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单身母亲 在盐湖城的灰狗长途汽车站等车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在我身边跑来跑去, 一会拉拉我的包,一会到旁边的游戏机那乱掰乱踩,烦人得很。他的母亲是个看上 去蛮年轻的拉美裔女人,坐在我旁边照顾着哭哭闹闹的女儿,根本没功夫去顾那小 男孩一下,一边跟一个打扮得野鸡般的十三四岁的白人女孩说笑些无聊的东西。坐 灰狗汽车就总是遇见这样的下层“劳动人民”,穿着些廉价皱褶的衣服,长途的旅 行使得一个个头发散乱,满面的倦容,看上去说不尽的凄苦。稍微有点体面的人是 不会来坐灰狗的。 今天人蛮多的,我在后排靠走道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了才注意到那个女人 和她两三岁的儿子和我隔着走道坐着,她那个四五岁的女儿跟那个小野鸡坐在我后 面。 从盐湖城往东一直过了怀俄明州都是一片无人的荒漠旷野景象,我一向喜欢在 车上观看这种风景,体会那种苍凉的感觉,心中总是有强烈的莫明的感动。今天是 个阴沉压抑的天气,正能配上这种气氛,我想我又能好好感受一下了。 但是没料到我的雅兴完全被车上几个人破坏掉了。那个小女孩在我身后动来动 去,脏兮兮的手不时碰一碰我的头,我的衣服,每碰一次都让我烦得不得了。走道 另一边的一个黑人青年和那个小野鸡不断地教那小女孩一些脏话,逗那小女孩不停 地说:“你是野鸡。""你是XXX"。那个小男孩则在母亲身边又吵又闹,闹得我头晕。 他们的母亲则什么也不管,盖着张又破又脏的毯子睡觉。两个小孩把我看风景的兴 致全败光了,只好打打瞌睡吧,偏偏那小女孩的脏手一会碰我一下,一会又碰我一 下,每会都让我不由一震,唉,今天倒霉,连睡一睡都得不到安生。 天黑了下来,那两个小孩也该睡觉了。这时那个女人醒了过来,张罗着两个小 孩睡觉,两个小孩也吵闹累了,安静了些下来,我想这下我该松口气了。刚把被那 两个小孩弄得紧张兮兮的神经放松了些下来,闭上眼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一阵浓烈 的体臭突然袭来,熏得我简直要闭气。 我憋住呼吸好不容易等那阵臭气稍稍淡了些下来后,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寻这臭 味来自何处。原来那女人正在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安排两个小孩睡觉,车上又窄人 又多,两个小孩又不听话,她弄来弄去都没弄好。那手臂一扇一扇的把她腋窝下的 恶臭一波波送向四面八方。不是一般的臭,偶尔稍稍好些后又扑鼻而来,熏得我直 欲呕吐。我只得尽量闭住气,盼望她早点把两个小孩安顿好,再把毯子搭上好把臭 气遮得远些。我就这么受刑似地熬了一两个小时,她终于安顿下来了,但她的体臭 已经熏得我神经过敏了,神经质般地时刻戒备着臭味的再次来临,根本不能入睡。 我不由再叹自己倒霉,想想前几次一人坐车从旷野荒原上经过时的那种感动,那种 孤独浪漫的感觉,简直差得太远了。 这时我又听见他和前排的一个人交谈。她说她今年二十一岁。我的老天,二十 一岁,我看她那女儿至少有五岁了,那她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就生孩子了,那么是十 五岁就怀孕了,对我这种好学生中长大的人简直不可想象。然后我又听她说她有好 多兄弟姐妹,他十七岁的妹妹刚生了个一个女儿,她十八岁的弟弟已经有两个孩子 了,她姐姐刚带着三个小孩离了婚……我的老天,我该晕倒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家, 她还说得那么自然,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一样的。我闭上演打自己的瞌睡,不去注意 他们了。 车在一个小镇上听下作短暂的休息,我下去买了点吃的又上了车,车厢内只有 几盏昏暗的灯亮着,勉强能看得见一点走道。我正在走道上往前移,一个声音突然 对我说:“Watch your step.”我一惊,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那个单身母亲对 我说话,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下去,原来她的两个孩子正裹着毯子睡在她座位下 的地上,两人长的坐椅太短,一个孩子的脚稍梢伸出了点到走道上。她正用手护住 那个孩子的脚,对我友善的一笑,我怔了一下,也回了她一笑。 车又开了,灯都关上了,窗外也是什么光也没有,只有在座位的的下面有盏柔 暗的灯稍稍把走道照亮一点。我看见那个母亲一直护住孩子的脚,每当有人往后面 去上厕所时就轻轻说声“Watch your step 。”,然后在模糊的灯光里报以歉意的 一笑。她继续和前面的那个人轻声交谈。我听见那个男人说:“你这两个小孩真乖, 很难想象这么的小孩能跟着你做这么艰苦的长途旅行。”她叹了叹道:“是啊,他 们真的很乖。我带着他们从俄勒岗上车坐了这么两天了,好在他们还能受得了。” 我回望了她一眼,黑暗中看不轻她的面容,好像她脸上有些温柔的微笑。她才 二十一岁,别的姑娘二十一虽的时候正是花一般的年龄,天真浪漫,尽情享受自己 最美丽的青春的时候,而她,她的体型大概因为是生过两个孩子已经变得比较难看 了,脸上看上去虽然还年轻但已经有不少风霜痕迹了,并且还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艰难地做这种长途旅行。 他们还在继续交谈,那个男的问:“你要往那里去。”“我要去田纳西。“ “去做什么?”“我奶奶在那里,她答应我帮我照顾我的孩子,这样我就可以腾得 出时间去工作,去上学。我想边工作边在大学里面读个学位,然后找个收入好点的 工作,这样的话我的孩子和我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然后她又补了一句道:“也 许还能找个比较好的人恋爱结婚。” 我不知怎么地有些为她觉得感动,一会想起自己也是这样除了梦想外一无所有。 一会又想起小的时候妈妈带我从山区里赶汽车转火车到外婆家的那些艰苦旅途。想 了好一阵,才昏昏睡去。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那个母亲因为冷而疲倦地蜷缩在座 位上.她的毯子全部裹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不时探出手去摸摸孩子的脚是不是又伸 到了走道上,前排刚才跟她交谈的那个人也伸出一条腿护在两个小孩的脚边。夜深 了,人们都入睡了,车继续开着,永远是一片黑暗,永远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路。 清晨车在奥马哈停了下来,那个疲倦的母亲带着两个睡眼朦胧的孩子还有几个 大包小包换了车。下一程路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在芝加哥停留了两天再往南,车途经田纳西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要来田纳西 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是否已经到了她祖母家,是否已经安顿下来了,她是否马上 要开始她的工作学习还有她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