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成风 阳光斜斜地从我窗帘的缝隙间溜了进来,就那么一缕,随意地、懒懒地横躺在 我的书桌上。炎热的午后,周围没有谁,咪咪和它的女儿在午饭后就躲进窝里睡觉 了,隐隐地能听到些可爱的呼噜声。 我也有些困了,可是睡不着,于是泡了杯浓茶,放在面前。不喝,任它浓浓的、 涩涩的香味溢满我的房间。 “你快乐吗?”自第一次被紫梁捉住了双手,这个问题就被他植根在了我心里, 每当一人独处,它就会从记忆深处偷偷地溜出来。七年了,一直苦苦地追随着我, 不愿离开。 往事如烟,有些遥远,有些虚幻,有些不真实,也有一些细小的、丝丝的酸。 认识紫梁时,我刚刚升入高三,他是刚刚分配到邻校的老师,因为第一次见面 就起了冲突,所以我们认识了(仅仅知道面容而己)。 毕业那年,正值下岗开始,我幸运地留校工作了。面对着毕业回家的其他同学, 我暗自得意,上学时的鸿图大志、凌云壮志被我一并抛在了脑后,生存因顺利的际 遇突然变得没有了方向、目标。我总安慰自己:不用读书,没有了压力,玩是理所 当然的。只是,心底总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找不到踏实的感觉。 正是那年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当我骑车拐进了回家的最后一个巷口,紫 梁突然从我背后跳了出来。 “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出去。”他气喘喘嘘嘘地站在面前。 “?”我急忙停住车,惊讶的愣在那里。 “有空吗?”紫梁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脸上泛着微微的笑。 “……?嗯。”因为无聊,我点了头。我们竟没有因第一次的争吵而感到尴尬, 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紫梁说了时间、地点,幸福地跑掉了。看着他跳动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一路 而来地面上那个紧紧相随却被我视而不见的影子竟然是他的。 那晚,我们去了湖边。紫梁说了许多关于他的家庭、生活、学习方面的琐事, 我听着,眼前闪着一部古老又漫长的纪录片。无聊! 对他我一直无言,只静静地看星,我喜欢看它们凑在一起用眼睛说话。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紫梁站在我的身边,只听,就知道他在笑。 其实初识的那天也没有什么。只是一个得理不饶人,一个心高气傲,不肯道歉, 冲突自然就发生了,不过那场面确实可笑。校门口聚集了些看热闹的同学。就为了 争一口气,我一定要他道歉,他却只微微地笑着看我。直到他对着一个角落里传来 的“老师好!”转过头响应,我才知道他是老师,随后无可奈何且及不甘心地慢慢 溜掉。 回忆让我忍不住地笑了。其实紫梁是那种很多人都会用阳光来形容的男孩,帅 气、开朗、乐观、健康,又积极上进,只是他时时流露的那股傲气和自以为是,让 我很不舒服。 站在亭台上,我看着湖水,紫梁看着我,于是,我转向他。 “瀛瀛,这样称呼你,不会生气吧?……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什么?!不!” “为什么?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会陪你玩,逗你开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给你 幸福的生活。真的,相信我,好吗?” “……?” 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愚弄我?可是,慢着,我怎么又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身边比我优秀的女孩简直如云。他怎么了? “瀛瀛,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等到你毕业, 然后娶你。 可那时你还在上学,我怕你被别人抢走,所以故意在那个雨天骑车溅了你一身 泥,我故意不道歉,就是要你生气,要你记住我。 后来,你毕业了。我找不到你的住址,伤心了很长时间。过了暑假,刚回校就 听说了你留校了,我高兴坏了。你知道吗,我一直等到你毕业了,才敢说出来。 你不会知道,我把我们的未来想得有多美。“ ……。 “不!”那一刻,自卑莫名其妙地在心底泛滥成灾。我只知道,拒绝,必须拒 绝。 看着紫梁从欣喜转眼变得颓废,我,能如何?一股涩涩的痛从心底悄悄涌起。 一个本科大学生,一个职高毕业生;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停滞不前;一个志向远大, 而另一个,两手空空。这样的两个人如何可以在一起? “拒绝,你很坦然吗?”紫梁站在身边。 “……。” “接受,你一定会痛苦吗?”紫梁仍站在身边。 “……。” “对现在的生活你很满意吗?。你,快乐吗?” 我的心仿佛黑暗中航行的船,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重创了她。快乐?我快乐吗? 我凭借自己的努力留校工作,得来许多老师的赞赏和同学的羡慕,不必再去为了前 途发愁,还有什么会令我不快乐?和朋友打牌、玩乐,我不也是笑得很开心吗?可 是,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快乐的感觉。 我快乐吗?有些茫然。 深秋的夜晚,冷冷的风在一刹那钻进了我身体的每一处,对现实的麻木让我不 由打了一个冷颤。紫梁紧紧地捉住了我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心突然感觉到一丝温 暖。 “瀛瀛,你不愿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勉强,但你不可以再放任、纵容自己。问 问自己,这是你要的生活吗?那些打打闹闹的日子能给你什么,你又能留住什么? 趁着年轻,去看书、学习,充实、快乐一点的过,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你眼里的 忧郁和不安有多重。我真得很想保护你,给你好的氛围和环境,健康幸福地生活。 但是,我必须确认你会快乐,会幸福,明白吗?”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有哭的冲动。我知道,在我的生存意识走下坡路的时候是 紫梁轻轻地托住了我。是的,我年轻,我还要为人师表,不可以再漫无目的的生活。 可我,必须要去爱他吗?……?不!我拒绝了他的电话号码。 “I LOVE YOU!你放弃,你会后悔,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这是紫梁那晚最后 的话。 接下去的日子,我不停地思考、反省,终于明白自己真得该换个活法。可我不 后悔拒绝紫梁,因为,我对他没有感情。也许有些感激吧。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因为没有了希望,没有了牵挂,所以在校园里,我已经 不会再遇上紫梁刻意地、漫不经心地走过我的身边,我再也没有见过紫梁象从前那 样朝气勃勃、兴高采烈地活跃在躁场上。对此,我有那么一点点不知缘由地失落。 1997年,香港回归了。我正走在校园里被紫梁伸手拦住,他一脸郑重地说要和 我一起庆祝香港回家。 坐在路边的一家饭店里,餐桌的另一端紫梁在狼吞虎咽。餐桌上没有一点喜庆 的气氛,我知道香港回归是纯粹的借口。两年未见,紫梁变了,感觉怪怪的。象第 一次一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紫梁喝了很多酒,我没有制止,因为我以为毫无必要,在我眼里,紫梁是一个 自制力很强的人。等菜的空间,他终于放下了筷子。 “我 结 婚 了。”紫梁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 “哦?”我轻声地响应,有些诧异。 又听见他喝酒的声音了,还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紫梁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 秀的男孩,被女孩子喜欢很正常,结婚很正常,我为什么会感到诧异? “又离婚了。” “嗯?”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抬起头,他仍在吃。“为什么?” “因为你!”他终于再次停下筷子,直视着我。 我? 扶着紫梁回到他的住处,已是午夜了。 紫梁躺在沙发上,断断续续的言语有些破碎。正如紫梁从前说的,他要我明白 他对我的感情,于是毁掉婚姻去证明,因为他答应过父母会在我毕业的那一年结婚。 他说得不到我就只能如此行为。他一定要我后悔那年的决定。 紫梁的婚姻只用了三个月便结束了。他说结婚是为了离婚。离婚是为了我。 紫梁低沉的呻吟和眉宇间的痛让我心疼,伸出手第一次轻轻抚摸紫梁的脸庞, 泪突然掉了下来。紫梁怎么会知道,这两年来,为了他最初的那番话我一直在改变 自己。我努力工作,努力地学习踏踏实实、问心无愧做人,只为换回一些实实在在 的成绩,或许也为了能得到一句来自紫梁的褒奖。甚至在那段病重的日子,我也只 是为了让紫梁再看到我笑着的脸而一次次地咬紧牙关在坚持,因为我答应过自己, 永远都不要紫梁再见到我的忧郁和不安。也许是因为他最初的傲气让我变得倔强, 我想要他知道,即使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幸福、自在地存在。可是,那一刻,他的 孤独、无辜,却让我哭了,也终于肯面对许久以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寻求心理的 平衡,也终于,撕去了所有的伪装。 或许,和他在一起,真的会快乐、会幸福? 后来那些日子的相处至今回想起仍会笑。近距离地接触让我发现从未见到过的 紫梁的另一面。他有时竟顽皮、淘气得像个孩子。我常常会被他的恶作剧逗的哭笑 不得,面对他孩子般知错犯错的故意和假装挨了打后夸张的伤心哭泣,我总会忍不 住哈哈大笑。而他的温柔、稳重、理性和成熟又总会让我安心地依在他的怀里,甘 心一次又一次被他叫做“瀛瀛宝贝”。 我喜欢看星,他就毫不犹豫地骑车陪我去郊外,因为那里的星星比市区的要漂 亮很多。 无聊的时候我们会站在天桥上打赌数远处火车的车箱数,输的往往是他,因为 他总是跟不上火车的速度而放弃,于是他就会在众目睽睽下去围着环形岛跑步,直 到交警走近为止。偶而,他也会突发奇想背着我在天桥上走来走去,故意招惹别的 女孩妒忌的目光,他说要我好好感受被爱的滋味。我们常常下五子棋,他总会次次 输在我的手里,看着我兴奋地大声叫喊,他总微笑着看我,甚至用近似慈爱的目光。 我始终看不清他目光深处的某些东西,直到偶然听说他是一位五子棋高手,才知道 自己的幼稚和他给我的那份从不言传的感情,也终于被他给予的让我捶手可得的幸 福所感动。 ……。 他给予我的所有一切真的都象他最初许诺的一样。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我再次逃掉,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那天很冷,我躲进了紫梁的住处。他在学习,不许我看电视,于是我顺手拿了 他床头的一本书。他看了一眼,就笑了,我没有理会,仍看。过了一会,他听到我 翻书的声音,转过脸问我:能看懂吗?我抬起头,看着他堆满微笑的脸,突然觉得 有块石头压在了心头。那语调里分明地轻视、得意是那么堂而皇之地打败了我的自 尊和自信,被我扔掉许久的自卑一瞬间重驻了心头。 “为什么看不懂,本科生看的书是汉字,职高生看的书也是汉字。一本唐诗罢 了。”我拿了衣服要离开,却被他一手挡住。他竟是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了。是我 多心?是他故意? 他起身抱着我,又开始在我耳边温柔地低语。这是我最难以忍受的,我可以因 他出言不逊离开,可以因他不重视我而走掉,可我抵不住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留 下来”。 紫梁说他去做饭,以示赔罪。我无聊了,跟着去了厨房。紫梁见我无所事事, 于是讲了一道菜的做法,说要试试我的手艺,我欣然同意。 “Do you see what I mean?”“You see ?” 我还未来得及点头,就看到了紫梁的眉头皱了一下。 “能听懂吗?”第三句问话紧跟其后。 看着紫梁,我突然看到了插在自己心头的一把刀,这难道就是我和紫梁在一起 时,仍感觉不到轻松的原因? “I must go home, now. Understand?”我狠狠地看着他,拿了背包、大衣 甩门而去。 眼泪在我还未下到底层就掉了下来。开始怀疑他在说爱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拿 了一把尺子去衡量学问。 受伤的感觉让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轻信了紫梁,输掉了感情,输掉了对未来的 憧憬。为什么那么幼稚,会跟他一起计划未来,在他眼里我一定傻透了。那一刻, 我发誓,我要超过他,无论用多少时间,再站在他面前,我一定不会再给他讥讽、 嘲笑我的理由。 紫梁不停地打电话,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说不懂我为什么如此对他。接下 去的那些日子,紫梁总是不明不白的道歉,更是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心痛。因为,我 终于明白了,我和紫梁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我告诉紫梁,结束吧。然后收了线。 我知道,紫梁爱我,是我的心理在作怪,是我一定要和他平起平坐,然后才可以去 爱他。我真的这么做了,也真得不敢轻易放弃。只是,紫梁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我躲避着回忆,开始学习。我努力,我坚持,因为我答 应自己,只要考上大学,就不再虐待自己的感情,不再把紫梁放在一边不闻不问。 那些日子,为了那唯一的目标,我整日忠诚地劳做着。 当又一个秋季悄悄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紫梁 不在身边。 我一个人坐在静静地湖边,想起了最初那个夜晚紫梁对我说的话,学习是为了 我自己,不是为任何人;也想起了他问过的那四个字,心才突然清醒。我一心要学 历,一心去读书,可我不快乐,因为,我不爱了。那段路走过之后,才知道所有努 力已经慢慢地改变了我的思维,我的感情和我的初衷。就算我有高学历超过了紫梁 又如何?紫梁说得对,无论我有什么,没有什么,他一样会爱我,可我为了心理的 平衡,却把自己的感情弄丢了。我终于要承认,因爱而来的所有动力,所有支撑已 经不在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而那一切或许都是借口。 入学很久以后,和紫梁再次去了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沉默让我们突然察觉到了 彼此的改变,竟会感觉有些陌生。紫梁说如果彼此之间没有猜忌,抛开身外那些人 为的装饰,或许会轻松、和气地在一起。他说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爱我,而不在乎其 它,却疏忽了没有好好护着我,他做到了不要别人伤害我,自己却伤了我。又说现 在已经强迫自己改变了很多,至少不会再乱说话,不会再信口开河。 紫梁对着湖水在苦笑。 而我,也才明白紫梁曾说的那些我认为是伤害我的话只不过是证明了自卑一直 都停在我心里,几年来未曾离去。 看着紫梁看着湖水,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冬季。突然很想再看到他那张泛滥着微 微笑容的脸,很想再被他背起去招惹别人的眼光,很想再躲进他的怀里听他柔柔地 叫一声“瀛瀛宝贝”。 回想起他孩子般的恶作剧,我忍不住笑了,也哭了。紫梁转过身轻轻地擦去我 脸上的泪水,他说仍会心疼我流泪。可我,伏在他的肩上,除了哭泣已无事可做。 心痛,无奈只能化做泪水,也只有泪水。 真的很想把爱再重新拾起。可是,我们有勇气,有信心重头再来吗? 而今,再坐到一起时光又流走了两年。和紫梁的所有故事似乎只留下了这些, 一些分分合合的片断。七年多的光阴,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卑、自怜的小女孩了, 而紫梁也变得十分世故,一脸表情除了无所谓还是无所谓。我知道生活磨碎了他许 多的向往,许多的追求,眼底那缕深深的疲惫让我心疼,也让我深深地自责。 “还在考研吗?” “放弃了。”他苦笑,拒绝我追问。 “还看星吗?”坐在熙嚷的闹市区,我又看到了满天的星。 “不。” “市区的星没有郊区的星星亮。”他又补充道。 或许紫梁是希望再象从前那样骑车去郊外看星?看着紫梁,这种想法一闪而过。 我想我不会去,他,也不会吧。 世事无奈?无奈的是人的心。我改变的初衷是因为他,可得到好处的却是我自 己;为他所做的一切,却使我们失去了最宝贵的。 最后一次分手,彼此给予的全是理解和祝福。或许可以说,和紫梁之间的感情 结果,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我们两个都在彼此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把痛苦消化了。 也许是吧。 很久没有紫梁的消息了,不知道他是否也象我一样会不小心地忆起那个短暂的 冬,会偶尔想起了从前再偷偷的笑;那紧锁眉头的忧郁、沮丧是否已经远去。 突然开始希望能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轻轻地走到紫梁的面前,重新点亮紫 梁的心灵,让他再露出微微的笑,再快乐的背起她转来转去。更想在某个午后,有 阳光也悄悄溜进他的房间,静静地躺在他的书桌上,看他。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