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七月 作者:柳若烟 认识七月的时候,他不过十八岁,而我,整整大了他十岁。 远远地逃开了令人窒息的束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究竟是对还是错,我 并不知道。 要丢弃一些深爱的东西总是痛苦的,我几乎是咬着牙走出来的。 我在下班的时候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华灯初上,取道回家。 七月在楼道的阴影里和一个女孩子亲热,我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走过他们身边。 爬了近一百个台阶后,我几乎累得不能动了,呼吸急促,心跳得快而慌,好不 容易开了门,眼前一阵晕眩,软软地顺着门滑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看到七月蹲在我的面前,歪着头看我。 我摇摇头,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额上放着湿毛巾,我拿下来,认得是自己的 东西。 我坐起身,抬手看了看表,快十点了。“小鬼,你应该回家了。” 七月扬了扬眉毛,说了一句很令人吃惊的话:“你很孤独。” “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乱说话,快回家吧,这么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我拉开门,要送他回家,他站在我面前,高我一头,冲我笑了笑。 “不用你送,我就住对门。” 果真,他推开了对面的门,转过身对我说:“晚安。”然后关了门。 每天下了班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听音乐,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在阳台 上看星星。 日子就这样平淡淡地滑过去了。 那天深夜,外面一阵混乱的声音,像是有东西被推倒了,听声音像是就在对门。 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我站在门内,从猫眼儿里看到几个小混混从对门走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对门,看到七月趴在地上。 我跑过去,把他翻过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拍了拍他的脸,“喂,你 怎么样了?” 七月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我跑到卫生间,找了毛巾,找了盆, 等了水。 鼻子流的血污了满脸,我擦完后水都成了红色的了。 我看了看他身上,衣服没有破,看来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脸肿得大概几天不 能出门了。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弄到邻近的沙发上,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他醒不了。 房间里凌乱不堪,茶几被推翻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椅子也四散倒了…… 七月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早饭,而且把凌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鬼,你醒了,看看身上有没有伤,要不要去医院?”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没有什么,死不了的。” 他进了卫生间,然后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啊!” 我忙问:“你怎么了?” 他走出来,苦着一张脸,“我的脸,没法儿见人了。” 我又气又笑,“过来吃早饭吧。” “你做的?” “对。”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又问了一次:“除了脸,没有其它的伤吧。” “没有。”他低头吱呜地说。 我转身走了。 中午下班,我敲了敲对门,七月见是我,捂着脸抽冷气嘶嘶地笑,“我多买了 东西,到我家吃午饭吧。” 我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在看卡通片。 “开饭了。” “哇,你的厨艺真棒,我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饭了。” “小鬼,你倒是满会说话的哦。” “我有名字,我叫七月。今年十八岁了”他突然很正经地说。 我笑了笑,十八岁,多么美丽的年纪。 “你呢?”他问。 “我大你好多,叫我姐姐吧。” “大我好多是多少呢?” “十岁,整整十岁。” 那些日子我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张罗着做饭,七月的伤只是因为在脸上才觉得比 较重,其实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七月真的就是七月出生的,和我一样。 七月的家庭比较特别,爸爸有钱,妈妈能干,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 半年前七月就搬出来独自生活了,父母每个月都给他一笔丰厚的生活费。 最让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七月的成绩极好。 七月成了我的常客,常会来我这里吃饭,他有一脸很灿烂、很纯净的笑容。 有一次,七月在吃饭的时候说:“姐姐,你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我淡淡地笑了笑说:“没有男朋友不奇怪呀,姐姐长得又矮又丑,处理不掉的。” 七月忽然本了脸,说:“看上花瓶的男人才是白痴。” 临近过年的时候,我离家已经大半年了,在考虑是否应该回家,心里又有些犹 豫。 七月问我:“姐姐,过年的时候你回家吗?” “不一定。你呢?” “我不想回家,我最讨厌回到那个家了。” “可那毕竟是你的家呀,有你的家人。再说,过年,都要回家的。” 我回到了那个有着很多门槛的家。头痛的事情一桩一件地涌来,使我应接不暇。 除夕夜,我接到了七月的电话,“姐姐,新年快乐!” “哦,新年快乐,过得好吗?” “老样子。” 由于家里的事情太多,我的归期推迟了一个月。 再见到七月的时候,发现他瘦了,而且非常萎靡,呆呆地坐在楼梯口。 “七月,七月你怎么啦?”我忙问。 七月抬头见是我,扁了扁嘴:“姐姐……” 我把他拉起来,他瘦得像是只剩下骨头了,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肩上。 好不容易,七月才说出原委,他父母在新年的第二天协议离婚了。 “可怜的七月。”我叹道,“那你想跟爸爸还是妈妈生活呢?” “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都有自己的情人。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傻瓜。”我拍了拍他的肩。 更糟的是七月面临着高考,在这个时候,最怕有精神上的负担。 “七月,这几个月你要用心学习。” “嗯,我知道了。” 每天我都要花心思做一些有营养的饭菜,七月特感动。 “姐,你真好。” “我可是要回报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距高考还有八十天的时候,小艾来找七月。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什么,一个人走出了家门。 久违了的孤独慢慢地包围了我,习惯性地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累了。 回到家以后,七月在等我。 “怎么坐在这里,不要温习功课吗?” “姐,你怎么不问我小艾的事情呢?” “那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我笑笑,“七月,你想说什么?” 小艾是七月从别人身边抢来的,只是因为七月太好强,并非喜欢小艾。 “七月,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只要求你安安心心的准备迎接高考。” 高考三天,我就像是在油锅里煎了三天。 我没有去送考,坐在家里看小说,后来才发现,我根本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七月回来后,我看到他脸色不太好,没再追问考得如何,只是让他好好休息。 我任由七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打扰他。 我在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醒来后,又看到七月蹲在我面前,歪着头看我。 “姐,”他叫我,一脸的沉重。 我以为他要说考试的事,“你很孤独。”竟然还是这句话。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到一样,有着轻微的刺痛。 “怎么会呢,有你这个小鬼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哪里还会孤独?——早 上想吃什么?” “你睡觉的时候都是皱着眉的。”他在我身后轻轻地说。 我一愣,在心里轻轻地叹息着,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七月天天窝在家里,看VCD ,听音乐,看小说,等我下班。 我问七月为什么不出去找同学们一起聚聚,以后各自上大学了,就难见面了。 七月说:“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回来后找不到你。” “傻瓜,”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别乱想了。” 转身之后,我的眼睛却水气升腾。 在一个深夜,我照例在阳台看星星,远远的楼群在深蓝的夜色中显得那样苍白。 我趴在阳台上,想着另一个城市中的谁。 可惜他不会知道。 我叹了口气,三百多天就这样轻轻地路过了我的生命。 以为自己会独自面对那份卑劣的惩罚,却觉得生活得并不苦——因为七月吧。 哦,七月,是的,竟然是七月。 七月对我越来越依赖了,而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孩子。 “七月,姐姐要出差,你自己在家要乖哦。” “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不行,我不是去旅行,怎么可以带你一起去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三天,五天?” “一个月。” “这么长时间?!” 七月撒娇似地说,“可不可以让别人去?” “七月,你别这么不懂事好不好?” 七月背转身去,不再说话。 我低头收拾行李,强忍着不去哄他。 我提着箱子出门的时候,七月还在生闷气。 我轻轻地带上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七月,你知道吗,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的。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我给七月打了个电话,他却不在。 由于计划发生变故,我提前一个星期回来。 七月没有在家。也没有看到留言,便条本上空空如也。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担心七月。 七月深夜回来的时候,我在阳台看星星。 门锁轻轻地响了,七月推门而入。 七月没有看到我,进来直接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半天不动。 我无声地走过去,七月闭着眼睛,微微嘟着嘴,像个任性的小孩。 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我突然一惊,他竟然一身的酒气。 我蹲下来,推了推他,“七月,七月。” “走了,你们都走好了,都不要我了……” 我在厨房准备早餐,七月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他大叫。 我一边把围裙拿下来,一边说:“这么开心呀。” 七月突然抱住了我,把头垂到我的肩上,“我好想好想你。” 我一时也乱了感觉,拍拍他的背,“我也是。” 吃完饭,七月跟在我身后走来走去。 “七月,你怎么啦?” 七月只是嬉笑着并不说话。 七月不再叫我姐姐,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是看着我很直接地用“你”字。 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却并不着急。 因为七月很快就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七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很高兴。 “为什么你比我还开心?” “姐姐为你高兴呀。” “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了,你才开心?” 我沉下脸,不再说话,他的话令我不安与心痛。 七月有些后悔他的鲁莽,站在我面前讪然。 我看着这个高我一头,小我十岁的英俊男生,越发觉得孤独。 我转身想走,七月双手环上了我的腰,双臂竟然那样有力。 “我不想离开你。”七月在我耳边说。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僵硬,张嘴想说什么,却听到七月抽泣的声音。 我看着七月流满泪的脸,不由轻轻地说:“别这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七月紧紧地搂着我,不再说话。 那几天七月像是影子一样跟着我,看着我帮他收拾行李。 吃饭的时候会突然说:“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七月红着眼圈。他在家里磨蹭了很久不愿走。 “七月,你再不抓紧时间,可就赶不上火车了。” 七月坐上TAXI的时候,突然在我耳边说:“等我回来。” TAXI绝尘而去时,我顿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怜的七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没有七月的日子我依然活着。 习惯的变成了不习惯,不习惯的反而慢慢变成了习惯,时间就这样慢慢的偷天 换日。 我依旧会独自在路灯下游荡,在午夜的阳台上看星星。 我又换了一份工作,换了一个城市,七月并不知道。 七月,你会慢慢长大的。 有时候也会想,七月找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很伤心。 …… 我再次爬上那一百多级台阶,站在两扇门中间的时候,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些日子一去不返。 我靠在门上,慢慢地滑倒在地…… 恍惚里听到七月的叹息。 我睁开眼,看到七月蹲在我面前,歪着头看我,轻轻地说。 “你很孤独。” 我伸出手,触到了一行冰冷的泪。 201.7.11.17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