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邢夫人在水边的凉亭里坐着,不耐烦地摇着扇子。看到平儿带着凤姐来了,她 慢悠悠地拾起脚边的帐本子,阴阳怪气地说∶“凤丫头,你这帐我怎麽看不懂呢?” 凤姐自从把管家大权交给了邢夫人,就知道她迟早要来找自己的麻烦,现在捅 出来也好,省着自己老得悬心,就笑着说∶“是我那两笔字儿吧,又难看,又潦草, 太太您见笑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字儿麽,我倒还能认识,只是你这帐玩得也太花了吧? 我问你,那年去苏州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帐上说花了三万两银子。那天甄家的 人来,讲他们也买了十二个小戏子,也是在苏州,才花了五千两。怎麽会差这麽多 呢?莫非有人贪污了不成?“ “太太明鉴,”凤姐忙解释∶“咱家买的戏班子是要给娘娘看的,当然要挑最 好的,又要教习皇家礼节,请宫里的公公指导,又是一大笔费用。当然琏二爷的为 人您也知道,出去免不了眠花宿柳,他也算在公家钱里了。”说着做出一份酸溜溜 的样子。 邢夫人哼了一声,把帐本子翻了几页∶“修园子,你写的是花了九十九万两银 子。那天我去庄亲王家,他的园子比咱们的还大,才花了四十万不到。你这里面玩 的是什麽猫腻?” 凤姐陪笑说∶“太太,我刚看了也觉得太贵了,後来包工头告诉我说,这里面 有个缘故。一般修园子都是按原来的地势起风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可是风水 先生讲,咱家原来的池子刚刚把龙脉截断了。原来是国公府,还问题不大。 现在出了个娘娘,怕应了‘龙困浅水’之相。所以要把原来的池子填平,堆出 山来,再挖个新池子。这一来,工程可就大了。“ “嘿嘿,你的嘴倒是挺能说,”邢夫人又翻了翻帐本子∶“琏儿去苏州带林姑 娘回来,说林家只剩下五千银子了。那林老爷可是巡盐御史,富得流油的差事儿。 他干了那麽多年,少说也赚下两三百万的家产了,你们怎麽才报了五千?” 凤姐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太太,您不知道,那林姑夫贪图名誉,是个清官 儿,本来家财就不多。姑姑去世的时侯,他伉俪情深,又把好东西都给姑姑陪葬了, 所以家里才没剩什麽钱。” 邢夫人合上了帐本子,冷笑一声∶“这也好说,大老爷正想去江南玩一圈儿呢, 让他顺便去苏州查一下,就什麽都明白了。”说罢,也不理凤姐,自顾自地走了。 凤姐气的脸色苍白,看着邢夫人走远了,一跺脚一甩袖子∶“呸!想仗着婆婆 的份儿欺负我,门儿也没有!姑奶奶怕过谁!实在不行咱们就一拍两散,拆了这个 荣国府!”说着拉着平儿气冲冲地走了。 宝钗从黛玉那里出来,远远看见凤姐和平儿匆匆走上了小桥,一块红绫从凤姐 袖口里飘然落下。宝钗走过去,拾起那红绫,越看越爱,心想自己先玩几天再还给 凤姐好了,就揣在了自己怀里。 柳湘莲一夜没睡好,想起死去的大妹就掉眼泪;又想起小妹和自己十年前一样, 为反清复明简直要走火入魔了,应该让她去民间走走就好了,听听老百姓的疾苦; 又想起没有见过面的尤三姐,大家都说她漂亮,到底漂亮到什麽程度呢? 小妹命令自己马上把那把剑要回来,可怎麽开口呢? 湘莲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找贾五,一见面就吃了一惊∶“宝玉,你两眼英光内敛, 难道也练起武来了不成?”贾五笑笑说∶“是啊,柳二哥指点几招如何?” 二人走到小院子里就动起手来。湘莲一面过招一面点头,“好,你可真是个练 武的坯子,几个月能有这麽大的进益。”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湘莲卖个破绽,放贾五进来,在他肩头一按。贾五一个前 扑就摔了出去。好在他手疾眼快,右手一点地,一个前空翻翻了过去,才摔得不太 惨。 贾五满面懊恼∶“唉,我这武功还是不行啊。” 湘莲哈哈大笑∶“宝兄弟,你这就够厉害的了。不是哥哥我吹牛,就是一流高 手,能在我手下走上一百个回合的也不多。” 湘莲擦擦汗,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贾五,贾五笑道∶“大喜,大喜! 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 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 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 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後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後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 底里才好。” 贾五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 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何必再疑?” 湘莲道∶“你如何又知是绝色?” 贾五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 怎麽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 狮子乾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乾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湘莲本是只想找个藉口要回鸳鸯剑,现在听了妒火上升,在贾五那里喝了三大 碗酒,趁着酒兴,便来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吃茶之间,湘莲便 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於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 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 为幸。”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 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 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受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 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 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 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 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 三姐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 边去了。 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 人捆了送官。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 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 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 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 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