上了用场。我并无梦想做大官,因为自家的能力只能是毫不费力的 巡视一番。但那也足够气派,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一切无须过问便应有尽有。我 当然知道这是做梦。但仍有一种极其渺茫的渴望,人有时候真的需要一种幻觉来安 慰自己。 听说某中学一位女教师,平素并无任何名气,但由于偶然中不自觉的正中了几 个条件,于是当上了××长,平步青云,其自身条件条件大概是相貌出众,学识较 高,有什么什么才能等。具备这些条件者似乎很多,但究竟为何选中她,便不得而 知了。还有我们上两届的一个师姐,只因为一次晚会上高歌一首,便被一位政府大 员相中,不久便被调至某机关就职。可见,命运中早已为你安排好一切,只有顺着 走,任其自然而已。我非常希望上面的事是真实的,虽然并无确凿证据,因为我期 望有一天我自己也突然有此奇遇,那么真是一朝发迹,荣耀一身了。 足足的一周多没有同她一块出去,也不曾说几句话,我在这种极其无聊而又胡 思乱想中熬过多日,晚上的时间很多,天也长起来。六点钟吃完饭几乎要四五个钟 头才睡觉,无事可做,只好一个人在大门西边的凉亭下坐着,我不愿去找她,她也 不愿出来,迟早要分开,留恋也无用。也许早就不该如此,出现这种结局便能证明 一切。我独自一人默默的呆坐,看着这里的景致,说不出十留恋还是伤感。路灯下 人影憧憧,出入的男女学生各自带着得意的神色,似乎并没意识到该走的时候将近。 (九) 一切都将结束,因为时刻已到。 我的一位在提前“下海”并颇有业绩的同乡在大醉后跟我说:“如果我再能倒 回二十年,我一定先痛痛快快的玩儿,活得太累得慌,钱是赚不到头儿的。”我不 知他所说的累如何解释,是挖空心思、惨淡经营,还是疲于奔命,也不能预料自己 到那时会不会象他那样叹息。想此时我却无可悔过,的确痛痛快快玩了三年。 春天已看看已尽,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须穿上单衣裳了。一切都变得浓郁和深 沉,树叶子把阳光遮严,花太多早已凋谢,急促而又安然的匆匆而离。 大约是离校的前三天,正准备最后一次测试,倘能过关,三年便可安稳毕业回 家。听说这次校方要整饬考试纪律,虽预备了许多方案,也总怕被监考抓住,心中 忐忑。她找我时,正无精打采的翻书。 “就在这呆一会吧!”她让我停车。 我们走的本漫无目的,此处是一大片梨树地,花早谢去,叶子浓绿,已挂满一 簇簇小梨儿。 远外隐约几个种早庄稼的人影在劳作,这里很幽静,没有杂乱的响动。地边一 条大土沟通向远处,里边有些水,很清,我把车支上,坐在沟坡上。 骑了一道的车,没有什么话,大概愈要分开的人愈这样。 “对了,留个纪念吧,给我张相片。”我以前倒想过和她照相,但总没机会, 她不太喜欢照相。 “我们就这样彻底了结了吗?”她有些惊疑的抬头望着我问。 “也许就这样了吧,其实……我早料到……” “你早料到,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之间距离太大,无论从哪方面都是,可我总想把它拉近些,靠在一 块儿,……唉,实在是太天真了,完全是寄托于一种希望……希望着突然的某一天 让我出乎意料,好运降临。可是谁知仍是这种结果。” “希望的东西人人都很多,可真能实现的又有多少呢?你不去努力,能有什么 希望。你这人就是有时太犟了,总不肯低下头,应该正视自己。” “怎么说呢,我感觉付出的努力很可以了,说真的,我曾经非常想留下来,呆 在城里,过这种都市生活。不过,当见到你那个”XX叔“面后,才觉出,在他们眼 里,无论混得怎么样,也无非是个没来头儿的乡下佬儿,不会出息到哪里。真没什 么意思,不如回我的穷乡僻壤图个清静。” “那在下边混又谈何容易,什么时候有个出头之日呢?” “哈!还谈出头之日,老老实实教它几十念书,只要到退休饭碗不丢就算功德 圆满了,那里顾得上别的。不过你倒应该找找你那两位亲戚,他们总会给你帮忙… …”我还要往下说,但似乎又感到多余,还管得了这么多吗? “那次咱们说好去爬山,我迟到五分钟,便有种不详的预感,也许就从哪时起, 我才失去勇气的……” “是吗,你没去过那里,山不高,但花红草绿,景致很美……”她语音很轻柔, 在极力回味着那次的情景。 “希望你以后走好运,你那些好梦成真。我们这段事,就等于没发生一样,彼 此珍重吧。” “多谢,后会有期。” 等我匆匆离了宿舍,到大门口时,正遇到那个小女孩哭着进来,我心下大惊, 忙招呼住她。好一会儿,她才生气的抹抹眼泪: “你死到哪儿去了?人家等了你半天,希望你送送行,可是……”她又呜咽。 “怎么,她走了,不是说下午走吗?” “她爸爸提前来接,到处找不到你,我让她等等,可来不及了,你真让人生气, ……给你”,她顺手赌气的扔给我一件东西。我赶紧捡起来,是个大信封,没封口, 抽开时,是张相片,她站在桃花丛中,含笑的凝眸注视。后边的两个大字:笑别。 我再抬头,那女孩已走出老远,赶忙追上时,她又说: “她见你总不到,很失望,要把相片带走,我要了来给你。”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如同灵魂出壳。 晚上很热闹,这是在校三年的最后一晚,也可能此后再无机会到此了。班里从 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决定在走的前一天到一家小饭馆痛饮。大概是缘份已尽,我们 的分手也很有“风萧萧兮易水寒”气势,除去提前回家的三个,余者全到。四大桌 席边围满了人,不管男女都混坐在一起开怀畅饮,纵使往日不太合群的,或是从未 沾过酒的也歇斯底里一般全部放开。只要有人劝酒,便会毫不迟疑的一饮而进。杯 盘震动觥筹交错啤酒瓶倒地声此起彼伏,随后便是慷慨陈辞互道珍重,不少人已泪 如泉涌。 我们这些难兄难弟们以前有一样的命运,都聚合到这样一个所在,以后天南地 北,命运会如何,便要看个人的造化了,现在无暇想其他,只是肆意的说,劝,喝, 哭,笑,压抑的情感此时一泻待尽。 半夜里我嗓子干渴得要命,起来下床找水,宿舍没有,于是披衣到水房去,灌 了一大通凉水,肚里满满的,胀得难受,嗓子里还是干,又勉强喝了几口,呼出一 股酒气,头涨的疼。 外边风很凉,吹着倒舒服点儿。十分寂静,月亮正圆,能感觉到近处东西的轮 廓。抬头看看天,蓝蓝的,几抹浮云飘在其间,缥缈幽远,深邃空旷,加之明月辉 映,比起地上的朦胧来似乎更有诱人的美妙。我记起孩提时曾幻想能上天去游览仙 境,其间也许很优雅,寂寞,但比起地上这空洞与虚伪遮掩的繁华来要好很多。我 常期望着在空旷的田野上依偎着条远流的小河看明月和浮云,欣赏这空旷和深远, 但此时却不能,酒力太大了。 回到宿舍躺下,难以入睡,满屋弥散着刺鼻的酒气和几个弟兄的如雷鼾声。 (十) 我的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但飘动的思绪总还是剪不断,虽感觉空费笔墨和精力 也无可奈何。 在一所小学校里混了二十多天,算是实习,其实也无什么事做,无非是道教室 里转转,然后回办公室抽抽烟,和这里的同行们闲聊一阵。那的教师倒都很敬业, 尤其是校长,总是早来晚走,一天忙忙碌碌。其他的人也既和善,又很礼貌,只是 常叹息工资的迟迟拖欠和学生日益难以管教起来,那有的人只挣八十块多钱,还不 够买几个象样的菜,他们如此的安于清贫是我没想到的。临别时又与几个男老师喝 一回酒,慨叹一番世态,自己也弄不清,怎么会变成这种姿态。 几次到教委去领调令,总是一再推迟。十号推到二十号,二十推到三十,三十 推到下月,如是者六,七次,我们都十分恼火,路费花了百八十,仍不见起色。后 来听知情者说,因为人员分配问题太多,许多关系网大肆张开,一时很难都满足, 只好拖,直到新学期开学不能再拖,才浮出水面。 我所作的只有等待,终于领到了通知,到下边报到。我实不愿去哄太小的孩子, 于是只得又去拜求一位久不相识却有点亲戚的小官员,他在该镇政府就职,也许因 为官职小架子不大,或本性就如此,很痛快的答应了。我被分到镇上一所中学教课, 只等待开学。 这个夏天如影子一样的飘去,我除了觉得内外都燥热之外,就是有些颓唐,和 以前不太相同了。那些雄心壮志、伟大设想、宏伟蓝图都如水般逝去,一切梦幻都 消失的无影无踪,做过的事也多半忘了,一切索然无味,我将干我所不太情愿的事, 之所以不情愿,因为他太为人所歧视,地位太低。世界上的事也许就该如此,就有 一些人被人看不起,一些人却在看不起别人。只好顺其自然吧! 夏天的过去,从着装开始变化,裸露的部位渐被掩住,人们又开始匆匆忙忙起 来。我从家到学校三十里,要住宿,分到一间狭窄却还安静的宿舍。两邻都是教师, 他们各有一个小孩儿,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都很天真有趣。他们无事时便到 我屋里玩儿。 时至今日才发觉,人本身不会有什么固定的情感,只是由于周围环境的变化, 才不得不做出一种适应的本能。一旦环境变化,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于是我淡漠了 以前的许多人,而又和这里的许多陌生面孔混到一处,并且熟悉起来,上起班来倒 也平静,虽然无聊,可既已如此,又能奈何呢。 大概是秋日的一个午后,礼拜六没学生上课,院里很寂静。天气虽热得差了些, 但午后骄阳依然似火,仍须穿着背心才凉快些。两个小孩在院子里玩,我正在看一 篇学生的习作,感到有些困倦。心不在焉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传达室的老头 儿,拿封信给我。 信是小B 给我写来,已经一个夏天没通音讯了。他说现在分到县城的某农行营 业所里当业务员,事倒不太多,只是很闷得慌,没有同龄人说笑。他又问了我的近 况和一大堆杂事儿,后面却告诉我她的消息。她现在分在某县城里,是小B 到市区 开会时遇到她的,并且说她旁边有个小胡子的总在大献殷勤,打听是县城某局长的 的少爷,她们家里十分赞成,她自己正在犹豫。 我呆愣了半天,想写封回信,又懒得动一下。 外面仍然很寂静,偶尔听到两个小孩在院里一齐哼唱“昨日象那东流水……离 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我感到屋里燥热。秋日,阳光依然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