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边 一 点燃一支纸烟,故作一副无奈神情,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马上就要“自摸” 了。 我的“麻技”已日趋精湛。 那段时间我只要一有空,就一定去“会当痛打三百圈”!麻将,几乎成了我生 活的主旋律。 关于对我什么叫有空?也就是除了不得不去上课的时间,其余都算“有空”。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下午,太阳出得懒洋洋的,叫人醒了不想起床。其实原本我 就没打算起床,因为下午上课的老师很有学养,不会动辄就拿出名册来以正师尊。 所以我很安心的躺在床上养气,动也不想动。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的积习。我每天最 痛苦的时候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每天早上我大约要花半个多小时在床上与“睡魔” 作斗争。可以想象,我此刻的确是幸福的。 正在昏昏沉沉之时,云里雾里之中,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好象有人在叫我。我愤 懑之余懒懒的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一瞧,原来是赵虾子,不用说,下午有节目了─ ───打麻将!我顿时睡意全无,揣上一包烟,翻将下床与之绝尘而去。 那天下午鏖战了五个钟头,直到我洗白了三家的钱包。但好象也没什么可兴奋 的,那段时间我经常这样,以致到后来同学们都不给我“重在参与”的机会了。其 实我打麻将并非是为了赢钱,因为我不知道在有空的时候除了打麻将还能干什么? 虽然我觉得赢了钱并没什么可兴奋的,但赵虾子输了钱却洒脱不起来,把沮丧都写 在了脸上,好象受了处分一样。我瞧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 走,于是就叫上他去喝两盅,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关于我生活的主旋律还有一点补充:除了麻将,还有喝酒────我生活的主 旋律就是打麻将和饮酒。 这个赵虾子自称为“三场失意小郎君”(三场,赌场、情场、考场),听他诨 号就知道这人肯定不会很结实,说他瘦骨嶙峋一点也不过分。尤其是颧骨,突得吓 人,也难怪他会一个月失恋五次。他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加上一架瘦骨,貌似鲁 迅,看上去怎么都是一个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顶个屁用?照样还得一个月失恋五 次。 那天晚上他就一直在给我说他的“青蛙王子”故事。 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找茬儿说:“你情场的股票大跌,赌场怎么也不见开呀?” 其实我是想绕开话题。谁知他更来劲儿了,“你说是不是,都这么说,哎,我 都不知道妈爸把我造出来干什么...... ” 深深的闷了一口酒,又继续滔滔不绝。 “前段时间追小雯就用了不少钱,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又是送小礼物又是请她 吃东西,最后你出了一招叫我带她出去旅游,可人家哪肯呐!你瞧,今天桌子上又 栽!” 叫他带小雯出去旅游是我的主意,可我还不是在为他着想,如果小雯肯出去, 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假如小雯不肯出去,两家伙把他的幻想破灭,也省得他再买 礼物花钱不是吗?其实这主意很高明,相当于“PH试纸”,现在的小礼物可不便 宜,动辄一件就好几十块!可惜他不明白我的苦心。 其实像小雯这种女孩哪是他能追得到的,人家要的是高大英俊、有事业(换句 话说,就是有钱)、有爱心(换句话说,就是肯给她花钱)、懂感情(换句话说, 就是不能随便就把她给甩掉,再怎么着也得留下一笔青春买路钱)的成功男士。他, 最多也就勉强符合“懂感情”那一项,但经济基础都没有,谈何上层建筑? 现在 漂亮的女孩都这样,没有一点实力就别去枉费心力了。 真的要论长相,我再怎么也比他赵虾子端正一些;论“事业”,我打麻将至少 还经常赢。如果他都能追到小雯,恐怕我就应该去问鼎亚洲小姐了。 的确,他怎会明白我的苦心?人家逗他玩,拿他当飞镖靶子,他还觉得只要再 努一把力,再加一把钱,再用一点心就快成功了。要我对他直说?“别他妈癞蛤蟆 想吃天鹅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委实不忍,况且总不可能次次都对人家这么说吧? 现在我又只好无奈的安慰他道:“你也是,失了那么多次恋都不知道总结一下 教训!追求女孩子,最重要是看她是否朴实,心地一定要善良,不要被表面现象所 迷惑。见到身材好就感觉她气质不错,见到眼睛美就觉得她的心地善良,见到‘白 天鹅’就总认为她不可能心黑,这就是你的毛病!你知道你为什么一个月失恋五次 啦?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霉,打牌老输啦?对了,就是因为你色迷心窍!” 其实这完全是喝了几口酒在胡说。假如被人听见,人肯定会把我驳得体无完肤。 “嗬,真拿赵虾子当傻*,谁不喜欢漂亮女孩?你不喜欢?可能色迷了心窍的时候 比赵虾子还不如,知道火坑还往下跳!这年头,还臭美什么心灵,怎么你不去感受 一下‘心灵美’的震撼力? 别拿赵虾子当小孩逗啦!“ 的确,我说那些什么朴实、善良的东西是在唬他,也是违心的,但我还不是为 了他好。 漂亮女孩是谁都喜欢,但喜欢归喜欢,真的要行动,就该掂量一下自己,像赵 虾子这类既没家当又没脑子的人,想多了还不是自找苦吃,说不定想出花痴来,那 又何必啊?所以最后我干脆收回那套唬人的说词,坚决的打击他的自尊:“别他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要量体裁衣懂不懂?” 他被我这么一说,简直糊涂了,也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我好象有 些激动。 “你怎么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心,“别是你也失了恋吧?”看来他还不 算太傻。 可是我并没有失恋,我从未就没失过恋,因为我从未就没恋爱过。按丁尼生的 理论我连赵虾子都不如,因为“失恋的人,总比未恋爱过好”。赵虾子再怎么傻, 总还有女孩子肯逗他玩,玩过之后无论如何还会给他留下些回忆,不管是痛苦回忆 还是美好的回忆,总比没有回忆强;而我,到顶就是“单相思”,诚然“单相思” 也会给我留下回忆,但那回忆的影集里全是“单人照”,好象一本我的写真集,像 这样的回忆和爱情一点边都挨不上。所以假如我要找出一条比赵虾子强的理由,那 么就只能否定他的“失恋”────把他以前的那些“失恋”全当做是单相思失败, 理由是:人家只是逗他玩,并不能算和他恋过。 这样一想,心情又好多了,因为 我懂得量体裁衣;我毕竟不傻,因为别人不敢来随便逗我玩。 “怎么不讲话了,被我猜着了吧?其实失恋并没什么,哪个人敢保证他不会失 恋?失败乃成功之母,像你这样仪表不凡、满腹才学的人何患无爱?风物长宜放眼 量,天涯何处无芳草呀?”他倒一套一套的安慰起我来了,看来他的确不傻,我对 他应有再认识。 但现在我也的确心烦,心烦有的时候并不需任何理由。我对他大吼道:“赵─ ───虾────子────,老子从来就没失过恋,你的膏药贴错了地方!” 他被我这么一吼,也就不敢着声了。那时候我的脾气很坏,而且爱揍人,像赵 虾子那副骨架,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后来我也没心情再吃东西了,把剩下的酒一口气闷了就叫结帐。回到寝室我怎 么也睡不着,总在想赵虾子肯定不傻。 “ 三场失意小郎君”,这像赵虾子取的名吗?再说,我除了桌子上手气比他 好些,那“两场”不也一样,我笑他傻,这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吗? 我怎么了,好象现在只能和赵虾子比才能找到些许的优越感。我开始怀疑我的 智力了。 二 其实我应该不会太笨,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很多方面得到证明。比如下围棋,初 中的时候,学校里兴起了一股围棋热,那时候很多想证明自己聪明的同学都热衷于 这项运动,当然,我也是这其中的一位。后来我很快的证明了自己是聪明的,因为 不到一个月,我们班就没有人能杀得过我;不到一年,我就成为我们学校“四大高 手”之一。当时,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考试第一那小子也是个棋迷,但我让他五子 他也下不过,他还经常回棋,输了之后很不服气。我不喜欢和他下棋,因为他没风 度,输不起,不就一盘棋嘛,唠叨什么?我又没和你赌钱。后来我才知道,“他觉 得他考试都第一,围棋没理由会输给我。”难怪当年他老缠着我下棋,我觉得“好 学生”好象都有这毛病────没气度!一点不像男人,对什么都斤斤计较,如果 成绩好了,性格就会变女人,我宁愿当差等生! 那以后,我从来不用成绩来衡量一个人是否聪明,我只会用成绩来衡量一个人 的性格。 直至现在,我的成绩从未好过,我的分数都是边缘型分数,我坚信“六十分万 岁,六十一分浪费” 这一真理。 当然那时候也不是我故意不学好,弄个“光六十”以显个性;其实那时候我比 现在不知勤奋多少,而且肯动脑筋。也许正是因为太肯动脑筋了,所以总觉得教科 书的价值不大,总觉得自己喜欢读的那些书比教科书有价值。这样一来我的成绩怎 么会好?考试的题又不是我出,假如真要我出,老师们能不能及格我就不敢保证了 .考试,的确是我最烦的一项活动,也是我觉得最无聊的一项活动。福柯说:“考试, 是无形的权力对人进行的冷酷的定位。”的确,我有多少才能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每个人学的东西事实上都会有所不同,你考我的也许我不会,那反过来我考考你呢? 你大抵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但是作为学生,就不得不接受考试,不管你是否喜欢; 正如作为妓女,就不得不接受嫖客,不管你是否愿意一样。考试对于学生就是这样, 不管你以往成绩好坏,“这一次”肯定是冷酷的。考试成了学生一场醒不了的噩梦, 不管谁都摆脱不了恐惧的心情,它的确成了学生痛苦的源泉。好象弗洛依德曾说过, 当一个人遇到一种无法摆脱的痛苦时,渐渐的,他就会爱上这种痛苦。但我们好象 永远也不可能会爱上“考试”,所有的学生都会毫不犹豫的这样说。 其实这就对了,这证明我们还是健康的,并不麻木。试想,假如某一天我们真 的都爱上了“考试”,那将意味着什么────按弗洛依德的理论:学生这个群体 就会成为“受虐狂群体”的代名词。这可不是闹这玩的。 关于我不会太笨这个问题还有一点补充:高中的时候我在文学方面的才能已经 显露出来了,我在很多报刊、杂志上发表了文章,在我们学校已是小有名气的“文 人”,我的语文老师也引以为荣,但那时的语文考试我还是会经常不及格,因为我 没有用心去研究过考试的内容,我想不能把我在考场上失意拿来当做证明我笨的论 据之一。 三 高中的时候我学的是理科,由于那时我的主要兴趣是文学,所以成绩一直较差。 学理科是我爸爸的意思,因为他觉得“文”的东西不实在,学费是他付,生活费是 他给,我有什么办法? 那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个教数学的,叫曾文明。虽然他讲的数学我兴趣不大也 不爱听,但我特别喜欢他这人,喜欢他的幽默、实在。 我想“实在”,是大多数学理科的人的一种共同品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能含糊。 我喜欢这种品质,但我喜欢曾老师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幽默。幽默能让人 感受到活力,哪怕是在绝望的时候。 上数学课时,同学们一般都会准备一个笔记本,以便记下一些深难题例,我也 不例外,上数学课时我也会拿出一个笔记本,但不是记什么习题推导过程,那上面 几乎找不出几个阿拉伯数字,因为我是用它来记一些曾老师的精辟言语,一学期下 来,我那“数学”笔记本就成了一部《曾文明语录》了。 记得有一次上数学课曾老师又跑题了。 “有的同学说这几天心烦得很,学习兴趣也不浓。那我们就首先来谈谈心烦的 问题。你们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们心才烦吗?你烦,你妈爸不烦?我不烦?江泽民不 烦?是人都烦。猪就不烦,进屠场它都不会害怕。变了泥鳅就别怕泥巴糊眼睛! (层层递进,说理有逻辑────我注)再说学习兴趣不浓。高考都不能调动你的 兴趣,那我只好建议你去参加美国总统竞选了,也许你的兴趣会大一点(把高考和 总统竞选放在一种递进的关系上实为黑色幽默────我注)。” 曾老师总是这么幽默! 还有一次我们班选班委,这事给我的印象也极深。 曾老师说:“选什么班委呀,我定了就是。” “喔,那怎么行?要民主!”下面的同学愤愤的说。 “什么,要民主?我们这儿没民主,要民主到美国,我不喜欢形式主义。” 多实在啊! 其实其它班搞的什么“民主选举”到后来还得班主任拍板,他为了给大家节约 点时间“武断”一点我看也是可以理解的。班委有个屁用,选了和没选都一样,又 不管事。 曾老师总是这么实在! 其实我喜欢曾老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从来不干涉我干自己的事。 我那时经常在数学课上看其它的书籍,他就算看见也不会说我。他其实是一个 非常民主的人,至少对于我。他不管我看什么书,只要别打架;他不管我是否在听 课,只要别旷课。这是他对待我们差生的民主政策,因为他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公 鸡”,你把它脚扳断也下不出蛋来,索性由我们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憋急了怕我 们出乱子。这样一来,我在高中时期干了许多我想干的事,包括前面说到的发表了 不少文章。我的格言是:想干的事比该干的事更值得去干! 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比后来上重点大学那几位少用心,头发的脱落程度可能比他 们还严重。 这下那些家长和老师们就纳闷儿了,“这孩子看上去挺刻苦嘛,怎么成绩还是 拿不上去?”真正的原因我想曾老师最清楚。 曾老师那时没少关心我,经常来和我聊天,问问最近我又在研究什么“课题” 呀,有时也顺便问问班上那些差生的心理动态。但我保证他来关心我的动机是善良 的,绝对不是想利用我的单纯来获得一些诸如差生的把柄之类的东西。假如他真有 这种动机,也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因为我很忙,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这 也是他知道的。不说别人,就拿我说吧,那时他经常问我的心理动态,什么“活思 想”、“今后打算”等等,我都答不上来,我感觉这些问题无从说起,很茫然。最 后还是谈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最近在研究什么“课题”。我觉得学理科的就应 该务实,他不适合作思想工作。 现在想来曾老师当年为何那么关心我,肯定是觉得我还可爱,至少在差生里。 曾老师对我的关爱让我永生难忘,因为在高中时如不是因为他的“民主政策” 也许我会什么书都不读,天天坐在教室望天花板,或许还真会憋出什么乱子也未可 知! 四 现在我已经是大学生了。这个称谓曾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当然也包括我。 曾记得初中时,班主任也是位教数学的,“大学”在我心目中的最初概念就是 她给灌输的。最初的东西总是最深刻的,我现在还对这个概念记忆犹新──── “你们现在别成天老想着玩,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今后考上大学有的是时间玩。” 这就是我对“大学”的最初理解,当然这个理解现在已得到了证明────非 常正确! 的确,大学有的是时间玩,可我现在玩来玩去玩到除了打麻将就只有喝酒了。 有的时候我总觉得大学生活还不如高中的时候丰富,尽管大学里有的是舞厅、卡拉 OK、镭射放映室、林荫小道、假山喷泉......,可我还是觉得在有空的时候除了 打麻将就只能去喝酒了。 现在上课的时候我经常都在望天花板,因为不是所有的老师都那么有学养,睡 觉和看课外书在有些老师的课堂上是属于严禁行为。 其实看课外书现在对我已不是那么迫切,处着一个现代化的大图书馆我一年也 去不了几次。我真的想知道现在为什么我什么书都不想读,什么课题都不想研究了? 记得刚进大学时情况不是这样。 我是属于“钱学森”(即“钱学生”,就是靠出钱升学的────我注),当 然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我那成绩如果都能考上大学,大学大抵也就没什么 好玩的了。 钱是父母出的,专业是我自己选的。我选了一个尽量靠文科近且名字也响亮的 专业────国际贸易,英文应是International trade , 因为当时我好象不能 选纯文科,没办法!后来一上课,我才知道这“英特奈辛罗崔德”的厉害。这门专 业,不但要牵涉到许多数学的知识,而且对英语要求特别高。英语也是我要命的一 科,我那时只道那“国际”二字响亮,却不知那是“英特奈辛罗”,哎,我真是作 茧自缚! 虽然情况是如此的严酷,我还是决定不能一开始就对自己没信心,一定要珍惜 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也许那时来自家庭的压力太大,我也不得不在“原则”之外作出一定的让步。 其实家里除了在“学习”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比较强硬以外,其他对我都比较宽松。 比如,谈恋爱,他们就随便我,要谈就谈,可惜我委实无能,至今都未能给他们二 老找上一个。 要说刚上大学那段时间可的确够“用功”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如此“用功”过。 每天早上六点半定时起床读英语,从不旷课缺席,且上课还认真作笔记,完了晚上 还抽三个小时学英语,因为我的英语的确需要强化。 但好景不长,这种非人的生活我忍受了一学期,再也无力继续了。 的确,这种学习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乐趣,根本没有发自内心的冲动,完全是 被逼无奈!让我彻底灰心的是:第二学期一来就让我补考三门,包括我花时间最多 的English ! 我的确无法忍受这种一点鼓励都不给的考试制度了。心想:“你不睬我,我干 嘛理你!” 遂决定问心无愧的干自己想干的事去了。 但现在我想干的事好象就只剩下打麻将和喝酒了,也不知道原来高中时的那股 子治学精神跑哪儿去了;好象现在忽然才意识到: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还是委托培 养的)要谈什么治学问、研究什么“课题”近乎是在开玩笑,要不他脑子一定有问 题,因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能治出什么学问? 其实平心而论,第二学期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去“干自己想干的事”还有一个重 要理由,就是当时我正单恋着一个女生。本来气急败坏的我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 还可能不显出“英雄本色”吗? 五 认识那个女生是第一学期期末的事,当然,那时她不认识我。通常这种情况发 生在两个异性身上就多少带有一点单恋的味道了。 提到我和那个女生的事不得不引出赵虾子,因为后来是赵虾子介绍我们认识的。 赵虾子第一学期和我一样,很用功,这大抵是生物进入一个新环境必然的亢奋 吧。关于用功这一点我和赵虾子大抵还不尽相同:赵虾子是“统招生”,也就是考 上的,用功纯粹属于一种亢奋;而我是“委培生”,也就是花钱上的,用功多少还 带有些负疚感,不能说是纯粹的生物亢奋。但不管用功的成因如何,最后结果都差 不多────第二学期都懈了下来。这不光是我和赵虾子,情况具有普遍性。这大 抵也是必然的,就如同第一学期亢奋一样。让我费解的是,作为统招生的赵虾子也 补考三门,我们班就我们俩补考,而且是三门,从此,我和赵虾子就成了铁哥们了。 那女生叫余岚,这是赵虾子后来告诉我的。我认识她是第一学期期末的事。 那是一个星期四的晚上,我带着几本英语书在教学楼里看。大概一个小时以后 吧,我发现了她,坐在我后面,也在看英语。当时不知怎么的,我回过头来看书就 不识字了,脑子里就剩下她的半身像。 你猜我那时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她的笔帽掉到前排来我就立马去拣来还给她, 因为我觉得这样搭上话会比较自然一点。 正在我反复盘算怎么达到目的时(当时我甚至想过用手“不小心”的把她的本 子蹭到桌底下),如你所想,她竟主动找我搭话了。 “请问一下同学,有《英汉字典》吗?” “有。” “借我用一下行吗?” “行。” 显然她还没看出我在算计她,她问话很自然,音色也好。而我,从我回话就能 看出,好象舍不得多说一个字,其实不是舍不得,是不知所措。 过了几分钟,她就把字典还给我了,说了声谢谢。 真不是时候!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还我,我还正在构思她说了谢谢之后的对白, 结果这么一下,我又只好不知所措了。 这一次我连一个字都没舍得吐出,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了。之后我就一直 耷着头,好象是在看书。 再以后就放寒假了。在家里睡觉时经常做美梦,梦见她;尽管我知道期末考试 考得不怎么好(当时还不觉得是一蹋糊涂),但考试早就不对我的情绪起什么作用 了;这件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讲,包括赵虾子。 第二学期开学,虽然看见补考三门有些没好气,但这只是我为自己摆脱那种非 人生活找的一个理由,因为我刚进校时必须带有一种负疚感。你想,一个在高考时 有闲情写诗的学生,怎么可能会为有三门功课补考而愁眉不展?高考,的确我没把 它当回事,其实把不把它当回事都一样;中学时我读过很多释家的东西,曾经一度 还考虑过出家,但没告诉家里人,怕把他们吓着;后来虽然打消了这种念头,但并 不表示我又学会了顺从。 虽然我和赵虾子在嗟叹倒霉,虽然其他同学在高呼“万岁”,虽然我们带着不 同的心情,但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开学的第三天赵虾子就叫我去蹦迪,我说不会,他说他也不会,但他说去跳舞 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发泄,我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就去了。 要是那时我能撇下教科书去图书馆找些感兴趣的书来读,也许生活又可回到高 中那种模式(其实我很喜欢高中生活),但后来仔细一想,又犯了唯心主义的毛病 ────这是大学,怎么可能会回到高中的模式。我可能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再说那天去蹦迪。开始我的确有点不自在,总找不到手脚搁哪儿;赵虾子其实 还不如我,就呆站着,手脚动都舍不得动一下。 后来又如你所想,我写来蹦迪就肯定会发生点什么事,没有打架────她, 出现了。这时我倒显得比开始要“自然”些了,因为手脚都在哆嗦,看起来好象在 跳舞。 “余岚!”赵虾子在呐喊。 “......”她的头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这时我已经预感到今晚要失眠了,于 是手脚哆嗦得更厉害。 “这边!”赵虾子喊声中带着些自豪。 “噢,看见了!”她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赵虾子好象显得有一些迫不急待了。(不就认识一 个美女吗!)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余岚!”赵虾子得意的说着。 “喔,幸会!”我酸不溜丢的冒了句老词,因为我一时也的确找不出什么更合 适的词了。 其实原本我是想说“我们其实见过面”,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咽了下去。 “这是我现在班上的哥们,独勇。名字挺怪人还不错,和我特好。” “嗯......,幸会!”她好象也说不出什么新词,也许是我给引导的,但她就 没想起我们曾见过?这至今都是个谜。 她的舞跳得不错,舞池里有无数双眼在注视着她,当然我的眼睛也在其中。我 的舞,当然还够不上用术语来定义,反正手脚肯定在动,但没有几双眼在盯我。这 证明舞跳得差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那天晚上赵虾子和她还谈了些话,但我始终没找到话机插入,因为音乐声忒大, 他们谈些什么我都一点不知道。最后她要走了,赵虾子说,“我们也走吧”,我本 以为还有下文,谁知出了门就各自散去了。 后来我故意问赵虾子:余岚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哟?赵虾子说:怎么会,我有那 么漂亮的女朋友就不会和你一起堕落了。其实我也不是傻子,联想再丰富也不会把 余岚和赵虾子想到一块儿,我只是想套一点关于余岚在这方面的信息。我的思路是 正确的,赵虾子经我这么一套就讲出了一些内幕消息。 “其实余岚本来有男朋友的,刚分手不到三星期。” “喔。”我微微点头,淡淡应诺。 “但她再怎么昏头也不会考虑到我们这种人头上来的。” “为什么?”我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音中略带一点笑腔。 “嗨,人家的男朋友是要又高大英俊又温文尔雅,又有地位又有文化!我们? 别傻啦!” “别玄乎啦,一句话,要找绅士,对不对?小资产阶级的爱情。”我努力搞笑, 怕赵虾子看出我的心思。 “唉,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他酸溜溜的说。(这又一次证明了他不是太傻, 因为我对自己的演技还颇感自信。) “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 “我现在根本就没考虑过那档子事。”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然后一段时间,我就生活在既在骗赵虾子也在骗自己的谎言里。现在我才明白, 那段日子我对余岚的感情以惊人的速度在积累,如今已是无法自拔了。 六 前面已经讲过了,我现在生活的主旋律就是打麻将和喝酒。打麻将是因为我的 空闲时间太多,目的并不是为了赢钱,性质和瞎婆婆在家缝衣服差不多;喝酒是因 为我的确需要麻醉,余岚虽然好,但赵虾子一年就失几十次恋,多少也让我感到有 些信心不足,激发了我的自知之明。 直到有一天,赵虾子告诉我余岚好象经常和一个固定的男生在一起。我当然知 道这种迹象的更深层含义,于是就决定去找余岚谈谈。 其实我约她出来谈的主要目的就是了个愿,把该说的想说的一并说了,我认为 这样大抵就会舒畅许多。 我是把她约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水吧”里谈的。我们叫了一壶毛峰,那晚我没 叫酒,老板都已察觉出了我对待这次约会的态度特别端正,因为平日我来此必叫上 酒。我开口直入正题了。 “余岚,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应该算得上朋友了吧?” “是呀,我一直就把你当做朋友在看待。” “那我就直说了,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爱上你了,能不能给我一个 追你的机会?” “独勇,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也就直说了,其实你对我的意思我早就看出来了, 但你一直都没说出来,我也不便找你谈,我们俩之间────只能是朋友关系。” “为什么?”其实我委实不想问那么傻的问题,但人就是这样,特别是不足够 成熟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总有点不甘心,不习惯留些余味。 “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都是没有理由可讲的。”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的,但我们俩之间的感情和他是没有直接联系的。”(意思就是说我和她 男朋友之间不存在可比性────我注)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我现在已经开始感觉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最初还很充分的准备了一大篇词儿,但没想到她来的如此犀利,看来我先前对 她的了解太少了。 “我们谈点别的吧,我想我们还是朋友对吗?”余岚说的很洒脱。 “对,谈点别的!” 于是我们开始话题大转移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现在我和余岚虽然还是朋友,但我总感觉她是把我当成一个小朋友在看待。我 的确不太成熟了,我始终还在想那句“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都是没有理由可讲的” 话,想来想去我越发的觉得那不是句真话────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都是有理 由可讲的,只是讲出来就没劲了。 赵虾子始终不知道我喜欢余岚的事,这证明余岚的确是个足够成熟的女性。 现在打麻将和喝酒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了,因为我对生活已彻底灰心了,但我 并未再度萌发中学时那种出家的想法,因为我觉得现代的出家人并不是那种对生活 彻底灰心的人,况且我好象也没资格出家,真要下决心,恐怕又难免要考试,想想 还是就这样吧。赵虾子现在终于找到了女朋友,因为他比我执着;但他的女朋友并 不怎么样,属于剩余资源的再分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如今什么都懒得干,因为我觉得什么都不值得干。我现在只干两种事情:一 是不得不干的,如吃饭、睡觉,这是生存的需要;二是特别无聊的事情,如打麻将、 喝酒,这也是生存的需要。 (全文完) 1998 年秋于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