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忏悔 作者:方言 “今晚你是有预谋的吗?”黑暗中她幽幽地问。 “喂,是方言吗?我是小艾。” “是我” “明晚我有演出” “哦,是农行那个吧?” “你怎么知道?” “我每天都去人大会堂那等着,哪能不知道?” “得了吧你,这话留给爱听的说去!农行哪个昨天就跳过了!” “哦,是你跳?” “不是!我编,他们跳。不过明天是我跳,我最后就跳这场了——告别演出。” “告别演出?怎么没见开记者招待会啊?” “你少来!你来不来看?” “有票吗?” “不用票——蒙老师说的,你来就行了。” 这时晓静从试衣间走出来,对着我身边的镜子摆动身躯:“哎!你怎么不看 我一眼?!” “恩?” “好看吗?” “可以可以”我应付着,转过身去继续打电话:“明晚几点?在哪啊?” “八点,在人大会堂。你来吗?” “有空我一定去。对了,我不用这个手机号了,我告诉你新号码。” “你为什么要换号?” “不为什么,我换了新手机。” “那就这样吧,BYE.” “BYE ” 我放下电话,转过身来看晓静。她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衬衣。 “这件不行,那件绿色的好看。”我说。 “你懂什么呀?这颜色好配衣服。” “我还是觉得那件好看——清纯!要不两件都买吧?” “你神经啊?同一款式的衣服要买两件?” “怕什么呀?我买给你!” “不行!” “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啊?这样就想打发我?不能这么便宜你!” 我苦笑。 她又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总觉得不是很满意:“算了,这件也不是很好, 下次再说吧。” 我无所事事,看着对面货架上一具半身模特身上的竖领毛衣,觉得还可以, 便叫来售货员:“小姐,麻烦拿这件毛衣我看看。” “你穿多大的?” “大号” “请稍等” 我把毛衣套上,转过身来找镜子。这时晓静从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我 穿着毛衣便兴奋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哎呀哎呀,你看你看,我们的品味多 一致!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逛街时看上了一件毛衣,想给你买,又怕你不 喜欢,就是这件!不过上次我看上的是白色的……哎,小姐,这件还有白色的吗? 拿来试试。” “对不起,白色的只剩中号的了,小姐。” “干嘛要白色的?这件也挺好。”我说。 “是啊,灰色的显洋气,这件毛衣穿在这位先生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售货 小姐附和着。 “就要这件吧。”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心神恍惚,想着刚才小艾的电话。 明天该不该去? 去?还是不去? “你说我该不该去?”我在OICQ上问丁丁。 “我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 “我拿不准,所以才问你啊。” “为什么要问我?” “你是我网上最好的朋友,这事只能问你,总不能问现实中的朋友吧?” “你这样做对不起嫂子。”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今晚要不要去?跳完这一场,以后她就不跳了, 我以前还没看过呢。” 过了好一会,她才发过来:“去吧,但是要保持距离。” 距离?那天晚上看演出时我确实保持了距离。我坐在楼上几乎是最后一排的 位子上,当我看到前排的一个家伙拿着望远镜时,我几乎想把它抢过来用。 我是八点整到的人大会堂,快到时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好象有很多车,门口 还有交警保卫。等放好车出来一看,阶梯上站着不少穿警服的,心里想:“这下 子没票进不去了,也好,给自己一个理由跑掉算了。”但转念一想又不对,都到 这了又掉头走,不是显得特傻吗?硬着头皮试试看吧,这是滨海所的辖区,站阶 梯那几个没准认识,再不行只好亮工作证了。 我边上阶梯边朝那几个警察看,可没有一个认识的,看多了反而引起他们注 意,都瞪着我看。我想我当时定是神情鬼祟,象个做贼的似的。 没想到还真不要票,我顺利走进大门,从立门边的几个艺校女生手里接过节 目单,翻开一看,原来是市里迎接新世纪的精品文艺晚会。走进会场,才发现座 位全都按市直各单位分了区,于是直奔二楼,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我的座 位旁边贴了张白纸,上面写着“教育系统”,我看着暗笑:“啥时候成教育战线 的了我?” 节目还没开始,我翻着节目单找小艾的节目,舞蹈挺多,但打着小艾名字的 只有两个,一个双人舞,一个三人舞,都是曾在国家级比赛中获奖的作品。 节目开始了,身材丰满的女主持先慷慨激昂了一番,好象新世纪就是她爸似 的,接着宣读一堆到场领导的大名,最后致以新春的问候、祝福之类,好不容易 才拖着臃肿的礼服下了场。 第一个节目是歌颂类的组歌,几名青年歌唱家分据舞台一角,有男有女,每 人跟前吊个大镜框,以造成人在镜中的奇怪效果。开始唱了,没唱几句突然有一 群女孩子奔上舞台,跳起舞来,哦——我这才醒悟:原来是歌拌舞(或者是舞拌 歌)。于是我连忙打起精神,瞪起眼睛,在舞成一团的人群中努力寻找小艾。但 这种努力以失败告终:她们不但高矮胖瘦差不多,而且服装一致,发型一致,最 可恶的是因为距离太远,她们个个面目模糊,眉目不清,只看到一个个红扑扑的 脸蛋。这种失败几乎贯穿了整个演出,只要是出现群舞的节目,我都看得眼花缭 乱,两眼发直,脖子僵硬。我曾经试图以她的特点——蒙老师说她的背很直—— 来寻找她,结果证明这是荒唐的——全都扭来扭去哪还看得出谁的背直啊?最后 我不得不以一种愚蠢的方法来选择:胡乱觉得某个就是她,然后一直盯着那个人 看,如果看了一会又觉得不象,就另选一个当作她继续盯着看。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她的双人舞。临开场时我心想,看来今晚是瞻仰不到你 的丰采的了小艾。可幕一拉开,灯光一打下来,我就乐了:台上坐着一对男女正 故做亲密状——这就好认了,那女的当然是她。说实话,那个舞她跳得不错,象 模象样的,不愧是获奖作品。那个舞取材于我市原住渔民的一种风俗:渔民每次 出海前都要把一条铜钱串成的腰带系在身上,以保佑自己能平安归来。但这次小 艾扮的渔妇和她的渔夫老公不知何故家里只剩一条钱腰索了,于是两人都为了对 方互相推让,谁都不肯把钱腰索给自个带上。小艾跳得很投入,舞到高潮时伏在 台上做悲痛决绝状,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隐约觉得有点心痛。 最后一个节目没开演时我就离场了,那晚我值班,得回队里看看。一进办公 室,就看见许诚正坐在我的电脑前兴奋地鼓捣着什么,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那 小子又在用我的名上OICQ,正和我的众多网上妹妹们打情骂俏弄得不亦乐乎。我 冲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脖子一阵猛晃:“死盲流!给我滚一边去!” “哎哎哎,别这样,我正和雅琪谈恋爱呢!”那家伙转过头来冲着我乐。 “谈你个卵!别来破坏我的光辉形象!” “嘿,你知道她刚才对你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爱我爱到入骨之类的吗?” “不对!她说她要飞过来和你亲热!哈……”“盲流”发出一阵恶心的淫笑。 “盲流”是许诚的外号,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之一。他和“大军”、“阿五”、 “阿志”,还有我都是同一年进的警队,经过几年的打拼,我们在当地已小有名 气,被人称为新海刑警大队的“五虎上将”。 “今晚队里有什么事?”我问“盲流”。 “老吴抓了几个吸毒的,都处理了。” “罚款?” “他除了这个还能怎么着?” “罚多少?” “讲情的二千,其他的三千。” “开票了吗?” “开个屁!材料都没做!” “哦?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方言,你得和符大队长说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可都快成闲人了。” “闲人?还咸人呢你!闲不是好吗?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这样迟早 会出事。” “出事?他出事关我们屁事!” “哼!你知道什么啊?你以为符老大就会整天喝酒,对老吴的这些事真的一 概不知啊?” “我怎么不知道?老大肯定也有份!可你是我们的头啊,你得想办法。” “行了,我会和他说的。对了,大军他们几个呢?” “大军去喝酒,阿五去泡妞,阿志在打麻将。” “打麻将?他输得还不够啊?” “没办法啊,以前是我们忙抓人,老吴闲着没事干,现在是人家忙,我们闲。” “你就不会找事干啊?狗熊那条线牵上了吗?” “还行,今天对方答应出五十克。我看差不多就动手吧?” “不行!你们别急,这次不当场抓个一百克以上的就算失败,我要放长线, 为我们兄弟打个翻身仗!” “好吧,反正我们听你的。哦,对了,刚才2 号警车的兄弟抓了个当兵的回 来,现在还关在楼上呢。” “怎么回事?” “还能咋回事?又是喝酒闹事呗。在海花路一间小店里吃饭,完了不给钱, 还发酒疯,把店里砸得乱七八糟,又动手打了店主和伙计。群众报了110 ,2 号 警车接警就赶了过去,到了那这小子还更猖狂,连干警都要打,把一个干警的警 服都撕破了,领章也扒掉了。围观的群众都看不过去,喊着冲上来打那小子,要 不是我们的干警奋力拦着,早给群众打死在那了。这不,好不容易拖了回来,刚 到的时候手脚动不得,嘴巴可没闲着,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得出来,这会儿可能是 骂累了,你回来之前刚歇着呢。” “哼!兵痞!怎么?你们几个值班的就由得他闹?不怕坏了新海队的名声?” “我们也窝着火呢!可他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怎么了?中国的法律治不了他?!” “不是这么说。方言你忘了,上回滨河所抓了几个当兵的,结果怎么样?人 家来了两军车的人,把派出所围攻了一宿!冯所长得躲厕所里打手机搬防暴队当 救兵!” “那是老冯处理得不好。那事后来我听明哥说了,那天晚上明哥开车在北大 桥下和一辆车刮了一下,对方不知深浅,下来就破口大骂,明哥就抓起扳手给了 他脑袋一下,那家伙赶快招了几个部队的朋友过来,可明哥的人多,滨河所的赶 到现场时,已经有一个当兵的被打趴那了。结果老冯带了两个当兵的和明哥的一 个马仔回去,明哥的那马仔没一会就走了,可那两当兵的就不放,还给修理了一 通,人家部队的那能咽得下这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现在这明哥可是越来越做大了啊?” “没办法啊,人家有钱!” “还不是开赌场赚的?我听说,这小子连自个名字都写不好。” “怎么?瞧不起咱农民企业家?我跟你说,咱们的过节补助可有一大部分是 人家赞助的,你要是嫌脏的话我就帮你给领来花了,免得你这个高才生看着难受。” “那可不行!再怎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不过,别说我不提醒你,明哥是 什么出身你也知道,我听说,‘5.20’枪杀案和他有关,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近什么呀?是符老大经常和他混在一块,我只不过是个‘三陪’的!你不 知道,明哥在市里有后台,听说上回陈书记去美国考察,人还没到明哥就在美国 那边等着了!” “哦,是吗?” “我也是听说的,你别乱传。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们上楼看看那小子去。” “对啊,今晚你带班,得给个指示啊,那小子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说,这店主、伙计,还有围观群众的笔录都作了没有?” “都作好了,抓获经过也写清楚了,就是这小子的材料还没办法弄。” “哼!”我冷笑一声:“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那还不好办?走,咱们给他 醒醒酒去!” “好啊!”“盲流”兴奋地从凳子上蹦起来:“这话我期待已久!”他摩拳 擦掌地快步走到门口,吩咐值班的联防队员小勇:“去!把那小子先吊起来,刑 具伺候着,咱们今晚要舒展一下筋骨!” “好!没问题!你看怎么个吊法好?是‘练芭蕾’还是‘坐飞机’?”小勇 边往楼上走边问。 “哎,你们几个给我悠着点,身上别留太多伤痕,明天还要通知警备区来领 人呢。”我快步跟上来并严肃交待。 “您放心,这个我们有经验,保证不给您添麻烦,我的方队长!”“盲流” 嬉皮笑脸地说。 “什么队长?是副队长!你小子少来陷害我,我警告你!”我狠狠瞪了他一 眼。 “知道了,知道了。”“盲流”接过小勇递过来的警棍,挥舞着大步走上楼 去。 “喂,你好。”我接起正在响的电话。那晚我休息,晓静又出差了,百无聊 赖的我一连拨了好几个妞的电话和呼机,可倒霉的是一个都没约上,就剩小艾没 回机了。 “你好,请问是谁打呼机?”——是小艾的声音。 “小艾啊?是我呀,方言!你在哪呢?” “是你啊,我在家呢。” “怎么这么久才回机?” “哦,刚才我在洗澡,呼机放在包里,没听见,对不起啊!” “哦,没关系,你在家干嘛呢?” “我正吃饭呢。” “吃这么晚?” “是啊,下午排练排得晚,等会还有演出呢,我得赶紧吃。” “演出?又跳舞啊?” “是啊,除了跳舞我还能干啥?” “跳六啊!” “哈……你别拿我来开心!” “我哪敢啊?你可是舞蹈艺术家!对了,今晚跳什么大作?” “哪有啊?今晚给人家当道具,晚会的主题是庆丰收,我就演果树的一片叶 子。” “那不错啊!你看我去演那果实怎么样?” “那不行,你太瘦了,要结出你这么一个果实来得把农民伯伯活活气死,还 庆什么丰收啊?” “哎,你怎么这么说?瞧不起人啊你!我演一甘蔗还不行吗?” “行!你就等着被腰斩吧啊!哎,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哦,很久没见你了,想请你喝茶聊聊,看来今晚是请不到的了。” “请得到,你放心。请我吃夜宵吧?” “好啊!那……你男朋友呢?” “他回老家了。” “哦,你演出几点完?” “不会太晚,十点左右就可以走了。” “那好,到时候你给我电话,我去接你。从今晚十点开始到明天八点,你的 时间都属于我,我们好好聊聊,好不?” “呵……好啊。”她笑着答应。——后来我抓住她这句话,试图把那一夜的 错误给她分点责任,问她为什么那晚在电话里答应陪我一晚上,她可怜兮兮地说: “我以为你当时只是开玩笑的!” 我认识小艾是因为一句话:“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这是我在 我的OICQ上的个人简介。 当时她叫“哎呀呀”,哎呀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明天要干什 么。” “哦?我要干什么?”一开始我只是有点好奇。 “喂马,砍柴,周游世界。”——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竟然有人懂 这句诗! 是的,这是海子的一首诗。我的那句是第一句,她回答的是第二句。 我在OICQ上闯荡多年,阅人无数,也曾经有一些Q 友对我这句话表示过兴趣, 但她们的问题大都是“你不幸福?”、“你今天不幸福吗?”、“为什么要等到 明天才做幸福的人?”之类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有一个更离谱,问过之后第二 天特地兴冲冲的跑上来问我:“今天你幸福了吧?”——真让人受不了。 她是第一个懂的人。我赶快查找她的资料,但除了名字“哎呀呀”、性别 “女”之外,我一无所获。 “你在哪?”我问。 “在我的房子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问的是那首诗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我有 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她用一个灿烂的笑来回答我。 “喂?你好,小艾吧?” “对,你是方言?” “是啊,你在哪呢?” “我呀?正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哦,和男朋友看电影去?” “才不是呢!打死他也不会和我去。我一个人。” “不会吧?一个人看电影?”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经常一个人看。” “那我陪你去看吧?” “好啊,去金棕榈影院吧。” “今天放什么片?” “《一声叹息》,你看过吗?” “哦,还没。我这就去,你等我。”其实我看过,是晓静拉我去看的,说是 让我接受再教育。 …… 电影还没演到一半,我就已经难于忍受,并非是因为电影本身,而是因为坐 我们前面的几个小混混。他们有7 、8 个人,头发五颜六色,身着奇装异服,属 于新新人类。他们满口酒气,横七竖八地在我们前面坐着,有的嘴里叼着烟扮酷, 有的拿着手机大声嚷嚷,有的对着屏幕上的人物大声骂娘。他们正在挑战我的忍 受极限。我转过头看身边的小艾,她正对他们怒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 我朝前倾了倾身子,小艾抓住了我的手,示意我别冲动,我把她的手甩开, 拍了拍我前面那高个的肩头,说:“伙计,麻烦你小声点。”话虽客气语调却不 可置疑。 “什么?!你说什么?!”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你小子皮痒啊?!”他的手指差点戳到我鼻梁上。 “操!扁他!”几个人向我这边围了过来。“这小子欠揍!” 我拉起小艾的手就往外走。“啪”的一声,一罐啤酒砸在我后脚跟上。“滚! 他妈的给我滚!!哈……”身后一片猖狂的笑声。 我头也不回,拉着小艾急匆匆走出影院大门口,刚一站定,迎面吹来一股凛 冽寒风。小艾打了个寒战,紧紧拉着我的手,瞪着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二 话不说,掏出手机打电话就叫人。 过了一会,大军先赶到了,见了我就问:“什么任务?” “打架!”我说。 “啊?打架?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还没开始呢。” “啊?黑社会开片啊?哪帮对哪伙?在这开片?谁的线报啊?可靠吗?” “等阿五他们来了再说,你先等等。” 我转过头去对小艾说:“你先回去吧!”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别!听话,回去吧,完了我再打你电话。” “不。” 我火了,大声说:“你没看我正忙着吗?!” “那……我可以等你。”她小声说。 “你?……”我刚要骂,这时阿五、阿志和“盲流”都赶到了。 “什么事,方言?”他们问。 “打架!” “打什么架?一路上没看到啊?怎么没通知警车的伙计?” “刚才有人要打我。” “不——会吧?!打你?!在这?他吃了豹子胆了?”“盲流”不敢相信。 “别开玩笑了方言,我可是听你说有急事才从麻将桌上赶过来的,今晚手气 正顺着呢!”阿志还在想着刚才的牌。 “我没开玩笑,刚才在里面看电影,有几个黄毛喝多了瞎闹,我说了几句, 差点没给乱拳打出来。” “啊?还有这种事?”他们相顾愕然。“那还不好办!全都拖回队里一个一 个慢慢收拾!”阿五说。 “不!”我说:“今天咱们一不掏枪,二不亮证,等他们出来,就用拳脚跟 他们干一架!” “好啊!给他们一顿痛扁!”大军兴奋起来。 “唉——打从学校出来,我就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么一战!”阿志在学校是练 散打的,他开始做活动筋骨状。 “就是!老子在队里整天打的都是人肉沙包,没一个敢动的,没劲透顶!还 得感谢方队想得周到,这不,为我们安排一次实战训练。”“盲流”笑嘻嘻地说。 “好!方言你说咋干就咋干,我们听你的。”阿五说。他是我几兄弟里最憨 厚的一个。 “好。”看到兄弟同心,我恶劣的心情有所好转。想起手上还拉着个小艾, 便转过来温柔地说:“你还是回去吧,啊?” 她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地看着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还真麻烦!”我对她不耐烦了。“那你等会站一边去,别碍手碍脚的!” “哦”她无辜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电影还没散,那几个小子就骂骂咧咧地簇拥着出来了。“操!什 么破电影!一点鸟看头都没有!”“就是!还说什么激情片呢,叫他们退钱!” “……” 我从门口疾步冲过去,认准刚才那高个,一手抓住他的长发,“砰”一膝盖 撞到他小肚上。“嗷——”高个受到突然一击,痛得弯到地上。“噼里啪啦”那 边大军他们也放倒了几个。“去你妈的!”我没等那高个起身,往他脸上又是狠 狠一脚猛踢过去。“啊——”他痛得双手捂面,脸上、鼻子里的血不断从他的指 缝里渗出来。他的同伴们显然全属业余,一见势不妙,早已四处夺路而逃。阿五 他们也不追,过来就给那高个每人一脚,踢得他惨叫连声,满地打滚。 “算了,别打坏了。”我止住他们,走上前去抓起那傻逼的头,“啐”一口 吐在他肿得比核桃还大的眼睛上,“小子,以后招子放亮点,敢在这惹我?你找 死!”“啪”我最后给他一大嘴巴。 “走!”我朝兄弟们摆了摆头,站起来扬长而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发现小艾正站在门口那等着我,我连忙走过去,抓起她 的手,摸着她的头,笑着问:“吓坏了吧,你?” “才没呢!你们打得好!打得妙!我简直就要崇拜你了!”小艾蹦跳着兴奋 地说。 “哈……”我得意地大笑。 “哎——这位小妹妹是谁啊?”大军凑了上来,作色迷迷状。 “哦,她叫小艾。这是大军、阿五、阿志、‘盲流’——都是好兄弟。”我 逐一介绍。 “你们好!呵呵……怎么有人叫‘盲流’的啊?”小艾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准乱报我名号!”“盲流”在后面猛戳我腰。 “你干什么的呀?”阿志突然冷冷地问。他一定以为我是为小艾才打的这一 架。 “哦,她是跳舞的。”我替小艾答。 “哦——跳舞的是吧。”阿志说罢两手插裤袋里,仰首看天。他一定以为我 又是在哪个夜总会里泡上的。我只好笑笑,懒得解释,场面有点尴尬。 “哎——跳舞的好啊!有没什么好姐妹啊?”阿军死皮赖脸地问小艾。他总 能在这种时候替我解围。 “走!咱们喝一杯去!到时候有的是机会给你套瓷!现在先省省吧!”我拍 着大军的肩膀提议。 “好!”大伙都笑着响应。 哎呀呀:什么时候请我吃糖,对了,昨天我生日你又欠我一份礼物。 方言:生日?我不知道啊! 哎呀呀: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方言:好,我送!就怕你不敢要! 哎呀呀:敢,有什么不敢。 方言:把我送给你,要吗? 哎呀呀:往哪里藏呀。 方言:冰箱哎呀呀:我没有呀。 方言:衣柜总有吧? 哎呀呀:没,你帮我买吧。 方言:那就只好床底下了哎呀呀:不,那是我家小狗的地方。 方言:我委屈一晚上没关系哎呀呀:那不行,它不干。 方言:那我们就打野外吧哎呀呀:我不干。 方言:我家哎呀呀:那她不干。 方言:为什么? 哎呀呀:喂大米! “中午回我家吃饭吧?”晓静在电话里问。 “怎么又回你家?” “今天我懒得做饭,妈妈刚才打电话来说,老爸今天做了烤鸭,我想吃。” “我们总不能天天回你家吃吧?” “那又怎么了?妈妈就我一个女儿,我嫁给你后家里就剩他们两个老人,你 不觉得怪可怜的吗?” “那也不能整天回去混饭吃啊,我又不是倒插门的!再说了,给人家看到了 还以为我没本事养你,得整天到外家混吃的呢!传出去败坏我江湖名声!” “你什么名声啊?不就是花花大少那臭名声吗?!早就该败坏了,你还想留 着使呢?!” “什么呀?我想在自个家吃顿饭怎么了?犯法呀?” “哎,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又不是没给你做过?哪顿饭不是我做的?我问 你,跟你结婚后我有一顿饭的菜式是完全重复的吗?你哪天不是象个大少爷一样, 一下班就翘着二郎腿等饭吃?” “哎呀行了行了,我现在没空跟你争。你说吧,几点到你那?” “恩……6 点过十分吧。” “准时啊!” “知道啦。” …… 到了电视台门口,我抬手看了看表,正好准时,但我知道她没那么快,便拿 了张报纸边看边等,顺便用手机给小艾发了条短信息:“我想你!” 过了一会,我抬手看看表,6 点半了,还没下来,于是打她手机:“喂?怎 么还不下来?” “哦,我现在就好了,再等我一会,我去还带子。” “还要多久?”我不耐烦地问。 “十分钟吧。” “那好,你快点。”我挂了电话,又低头看我的报纸。看着看着,报纸上的 人物和文字都逐渐变形,纷纷扭曲成一团,然后逐渐幻变出一张人脸,越来越清 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是她——小艾。 她的脸在我眼前迅速地不断变换着表情,调皮的、傻乐的、得意的、苦闷的、 茫然的、害怕的……最后她的脸部渐渐隐去,只剩下一双空洞无物的大眼睛,直 直地逼视着我,看得我呼吸紧张,胸口的郁闷一阵紧过一阵,差点喘不过气来。 “啪”我用力合上见鬼的报纸,匆忙把车窗摇下来,探出头去猛吸一口冷冽的空 气,慢慢清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我的四边树影瞳瞳,马路上奔涌着一波又一 波的人流和车流,他们脸上的神情匆忙而执着,向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奔流而去… … 我躺在坐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逐渐浓厚的夜色,任其将我慢慢淹没,脑袋 里一片空白。 …… “当……”钟楼的钟声响了,我看了看表,7 点了,这晓静怎么回事?!我 掏出手机拨她的号,不在服务区。打她办公室,说是在编片,编片室又没电话。 我放下电话,心里直叫骂:“妈的,这小子!又把我晾这了!这是第几回了?! 屡教不改,看来得采取严厉措施了!”我狠狠地想着,打着车子,掉头就走。 拐到大道上,我心里有气,脚下猛踩油门,冲了一段,到一个路口处,遇上 红灯,只好停了下来。我突然想起,我该去哪啊?回家?去她家?我想了一会, 算了,还是去晓静家吧,两位老人该等急了。 “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饭菜都快凉了。哎,晓静呢?你不是接她的吗? 怎么不一起回啊?”一进门她妈就问。 “哦,这个……我……是这样的,我是去接她来着,可我等了一个钟头,也 没见她下来,又四处找不着她,所以就……先回来了,嘿嘿。”我讪笑着解释。 “哦,哎呀,这孩子……我还是打电话找找她吧。”晓静妈说。 “不用了,她……”我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我赶快走过去接。 “喂,你好。”我拿起话筒说。对方没有回答,但可以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气 声。肯定是晓静,我想。 “喂?”我又问。 “你怎么回事啊你?!让我下来找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倒好,先在我 家里吃上了!”果然是她。 “你?!……”我看了看身边的晓静妈妈,把下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改为生 硬地说:“你打个车先回来吧,有话咱们回家再说。” “哼!”她把电话“啪”地重重挂下。 我办公室的大班台上胡乱堆着一堆防弹衣、微冲和钢盔,我坐在大班椅上抽 烟。阿志坐在边上把一支“五四”手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大军和阿五正面无 表情地看电视。“盲流”在屋里四处晃荡,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气氛沉闷,大 家都等得有点疲了。 “唉,我看今晚又没戏了。去哪消夜好啊,方言?”阿志边低头擦枪边问。 “还早呢,再等等吧。”我说。 “咱们这几天这样等了几回了?有5 、6 回了吧?回回都放空,我看是小夏 骗线人费买毒吸,咱们全给那小子蒙了!”“盲流”说。 “他敢?老子剁了他!”大军狠狠地说。 “他敢倒是敢,吸毒仔有什么不敢?不过,他毒瘾那么大,要是不给点咱们 坚料,以后他能上哪弄这么多钱?”我冷静地分析。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小夏是 我的线人,也是条毒虫,两个月来,我给了他近五千块钱,为的是能摸到“大肚 财”从东北请来的两个职业杀手。“大肚财”是明哥的死对头,明哥的“海龙王” 夜总会是本市最旺的场子,可“大肚财”偏偏在附近开了家“天霸王”,抢了明 哥的好生意,明哥必欲除之而后快。几个月前,明哥请人在“天霸王”楼下的停 车场伏击他,来人用一支AK-47 冲锋枪对着“大肚财”的防弹宝马座驾疯狂扫射, 当场打死坐前面的两个马仔,还搭上一名无辜路人的性命。但“大肚财”命大, 只是身受重伤,几天后潜逃东北。——是为“5.20”枪案。上个月“大肚财”又 出现在本市,而且为那天的两个替死鬼举办了风光大葬。早在这之前我就知道他 不会善罢甘休,前不久果然收到线报:“大肚财”请的人——“二娃子”和“白 狼”这几天就到。 气氛太沉闷了,我怕兄弟们绷得太紧容易疲劳,决定让他们轻松一下。 “哎,你们几个都过来,上课了!”我招呼他们。 “上课?又讲你的围捕战术?我都听了几百遍了!”“盲流”懒洋洋地说。 “不会是传授你的偷心大法吧?”大军转过头笑嘻嘻地问。 “没错!我今天要讲的是——OICQ泡妞全攻略!” “是吗是吗?那得看看。”他们马上凑了过来。 “记住啊,这是祖传秘方,只传男不传女。内部机密,外泄者一律处以宫刑。” 我笑着把电脑打开,上了OICQ. “首先,必须明确我们的专政对象——就是那些 在网上东游西荡的女性们,年龄15-35 岁,学历不限,至于身高体重三围就看你 个人喜好了。明白了吗?” “连15岁的你都上?她们可都是祖国的幼苗啊!”阿五皱着眉头问。 “咳!”我轻咳一声,严肃地对他说:“阿五同志,这说明你的思想认识还 跟不上,严重滞后于时代发展!这么说吧,我们所进行的事业是一项伟大的慈善 事业,其目的在于治病救人,挽救众多失足女青年于水火之中,从而净化社会风 气,重整社会道德,使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又迈上新台阶,喜结新硕果!——希 望你能对它的重要意义有一个深刻的认识!” “可是……她们才15岁……” “废话!难道你要去泡14岁的?!没学过法律吗?还当公安呢!”我不耐烦 地说。 “你听我说阿五,”我耐心解释:“没错,她们现在是豆蔻年华,看上去好 象是白玉无暇。但你不知道吗?现在这社会多乱啊!就算学校也并非一片净土, 外面的世界对我们的花朵们而言是多么的精彩,就算前面是火坑她们也愿意奋不 顾身地跳进去尝试一下。也就是说,她们的下场不外乎落入虎口和陷入狼窝两种。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我们就……” “我看好象也没什么区别吧……”“盲流”皱着眉头问。 “这区别大了!他们那是以摧残为主,我们这是以教育为主的知道吗?寓教 于泡,边泡边教,既教且泡,两不误!直至她们终于领会社会的残酷和爱情的痛 苦为止,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牺牲自个,成全别人?”阿五忧虑地问。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大军点着头暗下决心。 “没有没有,最多也就是主观上想为社会做点事,客观上的后果也没考虑那 么多。”我谦虚地说。 “那……那些三十左右的半老徐娘们呢?她们早已饱经风霜,用不着再教育 了吧?”阿志说话总是直白点。 “哦,这一部分我是这么考虑的:其实她们这个时候特需要爱,特需要关怀 ——要不整天上网干嘛呀?她们想要什么?廊桥遗梦!——多浪漫啊!还是在网 上认识的——多时尚啊!人家既然眼巴巴地要,咱们再藏着掖着就不好了你们说 是不是?” “那是,反正我们留着也是多余,迟早是个浪费。”“盲流”一脸淫笑。 “没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军抖着脚说。 “你看你看,”我把鼠标箭头移到OICQ上,指着我众多好友的头像说:“这 一个个不安定的灵魂,她们在现实中的生活是多么可怕啊!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整天鸡零狗碎的瞎开心其实完全是自欺欺人!知道她们最缺少的是什么吗?激情!” 我说着激动起来:“每天机械、重复地生活着,今天就知道明天、甚至是明年的 自己会是怎么样子,这种生活我一想起来就恶心!简直毫无建设性可言!真让人 受不了!一个一个没有激情的生命,多可怕啊!”我痛心疾首。 “没关系,放心吧,你的出现会唤醒她们沉睡的心灵,她们的生命将因你而 激情焕发、大放异彩!”大军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 “比如说她吧,典型的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言不及义的家伙……”我 的鼠标箭头停留在其中一个好友的头像上,那个可爱的卡通人物在箭头下显得很 无辜,她的名字叫——“哎呀呀”。 哎呀呀:你是做什么的? 方言:作家哎呀呀:骗人!你是坐家吧? 方言:不,是作家哎呀呀:那你有什么大作啊? 方言:不多,只有一本小说,两个剧本哎呀呀:呵,说得跟真的似的!说来 听听? 方言:算了吧,写得都挺幼稚的哎呀呀:没关系,你说吧方言:其实都是写 给小孩子看的…… 哎呀呀:你到底说不说啊?! 方言:小说《看上去挺美》,剧本《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哎呀呀: 呵……得了吧你! 方言:其实我是大陆公安!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哎呀呀:还香港黑社会呢你!我呀?无业游民! 方言:那不错啊!飘得挺自在吧? 哎呀呀:飘不起来方言:那就傍一大款吧?要有一大腕也先凑合着哎呀呀: 说傍就傍的吗? 方言:这么没自信?长得不怎么样吧你? 哎呀呀:那也得有人傍啊! 方言:视我中华无人?!个把农民企业家总是有的吧? 哎呀呀:那我也不敢啊方言:您别谦虚了行不? 哎呀呀:我不是谦虚,其实我是特迷茫,特困惑!还请您老指点一条出路才 是方言:那容易——想爱就爱想害就害! 哎呀呀:要是不想爱也不想害活着岂不是没意思了? 方言:那就等别人爱或招别人害! 我板着脸疾步穿过“天霸王”一楼的迪厅,这里的每一步都让我厌恶之极。 混乱、污浊、嘈杂……但这些并不足以令我对之如此反感,关键是那一张张脸。 它们在我面前不断闪过,大多是年轻的,在狂乱的音乐和迷离的烟雾中突隐突现, 闪耀着莫名的兴奋,但却没有一张能掩饰住它们背后的迷茫,甚至是——惶恐。 总统包厢。我推门进去,和往常一样,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阵浪笑。符老大、 “大肚财”还有一堆“妈咪”、“小姐”们,男男女女,正嘻嘻哈哈地乱成一团。 “老大、财哥。”我笑着点头打招呼。 “哟,小帅哥来了!哈哈哈”“大肚财”猛地站起来,豪爽地笑着走上来和 我亲密拥抱。 “哎哟——小方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的姑娘们都等急了你知道吗?恩?” 曼丽靠在符老大的身上,嗲声嗲气地说。——两个月前她只是“海龙王”的一名 三流小姐,但自从被符老大一夜宠幸之后,很快升级为“妈咪”。之后又跳槽到 “天霸王”,迅速成为本地娱乐界的一大“红人”。 “来来来,小方,罚酒三杯!”周老大斜躺在沙发上眯着眼向我招手,看上 去是喝了不少。 “好,没问题!”我笑着走过去,随意从茶几上拿起三杯酒,一一灌下,然 后到符老大身边坐了下来。 这时曼丽已经带了一拨小姐鱼贯而入,在我面前站成一排。她一扭一扭地走 到我身边,立住敬了个军礼,笑着说:“报告领导!一中队列队完毕,请——检 阅!” 我低头拿起一块鸡爪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头也不抬地问:“有新兵入伍吗?” “哎哟——领导果然英明!这里好几个都是刚上岛的小妹哦!” “是——吗?每个身上都带着一张刚过海的船票吧?” “那倒没有。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们就不能坐飞机啊?” “那……有本地学生妹吗?年方二八的那种?要不来个俄罗斯洋妞也行。” 我笑着问。 “哎呀——我的方大官人!你别逗我了!……老大!你也不帮帮我?”曼丽 转头向符老大求援。 “啊?哈哈哈,没事的。来来来,你们两个喝、喝一杯!”符老大醉眼朦胧 地笑着说。 “好吧,小帅哥,来,我敬你一杯!”曼丽把酒杯举到我面前。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转头去看那些早已站得不耐烦但仍保持职业微笑 的小姐们。跟往常一样,一眼望去大多是庸脂俗粉,令人“性”趣索然。不过还 好,我看到其中有一位没有化什么妆,身材高挑,表情冷漠。“就她吧!”我朝 这位努努嘴。 其他小姐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少许失望犹如海水退潮一般纷纷离去。 “哇——!小方你眼好刁啊,九儿你快过来,坐这。人家九儿以前可是模特, 昨天刚从深圳回来,今天是过来看我的,小方你可不准欺负她!啊!”曼丽说着 把九儿拉到我身边坐下,并郑重交代。 “哈,你就不担心我被人欺负啊?告诉你我可是从小就有一毛病——特腼腆! 你看我现在都脸红了对吧九儿?”我把脸凑到九儿跟前问她。 她把脸避开,微笑着说:“我今晚只是过来玩玩。” “是——吗?那我今晚陪你玩,你可要给我小费罗?”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她只是淡淡一笑,便拿起歌本说:“我们点歌唱吧。” “你随便点吧。你唱。”我自觉无趣,拿起酒杯找符老大、“大肚财”和包 厢里的其他男人一个一个地敬酒,然后又被他们一个个地回敬。不知喝了多少杯, 我又有点兴奋起来,四处喊着找人玩色子,结果应战者众。结果我先是把所有男 的逐个摆平,然后又逐个输给他们身边的女人们。再后来我受到男女夹攻,直喝 得我头晕眼花、一塌糊涂。 当我从厕所里狂吐了一铺后回到包厢时,才感觉恢复了些许清醒。我刚重整 笑容准备坐下时,就听到“大肚财”在问:“哎,谁点的歌啊?还他妈的是英文 的我操!” 于是我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是她——九儿在拿着咪准备唱,是AIR SUPLLY的 《WITHOUT YOU 》。我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正准备恶毒抢白几句,这时候符 老大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说:“小方,你跟我来一下。” “哦。”我答应着站起来,跟随他走进了包厢里的小会客室。 “咳!”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刚才脸上的猥琐、淫荡和醉意都在一瞬间一 扫而光,俨然已经是平时在办公室里的符大队长了。“小方,你说,这两年来我 对你如何?”他慈祥地微笑着问。 “那当然没得说,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恭敬且诚挚地问答。 “是啊,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局里象你这么年轻的领导可是极少见。当 然,这主要还是因为你个人能力比较强了,啊!” “哪里哪里,都是领导关照。”我腼腆地笑着。 “这样子,‘二娃子’和‘白狼’那件案子,阿财跟我讲了,上面的工作他 已经做通了。没办法啊,我们也只是当兵的,还是得听上级指挥,你说是不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另外,我看阿财这个朋友还是可以交的,很讲义气,为 人也够爽。你们‘五虎上将’这次辛苦了,这是阿财的一点意思,你拿去给兄弟 们用吧。”他说着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哦。”我表情冷漠地把那袋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还行,不至于对不起 兄弟几个的心血和冒险。 “对了,还有一件事,跟你打个招呼。今天局里开了会,布置马上要开始的 冬季”严打“,要求加强面上的控制和威慑,也就是说要加强街面上的巡逻力量。 局领导决定各个分局的刑警队都抽调一部分警力到路面上去,充实一下。这个… …我初步考虑了一下,还是你带队去比较好,还有大军他们几个也跟你一块去, 你看怎么样?” 我听了一楞,“严打”年年有,队里抽人出去也不奇怪,可我们几个都是办 案骨干,从来就没离开过,以往这种活都是老吴带着别人去的呀。 “那……吴指导呢?”我不禁问。 “哦,考虑到他年龄偏大,近来身体也不太好,还是留在队里比较合适。这 个……我的意见已经向马副局长汇报过,他表示基本同意。小方啊,我希望你不 要有太多的想法,离开只是暂时的嘛!难道我会舍得你走吗?!就算我舍得,这 个队里也离不开你们啊!对吧?啊?哈……小兄弟,老大会照顾你们的!放心地 好好干吧!啊!哈……”他爽朗地笑着,并用手大力拍击我肩膀,以示我们之间 的友谊将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牢不可破。但他越是如此我心里就越犯嘀咕,多 次的审讯经验告诉我,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呵呵”我干笑两声,脑子里飞速运转:这是怎么回事?符老大是和我们差 不多同时进的警队,当时他刚从部队转业,在队里只是指导员,而且人生地不熟, 公安业务几乎是一窍不通,在队里威信极低,说话声音小得象蚊子似的。当时我 们几个血气方刚,没有背景也没有顾忌,一连办下了几件大案,然后把功劳都推 给他,应该说,是我和他的狼狈为奸造就了我们的今天。 但后来不同了,他只是个胸无大志、耽于享乐之人,酒色过度使他很快使他 忘记了自己是谁,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他隐藏的 危险。是的,我们的存在已经成为他恶欲膨胀的障碍。我悲哀地预感到,“良弓 藏”甚至“走狗烹”将很快成为我们的下场。 “老大……”我看了看他,本想再劝他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 我边走出“天霸王”的大门,边低头看九儿记在我手心上的电话号码。“改 天请这个妞吃夜宵,然后……嘿嘿,迟早是我怀中之物。见面最多不超过三次就 搞掂她!”我暗自得意地盘算着,向停车场走去。没走到那我就看见了她,正一 个人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 “小艾,是你啊!”我走过去打招呼。 “哦,你好方言,我……我在等车,回家。”她转过身来,对我笑笑。 “有人来接?” “没有,我搭摩的。” “我送你吧,我开车来。” “我住龙昆南,你顺路吗?” “恩……顺路!来吧。”其实我要去的地方与她南辕北辙。 …… “今天来这里玩?”我在车上问她。她的脸上化着浓妆,我多少有点吃惊。 “不是,我在外场跳舞。” “啊?跳舞?在这?” “是的。” “不错啊,外快挣了不少吧?”我对她笑。 “哪有啊!混饭吃罢了。” “是吗?有钱人都这么说。到这来不怕单位知道?” “我辞职了。” “啊?不会吧?” “真的!” “哦……是这样。好!看不出来啊你,我佩服你的勇气!”我认真地说。 “谢谢!你是第一个没有追问我为什么的人。”她感激地对我微笑着说。 “屋顶上的小鸟/ 是不是你/ 天上飞的白云/ 一定是你/ 因为我知道/ 你喜 欢/ 你向往自由……/ 看日落的斜阳/ 就想起你……” 我和小艾并肩坐在阳台边的高脚凳上,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大海,阵阵海风 拌着悦耳的海潮习习吹来,阳台上的风车在海风中“咕噜、咕噜”地转动着。这 是一间海滩上的二楼露天酒吧,很晚了,我们是最后的客人。记忆中酒吧在不断 地播那首歌。 “这是什么歌?太忧郁了。”我问。 “《飞》,好象是一个台湾的歌手叫潘协庆什么的唱的。忧郁?我很喜欢啊!” 她不断用手拢住在风中飞扬的长发,然后把贴在脸上的头发一一梳到耳后——其 姿势至今令我印象深刻。 “哎,对了,我昨天看了一个碟,法国的,叫……叫什么来着,哎呀我一下 子想不起来了,挺好看的,那片名叫什么来着……”我说。 “你告诉我里面的情节吧,说不定我看过。” “不会的,不出名的,那么偏的片你不会看过,我也是偶然看到的。” “哎呀你先告诉我嘛!” “恩……是说一个女孩子,和一个老头的爱情。那老头不帅,但很有味道, 我喜欢他。他老了,想写回忆录,请那女孩子来帮他打字,就好上了。但她同时 又和一个年轻的男的好。但我知道她真正爱的是那个老头。” “哦——我知道了!我看过!还说呢,我真的看过,是那个比诺什演的,对 吗?” “对!好象就是她!” “就是嘛!我还知道片名叫……叫什么来着?哎呀都怪你!我刚才还想到来 着!” “是吗?真的?哎,换了是你,你选择哪一个?” “我?我不知道。我记得片中最后那女的还是离开了那老头,但也没说她要 回到那年轻的身边去。” “她和那年轻的在一起不会幸福。” “难道应该和那老头呆在一起?我觉得她因为爱他才离开,呆在一起肯定会 破坏那种爱。” “也许她是对的,但看得出那老头为此而非常痛苦。是不是所有的爱都非得 如此?”我做深沉状。 “伤心总是难免的。”她笑着看着我说。 …… 那天我们聊了一个晚上,从法国的爱情一直聊到《大话西游》的音乐。现在 想起来那天好象是喝多了,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开车回的家,原来在这么轻松愉快 的谈话中也会喝多的——原来我一直没想到。 那晚我们度过了美好而放纵的一夜。 她把头枕在我胸脯上,用手背摩搓我下巴的胡子茬。脚也没闲着,她用脚尖 勾起我的脚趾:“先勾脚尖,再勾脚背,再勾脚跟;好——现在伸直脚,绷直脚 背,要绷紧;再勾脚尖,勾脚背,勾脚跟;好——伸直脚,绷脚背……” “你在干嘛?” “教你练功!” “练功?不会是法轮功吧?” “呵呵呵,才不是呢,跳舞的都得这么练。” “练了有什么用?” “脚腕灵活啊!要不怎么跳?” “我还以为能练成‘佛山无影脚’呢!” “去你的!”她笑骂着,伸出手来挠我的腰。 “啊——哈哈哈,哎哟,你别!”我痒得在床上扭成一团,也腾出手来挠她, 她却没有反应。 “你这个怕老婆的家伙!”她笑着骂。 “你怎么不痒?这不公平!” “因为我不怕老公啊!” “骗人!” “是因为你没指甲啦!笨蛋!你要有指甲挠我就痒了。” …… “指甲这么干净,你老婆帮你剪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她帮我剪过,后来我怕疼,就不让她剪了。” “她对你可够好的。” “是的。” “你爱她吗?” “我不知道。” ……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 “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 沉默。 她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我卷成一个半圆。 我不敢去触摸她的身子,只好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不准你转过去背对我!”她突然说。 “啊?那……你不也是背对着我吗?”我茫然。 “那是为了给你从后面抱着我……你太大了,我可抱不过来。” 我无语。 我慢慢转过身来,双手从她身后把她整个身子抱入怀中,将她越抱越紧。她 双腿卷曲,温顺地缩在我怀里,象一只刚受了惊吓的小鸟。我动情地吻着她赤裸 的肩膀,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耳垂,吻她的脖子……她转过脸来看我,尽管那是 在黑夜,我仍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我闭上眼睛,低下头来亲她的额头,亲她的 睫毛,亲她的脸庞,亲她的下巴……仿佛是无意间,我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我 狂乱的双唇突然安静下来,好象是一个四处乱跑的小孩子突然间静止不动……我 们的双唇互相刺探着,小心翼翼地吻着对方,越吻越深,继而不顾一切地放肆起 来…… “以后你说起我时,会怎么说我?”问这句话时她背对我赤身躺在我身边, 当时我正在兴趣勃勃地讲述我的风流韵史,将我曾经经历过的女人如数家珍般一 个个地摆出来。她冷冷的一问犹如一盆冷水猛地泼在我头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镇定下来后郑重地回答:“唯一一个让我后悔的女人!” “我都快疯了!”我在OICQ上对丁丁说。 “怎么了?”丁丁问。 “快被自己逼疯了。” “不会吧?为什么?” “我忍不住要对她说。” “对嫂子说你和她的事?” “是的。以前我们无话不说,现在这么大一块石头压着,我都不敢面对她。” “你对不起嫂子。” “废话!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唉,你呀!” “怎么?又要语重心长?你都快成我妈了!” “你冷静点好吗?” “冷静?我干嘛要冷静?!你以为我是卖空调的?” “你别这样。你记得你以前是怎么安慰我的吗?” “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每天我都得躲着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然后 又后悔万分。但下一次见到她时,只会对她的热情报以更多的冷漠。” “你不是说,你以前很风流的吗?难道每次都这样?” “不……这次不一样。” “她如花似玉?” “也就普通一员,早认识了一直都没怎么上心。” “往往这样的最危险!” “那是,凶手一般都是最不起眼那个!——你小孩子懂什么呀?” “我不是小孩子啦,我刚失恋来着你忘了?” “现在失恋都成宝贝了?早知道我小时侯多失几回。” “呵呵……” “别傻乐了,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你觉得开心吗?快说我该怎么办啊?” “凉办” “一时半会还凉不了!我这都是满腔热血呢!” “那就统统拉出去晒着看谁顶不住!” “我都晒成咸鱼干了!” “那她们呢?” “正等着熬咸鱼粥呢!” “那好啊!这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一天全国妇女早就期待已久!” “我至于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太至于了!危害社会多年你以为能轻易逃脱历史的惩罚啊?快告诉我,是 哪位女英雄主刀?” “不分主次,乱刀砍死!” 方言:错!错!错!莫!莫!莫! 哎呀呀:难!难!难!瞒!瞒!瞒! …… 哎呀呀: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言:我知道你明天应该干什么哎呀呀:我应该干什么? 方言:从明天起,扔掉你的呼机;从明天起,换掉你的手机;从明天起,搬 到别的地方去;从明天起,不要再让我找到你;从明天起,我们各自过各自幸福 的日子。 …… 方言:你说话啊! 哎呀呀:好啊!你说得很好。 方言:你?!你正在把我摧毁!! 哎呀呀:不会的。我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说你的生命是一幅五彩缤纷的水 彩画,那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抹。 你从现在起就可以期待了,不用等到明天。 方言:期待什么? 哎呀呀:期待着你的下一抹。 方言:你胡说!! 哎呀呀: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很快要走了。 方言:走?!你去哪?去干嘛?? 哎呀呀:你管不着! “其实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小艾躺在我身边,边把玩着手链边微笑着说。 “哦?是吗?”她这话来得突然,我没来得及反应。 “是啊,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她转过头笑着看我。 “哦,那我不是白演了?” “是啊,其实你演得很烂,是个烂演员。不,应该叫烂人!你是个烂人!” 她的眼神露出轻蔑来。 “哦?”我看着她,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暗暗感到既惊讶又有点恼火,但还 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什么场面没见过?关键时候不能露怯。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有点得意。 “是吗?我自己还不知道呢,快告诉我。”我笑起来。 “你想要寻开心,但不想负任何责任。你要的是感觉,我知道。” “哼!”我冷笑,感觉象是一个在台上被当众揭穿骗术的魔术师,整件事情 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对啊,烂人!这个名字不错,我喜欢。”她越发得意。 “你恨我啦?”我笑着问。 “没有,有什么好恨的。我准备向你学习,我以前没想过,原来一个人可以 经历那么多人。我也要象你一样,经历许多人,多好啊!”她笑嘻嘻地说,一点 也不象在说气话。 “如果这样可以减轻你的罪恶感的话,你就说个够吧。”我忍不住反击。 “没!我早就没感觉了!”她收敛笑容,冷漠地说。 “……”沉默。 我们各自转过头去,象一对争吵的恋人。我预感今晚我们将是不欢而散。在 沉沉睡去之前,我依稀听到她在小声地嘟囔:“没意思,不好玩。” “我要走了。” “去哪?” “北京” “哦?去干嘛?” “读书?” “是吗?独输?干嘛不独赢啊?” “我是说真的” “比珍珠还真?” “是的” “哦,你跳舞跳的好好的,干嘛要走啊?” “别跟我提跳舞了,想起来就烦。跳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啊?!没意思!” “你跳得不错啊!不是还得过什么国家级‘孔雀奖’吗?……哎,这个奖是 不是每人发一支孔雀毛啊?哈……” “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也不想再跳了。整天在台上蹦来蹦去的, 台下有几个是真心看的?就算有又有几个看得懂的?觉得自己成天象个傻瓜似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是艺术啊!是你苦苦追求多年的舞蹈艺术啊!它能 给人民群众带来美的感受,你们是美的使者啊!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 “这道理我早在学校时就懂了,方老师!” “那……那你不跳舞准备去干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生活必须有个目标才行。” “我没有。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所有的日子都是灰暗的。” “象你的诗写的那样——‘喝咖啡时不加糖/ 晚上睡觉不开灯/ 我的日子/ 不甜也不亮’?——可有人晚上睡觉开灯的吗?” “别来取笑我。我真的想换个环境。” “哦……那……也好。” …… “给我讲个故事吧?”她从我胸膛上抬起头,看着我说。 我一楞,心里想,怎么每个女孩都这样?晓静睡觉前也经常让我给她讲故事。 我苦笑,对她说:“可我不会。” “那你给我唱歌!” “恩……好吧,我给你唱,但不许笑!”我清清喉咙,便开始唱:“送战友 / 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革命壮志恩仇深/ ……/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 保重/ ……/ 待到春暖花开时/ 我们再相逢——再相逢——” “什么呀什么呀!”她坐起来边用拳头捶我边骂:“你唱的什么呀!又跑词 又跑调!难听死了!” “哈……你不是要走了吗?我送你啊!”我边躲闪边笑着说。 “去你的!我又不是去投奔革命!” “这么说你是投奔国民党反动派去了?” “投奔谁都比你好!你这个烂人!” “你会唱那你唱啊!” “唱就唱!”她又躺下来,把脸伏在我胸脯上。 “屋顶上的小鸟/ 是不是你/ 天上飞的白云/ 一定是你/ 因为我知道/ 你喜 欢/ 你向往自由/ 因为我知道/ 你不舍离开我/ 看日落的斜阳/ 就想起你…… 有没有/ 看见我/ 的努力/ 有没有/ 收到我/ 思念的心/ 我会/ 好好的照顾 自己/ 别担心我会/ 永永远远的/ 想着你/ 别为我担心/ 为我担心/ 放心的飞吧 / 别为我担心/ 为我担心/ 放心的飞吧……“ 她唱得很好,很用情,也很伤心。我拿起一支烟点着,环顾屋子里无处不在 的黑暗,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把她卷进来?在此之前她的生活完全与我无关。 是我生硬而又莽撞地闯了进来,然后把她逼至无路可退。 我感觉到胸前有两滴湿热的液体滴落,低头看见她的赤裸而直挺的背,瘦削 的双肩正在微微地抖动,她哭了。 “呼——”我大口呼出一口烟雾,用手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低沉地问: “你……真的要走?” “呃。”她抽泣着。 “走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我不喜欢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我心头一紧,大口吸了一口烟,不回来了?不回来了不回来了?难道,我就 要这样失去她了吗?失去她了失去她了?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的笑她的 眉头她的小手她的腰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曾经铭心刻骨,都将成为过眼 云烟?! 难过。我心里一阵痛楚。鼻子一酸,我连忙仰首向天。“呼——”我重重吐 出一口浓烟,眼前一阵模糊。 “我在上华大酒店等你。” “我不去!” “为什么?” “我不想见你。” “可我想见你。” “我不想去。” “我在1204房。我等你。” …… 我把小艾抱在怀里,吻她,吻她,吻她……我抽出手来,解她的衣服,她用 手想推开我,但我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她的努力是徒劳的。她用手护住胸 前,我把她的手拉开,继续解她的扣子,她再拉上,我再解开……她用力挣扎, 我的吻如急风骤雨般使她躲闪不及……她闭着双眼,眉头紧皱,渐渐无力再与我 抗争……我动情地温柔地轻轻地吻她紧皱的眉心,它让我心疼,今天写到这想起 来仍然让我心疼。 我把赤裸的她抱起来,一下子仍到床上,迅速除掉自己的衣裤,紧接着扑上 去抱着她,吻她的额头,吻她的脸,吻她的耳朵,吻她的闭着的眼睛,吻她的鼻 尖,吻她薄薄的嘴唇……她不再反抗,只是抱着我的身子,急促地呼吸,轻微地 呻吟,深情地与我接吻…… 她在我的身体底下总是显得那么柔弱、无力。我们身体的交流从来就不是疯 狂的。她的呻吟听起来和我们的感情一样,愉悦和快乐永远被压抑在痛苦、悲哀 和无奈之中。 “啊——”每次我从她的身体里脱离而出,总会听到她伤心而又惊恐的叫声, 这令我着急难过却只能看着她手足无措。 我记得小艾走的那天我们这座城市天气突然骤冷,而且下起了连绵阴雨。没 过几天我和大军他们就被派去路面上巡逻,那段日子我们整夜整夜的留连于市内 各个夜总会和新开张的迪厅,几乎每个夜晚都在放浪形骸。 那时侯大军不知从哪招来了一伙十七、八岁的新潮“捞妹”,她们每天什么 正事也不干,只是没日没夜的跟着我们整天瞎混着。有一次我们在“野猫”玩到 凌晨打烊,在下电梯时有一个叫“苹果”还是“丝丝”什么的“捞妹”突然扑上 来抱着我,醉眼朦胧地说:“方哥,今天晚上你带我走吧,好不?” “今天晚上不行!”我摇头。 “为什么?!”她盯着我的脸。 “今天我大姨妈来了!”我笑着推开她。 “哈……”电梯里的一干男女顿时笑得东倒西歪,只剩她站在那干瞪眼。 我转过身去,木然地望着电梯玻璃外的沉沉夜色,只见千条万缕的雨丝从半 空中飘洒而下,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变得有如万花筒般色彩斑斓…… 北京还是很冷的吧?小艾,你真的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象以前一样又睡不着?正靠在床头看书吧?此时此刻,你会想起我吗? 相思恰如春草,愈行愈远还生…… “春夏秋冬你最喜欢哪一季?”我曾问她。 “冬天。” “早晨中午黄昏夜晚你最喜欢哪一个时段?” “夜晚。” “想象一下,在北京一个冬季的夜晚,我们手拉手走在东长安街上,大雪纷 飞,我们相互用目光取暖……要不就在北京一个深秋的黄昏,我们依偎着走在香 山的小路上,落叶满径,秋风萧瑟,红叶飞舞……多美啊!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好吗?”我拉起她的双手,深情地看着她。 “呵呵,好啊!”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我见过的她最甜美的笑容。尽管我们比谁都清楚, 那只能是一个梦而已。 “我亲爱的兄弟/ 陪我逛逛这冬季的校园给我讲讲/ 那漂亮的女生,白发的 先生/ 趁现在,没有人,也没有风我离开的时候/ 也象现在一样落叶萧瑟也象现 在/ 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 几个爱情诗人,几个流浪歌手记得校门口的酒 馆里也经常有人大声哭泣/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叹息/ 那宿舍里的录音机也天 天放爱你爱你/ 可是每到假期,你们都会仓皇离去这冬季的校园/ 也象往日一般 安详宁静地象往日/ 有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 只是再没有人来,唱往日的歌 ……” 是《冬季校园》,我伸手把车上的CD音量调到最大声。下一首是《睡在我上 铺的兄弟》。我想起了老六,大学时他睡在我上铺,经常分给我烟抽。毕业后他 留校读研,再毕业后他留校成了先生,虽然没有白发,但还是泡不到漂亮的女生。 记得大学毕业典礼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他在宿舍楼的楼顶喝酒。他弹着他那把破 吉他,我们光着膀子,大声唱歌,唱累了就拿起酒瓶大口喝酒。我们唱了一首又 一首,干了一瓶又一瓶,就这么折腾了几乎一宿,非常开心,一点也不伤感。第 二天早上我们在梦中被一阵细雨打醒,坐起来挣开眼睛一看,差点没把我们两个 吓死——原来我们昨晚上就睡在楼顶的墙沿边上,四周没有一点遮拦,稍一翻身 便是粉身碎骨。再看我们身边的空酒瓶,都不见了,俯身往楼底下看,小道上一 片片的玻璃渣。我们对望一眼,觉得非常恐怖,于是各自做深呼吸,倒抽一大口 冷气,然后一齐拍拍胸口。“啊——”我们齐声兴奋地怪叫着,“砰”、“砰”、 “砰”、“砰”地冲下楼梯去。 那天早上典礼完后我们班全体一起照毕业照,男生们都看着其他人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在四年中从未穿戴如此整齐,突然间个个披挂着宽大的学士服做道貌岸 然状,是有点滑稽可笑。当时我们还有个重大发现:原来班上的女生们化妆起来 也是挺不错的哦!以前为什么老是嫌弃她们呢? 照完相后我们模仿西方电影里的环节,“哦——”的一声齐声欢呼,一起把 头上的学士帽仍向半空中,然后我们互相热烈拥抱,不分男女,统统抱作一团— —当时场面是有点混乱。 上回老六从北京来信说,问我要不要回校读研,他说他有路子可以帮我。他 还说,要是我能来就好了,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在三更半夜睡不着但又找不到人喝 酒说话。 回去?回到校园里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啊!那些快活开心的日子,那些 淳朴可爱的兄弟们,我还能够再次拥有你们吗? 红灯!“呃——”一个急刹车把我带回到现实中来。 我瞄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记时钟,3 :05. 已经是深夜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雨点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宽阔的马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我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 路口。 自从小艾走后,这种讨厌的雨好象就没停过。连续下了有一个月了吧?不是 已经到春天了吗?怎么还这么冷?我伸了伸脚,点着了一支烟。对面的红灯在黑 暗中显得格外耀眼,旁边的计数器上的数字在雨雾中不断地闪烁变幻。 是啊,她走了快一个月了…… 绿灯。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准备挂档踩油门时,突然感觉有点不对,车旁边的花 坛里好象有一团黑糊糊的物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别在腰间的手枪,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张风中飞舞的麻布,盖着躺在花坛里的一个人。我走过去掀开一看,是个 老乞丐。一团团粘连的头发和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身子卷成一团,衣衫 褴褛,双目紧闭。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没有。再摸他的颈动脉,也没有。他已 经死了。 我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回车内坐好。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指挥中 心,让他们通知人来现场。我挂好档,踩油门,车子在滂沱夜雨中滑行而去。 我把车内的音乐关掉,只听见车外的风声“呜——呜”作响,耳边却回荡起 刚才迪厅里的震耳鼓声“咚、咚、咚……”。摇曳灯光下的红男绿女疯狂扭动身 躯,晓静骑着自行车在校道上回头一笑,符老大眯着醉眼举起酒杯,小艾呆呆地 看着我突然抿嘴一笑,“二娃子”边跑边回头拔枪,“白狼”在我皮鞋下扭曲变 形的脸,大军,阿五,阿志,“盲流”…… 我肚子里的酒一阵翻滚,争先恐后地往喉咙上涌,我一个深呼吸,用力咽了 一口唾沫,把它们压了下去。 街道两旁的路灯和房屋向我身后飞驰而去。我神情木然,心里的沮丧一阵阵 地涌上来,觉得痛苦无比。人生的无意义感有如一个无底漩涡,将我越卷越深, 我觉得自己已是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对自己以前的一切所作所为,我只觉得恶 心。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突然变得很陌生,那些身边的人们,他们的神情和动作 曾经是那么生动,他们的喜怒哀乐曾经与我息息相关,但此刻,我脑海中的他们 一个个面目模糊,他们好象生活在我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里,与我完全无关。不! 我错了,是我生活在远离他们的另一个世界里,但他们都以为我是他们那个世界 里的人,其实我不是。在他们眼中再也真实不过,从来无须怀疑的现实生活,对 我而言却只是我参演的一部电影,我随时可以脱身而出,转身一变成为一个旁观 者。而且是一个冷眼旁观者,对他们所有的表演都深感乏味和——荒诞。 那天晚上在浴缸里,我对她说,我有两个,有时候在白天时、在人群中、在 各种社会场所里,那是一个我;而在深夜里、在孤独时、在喧嚣之外的角落里, 那是另一个我。后来在床上,当我从她的身体中无奈地脱离,刚刚转过身准备躺 下时,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伏在我胸膛上放身痛哭。我手足无措,问她怎么了? 她说不知道,是另一个她在哭。 …… 当我听到“唰、唰……”的海潮声时,我才发觉我已经把车开到了海边。 关灯,熄火。我刚钻出车门,一阵海风夹着雨丝就劈头盖脸的打在我的身上。 我竖起衣领,缩着头迈步向海滩走去。 我走过那间酒吧,黑糊糊的肯定关门了,只有阳台上的风车还在风中“咕噜、 咕噜”地转动。 冷。 雨水打在脸上,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但我仍然可以感觉到脚下踩的是沙滩。 大风吹得我东倒西歪,我只管低头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我已经闻到海水的腥味了 …… 脚湿了,鞋里都是水,裤脚湿了……海潮漫过我的小腿…… 在海水中每移动一下脚步都变得如此艰难,我不得不停止行进,极力将自己 的身子稳住,站好。 “小艾————啊!” 我刚开口大喊一声,就被一个浪头“噗”地扑倒在水中。我在水中手脚乱舞, 惊恐万状,想着此次必死无疑。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刚才走过的沙滩 上。 我双手支地,用力将自己慢慢撑起来。我跪在沙滩上,浑身湿透,垂头丧气, 狼狈万分。 “呸!”我吐出一口泥沙,感觉喉里都是海水,又咸又涩。 “呜哇——”我一阵反胃,肚子里的酒迅速奔涌而出,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吐完又吐,吐完再吐,自己完全控制不住,直到最后变成什么也吐不出来的干呕 …… 我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沙滩上。 我双眼望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黑。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我。 ……一年后。 我戴着一顶宽舌布帽,低头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与无数行人擦肩而过。 街边的一排专卖店里播放着热烈的舞曲,每个店门口都站着几个青春活泼的女孩 子,不停地拍着手招徕客人。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扎传 单笑容可鞠地向过往行人派发,但大多数人只是行色匆匆,对之无动于衷。 记得小艾曾经说过,有一次她和一个女孩子在这条路上瞎逛,百无聊赖的她 们只要有人派传单就接,结果一路下来每人手里都积了一打。后来她们突发奇想, 两人拿着手里的传单跑到天桥上站着,向每一个走过的路人散发。 “见一个塞一个,还真的有人拿了仔细看呢!哈……真好玩!”她抱着枕头 开怀大笑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一年了,她杳无音讯。 在这一年中,我几乎失去了我的所有。小艾离开一个月后,我辞去了工作, 重新又回到了久别的大学校园。几个月后,我听到了可怕的消息:队里出事了! 而且是出了大事,全队几十号人全部被关押,省里派驻了专案组,一时间风声鹤 唳,满城风雨。我担心自己也被秧及,不得不在北京东躲西藏了一阵子,搞得狼 狈不堪。 当时我甚至安排了后事,我给晓静写了一封长信,坦白了我所有罪行,但并 不要求从宽,只要求从严从快处置。在信的最后,我无耻地请求她在下辈子再给 我机会补偿今生我所欠她的一切孽债。也许正是这种非常过分的虚伪和矫情,使 她终于在悲痛欲绝中答应离我而去。 队里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符老大、老吴等几人将被判予重刑,大军、“盲 流”和阿五和其他干警都解除了关押,但被勒令就地等候组织处理。只有阿志还 没放出来,因为他把我们几个的事都一人扛了下来。而我因为早已离队,并未被 列入审查范围。 学期的中间我请假回来了一趟,和晓静把手续给办了。然后我忙于四处筹钱 找人活动,力图让阿志免予刑事处分或至少判少几年。但尽管我花光了所有积蓄 和所有能借到的钱并到处卑躬屈膝直至焦头烂额,其结果仍然差强人意——阿志 被判一年徒刑。 即使是身处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我也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她的努力 ——我坚信我会在北京找到她。当然很快我就改为坚信我会在北京街头与她偶遇。 ——因为不管是她在哪或她读什么或是其他的任何联系方法我都一无所知。我在 北京几乎所有的大学园区里到处瞎逛,通过各种渠道四处打听,但最后证明这一 切都是徒劳。但我并未因此而死心,我甚至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北京市的各大商业 区。女孩子总是喜欢逛街的嘛——每当我独自流连于某商场的化妆品或女装柜台 时,就会这般天真地幻想。 整整一年过去了,饱经失望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乐观与自信是多么的 盲目和可笑。 寒假,我又回到了这座曾经熟悉的城市里。北京现在还是春寒料峭,这里却 已是春暖花开了。 我在大街小巷里毫无目的地穿行着,这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习惯。 当街边的路灯开始放亮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长堤路。铁栏杆、钟楼、 石凳长椅、欧陆式骑楼……这里的“长堤日落”是本市的著名景点之一,可惜我 以前从未留心过。 伤心桥下烟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停下脚步,靠在铁栏杆上,与远处正沉入海中的落日默默相对。堤下的港 湾里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出海归来的大小渔船,点点渔火随着海潮起伏微微荡漾。 “铃……”“看!那夕阳多美啊!”“呀!真的耶!它好红啊!你们快看啊!” 一群身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骑着单车,嘻嘻哈哈地从我身边穿行而过。 我闭上眼睛,轻声地哼起来:“看日落的斜阳/ 就想起你…… 有没有/ 看见我/ 的努力/ 有没有/ 收到我/ 思念的心…… 别担心我会/ 永永远远的/ 想着你…… 别为我担心/ 为我担心/ 放心的飞吧…… 放心的飞吧…… 屋顶上的小鸟/ 是不是你? 天上飞的白云/ 一定是你…… 因为我知道/ 你喜欢/ 你向往自由…… 看日落的斜阳/ 就想起你……“ 我睁开双眼,四周已是华灯初上。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初春傍晚的寒气,用手 搽去眼角的泪痕。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我这么想着,举步走进苍茫无边的夜色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