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马哈车站的那位年轻人 凌晨的时候,车在内布拉斯加漆黑的原野上穿行。我已经睡了一觉醒了过来, 车内非常安静,所有的乘客都入睡了,车厢里所有的灯都关上了,我在黑暗中一个 人脸贴着车窗,静静地望着这片无人广阔的原野。 我想起了那位年轻人。不知怎么搞的我会记起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为什 么常会想起好早以前奥马哈车站那位根本不认识,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在我最失意 麻烦最多的时候,我决定暂时离开纽约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我的困难,我不 想给任何人说,只想逃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躲一段时间. 车在中部大平原上穿行了一两天,永远是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路好像永远没有 尽头一样。满车都是穿着廉价皱摺衣衫,满面倦容,头发蓬乱的黑人或是墨西哥人。 那么长的路途,很累很倦的感觉。 那天凌晨的时候,车到了奥马哈作短暂停留。我下了车去到服务处想把我的行 程改一改。按规矩我买的折扣票是不能更改行程的,但我还是想试试运气,大不了 再多花几十块钱重新买张票就是了。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接待的我,还没走 近他他就朝我非常友好地微笑道:“你好,我能帮助你些什么吗?”是我在纽约久 违了的那种真挚的笑容。因为好久没有遇见过这种人了,我回的笑容难免有点生硬, 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很和善地叫我稍等一下。他看上去象是在内布拉斯加农场上 长大的那种老实诚恳友好的人的样子,长得蛮不错,蛮可爱实在挺讨人喜欢的样子, 略带一些羞涩和拘紧,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他明显的是个新手,大概没遇见过我这种情况,我看他在电脑上敲了半天就是 弄不通。他不好意思地抱歉地叫我再多等一下,然后进到里间找别人问。不过这天 还没亮的时候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值班,我看见他问的人对他摇了摇手,大概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功而返后,他又回来满头大汗地试图在电脑上把我的事办好。 这么久的时间,后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了,他看他更是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的了。我心里偷偷地发笑,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况根本不符合规定,多半是弄不通的。 但我不说,希望他弄不出来后有个什么法让我梦混过关,省去按规定从新买票的钱。 看他那忙乱,抱歉和羞涩的样子,我一下觉得非常喜欢的感觉,真想去摸摸他的头 发和脸颊。最后他实在弄不出来后,红着脸很抱歉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真对不 起,不知怎么搞的弄不出来,我现在手工把你的票改了并盖上了这里的印章,上车 时如果有司机问你你如此这般给他说,真的很对不起,希望你能有个愉快的旅途。” 我笑着谢了他,他又红着脸向我说了好多抱歉的话,并又打印出一份车次时刻表, 给我细细说明了该在哪里转车,如果车晚点误了转车下一班该如何如何等等。我又 微笑着真心谢了他离开了。 好久没有遇见这样的人了,我真的很喜欢他。还有一段时间才上车,我站在远 处微笑着一边看他给别人服务,一边没有边际地胡思乱想。如果他是我的朋友或是 兄弟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倾听我的困苦,不,他不用等到我向他倾诉,他会觉察到 会主动来问我关心我的;如果他是我的朋友的话,他一定会尽心尽意地帮助我的, 会为我的高兴而高兴,会分担我的悲伤的;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的话……,嗯,我 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我知道我会非常喜欢的,我会喜欢跟他握住手靠在一起的, 我会喜欢吻他羞涩拘紧的面颊的。 然后我就走了,半年多后,我的情形好转了过来,又是一个凌晨的时候,我将 再次过奥马哈。暗夜中我望着车窗外的星星独自想,那位年轻人还会在那里吗,我 还会再见到他吗。我并不想要有什么什么,只要是能在孤独的旅途中再见到他就可 以让我非常高兴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多半不会再见到他了,也许他早换了工作了 得,也许今天不该他当班,也许他升职了……但是我又忍不住想象如果等会再见到 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文学作品里面有太多这样的事情了,在漫长的旅途中见到了 一个曾经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给过我一丝温暖的人,那一定会是多么的欣喜和安慰, 好多浪漫的恋情和动人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他告诉我他也一直记得我,然后……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当然不会去幻想这种事, 他肯定不记得我,我只是想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会感到很温暖很安慰的。 车到了奥马哈,跟上次路过时差不多是同一个时刻,车站还是跟我上次来的时 候一样。不过文艺小说里的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我没有再见到他,好像有些失望, 又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生活就是这样,浪漫小说毕竟只是浪漫小说。以后我又路 过了奥马哈一次,还是没有再见到那个年轻人。也许正是因为没能再见着他而我又 在到奥马哈之前想象设计了很多再见到他时的惊喜和温暖的感觉,我反而更怀念起 那个本已经被逐渐淡忘的年轻人来。 我知道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他的面容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了,就算见着了也不 会认出他来了。但是我知道以后我每次经过奥马哈的时候我都会再想起曾经有那么 个那个年轻人,想起他真诚友善的笑容,想起他的可爱,还有孤独的旅途中他给我 的那一丝暖意…… 我知道以后我还会常常记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