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草 作者:菠菜 大概是晚上茶喝得太多了,一水躺在床上就觉得肚子好不舒服。 她迷迷糊糊地作着恶梦,她对凡新说你快点过来,我不舒服,可是凡新不理 他,笑着走了。一水看着凡新那么容易地掉头而去,胸口一下子就堵住了。她醒 来后仍然觉得难受,忽然非常想听听凡新得声音。 她坐在床上恍惚了一会犹豫是不是要打电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听见门口的电 话机旁边有人说话。一水慢慢地清醒了一点,她听出来那是三朵的声音。 那是凌晨一点了,黑夜和寒冷不动声色地吞噬着走廊上面晕黄得暖暖的灯光。 那原本是条非常简陋的宿舍楼中的走廊,属于H 大古董级的保护物,今年暑假学 校忽然良心发现,知道保护文物其实还用不着他们出力,伤心之余终于开始下决 心改造宿舍,将八人一间的寝室换成了四人一间,走廊也重新粉刷了一遍,显得 干净而明亮。但是现在是九月份的凌晨一点,白天的温暖在夜晚变成了遥不可及 的梦,寒气学会了从脚底慢慢地向人的心窝里面钻。三朵将身体斜斜地靠在门外 的墙上,因为害怕吵醒舍友的清梦,她就这样站在门外打着电话,其实她并不太 说话,常常只是看着走廊上面的灯光。她就如此安静地听着电话,看着灯光,走 廊上那盏简陋的小灯在黑夜中摇摆,划过去是一道光,划过来是一道光,然后光 又无助地消失在黑夜中,三朵的眼泪就这么缓缓地掉了下来。 开始一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心理难受,所以以为别人都 在哭。可是那哭声似乎是毫无疑义的了,她有些慌张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 解三朵,一个安静甚至有点冷漠的女孩子,所以她想不到她会如此啜泣,虽然她 拼命压抑着,但是她可以听见她发抖的声音。一水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她听 见三朵挂了电话,但是人仍然留在门外没有进来,她咬了咬牙,从床上抓了件衣 服出了门。三朵正蹲在门外。 有时候人的视线很奇怪,比如现在,一水站在门口看见三朵蹲在她面前,这 样的视角使她觉的三朵很小,像一个小孩子。三朵长得不高,有点微微得胖,所 以她这样蹲着似乎很吃力的样子。零乱的头发粘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脏乱。眼 角不停地有着泪珠滑下,这样的她并不美丽,但是却很可怜。一水就这么默默地 看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都舍得让女孩子如此伤心。 其实一水这样的想法着实有点冤枉了方南。方南现在的心也乱得很,三朵在 电话里面哭,他听得很清楚,他想劝她几句,可是她却已经把电话挂上了。方南 有一段时间的确很喜欢三朵,他看着她是一个值得相信而又坚强的女孩,三朵的 话不多,可有些简单的话事后想想却很有意思。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笑的时候闪 着调皮的光,这个时候又比较像一个孩子了。虽然她的长相与他所欣赏的女性大 相径庭,但是他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值得好好宠爱。但是这所有的感觉都是 在AN出现之前。 方南是在网上认识AN的。方南是个模型的狂热爱好者,乐滋滋地在网络里面 建立了一个模型之家,他在他的“家”中津津乐道着他所有收藏的宝贝,也结识 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AN是里面唯一的女孩。 AN开始给他写信,一开始只是打听某一个他所拥有的模型是在哪里买来的。 方南很热情地告诉了地址甚至为她画了张地图。她回信表示感谢,并谈论了一些 模型之外的东西。方南开始渐渐对AN的来信越来越期待,当他知道AN有男朋友的 时候好几天的闷闷不乐,等他又知道AN的男友对AN不好的时候简直有点愤怒了, 但同时他又有点欣喜,一种不知名的感情蠢动着。他约AN出来见面。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在看见AN时候的快乐和惊讶,他以前一直不相信世界上会 有如此符合他理想目标的女孩存在。AN白衣白裙站在模型店的门口,身材高佻而 匀称,每个过路的行人对她回头打量,而她只是自顾自的美丽着,如一朵刚盛开 的娇艳的花。方南在五分钟内失去说话的功能,AN望着他笑了出来。湖水荡漾, 他知道他开始爱她。 那天他们逛街买模型跳舞喝茶,喝茶的时候AN说起她男友对她的冷漠和不在 乎,眼光中微微闪着泪光。方南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他抱住她说:“AN,和他 分手吧,我会给你幸福!”AN似乎吃了一惊,然后竟然笑了:“算了吧,方,我 不是一个你可以懂得和爱护的女孩。”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历尽沧桑,其实她比方南还要小几个月。方南很长时间 没有说话,他似乎想了很久,下决定似的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相信我,可是 我会等。我会等你和他分手,然后……请你相信,我真的会给你幸福的,我有这 个能力。”那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三朵,但他很快想到其实他没有给过三朵任何承 诺,所以她的影象只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只有在爱了之后,他才确定了他其实 从没有爱过三朵。 不爱不等于不怜惜,毕竟他没有讨厌过三朵。他听见她在电话里面哭,他想 他这辈子还没有女孩为他哭过。有些乱了方寸,闷闷地站到阳台上面去抽烟。他 想这样的事情他真得无能为力,给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安慰是一个爱她的男孩,可 是方南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那个男孩。他是真得无能为力。十月的寒冷的夜晚, 方南想自己这样站在阳台上受冻苦恼也算对得起三朵了。这样想着他似乎安心了 一点,思绪很快飘到了AN的身上,AN有柔软的深栗色的卷发和洁白细腻的皮肤, 她的眼睛明亮深邃,方南想沦陷在这样的女孩手上自己也不冤。他乐滋滋地又点 了一根烟。 烟雾散尽,凡新舒服地呼了口气,现在听一水讲话对他来说有点吃力,一水 说话语速很快又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常常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说话的 目的到底是什么了。但是他并没有打断她,他知道如何在女孩子诉说的时候做个 好听众,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凡新长得高而瘦,笑的时候脸 上会出现一种奇怪的懒洋洋的温暖。一水就是非常喜欢凡新这样的微笑,这让她 觉的他是安全的,温柔的,爱她的。在凡新面前一水可以毫无忌惮地把所有的想 法都告诉他。她滔滔不绝地告诉他可怜的三朵和那个没有良心的方南其实她根本 不认识方南,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因为方南是S大的,所以一 水就给方南起了个代号。“那个S大的”就是一水在称呼方南,她就这样一棍子 把所有S大的学生打入地狱。凡新看着一水在那里天真任性地愤世嫉俗,终于忍 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哪?”一水看见凡新原来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她的感受实在是有点 不满。她心里也很明白凡新在很多时候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孩子,这也是她符合凡 新要求的地方。凡新喜欢长相温柔美丽但是想法单纯的女孩,他要一个完全崇拜 他的女孩。是的,虽然凡新外表有点不羁,但是骨子里面的大男人味道还是很浓 的。凡新看着一水那点微微的委屈,忽然产生了一种要怜爱的冲动,他熟练地将 她压倒在床上。一水没有想到凡新的反应会是这样,慌乱地反抗了一下:“这里 是你的宿舍哎……”但是很快她就不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凡新又点了根烟,满足地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水梳头。一水对着窗,阳光正巧 折射到她的披肩长发,浅浅有点金黄的光。凡新眯了下眼睛,他想这样的女孩是 属于他的,这真好。这样地想着他下了床,温情脉脉地从后面勾住一水的腰,将 头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吻着她的脖子。 一水觉得痒,咯咯地笑着:“不要闹呀,我梳了头要去食堂打饭,否则就没 菜了。”等到一水把她重新梳妆好,她就和凡新亲密地手牵手去打饭。他们像往 常一样由凡新去打菜打饭,一水则负责找座位。找到后一水愉快地坐在上面四处 寻找凡新在哪里,很快她看见了凡新,还有二月。 二月是H 大里面少有的贵族人家的小姐,虽然大家都不太清楚二月的家庭背 景到底如何,可是从二月的不俗的举止装束和凌厉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她有着 良好的家庭教育。虽然二月大部分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温柔娴静,但是大家都不难 发现她在眼睛中所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其实她这种不做作的自信有一种 特殊的吸引人的气质,这让她美丽得鲜艳也美丽得真实,所以凡新曾经迷恋过她 一段时间。 但是凡新的迷恋并不是等于爱,在二月的身上他无法得到他所要的崇拜也无 法有对二月怜惜的感情,他总觉的他所有可以为二月做的事情其实二月都已经得 到了。这个发现让他很泄气,所以他和二月短暂的恋人关系只保持了三个月,然 后他发现了一水。 在远处一水紧紧地看着与凡新说话的二月,凭女孩子的直觉,她可以看出二 月仍然喜欢着凡新。她爱着他,可是她与生具来的高傲不允许她向凡新低头。一 水可以看出她的眉宇间落寞的痛苦和不甘,她看着凡新一脸往事已成回忆的轻松, 不觉有点替二月心疼起来。 “她在和你说什么?”一水问凡新。凡新掩饰般地笑着说:“没有什么,她 问我是不是很想出国,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水想这有什么难打听的,最 近她和凡新都在拼命攻读GRE ,他们TOFFEL都考好了而且成绩不错,都在六百左 右,所以出去的希望还是大的。一水和凡新想法一样,他们要出国读硕士,然后 可以夫妻双双把家回过上不错的生活。 凡新看着一水长久的不出声以为她在生气,有点着急地说:“你怎么不说话 了?不会吃那种陈年醋吧?”一水倒噗嗤笑了出来:“臭美,谁吃你的醋。我是 在想替三朵打什么菜,她今天不舒服,我得帮她把饭带回宿舍。”这个时候三朵 没有去上课,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又流了太多得泪,今天早上她就开始头疼,软 软地躺在床上。四猫回到宿舍,看见三朵这样无精打采,以为她生了病。她关切 地过来摸了摸三朵得额头,没有热,但是三朵醒了。她微弱地对四猫笑了一下, 忽然发现四猫的眼角青了一块。“难道他开始动手了?”她惊讶地对四猫说。四 猫开始什么都没有说,她怔怔看着三朵,眼睛里面满是惶恐和委屈。然后她忽然 有种崩溃的感觉,她想如果不发泄点什么她就会疯了。她趴在三朵的身上号啕了 起来,她不再管这样是不是符合淑女文静的标准,她想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她 就这样趴在三朵身上,似乎不是在哭,而是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愤呕吐出来。 三朵将手指插进四猫的头发中,柔软的栗发飘出淡淡的香,这样的头发就该 属于四猫这样美丽的女孩。三朵的头发很枯,所以一直非常羡慕四猫。她以为像 四猫这样美丽的女性一定是会被男人捧在手掌心里疼的。可惜没有,四猫走错了 一步路,虽然当时她也曾经风光。 当时追求四猫的周克是个大老板的小开,长得高大帅气,开始对四猫也是百 依百顺。他为了四猫住不惯学校的宿舍吃不惯食堂的饭菜而为四猫在学校附近租 了间房间,请了个烧饭的钟点工。三朵是亲眼看见四猫神采奕奕地乘着一辆漂亮 得白色奔驰来上课,那个时候人们都说H 大的校花真是配到了好料。可是转眼才 一年多的功夫,周克似乎就厌倦了四猫。那个时候三朵陪着孤单的四猫去打胎, 她可以感觉到四猫浑身发抖四肢酸软,等待的时候四猫紧紧地抱着她。四猫说我 死定了,这次我一定会死的……四猫不停地这么说着,有点神经质地发抖。三朵 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她想这真作孽呵,她想四猫一定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了吧。 可是四猫出院以后,仍然住进了他为她租的房间,仍然等他回来吃饭一天一天又 一天,仍然不可救药地爱着他。那个周克也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死 心塌地,所以他甩不了四猫,因为四猫说他如果敢甩她她就去自杀。四猫说的时 候冷冷地笑,他知道她并不是撒谎。 周克有的时候会可怜四猫,他毕竟是爱过她的,虽然他自己也保不准他自己 的爱情。他想到当初对四猫的追求和狂热的喜爱的时候他会后悔,他回到他们的 “家”,看着四猫柔弱地趴在沙发上等待他,桌上是冷掉的饭菜。四猫那个时候 眼睛总是睁的很大很大,荡漾着微微的惶恐和欣喜,这个时候周克总想自己还是 喜欢这个女孩的,他扑过去吻她,有时候他会哭,他哽咽地说“你是我可怜的小 宝贝啊你这个可怜的小宝贝”。四猫听着这些话的时候心又酸又软,她想自己还 是值得的,她想他还是爱她的。她轻而易举地这样融化在周克的泪水中。但更多 的时候周克对四猫越来越过分,他骂她,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眼,他揍她,没有 一点点怜惜,他说带她出去玩,却将她丢在半路,他想这个女人最好死了吧,死 在路上。他甚至会可笑当初的自己怎么会喜欢那么会纠缠的愚蠢的女孩。可是四 猫回来了,虽然身边只剩下两块钱,她仍然回来了。她不会让他丢下也不会再被 他爱上,她只有哭,在他不在的时候。四猫趴在三朵的身上,外面是很好的阳光, 可是四猫只能哭,没有第二条出路。 三朵对四猫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好男人,你这么漂亮,你用不着……” 四猫说我没有办法,四猫说:“你不懂,你不明白,你不知道女孩对她第一个男 孩有多死心塌地。”四猫反复地说三朵不明白,三朵开始烦躁起来。她想当初你 要和他同居我又不是没有劝过你,你自己鬼迷心窍要去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反而 来说我不懂。可是三朵这样想了以后又觉的自己不应该,四猫已经那么痛苦了自 己怎么还这样刻薄。她舔了下干枯的嘴唇说:“四猫我又不是叫你和周克断了, 我只是说,你可以为自己多条出路。可以……我想你可以去试一下别的男孩子, 我的意思是,也许还有更好的在等你哪。没有坏处的。”话说着门开了,三朵和 四猫都吃了一惊。一水笑嘻嘻地进来把饭菜递给三朵,又向四猫打了个招呼。四 猫礼貌地点点头,又转头对三朵说:“我理点衣服,马上就回去了。”她想了想, 又说:“对,三朵你说的没错。”她这么说着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出了门去。一水 默默地望着她,对三朵说:“她真可怜。”三朵说不出什么,慢慢地开始吃饭。 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三朵已经听不见方南的消息了,她记得方南给她的最后一个 电话是告诉她AN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个时候还是秋天,刚刚过完国庆节,国庆 的时候方南的情绪低落,他说AN一直对他若即若离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方南 很习惯把他所有的事情告诉三朵。三朵默默地听着,她看着方南微皱着眉孩子样 的担心和痛苦。方南这样的神情一直是很让三朵心疼的。当年三朵,方南和柳絮 是高中时候的朋友,而方南在那个时候是柳絮的男友,那个时候三朵纯粹将方南 看成朋友的男朋友罢了,他们一团和气地约定以后考大学一定都要考到上海。后 来方南进了S大,三朵进了H大,而柳絮却留在了当地。三朵一直记得那天下雨, 两年没有见的方南莫名其妙地等待在三朵的宿舍楼下,他看见三朵就说:“怎么 办,柳絮说她在那里有了新的男朋友了。”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哭了出来,三朵没 有想到男孩子也会有那么多眼泪,而且就这么轻易地在她面前流了出来。那个时 候三朵忽然发现自己非常非常心疼这样的男孩,她忽然想爱他。可是…… 三朵看着眼前的方南,终于苦笑了起来,她想这终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 了。离开了柳絮,他又有了AN,他就是这样不给她爱他的机会。三朵平静地看 着方南,说:“这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了,方,我也是个女孩。我想我可以给 你你希望的爱情,我会让你很快乐,只要你要的话。方……”三朵想了一会,下 了决心,“方,我爱你,我想你和我试一次,也许这样你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方南完全楞住了,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三朵可以说出那样的话,他想三朵也许连吻 也没有和男人接过,竟然就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看着三朵慢慢地解开她自己 的衣扣,白皙丰满的少女的身体。他叫了一声夺门而出。三朵似乎早就料到似地 淡淡地看着他这样逃开,她在他离开后并没有变动什么姿势,连衣服也没有扣上, 她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坐着,她想这个她想疼爱的男人竟然把她的心弄得那么疼痛。 她对自己说三朵不要哭,你是坚强的女孩子,三朵不要哭……可是她的眼泪还是 断断续续地掉了下来,她初恋的花扑进了尘土,她的眼泪是她们腐烂的彻底。 这以后的日子三朵一如既往地安静,她不太和同宿舍的人待在一起,也不太 打电话,偶尔她会去看看四猫。四猫说现在有个男孩子对她好得不得了,可是四 猫笑的凄楚,三朵知道四猫在等待的人还是周克,她还是在他为她租的房间里面 等他。三朵想自己也许错了,爱是替代不了的,不恰当的人给的爱只有让四猫更 加触景伤情。但是三朵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只是耐心的听四猫说话,一听一个 下午,啜着一杯绿茶。太阳好的时候她们坐在阳台上面,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滔滔 不绝的四猫和平淡如水的三朵。 偶尔方南还是会打电话过来告诉三朵他和AN的近况,三朵听的时候已经一点 感觉也没有了,她只是简单地说:“好,好,这样就好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所喜欢的AN其实就是四猫,她想这个世界 真小,碰来碰去怎么都是认识的人,都是朋友。她所爱的人们在她身边热热闹闹 地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戏,可是她却永远无法介入其中。她只能这样默默地想,安 静地听,微微地笑。有的时候她想劝方南还是放弃吧,四猫不是他可以保护和懂 得的女孩子,可是她到底没有说,她只是说:“好,好,这样就好。”她衷心地 期望方南和四猫都可以幸福,虽然她自己也觉的希望不大。 更多的时候三朵在网上聊天。三朵上网不去浏览新闻,不去下载MP3 ,不去 BBS 灌水,她只是聊天。她只装了一个聊天软件,然后连着坐五六个小时在上面 聊天。在网络里面她出奇地爱说话,她打字很慢,但是她一点也不心焦,慢慢地 打,还很仔细的检查到没有错别字为止,她就这么在网络里面不紧不慢地喋喋不 休,絮絮不止。有一天她聊完天是晚上十一点,她淡淡地对一水说我出去一下, 去看个网友。 在一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一水看着走廊 上的灯默然地晃来晃去,忽然感到害怕,那个晚上她不睡觉地等待三朵,可是三 朵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三朵的尸体被发现在离H 大不远的垃圾场里面,她的四肢分别被装进 几个黑黑的塑料袋,而她的头却没有找到。一水和四猫可以将她认出是因为死者 的背后的三棵黑痣和手臂上边的胎记。一水从警察局出来就不停地哭不停地吐, 她再也无法吃下任何肉类,她一看见就想呕吐,她想那怎么可能是个人呢?那些 被支解和变形的雪白的肉,它们装在黑黑的塑料袋里面,白的白,黑的黑……这 怎么可能是人呢?这怎么可能是三朵呢?三朵只是和她说出去见个网友,然后怎 么就变成了这样了呢?作为最后一个看见三朵的人,一水常常被叫去警察局,可 是这并没有多大用处,一水不知道三朵出去到底见的是谁,没有一点点线索。三 朵就这样简单地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母也没有来上海认尸。三朵就这么 被诺大的上海吞噬了,再也无法回去。到快过年的时候一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 劲,她开始常常反胃,想吐。一开始她以为是三朵的死亡对她的刺激所以并不在 意,可是四猫却看出了端倪,她对一水说:“去查查吧,我陪你去。”一水去了, 然后她知道她怀孕了,四个礼拜。一水无措的看着四猫,三朵离开后她们两个感 情出奇地好,有点相依为命的样子。四猫倒很冷静,她说反正还有半年才毕业, 何况他们两个毕业以后是准备出去的,不如打掉吧。一水忽然对自己肚子里面的 生命产生了怜惜,她想这是她和她最爱的人产生的结晶,忽然她身体里面涌出了 无限的温暖的快乐和喜爱,她说我还是和凡新商量吧,我想留住这个孩子。 一水快步地向凡新的宿舍走去,她的心越跳越快,她忽然不那么想出国了, 她想结婚。她想就算不出国,她和凡新未必过不上好日子,只要和凡新在一起, 又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什么样的苦不能吃呢,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度过呢?一水 越想越愉快,她轻轻地哼起歌来了。 “打掉它。”凡新毫不犹豫地告诉一水。一水楞住了,她从来没有看见凡新 那么严肃的时候,她微微地恼怒了一下,可是很快她就想也许自己是想的太单纯 太幼稚了,大学刚毕业就结婚生孩子怎么也不太寻常。像以往一样,她很快答应 了凡新,温顺地说:“好吧,不过那样很痛很痛哦,你要陪我去哦。”她撒娇的 时候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的毫无界心的单纯的可爱,她说,“凡新你一定要 好好负责哦,好好疼我哦。”她想她有了孩子了,她和凡新的关系又比以往进了 一步,这样想着她有点愉快。 凡新看着她,这个美丽的温顺的女子。他是打心底里面疼爱她。 一水很瘦小,坐在凡新的床上的她虽然裹了许多衣服,但是看上去仍然单薄。 她微仰着头对着凡新安心地笑,薄薄的嘴唇,细小的眼睛……凡新的心突然堵住 了,一把抱出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一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 你恨我好了。”一水没有想到凡新的反应那么大,反而吃了一惊,她说:“凡新 我又没有怪你,有孩子这样的事情谁能知道谁能阻止呢?”一水不停地说我不怪 你我真的不怪你,渐渐地她发现凡新的反应似乎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情,她惊恐 地看着他,他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她的膝盖里面,如个孩子一样在呜咽。一水从 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凡新。她用手将他环出,轻轻抚摩他的背,曾经是多么宽广多 么温暖的背脊啊,现在看来却有点愚笨。一水想安慰凡新几句,可是她无法确定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己的猜想使她浑身发抖。 一水和二月的见面是在三天后,二月本来想请一水去饭店里面吃饭,一水在 电话里面拒绝了,她说:“你懂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二月说她懂,一水说那么 你就请我吃食堂吧,我现在只想吃食堂做的青菜和黄瓜。一水坐在食堂里面,看 着四周热闹的人群,最吵吵闹闹的永远是那些新进来的大一新生,一水说真快, 我们就要毕业了。二月说是啊。一水问你来食堂吃过饭吗?二月说没有,我常常 是去外面饭店里面吃。一水说我上次看见你的,在食堂里面,你找凡新说话,你 问他想不想出国。二月说是啊。一水不说话了,她慢慢地咀嚼黄瓜,黄瓜浸满了 醋,很酸。一水忽然想到她自己的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有的时候她会忘记孩子 的事情,可是现在她想起了,千真万确的,她有了凡新的孩子,可是凡新不要她 了。她望着二月,说:“你为什么要抢走凡新呢?你知道吗,我已经怀了他的小 孩。”二月看着面前的一水,很长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羡慕着一水这样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是与身具来要做妻子和母亲的女人,她们容易满足容易幸福,当然, 她们也容易受伤,可是她们受伤了可以毫不顾及地哭出来,请求别人的疼爱和保 护,可是二月永远不可以这样。但是这次一水没有人来保护了,二月发现自己做 了件残忍的事情,可是……二月说:“我没有办法。”她看着一水,沉吟了一下, 继续说,“我也怀孕了,当然不是凡新的孩子。 一水吃了一惊,她看着眼前这个高贵的女孩,她漠然地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却要和凡新结婚,她睁着眼睛瞪着她,有愤怒也有疑惑。 可是二月没有看一水,她继续说:“我和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不可能结婚的, 因为那个人有家庭有地位,不可能来娶我。而我的母亲发现了我的身孕,我们这 样的家庭是不允许打胎的,母亲问我是谁的,我说是凡新的。我告诉凡新,他也 答应了,他不傻,他要出国,我可以帮他,只要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家庭会不遗 余力地帮他。我可以送他去美国,可以让他去念最优秀的大学,回来他可以继承 我父亲所有的公司。他会前途无量。”二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一水看 着她,她一直以为二月是喜欢凡新的,可原来不是这样。一水想了很久很久,说: “对,你说的对,其实凡新的野心是很大的。他不是我可以束缚的男人。二月我 不恨你,二月你让我看清了他。可是二月,你爱你孩子的父亲吗?”二月没有想 到一水最后问出的是这句,她忽然发现一水不如她想的那么天真,她发现一水把 她看穿了,有了孩子的女孩子们无法隐瞒她们内心的秘密。她们同样孤独同样无 助,同样无人怜惜。 她们谁也伤害不了,只能互相伤害。 凡新和一水正式分手就在一个月后,那个时候凡新开始打点出国的行装,由 于时间仓促,凡新来不及读完大学就必需结婚,然后他就会出国。一水有时候甚 至来帮助凡新,那个时候的凡新已经很冷静了,虽然愧疚,但是并不过分。他会 说一水我很抱歉,但是他无法掩饰他的得意,也许他还会觉得自己了不起,放弃 了很重要的东西来换他光辉的人生,也许隔个五年十年往回看他还会觉的自己有 点惨烈。他会只记的自己所放弃的东西和自己所受的伤害,至于一水,他会将她 设想成为一个爱她的简单的毫无用处的女孩。他现在的决裂和他的无情会变成以 后他同情自己的借口。一水不希望这样,她一边帮着凡新整理东西,一边慢慢地 说:“凡新我的孩子还没有打掉,我现在不想出国了,我想留在这里,我们家很 小,所以我想搬出来住。”她抬起头来看着凡新,单薄的唇和细小的眼睛,“凡 新我需要40万买房子,否则我就把孩子生下来。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 么逍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