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岩镇上的三台终端机及其主人 一九八八年,我在一个朋友那里读到一本从美国带回来的书,介绍internet网 的,我至今记得序言里面的一句话:“在这里,另一个世界诞生了,它没有国界、没 有阶级,也没有警察。”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入迷地研究了一遍这本书,我就得出了结论:“人类正面临 着一场有意思的变化”。这时候我就坚信了internet正在改变人类的诸多形态:生 活形态、社会形态和意识形态。众所周知,在一九八九年,我国的internet还处于 蒙芽状态。与今天这种一千七百万中国人己在网上的局面相去甚远。十年光阴弹指 一挥间,那么internet倒底在哪些角度上对人的活着阐释了新的意义和视野呢?这 是一个宽宏的问题,不易于作短暂的讲述。但是活生生的例子总会受人喜欢,以下 我讲述的这个人,就是网络改变生活形态的一个。 康尧在大学里学了一个古怪的专业:“宋词研究”。在四川师院读完本科后就 考到人民大学去读那个专业了。他对一个朋友说过,“我所学的是人生的一条窄路, 除了在大学里教一辈子书以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是命运又阴差阳错,在人民大学教了一年书后的那个暑假,他爱上了邻校的 一个学生。这个女学生有一种精典的冰美,而且属于后现代派形,在一次劈雳舞比 赛的赛场上,该女生那种近妖的舞姿令他日夜魂不守舍。经过一番颇得兵书要领的 扫荡式进功并配以专业性质地古道热肠地说服教育,女学生终于在一个月色如水的 夜晚站在校园的一株夹桃树下点了点头说, “好吧,我决定作你妻子了。” 但是二十七天以后,女生毕业了。在她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她分回了重庆,在市 交警大队作一名新来的大学生。康尧几乎无法坚持给学生讲宋代文学课了,思恋的 烈火狂奔在他的胸中,要把他折磨得变形了。“李清照不过写了一些凄婉的悲剧故 事,而我的故事简直是烈烟滚动般惨烈”,他有一天拿着饭碗去食堂打饭就想起这 一句。他忍无可忍了,决定调往重庆的一所大学里去。西南师范学院政史系欣然地 接纳了他,才结束了这段因地域相隔燃烧着爱情之火的故事。婚礼顺利举行。在爱 情通往婚礼的路上都千篇一律,不值唠叨。 如果康尧和李姝姝就这样平淡,一个备课、刷黑板,腋下夹个讲义夹走在校园 的路上;一个上班下班被人称为小李叫来叫去买莱以及生子,那也不用浪费我这只 笔(妙手回春晤!)的铱金笔尖替他们做些文字。问题是这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四岁 的儿子在两年前去了乡下,成了乡下人。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那个改变着世 界的internet。 康尧拒绝了一切朋友的劝告辞了职,他说, “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指点江山的想法折了腰,但得干点内心畅快的事, 一生不过如此耳耳。” 他想干什么呢?他想当作家。他的妻子李姝姝真是志同道合天生的一对,这个 想法一说出口就得了赞同,她说“我也早厌恶了肮脏下流和浊臭的城市。如此空气, 要少活好多年罗!”。于是二人就定下决心住到农业文明的原始乡村去了。这可不 是周末度假或游山玩水,而是玩真格的。他们在偏岩镇买了一幢居民房,两层楼, 门前有条十字小溪,屋后是高大的槐树,根须露在岩石的外面,看起来起码有两百 岁了。这房子买成两万块钱,若在重庆要花二十万元的。偏岩镇离重庆一百三十公 里,是个风景如画的古镇,在往前走五公里就是在地理学上被称为“华云山地表裂 缝”的金刀峡,是近年来开发的一个旅游区。镇的中心有七十户人家,一个裁缝辅、 一个理发铺、两家卖便食的餐馆、一个供销社。村民们喜欢在供销社门口的一颗大 树下乘凉,一边摘下草帽来扇。我走进偏岩时,就在这颗树下坐了一会儿,同几个 村民们聊了一会儿,问起他们今年的收成(像个领导一样,不好意思)。我顺便问 路,“那个城里搬来的大学里的年轻教授夫妇俩住哪儿?”我问。三个人同时用手 一指,“那不,他们住那儿。”呵!原来他俩住这上面。四十三步石梯爬上去就是 他们的家了。我推开一道木篱笆门,东张西望,生怕有狗。结果没有。我小心翼翼 有点捏手捏脚地沿着花墙走,哇!这是一道比人高的花墙,围着整幢楼的前面部份, 成凹字形。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组成了一道墙,不甚优雅。花墙下芬芳浸溢, 我“呼、呼”地猛吸了几下,劲头有点贪婪(不过贪点花香,是不能和贪人民的钱 和贪女色的饿鬼相提并论的。题外话,不说了。)我正在感叹主人雅致情趣的匠心 独具,有个像做手表广告的辛迪.克芬馥样子看上去有惊心动魂美丽的少妇,用一种 闲适贵族姿态给我打招呼,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给我点了点头。并不问我“干什 么?”或者“你找我们吗?”,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说话。我真希望她是我 们重庆市的女皇,而不只是偏岩镇的女皇。我连忙说:“哦,我是报社记者,是来 采访你们的。” 康尧正在写作长篇小说《最深的悲剧在尔左右》,正呆在工作室(书房)里, 我不好意思打挠,李姝姝带我一边参观一边回答我的提问。他们有三个工作室,除 了康尧的,她一个,儿子一个。我先看到小孩的“工作间”,这里一派儿童的灿烂 天地,墙壁上挂满了机器人玩俱,一辆火车正在地上的铁轨上穿洞过桥翻山越岭。 还有一台电脑,正开着机,放着儿童的MP3。李姝姝说, “对中国教育我不抱希望,我是自已在家教孩子,他没上学!”(我的天!真 大异类也!不过杰出的人都异类。) 她又说, “童年是最美好的生命期,他应该首先是玩好,享受好阳光、草地、其次才是 对知识的追寻。这孩子不错,现在就想学Delphi编程了呢,我教他一周了。” 这段话还没说完,说到“Delphi”这个词时,一个穿一身黑西装,背带裤,一 派英式贵族男童打扮的十分可爱的孩子手上提着个大塑塑桶,满脸是汗,气喘吁吁 地把桶放在门外说“妈妈,我要养点蚯蚓,我用放大镜观察它们吃什么,睡觉,学 习等等。”李姝姝说, “好吧,不过你得把它们放到楼顶的花架下面。” 我的天,这不是又一个爱迪生之家吗!她这样的培养,这孩子长大不成为一个 爱迪生也要成为一个普鲁斯特。如若不成,那简直就不是“人”的问题了,而是社 会环境出了摧毁人才的毛病。假如我的童年要落在这种环境,我现在不在法国当职 些作家也在硅谷写程序了,还当什么记者哟当!腿都跑短了六、七公分了,还没写 出过一篇获“普力奖”的。 在李姝姝自已的工作室,我看到七个书架组成了书墙,地毯是正宗的阿拉伯进 口货,我估价要值我两年的收入:三万元。阳光从窗帘里透出来,一看都是匠心别 具的装修,我说, “这房间还有阳光。” “我喜欢阳光比别的事物。”李姝姝答道。 “我们一家都是各做各的事,先生他写作文学作品,我做儿童福利和教养孩子, baby他玩儿读书,你都看到他了。两个保母负责饮食、清洁、修养花草等事务。” 她接着说 “儿童福利?”我问。 “是的。这是我的工作。我靠个人网站,吸纳全世界的善良人士对偏岩以及附 近地区的贫困儿童的援助。他们很多买不起上学用的作业本。我已经靠这个网站工 作三年了,如果把牛奶、衣物、药品等物质算在内的话,我已经转援助款给孩子们 有九百多万元了。我喜欢这个工作,除阳光以外,这是第二项。” 接着她走近电脑,打开了她的网站的英文版。 “我们家是个局域网,一共三台电脑。”她补充说。 “乡下生活有什么不便吗?”我问。 “没有。就是开始有点麻烦。这个镇连电话也只有两部,我们接这个网是从北 碚(区电信局所在地)牵的一条专线,花了八千块钱。”她说。 “你足的出户?”我问。 “不,要出去散步,带孩子旅游。每天下午,我们都要到对面山坡或河边去。” 她答。 说话间来到了康尧工作室,他还在写着。呵!这个房间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哦!我想起来了,看见过照片:白宫的隋圆形办公室。房间宽大明亮,装点得书香 十足,一幅马尔克思的照片装在镜框里挂在墙上,正面墙上一幅很写意的自画像, 与马尔克思默默相对。看到这景象,内行人就知道这主人的文学修养十分大气。康 尧看见有人来,说, “对不起,我马上好。” 他大概又写了三四句话就站起身来说,“请坐,请坐”。 “康先生,请你谈谈internet网对人类生活的改变吧!” “没有它我不会当作家。现在住城里。夹着讲义夹走在西南师大的林荫道上。” “为什么?” “真正的写作是自由灵魂干的事。传统的社会结构下的传媒不能完成这一目标。 只有internet才能。” “你这样能有收入吗?” “开始难一点。现在不错。每月可以收入二、三万圆。” “你在什么地方发表?” “全在网上。我对传统出版有陈见。但我愿永远保存这一陈见。我是要和那种 传统划清界限。原因你就别问了。总之呢,不是余秋雨出名后大量的批评者说他 ‘相当于中年人的小学生作文’吗?那地方是个可怕的怪圈。不去的好。” ““能不能说你是靠internet在生活?” “完全是这祥。没有这个网的出现,我全家搬这里来怎么行呢?我又不会种地。 不仅是我,我孩子靠internet读书,我妻子靠internet从事她的事业。哦!我想起 来了,她一年没有进城了。上一周她妈还打电话来说请保母买些乡下的鸡蛋给他们 送过去。我妻子的事业更伟大,意义就不说了。业务范围完全是国际性的。从荷兰、 英国到澳大利亚。她干得挺出色。” “如果没有internet网你会写作吗?” “不。” “一个字也不写。不如上课之余闭目神。”他又补充说。 “你打算一直在乡下吗?不回城了?你是我国第二批‘知识青年山上下乡’呢” 我说。 “对不起,你这问题有点傻。我有时要外出旅游。但我家在这里。空气好,没 污染,没噪音。我想多活些年,给我民族写一本‘百年孤独’。不过如果网垮了, 我就只有回去又夹个讲义夹走在长满夹株桃的校园的林荫道上了。你是记者,消息 灵通,最近打听到有没有关于internet网要垮的消息?” “有个罗马人叫洛察丹玛斯的,出了本书说‘可能天要垮了’,但没有说inte rnet要垮了。” “那就对了。” “你可以预言一下网的发展和前景吗?” “将来,所有的人都会在终端上工作。干各种工作。无数的社会单位结构:商 业的、社会的、教育的、工业的等等莫一能免。” 结束这场采访时天已黄昏,我从布满花香的庭院走出后在偏岩镇来回度起步来。 我不是在思考什么伟大的人类终极问题,我是在想,我这只“英雄”牌笔尖铱了金 的破钢笔是不是该扔在偏岩溪里了,换上健盘来工作。人家康尧从偏岩寄一篇稿子 到台湾只要0.2秒钟,我这篇写在方格纸里的稿子,回到报社的编辑手里最快也要一 天零四个小时。真是天上人间。像我这种终端以外的人和事,还真是该在强大的 “敌人”面前消失掉。趁面子尚未丢尽之时,赶快一步。 第二天我走出了偏岩。 2000/8/3 燕晓东重庆市北碚天生新村2号2-5 邮编:400700 电话:(023)68281612 E-Mail:yaad@1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