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大成从股票交易厅出来,觉得眼睛又干又涩,好象眼里面有什么似的,又痒又 痛,一个个丝状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眼前灰濛濛的,抬头一看,外面下起了 小雨。这鬼天气!大成叫了一声,他最讨厌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整个天空阴沉沉 的,雨就象撕烂的破棉絮在天上飘来飘去,四周一片潮湿,看着粘乎乎的让人难受。 大成拿出随身带着的眼药水,滴了滴眼睛,最近他总觉得眼睛不舒服,电子显示板 上绿乎乎的一片,象鬼火一样烧得他难受。 昨晚看电视听股评说股市已跌无可跌,必将引发强劲反弹。他整晚都翻来覆去 地难以入睡,上帝保佑,明天一定要升,不能再跌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随便 吃了个早餐,便一早到交易厅门口等着。股指一开始就抬头迅猛往上冲,让他激动 不已,然而才半个钟过后,即时曲线扭头直往下冲,慢慢划出的曲线就象世界跳水 冠军表演的高台跳水一样漂亮。 大成点了根烟,猛力的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将晦气一并 呼出来。那口烟在他眼前扭来扭去,一阵风吹来,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突然觉 得有点累,脖子与两肩隐隐有些酸痛,于是便靠着墙,百无聊赖地看着烟雨中的过 往行人。 大成下岗已一个多月了,没事就来股票交易厅呆着。他已三十多岁了,身体已 有些发福,黑框眼睛架在圆圆的鼻子上,遮着一双混浊的眼睛,满脸的疲惫显得他 老成了不少。他在原来那家国营工厂做会计工作,其实看着工厂的利润直线负增长, 他早已预感到工厂的日子不长了。他一个小会计除了叹叹气又能做些什么呢,领导 们都忙着忙不完的接待工作,忙着四处外出考擦开会,明明是出去游山玩水,吃喝 玩乐,然而,让对方发个函过来,旅游费用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会务费,拿着厚厚 的一叠报销单据,他除了苦笑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着一个月比一个月少的工资,大成想另外想办法赚一些外快。一个消息深深 吸引了他,那个消息说,如果一个人手里有10万块钱,把它投入股市,假设每个星 期都获取5%的利润,那么一年半以后10万就成了100 万。整整10倍啊!大成想着凭 着自己跟数字打了那么多年交道,1 个星期赚个百分之几应该不成问题吧。第二天, 大成便去书店买了一堆有关炒股的书刊。从此,他沉浸在K 线图中,什么多头炮, 空头炮,红三兵,三只乌鸦,穿头破脚等等,各种图形画了又画,背了又背。 电视上股评大师们侃侃而谈,让他血液沸腾,不等把买的书全部看完,他就拿 出一部分积蓄开始了他的淘金历程。也许是上天眷顾,第一个月大成便赚了将近30%, 他激动之余又暗暗后悔没有把全部资金投进去,于是第二个月他便一鼓作气将全部 积蓄取出来买了股票。刚开始的几个月,他的股票起起伏伏,总的算来也赚了一些 钱,然而,2001年底开始他便开始买一次套一次,直至全部套牢。渐渐地他尝到了 股民的辛酸。 在大成全部积蓄套得牢牢的时候,工厂宣布他下岗了。他拿着下岗补贴金,无 可奈何地离开了工作了十几年的工厂。刚开始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度消沉不 起。一天,躺在床上看电视,他最崇拜的一个股评师说,现在虽然大市低靡,但我 却坚定看多,现在指数已到底部,入货补仓的时候到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股评师有根有据的评述,再一次打动了大成。第二天,大成便拿补贴金全部买了股 票,想起码弥补一些损失。然而,才过了一个星期,股指接连阴跌,原来的所谓的 底部,现在却象个小山坡一样耸立在那里,大成懊悔不已,然而已无计可施了。 大成懒懒地靠着墙,他已连续抽了几根烟了,肚子开始咕咕地叫唤,于是便准 备去吃点东西。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请问是王先生吗?是的,哪位?我是蓝天公司的,你是否 投了一份求职表给我们公司?噢,是的,你好!大成想起上个星期去过几次人才市 场,也投了一些求职表。 是这样的,我们老总今天刚好在公司,看过你的求职表后还觉的比较满意,想 跟你面谈一下。 好啊,谢谢你,请问我们在哪里面谈?因为我们老总时间比较紧,他现在正在 海都酒店跟客人谈事情,你能马上过来一下吗?好的,没问题,请问在几楼?你到 酒店大堂后给电话我吧。 请问你贵姓?免贵姓李。OK,李先生,一会儿见。 大成在全部资金套牢以后,才觉得是应该重新找份工作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去 过人才市场了,没想到人才市场与菜市场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推推搡搡,一样的 吆喝,一样的叫骂,不过是卖家成了买家,买家成了卖家。应聘文员啊,打字没一 分钟一百别投表过来。业务员?手理有单吗?没单,对不起,我们需要开拓市场。 呦,本科生?不错啊,咦,怎么,没经验?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培训中心。底薪多少?你问我底薪多少?要拿底薪你别 过来,我要的是人才!不是废物,你看这里有多少!我哪养得起那么多,我不是慈 善机构,是不是?底薪得靠自己去奋斗。——一副副狰狞的面孔,一句句冷嘲热讽, 大成看得目瞪口呆。看着身边充满青春活力的刚校门的大学生,大成觉得自己就象 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狼,挣扎着希望找到一些残羹冷炙。 大成回想起那天到人才市场的时候,依然是人山人海,求职者仍象在超市里抢 购跳楼价商品一样争先恐后。他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最后被蓝天公司的巨幅招聘广 告给吸引住了。跨国集团,招财务主管。大成决定试一试,于是便恭敬地递上了求 职表。招聘小姐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会说英语吗?招聘小姐看了一会简历问他。 可以。虽然英语大部分已交回给老师了,可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好吧,简历 留下,等通知吧。什么时候通知?一个星期内。 大成听完电话马上往家里赶。三室一厅的家冷清清的,自从老婆跟有钱的老板 走了以后,大成就失去了家的感觉,家里又回到单身宿舍的模样,地板上厚厚的一 层灰,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他从衣柜里找了一套西装,换上衬衫,打上领带,随便 擦了擦皮鞋便匆匆地出门了。换衣服已花了不少时间,坐公共汽车一定会耽误不少 时间,大成咬了咬牙,拦了一辆出租车,几十块钱算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一奔入酒店大堂,大成便根据来电显示打通了对方的电话。你好,李先生,我 姓王,是应聘的,现在我已在酒店大堂了。好的,你还挺有时间观念的,你先等一 下,我马上下来。不一会儿,电梯间便走出一位西装革履,一表斯文的先生,面带 微笑朝坐在大堂沙发上的大成走来。你就是王先生吧,我姓李。是的,李先生,你 好!坐,坐。李先生握着刚要站起身的大成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不好意思,老 总还在上面跟客户谈判,我们一会儿再上去。没关系。从简历上看王先生做这行的 经验挺丰富的嘛,我们老总很是满意,如果一会儿面谈成功的话,我们就是同事了。 李先生过奖了,能加入象贵公司这样的跨国集团将是本人的荣幸。 王先生对我们公司还是挺了解的嘛,我们的分公司遍布世界各地,象在本市成 立分公司也有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了。 两人正谈着,这时大成的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听个电话。大成接通了电话, 耳中传来和蔼的声音,是小王吧,我们公司小李在你身边吗,他忘带手机下去了, 麻烦你叫他听一下电话,谢谢!好的。小王把手机交给李先生,李先生,找你的。 哦,不好意思,手机忘拿下来了,谢谢你。李先生一边谢着,一边接过手机。喂, 喔,是黄总啊。李先生满脸尊敬的站起了身,并向前走了两步。——这个我已跟他 谈好的了,协议书已经签好了,——这样吗?——好的,好的。——李先生一边谈 着电话,一边转过头急冲冲地对大成说,王先生,不好意思,我上去一会儿,马上 下来。大成站起身,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黄总,我记的价格是每台256 美金, ——李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朝电梯走去。哎,李先生——大成犹豫着想要说出, 我的手机!李先生已经进了电梯。大成走出了两步,想了想,并没说出来,李先生 听着手机,似乎也没听到大成叫他,关了电梯就上去了。 大成站着愣了一下,接着又回到了沙发上。应该没事吧,人家是大公司的人, 还在乎你的手机。——可那手机刚买不久啊,几千块钱呢。——不行,得跟上去。 大成站起了身。一部手机,不至于吧。——哎,怎么办——就这样,大成搓着手, 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斗争了几分钟,终于鼓起勇气向电梯冲了过去。 刚才李先生的电梯好象是在二楼停的! 二楼是间豪华的餐厅,里面零零落落地有几桌的人在吃喝闲聊,大成屏住呼吸, 一桌桌地找了过去。不好,不见李先生!大成直奔服务员而去,服务员,你好,请 问刚才上来的穿褐色西装的先生坐在哪张台?你是说那位高高大大,斯斯文文的那 位先生吧。是的,他在哪里? 他急冲冲地往那边后门楼梯走了。你们酒店还有后门?有啊,走火通道嘛。大 成急忙冲了过去,但一直冲到楼下街道也没看到李先生。这时他仿佛觉得有一桶冷 水从头淋到脚,大脑一片空白。应该不会吧?他回过神后木木地朝大堂走去。 大成呆呆地又在大堂坐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见到李先生。最后,他念头一转, 急冲冲的往公用电话厅走去。他先打通了114 查询电话,你好,请问蓝天公司的电 话是多少?——好的,谢谢!他赶紧拨通了蓝天公司的电话,你好,蓝天公司,请 问你找哪位?麻烦找李先生。谁? 李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没有姓李的先生。哦,不好意思,请问你们黄总 在吗?你打错电话了吧,我们这里没有黄总啊。——大成已经没有心情在说下去了, 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没想到一世精明,却栽在一个小贼手里! 他点了根烟,悻悻地走出了电话厅,灰濛濛的天空上,一只灰鸽缓缓飞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