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指头闯深圳 作者:一指禅师 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故事,我顽强地再作一次回首…… 突然一天,在重庆乡下的小屋里,我收到了一个腿有残疾的笔友的来信,告 诉我他拖着一条腿闯到了深圳,而且在他眼里来说,绝对是高薪——管吃管住还 有1000元薪水。 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激起了我的万般豪情:深圳真好啊!我也要去深圳。 “呜……!”一声汽笛的长鸣,我又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在那拥挤不堪弥漫 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硬座车厢里,我那冰封已久的心又开始复活了。 记得那一年刚过完20岁生日,守着流浪的梦在故乡关了整整20年的我,就像 笼中囚禁了多年的金丝雀,“扑腾”一下就义无返顾地匆匆忙忙挤上了北上的列 车。三毛的书没看过两本,骨子里却有着不可救药的流浪情结。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北京。身为中国人,如果连自己的首都都没有见过,实在 太可惜。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天安门就在我脑海中定格。读高二时,正值全国 大学生闹学潮,从屏幕上目睹了人山人海的“骄子”扛着标语游魂似的穿梭,几 天几夜在在广场上“静坐”“绝食”虽说那时单纯幼稚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 这到底“为何”……可心中的鸟儿却已经“飞翔”到天安门广场了! 那年高考落榜,打不开的流浪情结就只好以“打工”这方式去解了。看着那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游人如梭的街道,我竟像傻瓜一样呆立着,心想,终于只身一 人,流浪在陌生的城市了。 我用生硬的普通话向人们打听到天安门广场怎么走,行色匆匆的人都熟视无 睹。问交警要坐几路几路电车或者地铁到前门站。摩肩接踵尾随着从火车站汹涌 而出的人流穿过地下通道找到地铁入口,出站却不知东西南北该走哪一个出口, 跟着感觉走,待到出站时却看见那巍峨的天安门耸立在对面,出口走错了。绕过 立交桥晕头转向终于站在了天安门广场上。 时值初春,风正猛,春天的北京这样的天气是常见的。广场上的游人不多, 但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来自全国各地用不同方言在那里交谈的流浪者。有很多就是 刚刚从贫困的乡下来这里打工的,却因无力住上旅馆,只好把被褥垫在大理石铺 就的广场上,随便掏一件衣服顾头不顾脚地开始编织自己的淘金梦;更多的年轻 人就连包裹都没有一个,东倒西歪地倚着路边的石栏杆。便想,他们是否也如我, 骨子里有着一种对“皇城根”的膜拜? 那天,风刮得慌慌张张没头没脑,像是要下雨,在地铁出口处商店的玻璃窗 前,席地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右手抚弄着一支木质的拐杖,把手油光呈亮, 另一个身形较小的少年埋头在他的膝里不知是哭泣还是熟睡,也许只是避风。一 把破旧的吉他静静地躺在脚边。衣服虽然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戴眼镜的小伙 子双眸沉沉地注视着远处耸立着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风越刮越猛,街上甚至有人小 跑起来,而他俩只是静静地偎依着,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仓皇世界与其毫不相 干。又想他们肯定和我一样,对“皇城根”的膜拜不能说不虔诚。凝望他俩这风 景,泪,夺眶而出…… 在北京悠悠流浪了不到一年,一刹那间,我被一场飞来横祸击懵了,顷间命 运之神把我打入“另册”…… 92年,我在北京海淀的一家电子小厂打工,期间,省吃检用,用业余时间参 加了西直门一家技校的专业培训,拿了两本“合格证书”,心中很有些飘飘然。 不知什么原因,厂里的伙食团突然散伙了,本来就在厂里住宿不多的十几个 员工开始拉帮结派三五个搭伙自己用厂里的厨房煮饭吃。一到下班时间,小小的 厨房就像市场一样的热闹。在厂里,谁都说我很高傲,孤僻的我也的确在厂里没 有一个知心朋友。我看他们忙着搭伙,我也不屑一顾,照旧我行我素,就在外面 吃快餐。 我看同事们搭伙搭得热火朝天,车间里那个叫吴华的电工总是一个人等大家 煮完之后才一个人慢慢吞吞自己默默地做饭吃,我在外面吃了半个月,不多的工 资让我精打细算也吃得我心儿慌慌的,心想,照这样吃下去,怎么得了。还是自 己买菜煮饭节省得多啊! 看同事们吃得津津有味,不屑一顾的我也开始去买菜煮饭了。我因为是后来 加入的,也不便抢着自己先去煮,就等所有的人煮完之后才去厨房。天渐渐开始 冷了,北京的冬天很不好过。 一天晚上,刮着呼呼的北风,简陋的厨房里好冷,我看吴华在洗菜,就问他 的饭焖好没有?“没有淘米”他轻轻地回了我一句,“要不我们合在一起焖饭, 这样快一点?”我快言快语地说。 “行啊,只要你愿意。” “这有什么,多吃一碗,少吃一碗,看自己的肚子需要就行。” 就一眼灶,并且是加煤炭的那种,那天晚上刮着邪风,火苗总是不起来,熬 了好长时间火都不旺。一边等一边聊了起来,说来还和我同龄,只是他长得老相, 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和同事的关系好像也有点格格不入。我把我们各自买的 菜加在一起炒好了,就着暖气片一起吃了那餐晚饭。他抢着去洗碗,并且说,我 包煮饭,他包洗碗。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他就告诉我,菜已经买好了,只等我煮饭了。我责无旁 贷担当起了厨师的职责。 我们的搭伙就开始了。 我告诉他,我们每人每天轮流着买菜,不要太浪费不要买得太多太贵,普通 的生活就可以了。我们的配合很融洽 有时下班后,也一起去菜市,我在挑菜呢,他就抢先付钱;他在挑菜呢,我 就抢先付钱。我自诩,自己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同事碰着我们一起去菜 市,有时也会开玩笑说几句,揶揄吴华的好福气。对这些,我都没往心上记。自 己心中是那么想的,大家在一起搭搭伙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搭伙一个月后,就到春节了。厂里规定只有7 天的假期,我就决定呆在 厂里,一个远房的亲戚叫我过东城外她那里,我也推辞了。吴华说他姨家在北京, 但是他姨父有点看不起他的样子,他见我留在厂里,他也没走。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去超市一起买了很多食品,还特地买了两瓶红葡萄酒。 等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去的时候,另外三个留在厂里没走的同事已经草草地吃过 年饭了。我们在厨房一起忙碌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拼凑了一顿我们搭伙以来最丰 盛的晚餐。我们邀请那三个同事一起喝酒,他们只是简单吃一点就看电视去了。 我长到20岁,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过第一个年,从不喝酒的我喝着喝 着竟哭了,我想起了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初恋,曾经口口声声说爱我的那个男朋 友不知现在在何方?晕晕乎乎中我感觉吴华过来搂住我,给我轻轻的擦掉眼泪。 平常的我们就连手都没有碰过一下的。也许女人的脆弱就在这里吧?也许也是酒 精的作用吧,他大胆地吻了我,我们忘乎所以地拥吻在一起。 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荒唐。我对初恋男友难已忘怀。 吴华叫我吃午饭,摸我的额头烧得厉害,赶紧用冷毛巾给我敷在额头上,又 慌着去给我买退烧药,我的泪哗哗地留下来。我知道吴华是个凡事都认真的人, 我的心里很矛盾,我抛不开我的初恋。他回来见我哭得一塌糊涂,赶紧安慰我他 会对我负责任的,他早就喜欢我了,只是怕我拒绝,一直不敢开口说。他越这样 说,我越难过,他不明白我真实的想法。 元宵节过后的一天,下午下班我和吴华买菜回来,走到门口我一下就楞住了: 门口站着我朝思暮想的初恋男友刚,他曾经是我的同桌,我们曾经非常相爱。因 为一次互相伤害后,我辞了家乡的工作去了北京。我以为,他不会再找我。 我整个就像傻子一样了。 很久才知道我面临的窘境。我把刚领到办公室(这期间我已从车间调到办公 室了)。他告诉我他已经是第二次到北京找我了,说这次无论如何要带我回家乡 结婚了。我的泪又忍不住地流下来。 吴华站在门口问我:“他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我好量米。” 我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想,脱口而出就说:“你自己弄点吃得了,我和他到 外面吃。”说着,就和刚离开了厂。刚诉说了他两次到北京找我的经历,我们拥 抱着涕泪滂沱。 那天晚上很晚我才回到宿舍,同事告诉我,吴华煮好了饭一直等你到现在都 没吃,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你去看看他吧? 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跑去厨房。吴华看见我,跳起来一把就抱住 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的心支离破碎。 我原原本本告诉了吴华我和刚的故事,他咆哮着说:“他能找你两次,我会 找你一百次。一千次……”说着竟哭了,扑通一声竟跪了下去。我一生没受到过 这种礼遇。一下竟慌得不知所措。赶忙去拉他起来,“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不 起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拉他就是不起来。我也是个个性高傲固执的人, “同意”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任凭我怎样劝说,他都要我说那两个字。我怕同 事看见影响不好,就叫他先起来再说,他竟大声叫起来:“同事哪个不知道我爱 你。你这样离开我走了,我的脸面往哪里放……”他的大声嚷嚷引来了几个同事, 见我们吵嘴都知趣地离开了。 他这样一闹,把我的火也惹上了:“我就没见过向你这样没有骨气的男人, 你还有没有一个大男人的样子,你这样做算什么?”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的这句气 话我的意气用事就给我的命运埋下了定时炸弹。 我说了那句话,就用力甩开他拉扯我的手,自己一个人回宿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叫同事代我请个假,早早就离开了厂。 我找到刚,把昨晚的事情一所,他叫我赶紧离开那个厂,赶紧回家和他结婚。 在市区转得昏天黑地很晚才回厂。没想,吴华等在门口,他叫刚过去他有话要说, 没说两句,两个人就动手打了起来。我拉扯一阵没办法,就叫同事出来帮忙。好 不容易拉开,我叫刚赶快回去。 吴化狠狠地说:“我要杀掉那个杂种,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你这是什么话,要杀就先杀我吧!”我没想到我的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我的 命运。 第三天,也没心思上班了,我也打算离开北京,给厂长提出辞工,厂长说明 天给我工资。冬天的北京黑得早,下午下班后,我在办公室整理东西。一天不见 影的吴华突然就冒了出来,凄凄楚楚地说:“你真的要走?”我坚定地说“要走”。 他一把把我拉到沙发上,红着眼睛说:“我真的就比不上那个刚?” …… 我奋力推开他,继续整理我的东西,突然头部剧痛,我本能地用双手抱住头, 扭过头看见吴华拿着菜刀狠狠地砍下来。似乎没来得及说句话,我已经什么都不 知道了。 直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北京301 医院的危重病房里。 公安局的人告诉我,吴华自杀未遂已经送进了看守所,刚也涉嫌抓了起来。 我的头部和整个脸,双手也都缠着厚厚的绷带,靠氧气机呼吸,双脚挂着掉 瓶。看着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机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公安局的人断断续续到我的床头取证了几次,终于把刚放出来,让他到医院 侍侯我。我不知道我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在那段日子。刚尽职尽则的照顾 我,可医疗费一直悬着。我和吴华都没有一分积蓄的,刚也没钱。 公安局的人说,已和吴华的家人联系上了,但他的父亲是继父,家里也没钱, 表示无能为力,说吴华已经成年人了,他自己应该对他自己的行为担负全部的法 律责任,父母已经没有责任替他承担任何义务了。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也不知道我的手怎么样?但意识很清楚。我就告 诉医生,您们就别管我了,把我扔到荒郊野外冻死得了。 话说的是气话,医生对我还是和蔼可亲。老听一个老年的医生说:“都不懂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想些什么?为点感情的事还会杀人?真是可惜了。” 眼看拖着不是办法,厂方的说辞是:我是8 个小时以外出的事故,不是工伤。 我们打工者的法律意识都很淡泊,又是私企,也没有签定什么用工合同。更 何况,说罪犯都已经抓起来了,他们厂方已经没有责任。 后来,就干脆停了我的药。叫刚赶紧回家乡取钱。 刚一回到家乡,马上告诉了我的家人。我的母亲一听就昏过去了。教书的哥 哥急忙向校长请假,到银行贷了两万块钱和刚一个星期后赶到了北京。 刚前脚离开,医院就把我送回了厂里,一个老乡听说后主动来照顾我,给我 喂水喂饭。 哥哥把我再次送到北京301 医院,院方拒收,说没有床位,说我已经没有生 命危险了。哥哥无奈,又把我送到北京304 医院,医生打开缠着我双手的绷带检 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已经坏死,腐烂化浓,只有截肢了。 截肢手术后,刚彻底绝望了。给我说他母亲得了重病,他必须马上赶回去。 还说回去给我寄生活费。 我知道刚心中真实的想法。经过这场劫难,我已经不相信爱情。 出院后,哥哥回去教书,我身体虚弱,而且我固执地想等法院的结果,想等 一个公正的说法。我留在那个照顾过我的老乡那里,暂时由她照顾我的生活。而 且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想当面问问吴华,他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刚回去后便没有了消息。 过后的一个日子,我拖着空空的袖管又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在地铁出口处的 商店橱窗前,不由地脑海又映现一年前的那一幕,想起那相依为命的情景,喉咙 里就像堵着一团猪毛,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模模糊糊。那个瘸小伙还有拐杖相 伴走人生,而自己呢?从那一刻起,我才对“残疾”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认识。 几个月后,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纸“刑事判决书”给我当头棒喝:被告 因故意杀人最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经济赔偿一分没有。 北京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的审判长问我上不上诉,我坚决地摇了摇头,还说 被告自己也不上诉。我要求见被告最后一面,审判长没有允许。刑一庭的审判长 张燕生和书记员杨旭一起把我送回了家乡。回到家的当天,刚到我家见了我最后 一面,一去杳无消息。 梦醒了之后,我终于恍然大悟—— 从此闭门修炼,不敢再触碰那根脆弱的神经。 最苦的是我的父母,我给他们欠下两万元的债务不说,自己在农村彻底成了 一个废人,左手截肢,右手只有一个完整的食指,脑颅骨、额骨骨折,我虽然还 活在这个世上,无论如何已不是原来的我了。 在家里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呆了几年,在我意识里,几乎忘却了年少轻狂时意 气风发的岁月了。 忽一日,多年的一位残疾笔友的一封信,又掀起了那沉静已久的涟漪,他邀 我前往深圳,要我重新找回自我,重新堂堂正正“站”成一个大写的人。 潜意识中,我那不可遏制的流浪情结又开始复活了,可是第一次流浪的创伤 深重如山,我有没有能力驾驭第二次的流浪呢?……究其实,有时候,浪迹天涯 和流落街头在形式上相差并不远,我想那时唯一的区别便在于心里头有没有一份 清楚的执著吧!可骨子里又不甘心,便下定决心再经历一次流浪。我很清楚今生 今世注定了要四处漂泊,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认为那值得 用毕生的千心万苦去换取。 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我终于踩在深圳的土地上。任岁月的尘烟湮白我的黑 发,任流年的沧桑刻满我的面颊,依然相信…… 生活未曾完全把我欺骗。 到深圳后,经残疾朋友鼎力举荐,我在他所在的一家小公司给他做副手,因 为他腿不方便。第一次,我开始接触电脑,用一个手指头开始学打字。接着开始 上网,我一下就迷上了网络。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一指禅师”,不再年轻 的我现在已经是无风无澜,对爱情已经具备了绝对的免疫能力。 我到深圳的最大愿望是,凭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堂堂正正地站成一个大写 的“人”。努力工作努力挣钱,还清我欠下父母的孽债后,皈依我佛。 结束本文前,想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那些正和当年的我一样正在恋爱的少男 少女们,不要如此痴迷、如此愚蠢、如此认真、如此盲目地奉献。 爱情是什么?必须要经过岁月的磨砺锻打之后在艰难的困境中才能找到爱情。 现在的我已经不相信有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