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福建人 美国的中国非法移民多为福建人,他们自成一个圈子,多半在美国各处的餐馆 做工。唐人街的各种罪案也多半跟福建人有关系。我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也不关心, 只是记得有回在纽约的一个亲戚家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起那些福建人来的非常深恶 痛绝的样子。我虽想福建人不一定见得就象他们说的那么糟糕,但是我从内心里是 有点看不起他们的,看不起他们那么千辛万苦地偷渡到美国来,看不起他们做那些 最卑贱的工作,看不起他们找各种各样的鬼方法弄身份。我是看不出那样艰辛的生 活有什么意义和快乐可言,有时会心第里带着一种自我感觉良好可怜他们。 开离和开向纽约的灰狗BUS 常常会遇到一些福建人,纽约是福建非法移民的联 系中心,每天都有很多福建人由经由纽约坐灰狗前往各处偏僻的城镇打工。其它阶 层的中国人一般经济条件还没有差到要坐又脏又臭又累的灰狗的程度。我常在车上 遇到这些人,不过我一般尽量少跟他们坐一起,尽量不跟他们说话。差别太大,虽 同是中国人,但我认为没有什么好交谈的。再说我看这些人都有些狡猾相,我搞不 清楚他们,怕多说些话招惹麻烦。 那天晚上我在Milwalkee 上了车,隔走道坐着两个福建人,正大声说得起劲, 唾沫横飞的,大声得满车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继续旁若无人地说 著。后来司机看不过去了,发话请他们小声点,两人估计是不懂英语,司机说了几 遍都没有反应,一直到后来司机转过声对他们做了个“嘘!”的动作他们才意思到 而小声下来。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把乡下的一些坏习惯带到美国来。很多华人讨厌 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嫌他们习惯教养不好给中国人丢脸。 车上打了一个瞌睡就到了芝加哥。半夜的时候我又上了去华盛顿的车,上了车 坐下了侧头一看,刚才那两个福建人只剩下一个了,又是隔走道坐在我边上。这个 人看上去倒是蛮老实的,不象一般福建人那种狡猾相,老实得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皮衣和料子裤子看上去质地倒是不差,式样也还不错, 但穿在他身上就看着那么格格不入,老土得不行。乡巴佬毕竟是乡巴佬,穿什么样 的衣服都是乡巴佬。 他一坐下就把鞋脱了,那脚上的味道时不时地传过来,我不禁侧头皱了皱眉头。 他就那么叉着脚丫很悠闲自在地靠在坐椅上打哈欠。真是烦人,我转头向后看看有 没有其它空着的座位,想换个地方避开他的脚臭。这个时候司机走过来数人数,也 闻着了他的脚臭,皱了皱眉叫他把鞋穿上。他定是听不懂英文,只是傻呆呆地望着 司机,这是个脾气比较糟糕的司机,对他说了几遍后见他还是傻呆呆的没有反应就 变得很不耐烦了,指着他的脚声色俱厉地叫道:“Put your shoes on.Put your s hoes on.”他好不容易搞懂了,手忙脚乱地把鞋穿上,一边傻傻地忙不迭对司机点 头。我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狼狈相。 睡了一觉,天微微亮的时候车到了Cleveland.司机在到站前宣布了去各个方向 的乘客该如何转车,如何转行李等等。到站后所有的人都下来等着车子被清扫和加 油。我上了个厕所出来,站在候车厅里四处望了望想找个地方坐下。就在这个时候 我看见那个福建人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眼睛望着我,象是要来找我问什么一样, 我不禁皱了皱眉,我确实是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不过这个时候避开已经晚了, 他一会就走道了我面前停下,稍稍勾着身子,脸上带着那种请求别人帮忙的那种的 笑容问我道:“先生你会说英语吗?”他的普通话好糟糕,我差点听不懂。我忙做 个笑容道:“会的,有什么事吗?”“我要去纽约,刚才下车的时候去取行李,那 个美国人给我说半天好象是叫我不要取,我听不懂英语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能 不能帮我问问。”脸上仍是那种傻傻的样子。这个人看上去蛮老实的,我倒不觉得 讨厌。再说毕竟是中国人,多少有点亲切感。我忙给他解释道:“不用取行李,去 纽约要到匹兹堡才换车,过一会你还要坐刚才那部车再往前走一段,现在他们只是 清扫一下、加点油而已。再过十多分钟就该再上车了。”他松了口气道:“原来是 这个样子。美国坐车真麻烦,换来换去的。”“下车前你注意听司机说的东西就行 了,他会告诉你在哪里哪里换车转行李。”“我就是听不懂英文,也没太坐过这个 车,所以搞不懂,谢谢你了。”我这才又想起来他不懂英文,于是又根据我刚才听 到的司机说的东西指点了他一下如何在匹兹堡转车。他连声谢我,又问我些我去什 么地方之类的话。他的普通话我听着确实费劲,敷衍了一下我就走开了。他又傻傻 地笑着看我走远。 该排队上车了,我的车该排五号门,六号门也有一队人去向不同的地方。我看 见那个福建人正排在那一队的前面。看见了我排在这边还朝我笑了笑。我走上前去 对他说:“不是这队呢,你该拍在五号口这边。”他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忙跟着 我到了这边。看他那呆样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倒是跟一般的福建人不太一 样,我见过的其它福建人都是眼睛贼溜溜乱转的那种,看上去不晓得脑袋里在想什 么鬼主意,这人倒是老实得有些好玩。 今天人不多,我想我可以一个人坐两个位子,这样可以稍稍靠靠把身子舒展一 点。找了个位子坐下,再把边上的座位用我的包占住,我调整好姿势很松弛地靠在 座位上。这时那个福建人顺着走道走了过来,一面对着我点头笑着。我暗叫糟糕, 看样子他是想要和我坐一起说话的样子,看得出是个没头没脑喜欢说话的人,我可 不愿意跟他这样的说太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已经晚了,他带着傻笑走过来 在我座位边停住,一边跟我搭话一边把包放在我头上的行李架上。倒霉,我也只好 装着个笑容把我的包从座位上取下来放在座位下,然后他就边说话边一屁股坐在了 我身边。 他一坐下我就闻到一股汗酸味,也不晓得多少天没洗澡换衣服了,好在不是洋 人,洋人这样早不知臭到哪里去了。我不由皱眉侧头看了他一眼,噢,头发里满是 头皮屑,肩膀上也是一层头皮屑,看得我起鸡皮疙瘩。多半是从来都用最廉价的香 皂洗头才会弄成这样。好在他这次没有脱鞋,这得多谢昨晚那司机。 他坐下来就跟我絮絮叨叨地地用他那极破的普通话跟我说话。“先生你来美国 几年了。”“快四年了。”“是怎么过来的啊?”“我是做学生过来的。”“啊, 学生好啊,不象我们这样过来花那么多钱,又那么费劲。”我倒有些好奇他是怎么 偷渡过来的,报纸上有太多偷渡的悲惨故事了。于是我问:“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过来已经十年了,花了三万美金弄了个考察的签证。”然后他就絮絮叨叨地给 我讲当年他如何被人带到北京的一个小旅馆里等,如何等到后马上走,海关如何盘 问他半天后又放他走了。他看样子是个那种爱说话没脑子的人。但他说的东西我倒 是觉得有些兴趣。“那你过来后有人接应你吗?”“有的,有的,我哥哥先我几年 到这边。来了就把我介绍到马里兰的一家餐馆里做了七年。”一做就七年,我不禁 倒吸了口气,那么长。“那你在餐馆做什么工呢?”“我就在厨房里做工,我又不 会英语,也做不了其它事。”我是知道厨房里的那些活是蛮累蛮辛苦的,不过看来 他比起其它非法移民来说倒算顺利,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人老实,估计干活也勤快, 老板们多半都会喜欢雇他这样的人。“这么些年你就没学会点英语?”“嗨,我在 厨房里做工,学不到也用不上。再说也没时间去学,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没有学过, 没有基础不好学。我那时候就没上过几年学,连中文都还说不通呢。”他说话的口 气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以想象那种餐馆里从早做到晚的工是这样的。不过我也 知道有些能干的人,偷渡来了没几年就学了满嘴的英文,自己开好几家店的,估计 这个人也是老实了点、笨了点,也就只有厨房里做苦工的命了。“那你花了多久时 间才把借的三万块钱还完的呢?”“用了三年。”他一边用手指甲剔着牙齿一边说。 然后又咂了咂嘴道:“干了这些年也挣够钱了,过两年也可以回家去了。”我不晓 得他挣了多少钱,三年三万的话,这么十年也就六七万吧,也没有多少。“你要回 国?”我问。“我已经弄了个难民身份。正准备把老婆和孩子弄出来,他们出不来 我就回去。”“哦,有身份了就好说,多等一下着总能出来的。还是这边好点。” “嗨,我们农村人跟你们这些年轻学生不一样,好多你们这样的人嫌国内生活不自 由,精神不愉快,我们农村人只要有酒喝,有肉吃就行了,其它的倒无所谓。”说 完又很自在地咂咂嘴。然后他又叽叽呱呱地给我讲他如何用逃避计划生育的借口申 请的难民身份等等。说他出国前结的婚,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五六岁了,现在正排 队等名额把他们接过来。我不禁心里暗想那么十年他那老婆会不会偷上别的人,会 不会来美国以后就把他甩掉跟别的人跑了。不过看他的自在样子好象从来都没想过 这个问题。他又问我:“你这次是去哪里呢?放假不上课吗?”“哦,我去华盛顿 玩玩。我已经毕业,拿了个学位,找了个工过两个月才开始上班,所以趁现在有空 到处去玩玩。”“什么工啊,餐馆工吗?象你们这样英语好的年青人做招待有小费 可以赚多钱的,比我们厨房里挣得多些。”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定餐馆里做 太久了,满脑子里就只有餐馆工。“不,不是的,是做技术性工作的。”“哦,对 对,反正那也挣钱多就是了。”他继续精神旺盛地跟我说话:“你们懂英语的好, 可以到处去玩,象我这样到哪里路也不会走,什么东西都看不懂,玩起来也没有意 思。” “美国还是蛮好玩的,你不会说英语可以去参加中国人的旅游团。”他边挖耳 朵边道:“我们农村人倒也不讲究这些。有点工打,有点钱挣就很满意了,就不再 想太多。”看样子他是窝在餐馆里不出门的那种,不过他什么都不懂也只有窝在餐 馆里,要是换成我,我简直不可想象自己能够这个样子活十年,死了还好些。“你 这次是去纽约干什么?”“我哥哥开了个布非(Buffet)店,叫我去帮忙,自家人, 每个月比以前的工多付我一百块钱呢。”他眼睛里看得出很满意这多出来的一百块 钱的样子。我倒是心里盘算着给自家人干活也不容易,那多出来的100块钱未必就好 挣,不晓得要多做多少苦工。“没想过自己开店?我看一般的人攒了点钱后就自己 开店了。”我问。“我不会说英语,开店要跟好多地方打交道我都不行,我就做厨 房工就行了。等我老婆过来后,我们一起做,再多做几年赚够了钱就退休,儿子们 能读书就读书,不能读书就跟我们一起做工就是了。”边说边调整了下身子很自在 舒服地靠在坐椅上眯了会眼睛,眼角上带着两颗眼屎,多半是在展望着以后的“好 日子”。他那副满足的样子不象个餐馆打工仔,倒象是个事业有成满脑肥肠的小老 板一样。然后他又一路给我说了好多话。 车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来,该是meal break 的时候了,我买了点东西吃了后又上 了车闭上眼打瞌睡。车开动的时候,我一下醒了过来,车慢慢往后倒。我身边的座 位空着,我突然意识到那个福建人还没上车,忙对司机叫道:“等一等,还有一个 人没上来呢。”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福建人拿着包东西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 过来,司机停下开了门让他上了车,他朝司机憨笑着点头算是谢谢。坐下来他喘了 半天气后对我说:“这边的东西太贵了,我刚才跑到坡下面的商店里买吃的,要便 宜好多,买这些东西要比这边省个一块多钱,那边也有灌水的地方,我灌了瓶水又 省了买水的钱。就是太远了,刚才跑得好累。来来,你要不要吃点。”我忙谢谢他 说不用了。呵,为了省这么一两块钱居然累得要死地跑那么远的路。 车过没一会就到了匹兹堡。他该换去纽约的车了。司机说了该在几号口几点钟 上去纽约的车,我说给了他听。他站起来取了包,还是那么憨憨地笑着谢谢我,和 我道再见。又问我这样那样几句。我也笑着跟他道了再见。我在车上看他在下面笨 手笨脚地取了行李,走之前又朝我挥了挥手。看着他带着笑容费力地拖着大包小包 走远了,我倒一下子有些□慕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