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 作者:叶轻尘 早自习的时候,忽然有一只蝇飞过来,停在我的课桌上。此时深秋的阳光正从 窗外斜斜的射进来,暖暖的铺在桌面上,这个小家伙便在这温暖之中抖动着透明的 翅膀,舒展着轻盈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的怡然自得。 我不知它从何而来,因为教室里是绝少有蝇的,它应该是由远方流浪而来的吧! 而这远方,也只是于它而言的,于我,那也许是图书馆金色的圆顶,或者是女生公 寓里那些草绿的纱窗后边?不得而知。 这陌生的来客引发了我莫大的兴趣,她轻盈的舞在那暖色的阳光里,红而细似 珍珠的眼,薄的翼,腿是细长而柔曼的。许是根本不曾注意到我这个“庞然大物” 的存在罢,它略做休息之后,便掀动起那裙琚一般的翅膀,开始在那片半个桌面大 小的阳光里散起步来,慢慢的,一步,两步,旁若无人,怡然自得……这一刻里, 没有追逐,没有纷扰,也没有寒冷和屠戮,此时此刻,她的世界里,也许已只剩下 自然的沐泽和生命的温馨了吧! 我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任何一点哪怕是最轻微的响动都将 终结这难得的详和与宁静。多么渺小的一个生命啊,不是这偶然的相遇,也许此生 此世我都无缘与她结识,而此刻,她竟然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的眼前,轻盈的踩着 舞步! 我见过许多的蝇,无论是儿时故乡的饭桌旁,还是在岁月漂泊的旅途中,她们 总是无声的飞来,又默默的飞走,不期而遇,又不辞而别,没有人知道,来自哪里, 又将去向何方。 生而为人,我不懂得生命于蝇而言意味着什么,在童年的记忆里,我常常从一 张毒蝇的纸上收集她们堆积的躯体,一个一个的串在鱼钩上去钓池塘里的青蛙。在 后来悄悄流逝的岁月中,我又无数次的用蝇拍或书本狠命的追杀那些孱弱的个体, 再悄然抹去那上面的斑斑血迹!更有甚者,我将两只于蝇而言的巨掌慢慢的靠近那 停在死亡线上的生命,然后猛地扑合,那弱小的身躯便“腾”的惊起,在那狭小而 黑暗的空间里作出惊人的挣扎之举,但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我狠狠的摔在地上,用脚 踏为尘芥——或者她们早已撞死在那只魔掌里。而我呢?若无其事的洗洗手,自然 而然的忘记…… 而生而为蝇的,这位在某个北国深秋的清晨与我邂逅的朋友,她可曾知道,她 所面对的,是一个双手沾满了血腥的“恶魔”?这个仪态万方的小家伙,在她所度 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中,有幸躲过了青蛙的吞噬,蝇拍的追打和那些见血封喉 的蝇毒,却差一点在不经意间惨遭毒手——假如她的面前坐着另外一个叫做“人” 的动物。 生而为蝇的,她又是否懂得生命于她的意义?世界之大,却很少有容身之所, 用尽毕生精力去逃避追捕与杀戮,却依然难得善终——以逃避来争取生存的空间, 这是为蝇的悲哀所在吧…… 生而为蝇,没有蝴蝶般美丽的身资与翅膀,这是为蝇的不幸,因为她们不足以 引发人类怜香惜玉的温情,便只有去面对冷酷的屠戮,生而有憾,所以别无选择…… 生而为蝇,不具备征服异类的力量与勇气,这也是为蝇的不幸。否则她自然能 够攻城掠地开疆辟壤创造自己的家园,而不是终生被驱逐,且毫无抗争的能力…… 但我深信,蝇是热爱生命的。正如我的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朋友,也许在她短 暂而充满坎坷的岁月里,已不知有多少次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又在夹缝里有幸逃脱… …而此时此刻,为了这也许是向往已久的阳光与温暖,这孱弱的生命似乎将生死完 全置之度外…… 是终生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心惊胆战的苟延残喘,还是面对光明的召唤一往无前? 我想,蝇的追求光明的勇气征服了我。 我想起了飞蛾扑火,和那些用四年漫长的辛苦来换取三个月阳光下放声歌唱的 鸣蝉…… 生命是短暂的,蝇懂,万物皆懂,但也许我们不懂。 但她教会了我,生命的意义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把握,好好把握,在那些 可以把握的时候…… 我想起几天前写的一首小诗来:秋啊!/ 每一缕阳光/ 都那么柔和/ 成熟的叶 子/ 即将驾风流浪/ 田野里长满金色的收获/ 这样的季节里/ 你的每个梦/ 都实现 了吗?…… 一种久违的感觉忽然在心底暖暖的腾起…… 我默默的起身,悄悄的向门外走去,快到门边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那只蝇 依然停在那里。 阳光已经慢慢的斜过去,只剩下短短的一线隔着玻璃照进来。那只蝇并站在这 窄窄的一线里,静静的站着,如同凝固了一般…… 此后,我没有再见到那只蝇。 当然,即使相见也难再识得了。 只是,那瞬间的凝固,已成为我心中的永恒…… 喔!一只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