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小姐的眼睛 作者:张中 先说明白,下面要说的小姐不是我们平常意义的小姐,而是指的“那种”小 姐,你要是觉得那种不大体面的小姐好象不能这样在光天化日下谈论,也可以不 用看这篇文章,哪天请我喝杯咖啡,我可以单独和你谈。 我本来也没见过任何越南小姐。后来我得到一个机会到北海参加一个学术会 儿,会议的组织者安排我们到中越边境上看一看,这在打印给我们的日程表上被 称为“边境考察”。虽然知道过去之后考察不到任何与本专业有关的内容,我们 都还是很兴奋。这说明我们这些人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一路无话。出关的时候就有很多当地的妇女夹杂到我们中间来,她们的肤色 和她们挎着的包包是一个黑色。这些黑瘦的妇女很就将我们分隔开来,一人跟住 三两个,叽叽咕咕地介绍起来。跟着我的那一个谈话大意如下: “先生,要不要找小姐啦?越南小姐很好的!很便宜的!你说,你要什么样 服务?全包呃!真的,肯定满意,肯定漂亮啦,给你找这里的王后嘛!” 然后她又非常周到地告诉你,钱呢要给老板,至于小姐么,高兴的话给她五 块二十块就行。 我们全都被党教育多年,自然不会轻易吃她说动了本性,看看没趣儿,黑瘦 妇女不久就走掉了,远远地扔下句话:“干什么,这么假正经!” 这个叫芒街的越南集镇不大,和我们一般的乡镇集市看不出大的不同。所卖 的东西也不便宜,也没有多少特点。不过越南人的摩托车明显要比我们多,牌子 也过硬,一色的日本HONDA.我好象没有见到自行车。 我马上就要说到越南小姐了。我差不多要把芒街仅有的两条街从头到尾走完 了,我发现没有选购到一件非常刺激我的购买欲的物品。我本来希望能在这个久 经战火的国家买到一把好刀,结果却遍寻不见,还差一点被一个自称是华侨的小 贩拉着买下一瓶香水,他口口声声叫我老乡,又说他的香水来自法国,最后他的 热情唠叨让我明白了,如果不买他一瓶法国香水带回去,我这个中国老乡将非常 不够意思。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五六个越南女孩子,她们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铺 面门前的长条凳上。我知道,她们就是越南小姐。这些小姐有一种令人吃惊的安 详神态。——要是她们神情木然,那会比较符合我的预见。然而没有。在这条喧 嚣的街上,在高低起伏的讨价还价声中,在摩托车扬起的烟尘里,这些小姐神态 安详地坐在那个门口,就象坐在一个花园里,坐在一架荼蘼花下一样。而且,我 得说,她们一个个都很漂亮。虽然我也算是个有点功名的人,说话要有顾及,但 只要还忠于自己的眼睛我就得这么说。我还得说,她们和她们身边的环境不和谐。 女孩子样子既美,又沦落风尘,表情木然、痛苦,或是眼角含情、举止风骚,都 比较合适,就是不好象她们现在这样。 我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本事,就是能在一群女孩子中一眼挑出最美的一个来, 然后或明或暗地仔细加以观赏。这次也是如此。我想不到还会有这么样子的越南 人,皮肤这么白,身材这么修长。在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向我这边看过来。一般 象这样的时候我都假装若无其事地把眼光调开。然而这次我没有必要这么做,不 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姐我就斗胆起来,——要是那样我写这篇文章就没有什么意思 了,——而是因为她望我的眼神就如同一个孩子。 有过这种体验吗,在路上,在车上,或者无论什么地方,你看到了一个可爱 的小孩子,当你望着他时,他恰好也转眼过来望着你,你们的目光相遇了一段短 短的时间。我,和一个越南小姐,就是这样的情况,信不信随你。 后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后来,我们待的时间到点了,得按时过境回来。 再者说滞留在那个国家实在也不是值得尝试的事。 但是后来,我开始感到心里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不舒服。在越南,一双拖鞋 的价格是五元人民币,一块一尺见方的铁木砧板开价是二十元人民币。我不知道 他们本地人买这些只要多少钱,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价码已经大大地宰了我们这些 “老外”了。中越两国的商人好象是同门受业的师兄弟,对于外国人不宰简直就 很对不住自己。这样说来,我所见到的那个越南小姐,尽管她很美,尽管她的眼 睛象个天真的孩子,她也就值一双拖鞋或是一块砧板。就这么个价钱。 如此低廉的价格当然会使我具备良好的心理优势去同情她们,五块二十块以 我的收入也可以毫不为难地掏出来,就是白送给她们我也能愿意。然而转念一想, 这种优越感实在也没有太多存在的理由。如你所知,我有一个让一些人羡慕的职 业,看上去也不缺学问,接触长了,你要夸我学富五车我也能接受。尽管如此, 我还是常常感到缺钱花。想起来,我这辈子曾经最不缺的东西应该是理想了,现 在所有的理想已经所剩无几,只余下好好养大孩子、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必为生计 发愁、以及把家里的各种电器尽量弄齐全等等内容。可是虽经一再精简,我仍然 觉得要实现不容易。有时就总不免要起一点怀才不遇的感慨。当然,感慨归感慨, 人生的路是自己走的,走不好也不能赖别人不来“遇”你,这个道理我早在青年 时代就懂了。而且到现在这岁数,我还明白了,其实所谓“遇”与“不遇”,也 完全可以用卖没卖出去来解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个意思。在今 天这个什么都是商品的社会更可以这样说。不是常常有人这样教导我们,要把文 化变成商品么。 我想,换一个学识风度都远高于我的人仕的角度来看,我上述的理想一定太 初级阶段了,他甚至可能认为,这点儿出息与越南小姐追求的五块二十块本质上 没什么不一样。果真如此的话,我就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向越南小姐学习,在喧 嚣中留一份安静给自己,那样会比较有尊严。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