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没有工作的日子一开始还挺心慌烦闷的,没想到过一阵子就习惯了。眼看钱要 用光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居然还非常处之泰然,一点都不想再去找事情做。每天都 睡个大懒觉到下午起来,胡乱弄点东西吃了再混混时间天就黑了,然后就穿好衣服 鞋子出门去曼哈顿逛街。反正十七块钱一星期的地铁票可不能浪费了,一定要把十 倍本钱的车坐回来。每天到了曼哈顿就到处慢悠悠地乱逛,一直到深夜两三点钟才 回家。我是越来越爱纽约了,特别是曼哈顿深夜行人稀少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街头 上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好,好平和安祥美丽而浪漫,满天闪烁的灯火特别让我如 痴如醉。象格林威奇村SOHO和那些充满各国风情的社区又都是各自别有一番新奇的 情趣。我真的是喜欢逛街,特别是下雨的夜晚,虽然我的鞋有些漏水,每次都走得 满脚的冷水,但还是每次都打把伞一个人逛好久。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反正是 觉得特别美,好有意思好有浪漫情调的感觉。等到大多数地方都逛过以后我又开始 去逛Harlem这样的黑人区或是深夜里的中央公园,Harlem里那些破旧的摇摇欲坠的 房子和破烂肮脏的街道还有来来往往的黑人又是另一种很有味道的风景。这些地方 据说都挺危险的,不过我想最多也就抢我点钱就是了,去了那么多次,倒还一次事 情都没有出过。我还喜欢坐地铁,常常从起点坐到终点再又坐回来,地铁也是纽约 的一大魅力风景所在,我喜欢看来来往往的形色人群,喜欢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 喜欢那种车厢在地道里奔驰摇晃的感觉。我觉得纽约最有魅力的是那地铁车站里和 街头上的流浪艺术家,常常静静地靠在一边听完好几首完整的曲子,然后悄悄地走 上前,在他们面前的盒子里放上一块钱,转身远去的时候耳边又开始响起一首新的 曲子,在身后飘荡一直远送我到看不见的地方。没钱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前途依旧 迷茫,虽然难免有时候会觉得些烦闷感伤,但是我还是觉得来纽约这么个美丽而精 彩的地方是值得的。 也是这个时候,我听人说在旧金山也有个象我这么样的人,不工作,靠卖车, 靠吃信用卡过日子,并且也是象我这样成天到处游荡,也喜欢坐电车从城的一头到 另一头的。当时听到了觉得好高兴,好象一下子有了知音的感觉。 夜晚待在家里没事情的时候,我就和Brittany分别躺在我们空荡荡的客厅里那 仅有的两个破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在灯光下聊天,那两个沙发虽破旧,倒还很大很舒 适,上班出门累一天回来躺在上面好放松的感觉,我们就常常在晚上躺在上面边休 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Brittany, 你打算在纽约做些什么呢?”“嗯……”她想了半天道:“我 具体也说不清楚,我想首先夏天过了就去读书。 “”那你读完书想做什么呢?想赚钱,想事业有成吗?“”嗯,我不太想。我 更想把时间用在生活上,我来纽约只是想好好地过个快乐精彩的生活,我只是想不 要亏待年青大好时光,在纽约享受几年浪漫多彩的生活后,到自己觉得该结婚的时 候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哦,我也同意你,你以后上学了你会认识好多朋友, 读出书来找个体面的工作后会能够过得很快乐、很有意思的。其实想想我们虽然才 来两个月,但是过去两个月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是非常有意思的,我想我几十年后 都还会记得。“Brittany慢慢摇着,声音里带着天真的笑意道:”是啊,以后我老 的时候会给我的孙女讲这些故事,讲那个神经病阿拉伯人,讲那个欧太太,哈哈, 还有你,还有以后我们在纽约肯定会发生的很多故事,到时候都讲给我的孙女听。 “说得我们两个脸上都泛起了笑容,各自躺着望着天花板想着几十年以后。静了好 一会Brittany开口问我道:”SAM ,你想在纽约做什么呢?“”嗯……“我也想了 半天,”我想先找个工作安顿下来,也象你说的那样好好地过个快乐精彩有意思的 生活,也许找个男朋友,也许要个小孩,也许我还会边工作边去读个其它的学位, 去学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哈,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做同学。“我也笑了,” 是啊,我最讨厌做作业的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有人抄作业了。“”哈哈,你的数学 好,我可以找你请教作业。我们还可以交换学校里的帅哥的情报,讨论追帅哥的心 得,甚至还可以抢男朋友。“说得我们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那个冬天,我们就常常这么谈天越谈越高兴一直到很晚很晚。 Brittany失恋了,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辛迪是个为逃避兵役从埃及来的阿拉 伯人,现在还正在边打工边在大学里读书,日子过得挺清苦失意的,并且连个合法 的身份都没有。有天辛迪抱怨起美国如何如何糟糕,如何如何虚伪的时候,偏偏Brittany 是个强烈的爱国者,当时就跟辛迪吵了起来,吵到最后生气地对他说:“既然你那 么讨厌美国,你来美国做什么,你回你的埃及去啊,你要留在美国享受美国的种种 好处就该不要抱怨谁,要抱怨就回去,没有谁留你。”大概这句话勾起了辛迪的心 事又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找过Brittany了。Brittany是个要 强的姑娘,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找辛迪。就这么样每天下了班就在家关着门蒙头睡觉。 我知道她一定是很喜欢辛迪的,我还记得她以前眼睛里闪烁这梦幻般的光芒给我讲 辛迪如何热烈激情地拥吻她,讲辛迪如何有趣,还有她们约会时的种种趣事。但是 辛迪不再来找了,就有一次他打电话来,正是我接的,听见是他的声音,我就问他 要不要Brittany来接电话,电话那边支支唔唔地说:“哦,不用了,就只是上次她 和我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她借了人家三十块钱还没有还,你给她说说就是了。” 挂上电话后一回身,发现Brittany就在我身边。 “是辛迪?”“是的。”“他打电话来干什么?”听我说完辛迪的话后Brittany 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呆后走进她的房间关上门又睡觉去了。 下午我在我房里听见她在外面拍桌子打板凳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随着钱全部用光的日子一天天地接近,我也越来越心慌烦闷起来。好几次下了 决心要出去不管什么工随便找个来做,但是出了门多半劲又没有了。 五十八街那个BAR 我是越去越多了。每次都一个人去了,眼睛也不看谁,也不 跟谁说话,跳到凌晨四点钟散场的时候再一个人边欣赏夜色边走到五十三街的地铁 站赶回家住的皇后区,下了地铁再走十多分钟没有行人的路。我平时从不抽烟喝酒 的,但是在BAR 里有时就要喝酒抽烟,我的酒量很小,一喝就要醉,这时如果谁上 前来搭话,我就会跟他胡言乱语好多,如果他手脚不老实,我就比他更放肆大胆, 一直要弄得他不好意思为止。其实有好几次去之前都在想今晚带个人回去睡觉吧, 但是到了里面又一点状态都没有了,最后都是喝点酒后一个人嘻嘻哈哈地唱着歌跌 跌撞撞东倒西歪地走回家。日子就这么过,不算好但好象也不太坏。 那天我本来是下了决心去Chinatown 找个工来做的,但是到了Chinatown 又没 有那劲了,于是又无精打采地坐地铁又回去。车到Port Authority汽车站的时候, 我突然心中一动,这里不是有车去大西洋城吗,来纽约那么久了,闲得那么无聊也 没有去什么地方玩过,干脆今天去玩一玩吧,玩了以后也许能收心好好去找个事情 来做。就在地铁车门要合上的时候我赶忙跳出了车门。车战里好多人匆匆来往,我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半天找不到方向。好不容易在车站最第层的一个阴暗的地方找 到了上车处和卖票的地方,车费是25块,赌场还要给20块钱的cash back 想想五块 钱的来回蛮划算的,当即买了票马上就上了车。 那天一开始居然运气不错,没多久就从老虎机里赢了壹佰多块钱。又赌了一阵, 还是赢得有一百多。赌得有些腻了,就出去逛街吧。天已经黑了好久了,赌场都是 顺着海滩而建,沿着海滩用木头搭成了一条宽阔平整干净的街道。好大的海风,吹 得我头发乱七八糟的,前面是一片无边的大海在黑暗中奔涌,赌场闪耀的灯光照着 海滩,因为赢了钱心里挺高兴的,我一个人顺着海滩边很很哼着歌走歌边欣赏夜景 走了好久。 走回赌场的时候刚把回程的车给误了,下一班要等到明天早上了。问了问房间 的价格贵得吓人,想了想,干脆就在这赌场里玩一晚上吧,明天一早回家后再好好 睡觉,反正自己控制着自己不要多赌就行了。我又回去赌老虎机了,这会运气不好, 一下子把刚才赢得一百多块钱全输光了。我左右两边是一个黑人大妈和一个黑人大 嫂,也都在各自全神贯注地赌着,我都赌得懒懒的不想再玩了,突然中了个八百多 点的,一下子又都赢了回来。老虎机钉铃铃地响个不停,我两边的黑人大妈大嫂都 停下来转头看我这边。 “Yeah, 真是好运气啊。”黑人大妈替我高兴得直拍我肩膀。 我也高兴地笑了,“输了那么多,终于搬回来了。”“呵,我还一直输呢,今 天机器不听话。”…… 后来我就跟那两个大妈大嫂边玩边激烈讨论赌经,有谁赢了大数字都会兴奋地 停下来跑过去一起击掌欢呼。 夜深了,三四点钟了,赌场里的人已经很稀少了,我身边的两位大妈大嫂不知 道什么时候也都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睛好疲倦,全身好疲倦。但是仍然机 械地往老虎机里塞着钱,我已经输了好些了,脑袋里空空荡荡昏昏沉沉的,但是却 不愿意离开,赌钱就是越输就越想赌,我想我是个赌徒,来纽约其实就是一种赌博。 什么也不想,我只只是象个机器人一样地不停地往里面塞钱。一直赌了不知多久。 赌场里看不见外面的天光,好象人慢慢地又多了起来。我摸摸口袋里已经再没有钱 了。这才昏昏沉沉脚步不稳地离开了那里。脑袋里昏得要命,全身从头到脚酸疼麻 木得不行。 一晚上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输了多少,只记得到取款机取了好多次款,几张卡取 到最后都是要么已经取完要么已经取到了当日的限额不能再取了,带来的现金也全 用完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数输了多少,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钱赌得差不 多了。剩下的那一小点不够支持超过一个星期了。我虽好赌,但从来不曾这么控制 不住自己滥赌过,这次是怎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走出了赌场,天已经大亮了,还是阴阴的天,海浪比昨晚上更大更汹涌了, 风更大更冷了,吹得海滩边的街上几片垃圾和枯叶到处乱飞。我吐了口长气,没有 目的地茫然地走在街上,头脑身体一片麻木,突然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一路走 一路笑。上了车,开出大西洋城后,我有些发呆地看着车窗外的一片无边的枯黄的 芦苇,在冷风里不停地一波波起伏摇晃。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