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重生 初中毕业的暑假,没有中考过后的松懈,没有放假的喜悦,她便独自一人来到 远方小城的堂姐家,不是度假,只是想找一份假期工,解决下学期的生活费用。那 一年她十六岁,青翠欲滴的年龄。她不喜欢说话,默默的,眼神里有种茫然的怯弱。 显得有些单薄。 你有些与众不同。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眼睛里是满满的怜惜。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他温和的笑容融化了她不安的生疏感。 依人,小鸟依人的依人。她一字一顿的说。恩,名如其人。他记下了她的名字。 他是堂姐的同学,北方人,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她的 工作是堂姐托他帮忙找的,一家不算小的西餐厅做服务生。 第一天的下班他去接她的时候,她正趴在餐厅角落的小圆桌上哭个不已。 他说,依人,你怎么啦? 我打烂了酒杯……她抽噎着说。 并没人怪你,对么?没有人会怪你,你只是不小心。他说。 可是……她的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弟弟不小心打烂了自家梳妆柜上的古花瓷 瓶,在父母的眼里像是她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依人,你不是一个乖孩子, 不带好弟弟,这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她喃喃自 语。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小心。你如果觉得难过的话,我会赔那酒杯的钱。他说。 她停住了哭声,不相信似的望着他。 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他仍旧温和的笑容。 往后的日子里,偶尔他会去餐厅接她,然后一起晚餐。那时她的心情会很好, 会掩藏住早熟的忧郁,不遗余力的开心。她会兴高采烈的拉他去海边放风筝,会把 一天在餐厅里发生的细节告诉于他。而他总是耐心的倾听,然后他会说,依人,你 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我喜欢你心无城俯的单纯。 两个月的假期似乎很短。她最终没考上重点中学,只得上了职高,攻计算机专 业。她一直有给他写信,告诉他一些学业和生活情况。大部分会写一些心情,复杂 的,忧郁的,快乐的,平淡的,点点滴滴都倾诉于他。而他总是说,依人,你应该 快乐起来,为我,也为自己。 十七岁的女孩不懂爱情,只是一种简单的情感依赖。 高二那年,她的生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依旧有 信过来,收到信的感觉是美好的,她有了一种习惯性的等待。 她生日的一天收到了他的礼物,是一本包装精美的《红楼梦》,她记得曾说过 她喜欢看《红楼梦》的。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依人’/ 在水一方。书的前页是他刚劲有力的笔 迹,并署上他的名字:楠。她给他写信,告诉他收到礼物后喜悦的心情。 楠,最近你还好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我喜欢上了一些古典凄婉的古 筝乐曲,特别是《梁祝》,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掉下泪来。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喜 欢一些悲剧性的东西呢?哎呀,不说了,等一下你又要取笑我的庸人自扰了,其实, 我还算乐观啦。你怎么样呢?生活,以及工作? 她还是不断的给他写信。 楠,今天和同学一起去看《铁达尼号》,听人说这是一个感人至极的经典爱情 片,同学们还特意带了手帕去,说为了怕‘黄河缺堤’以防万一,可是,我看到一 半竟然睡着了,她们嘲弄我没有‘情趣’,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给你写信 到凌晨三点钟呀,你不会也笑我吧? 楠,我这一段时间,老是无心上课,好讨厌数理化哦,那些无聊的XYZ ,还有 那些烦人的电阻电压,H2O 什么的,我老是上完课又全部把它们还给老师了。可是 我好喜欢文学诗词,好喜欢美术,这一段时间我在学习素描和速写,还象模象样的 呢。我的专业也不太好。楠,你说人为什么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呢?喜欢做的并不 是适合自己做的,并不是自己能够做的,人为什么要受如此多的束缚呢? 楠,今天我又惹妈妈生气了,她说我的功课不好,下学期就不要念书了,家里 状况不好,弟弟将来还要上大学。可是,我好想继续读下去,我该怎么办?妈妈说, 女孩子读太多书也没用,将来还不是要带孩子?我想我没有坚持的理由了,虽然妈 妈的‘理由’并不成‘理由’。 高二的第二期,她被迫辍学。 再一次见到他时,他二十五岁,已是电脑公司的主管。他说,依人,你不是一 个适合工作‘能屈能伸’的女孩子,我也不忍心让你出去赚钱。你的生活我还可以 照顾得下。她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依赖和感动。 她喜欢在他下班前做好几样可心的小菜等他回来,然后看他‘风卷残云,狼吞 虎咽’的样子,他是北方人,喜欢面食,为此他还特意买了好几本《巧妇厨艺》, 来学习做糕点。喜欢他白棉布衬衫上古龙水和着烟味的淡淡味道,她是从来不用洗 衣机的,虽然他老是埋怨她不懂生活,她还是喜欢慢慢的搓洗,洗成一种雅致,洗 成一种心情。 生活的内容大部分都是‘悠闲’的,没有工作,也就等于没有精神寄托,特别 是楠上班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爱好群居生活的人,而这个快节奏, 机械化的城市里,人情味相对减少了,家乡的那种主妇式的窜门几乎没有,她成了 一个深居简出的人。 而他显然没有看到她的寂寞。靠近年关时,他经常加班至深夜。有时回来,依 人常常开着电视等他,有时则蜷缩在那张大沙发上睡着了。 楠,不要累坏了身体,‘心情’比‘薪水’重要,对么?依人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工作,谁来养我?我不工作,你吃什么?他撂下手中的碗筷,离开餐桌, 径自走向内屋。显然她激怒了他。 楠,我……她眼睛迷蒙了。 我不能不工作,我们要生活,我们需要钱。有了钱,你可以生活的更好,有了 钱,我才可以把你娶进门,有了钱,我可以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买很多化妆品,靓衣 服,你怎么不理解我呢?他按住她瘦弱的肩膀,有些激动。 可是,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结果是他冲出家门两天没有回家。而她在家暗自神伤, 茶饭不思。 从那次争吵后,两人都有一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是一道伤疤,谁也不敢去触碰。 她更瘦了,憔悴益行于色。 他很少回来吃晚饭了,甚至彻夜不归。 直到有一天他提出分手。 我很累,依人。他说。 你一直需要呵护,可是我一直给不了应该给你的生活,我不够成功。他猛吐了 一口烟圈,好浓好浓。她看不清他的脸和他的表情。烟雾泪雾浓得化解不开。 而他并没有想过,他想给她的生活,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离开我,你会学会坚强。我们都要好好的生活。他说的很平静,像处理一个普 通的电脑文件。 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他的世界是怎样。因为她早已把他当作整个世界。可是, 就在那一瞬间,这个世界坍塌了。 三个月后,他结婚了。新娘是老板的女儿,很美丽,也很矜贵。他看她的眼神 里没有怜惜,只有幸福,获得的幸福。 她没有参加他的婚礼,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距离似乎很远,隔了一个世界。 他一直有说,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生活’,最终却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舍弃了‘她的生活’。 她发现,有他的日子,她从来没有真正的长大过。 她说,她应该为‘自己的生活’再重生一次。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