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生活 作者:林禺 立题于2000年6月22日 (一) 有一阵子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当时正忙着计划写一个关于黑社会的小说,也是我想了很长时间的一个题材。 为这个题材我甚至多次同我的一些所谓的黑道上的朋友联系过。我当然不会傻到 对他们说我要写他们,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是个“网络文学爱好者”。是的,是 传统媒体把我挤到了网上。多年前,在我想成为一个小说家的欲望最高涨的时候 他们没有接受我,于是我再没想到要同他们联系,直到今天,我的文字滥情在网 络上,倒着大家的胃口。 这时我想起来我该回乡去看看的,我的故乡,也就是生养我的地方。前一次 的逃离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故乡在我眼中真不知是什么样了。我在那里还曾有很 多玩伴,他们并不会因为我的出走就停止生长,他们现在又多大了?长成什么样 了? 我走的时候才十八岁不到,然后再没回过客地。现在却有种寻根的感觉逼使 我想回乡看看,至少我到那里能找着些曾经的记忆,或者我可以看看我那些当年 无所适事的玩伴现在成了什么样,是不是还同我们当年一样整天傻坐在街边看来 来去去的女中学生,或者忙于讨论将来娶某个当红明星作妾。这样想好之后我就 决定利用我这些玩伴了,把他们作为我的素材写出来。就在这天我遇到了大伟。 大伟是同我一起出了客地的人,走出客地后我们再没联系过,或者说我们都 知道彼此的地址却从未相互造访过。他是我们那时的玩伴之一,最出彩的地方是 在我高中毕业那天他找一帮小兄弟把我堵在了学校门口。 大伟遇到我很偶然,我是在我所住的这个城市的城南区找一个据说是吸毒分 子的宝宝时遇见他的。我要找宝宝原因很简单,就是想从他那里找些黑社会的东 西好改头换面加进我的素材里。但我走进宝宝住的那条城南区里出了名的肮脏街 道时却意外地看见一个很熟的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正忙着和另一个面黄肌瘦的 青年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小,我听不见,然后那面孔注意到我,然后说:“是你 吗?” “是你吗?林禺?我多少年没见你了呀!” 他的口音一点没变,同我在客地时操的话语一样,喜欢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个 本无意义的语助词,并且把语助词拖长了加重了表现出来以显示出生活节奏的缓 慢。这种语气在我走出客地后用很多年改了过来,也使我不再因为我的口音而自 卑。于是我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是我,你这几年跑哪去了?” 其实我很清楚他在哪里,我的很多朋友在同我喝酒并回忆旧事时都会提起他。 他是我们中惟一不是考学走出客地的人,他在高考完后知道自己无学可上就向家 里要了一千元钱自己跑出来。但我们知道他当时的情况是不可能“要”到一千块 钱的,他家里人不会给。但他确实出来并且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都活得很好,这 使我很多朋友吃惊。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逃亡的时代,大伟是我们中最伟大的 人,因为他能勇敢地一个人闯出来,并且在我现在的眼中穿着很齐整西装的他明 显不是穷人,比我的样子要精神得多。这也同我那些朋友说的类似,说他作生意 发了,现在是有钱人。 “你现在……还在中学教书吗?” 是的,我在这个城市的一所中学作教师,这也是我引为自愧的一件事,我在 生人面前羞于说我是个教师,而自以为并不知道我去向的大伟却也知道我的下落, 所以我感觉自己很没面子。 “是的,我还在学校教书,你干吗呢?听说你作生意。” 我看到大伟的脸红了一下,极微妙的感觉,这红是不是我的误解?我在各种 各样的书上看到说谁的脸红了之类,我却连自己学生的红脸都没见过,不知是我 观察能力太差还是文学家们的笔太滥情。但我见到大伟听完我问话的表情却只能 想出“红脸”这样的形容。大伟又立刻恢复了面色说:“是吧,作生意。” “生意好吗?” 我酸酸地问了一句,因为从身上的穿着就可看出他的生意一定好极了。 “我还有事,改天再宰,先走了呀!” 同我对话的几秒钟里他似乎一直心神不宁,东张西望着好像等什么人来。我 被他的语气逼得没转过话头,只愣愣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往街口走 去。 他匆匆闪走的的背影让我失去了再去找那个吸毒鬼的兴趣,却突然想起当年, 十年前,我到学校交完高考志愿表同李勇走出校门的情景。李勇是我的朋友,比 我低一级,还在上高中,那天我刚好看到正闲逛的他就拉着陪我到学校交志愿表, 却不知道校门口一群人正准备堵住我。 那年我在校门口的惨样至今都怕敢回忆。我连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都忘了, 也记不清我是怎样洗掉脸上的血的。更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那次被叫到公安局作 证。时间的魔力使我失掉了很多对往事的回忆,甚至连我挨打的原因都记不太清 了,似乎因为我同尤丽约好要一同考走造成的吧,这些都得在我对文字的追忆中 慢慢摸寻,慢慢整理。我在看到大伟这么慌张地就要从我面前消失的时间里想到 的只是他怕我收拾他。是的,那次挨打是我没能报仇的一次,因为他跑了,我没 找到他。而后来我知道我们又在同一个城市时我却没有一点再找他报仇的兴趣, 那时尤丽也已离开我寻找新的自由。 所以我把这次失败的偶遇归罪于那次群架。我想他肯定怕我在这里报复他, 以我的身材收拾他还是挺容易的,至少不会太困难,而他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客 地人都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所以他选择在我还没清醒前逃走是最好的处理这件 事的办法。 看着他消失后我就打算回去,却不想在这里听到身后一个人叫道:“禺爷来 啦!” 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宝宝在叫我。他为了向我要些钱卖毒品曾冲我说:“如 果你喜欢同性恋就用我好了……” 当时恶心得我一想起他就怕,甚至见到同他一样形容的男人都怕。他甚至说 如果给他钱他可以帮我去街上拐来女孩子……,他把我当成了黑社会的人了,我 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真的过着 “黑道”的生活。我在没给宝宝钱之前在他嘴里是大爷,一旦给了他钱并让他过 完毒瘾就不再是大爷,好些的时候是兄弟,差点就是老弟——宝宝比我小,虽然 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但能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个大概。他的社会经验丰富得让我羞 愧白比他多活了几年,也让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如果不吸毒可能更适合生活。 宝宝吸毒有两年的历史吧,据他说他吸毒所花的钱够他开一家很风光的电脑 公司,在这个城市里虽不能说第一也算第二。宝宝在吸毒前确实是做电脑的,但 他不是老板,是打工的。他在半年里就为那家公司装了几百台微机,出色才能着 实让他风光过一阵,但现在他恐怕连TNT2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我回头看看打算 问我要钱的宝宝,看着面带菜色枯黄着脸满身脏泥的他,然后说:“怎么在这遇 到你了?” “给我点钱吧,你不是想知道这片谁是老大吗?” 这家伙还有着经营电脑的头脑,知道同我讨价还价。我曾为了知道这个城市 里谁是色情业的头目和他的一些成功经历给了他五百元钱,我半个月的工资,为 此我心疼了好久,一直在想这事值不值。他别是把我当成雷子了吧,我想,一边 躲开他一点。 “给我点钱吧,要不这样,我拿这个跟你换。” 说着他故作神秘状张望一下四周,从中袋里掏出一块东西来,奇形怪状,一 眼看去古色古香,明显不同于街头滥品。 “给我看看”。 我伸手过去,他却把那它藏在身后说:“值一千至少,卖给你,三百。” 宝宝并不是古董收藏家,对他的报价我根本不会理会,但我却吃惊于他能弄 到这样的镇纸,并且刚才那一眼我觉得这镇纸的料似是和田玉所造,和田玉我见 过,像羊油一样白,滑腻,如果这货色是真的会值不少钱,但一个吸毒者手里的 东西又算什么? “你知道吗?这东西是客地弄出来的。” 宝宝压低了声音说,又凑近我,我闻到他身上一股馊味,不得不屏住呼吸。 (二) 客地是个极小的古城,从我记事起我的一位语文老师就曾说过这里曾是古时 诸侯的风水宝地。当时我并不懂“风水宝地”指什么,在后来,后来我走出客地 才听说那里发现了大量战国时期的贵族坟墓,并且因为地方保护等原因,那些墓 的开掘工作并没有由国家进行,大都由民间完成了。这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好处吧。 又听说后来终于有人管了,但还有盗墓的事发生。官兵贼之间的身份有时不是那 么好分的,所以我们有很多问题不好明言也没有理由明言。我只记得那时我们几 个常去城效的一处土包玩。那土包的土很怪。客地本不产粘土,而那土包上的土 却是粘土,所以我们小些时候常去那里调了泥捏些小玩意。记得我最拿手的是坦 克,是流水线作业,把粘土调了拍成长条,找个薄铁片切开分成大小相同的几块, 坦克的大底座就做好了,再同样方法做出小底座,然后再捏些小圆球,组合完了 再往小圆球上插根小树棍,一个坦克群就做出来了。我最喜欢干的事是把坦克造 完后找个隐蔽处藏着,下回再来时已经干硬了,然后我再左右手各拿一个坦克让 它们从两边飞驰过来相撞,比赛谁最结实,最后一个幸存者送给尤丽。 稍大了,上了中学就不常去了,那时我也在同尤丽打着冷战,因为在那时谁 理女同学谁就不是男人。这样,那土堆被我放了三年,上到了高中那地方又成了 我和我们的乐园。我学会了喝酒抽烟,一群哥们到那里聚会,最得意的事是我们 中就属我领的尤丽去的次数最多,那时候的我们以能找到一个“对象”为荣。 我们在那土堆上喝干了不知多少瓶酒抽掉了不知多少支烟。那时的我们中的 绝大多数根本不会抽烟,只是玩着,纯粹找着刺激,因为我们一忙起来即使好几 天不抽烟也没一点瘾。而李勇就不同,他虽然是我们中稍小的一个,却非常好强。 他第一个学着把烟吸进肺里,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样子很难看,我们就一起哄 笑。而后来我们只有跟他学习如何把烟吸进肺里然后吐出一个烟柱来。那时的我 们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帅,很男人气。 而那时的我们,至少我和尤丽在做这些事时都极小心,所以我们的父母和我 们的老师对我们在外面做的这些事一无所知。老师眼里的我是个勤奋的学生,尤 丽虽然成绩差些,但她长得漂亮,也不让老师讨厌。我记得我们的体育老师,一 个黑黑壮壮的、想不起名字的家伙曾在我们男生中说过:像林禺,考学可能很有 希望,但相比较下,尤丽要想在将来的社会(那时候“社会”这个词对我们的诱 惑力之大让我很难表述)上混,比林禺轻松多了! 他当然不知道尤丽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才这样说,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常常乘学 校一个不小心偷偷溜出去到大土包那里约会。他不知道的事还多着,正因为如此 我陶醉地听着体育老师的吹捧,很满足地接受着整班男人羡慕的目光,我感觉我 很伟大,如果让我去做美国总统都不在话下! 而这样的回忆又使我伤神起来,因为我发现我这段回忆的主题是那个土包。 是的,是那个土包。 在我离开客地后没多久就有人打开了那个土包,并且有人勇敢地捐出了命, 在那里,我听到过很多版本,有说是被里面的暗器射死的,有说是被里面的毒气 呛死的,等等不一而足。而那个死人正是我的一个玩友,李勇的哥哥,李世民。 大家可能觉得很奇怪。是的,我第一次知道李勇有个叫“李世民”的哥哥时 也同样吃惊过。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之一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会被后人同 样引用。李世民(这里是指我客地曾经的玩伴)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还没认识 他之前就多次听说过他的事迹,说他曾一个人砍跑了一群想找他报仇的人等等, 所以在我想像中李世民一定同那个作了皇帝的李世明一样出色。我甚至无耻地想 着拉他入伙,让他作我们的头,这样我在客地就没人敢惹了。 李勇家有三兄弟,除了他大哥外还有一个二哥叫李刚。关于李刚我一直不想 提他,困为一提他我就想起一些血淋淋的往事。相比之下我后来认识的李世民比 李刚差得远了。李刚最常去的地方是号子,所以在我感觉中李刚比李世民还要威 风,只是我刚开始只认识他们中最笨的李勇,虽然比我狠得多,同他大哥相比就 黯然失色了。就是这原因他们被称作一中(就是客地一中)三虎,并且名扬客地 各所中学。当时的我为能认识李勇而自豪,李勇也同样因为考试时等我给他做答 案而离不开我。我们是朋友。 李世民的死我也是从一些客地过来的朋友那里听说的,比起从其他渠道得来 的消息要准确一些。事实上我们在后来,也就是我上高三时已经认识了李世民并 同他关系很好,并且李刚也在我们一群里扎堆玩着。大伟之所以要打我同李世民 有一定关系。有一次李世民对我说:“把你婆子让给我吧。” 我们这里称自己女朋友就叫“婆子”,这称呼让现在的我想起来确实又甜蜜 又苍楚。多年前的一天我们在土包旁挥霍青春时李世民喷着满嘴酒气一脚踢开旁 边一块粘土冲我说:“林禺,我们到上面去,我要说话!” 我当时喝得不太醉,至少知道哪里是上面,并且知道李世民是我曾崇拜过的 人。尽管我一直不相信身材还不如李勇结实的李世民有那么能打,还是很敬畏他, 于是我很听话地被他搂着上了土包。土包并不高,被我们折腾了这么多年,充其 量只是个两米多的突起,但这部分很结实,我们再没能把它压下去过。 我和李刚站在土包上。我看到天边的火烧云正妖精似地扭着自己身子,心想 一会得想法去掉嘴里的酒味。李世民在这时踮起脚冲我耳朵轻轻说:“把你婆子 让给我吧。” 当时我也确实喝得多了些,确实感觉我有些结实,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心中 曾经的偶像也陌生了些,于是我冲他说:“去你妈!” 我才说完这句话就一把抓住李世民挥过来的拳头。我才知道李世民根本不是 我想像中那么强大,他身上一点劲都没有,虽然从前因为早熟而比同龄人结实的 他曾风光过,但现在面对我,同样已经发育起来的我来说简直不堪一击。我发现 了这个奇迹后立刻有了自信,并骄傲起来,如同每个把自己梦砸碎的人一样,肯 定要来一次反噬! 于是我用另一只手卡住李世民的脖子。李世民的身子像一个皮球,肌肉都是 圆的,所以我能抓住的只有他的脖子。然后我肚子上挨了一脚,然后我狠狠扑向 前去,和李世民一起摔到土包下面。等那几个更不清醒的家伙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时我已经把一只脚踩在了李世民身上,而他像死猪一样面朝下向躺着,然后他像 狗一样的嚎声响起来。他嚎叫的内容同刚才贴着我耳朵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了, 他说我要造反,说我暗算他。也正因为他这些话使我彻底失去了对他的幻想。而 就在刚才我还想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开玩笑,他是不是故意逗我来着。 于是我非常骄傲地踩着他,并朝他不听话的脑袋揣了一脚过去。李刚不在, 李勇跑过来问我怎么了。他这个举动让我很满意,因为他到底是李世民的弟弟, 如果我的亲兄弟被人这样我会先不问理由直接打人。李勇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李 世民想抢我马子我不干,然后我背上挨了一脚,扑倒在李世民旁边。回过头看时 正是大伟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块砖头。 我一直很奇怪客地人打架时的砖头都是哪找来的,这些砖头在我家平时想修 葺破落的院墙时总是找不到一块,而打架时我那些玩伴说拿就能拿一块出来! 我就喊道:“大伟你打错人了!那小子要动我马子!” 然后并没做出要还手的样子。李勇还是作中间人想劝,我却看见又有几人拎 着砖冷冷看我。李世民也已爬了起来,不再干嚎,冲着我说:“拍死他!兄弟们 上呀!” 然后我转身逃走。我知道他们没追上来,所以跑得较慢,在跑的时候庆幸尤 丽没有过来,否则我们更难收场。在这时我听见李勇的喊声:“李世民我* 你妈!” 回过头去,远远看见他们围成一团,看来肯定放弃追我了。我又见到他们一 伙在扭打什么,似乎要拉住谁。天色暗了些,我看不清楚所以不能细说,但我肯 定是李勇要和李世民打架! 我想我没有白交李勇这个朋友,他够义气! 但我并没有回去,而是独自跑回了城,连我的自行车都没拿回来。我想李勇 会给我送来的,我现在要做的是先找些水漱漱口去些酒味,然后摸出口袋里的茶 叶嚼一会。天已更暗了些,夏天的傍晚很难黑尽,只是原先多彩的云渐渐失去了 美色开始发灰。 这是我同李世民最后一次交往,自此以后我和李勇就分出了他们帮,也就没 去过伴我一起长大的土包。我想李世民一定是那时发现那个土包不是一般意义上 的土包的,他一定是那时候发现的,然后就开始动起土包的主意了。 在这件事上不得不把李刚再拉进来。李刚和李世民共同策划了这次行动。他 们可能对此做了精心安排,并且在安排间隙里李世民还没忘了尝试下手尤丽。尤 丽有一次冲我说:“你的崇拜偶像缠我那!” 尤丽是我的女朋友,当然不能让她吃亏!但这事又让我很难办。我去找李世 民吧,李勇到底是他弟弟;不去找吧,尤丽面前我又很没面子。李世民同我们几 个不一样,他和李刚早就滚出学校了,连高中都没上过,属于“待业青年”。他 们的社会经验比我要多得多,虽然我也正“待业在家”等高考通知书。权衡半天 之后我决定去问李勇怎么办。李勇沉默一会说:“我不管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于是我找到了李世民。 找到他时他正在城南小市场里试着向一个大妈收保护费。大妈把他当成了面 孔和口气都差不多的工商所税务局等等的人了,于是战战兢兢问要多少钱。李世 民说五块,大妈又问李世民要收据,李世民说没收据,大妈不愿意了:“没收据 你过一会再来收咋办?” “不来收,我记住你了。” “可别人记不住呀!” 我看着这戏演到这里,上前去从他身后卡着他的脖子说:“找事吗?” 大妈看出要出事就没敢再出声。李世民知道是我,只嚷着让我放开他,于是 我放开他。李世民脱开我几步才说:“你妈个* ,老子不玩到你婆子老子就不是 人!” 说完李世民就想往外跑。我冲上前去追着,一路上踢翻了不少摊子。就在我 扬起的钢管要抽到他时看到迎面提了一把砍刀的李刚凶神一般站在那里,于是这 场逃亡换了角色重新开始。也就是那时候起我在腰里别了一根汽车上拆下来的钢 丝绳,非常结实,我试着用那玩意抽过一只野狗,一鞭下去野狗一天没能起来。 幸好那时吃狗肉的人不多,那狗还能获得些同情讨到点饭食,否则…… 好了,我不能再这样细说李世民了。我每叙述他一点他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但我又不得不把他叙述完,因为如果这个小说中没有了他将失去相当多的精采部 分。 李世民同李刚的计划之隐密连李勇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与他们没关系的别人 了。这也是事后李勇对我说的,他们对这事相当保密,李世民死前李勇对此一无 所知。至于中间的准备过程让大家听也没什么意思,在此略过,我从一个月黑风 高的夜晚讲起。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世民和李刚悄悄出了家门。我想他们能想到把那个土 包看作古墓一定来自于哪个人的猜想,或者是他们道听途说来的就信以为真了。 能够想到盗墓也多亏了他们的父亲。李世民和李刚都不小了,长时间的失业使他 们在家里的地位日益下降。相比之下李勇成了家里的状元,当然能呼风唤雨。虽 然我很清楚李勇这“状元”实在不算什么玩意,他考试分数一般是我给的。我这 人做题极快,常常是自己答完了试卷再帮他做一份出来,理科玩意,三两下就能 搞定,至于其他科目只有靠他自己临场发挥了。也因这样他的成绩一直不差,也 使得他两个哥哥越来越没面子,能想到靠盗墓致富。 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出了门,像幽灵一样来到了我们从小玩耍的地方找 到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开始了他们的行动。两个人似乎谋划了很久,因为他们的手 法很熟,很快就挖了一个洞出来,并挖到了石门。经过一番努力他们打开那石门, 然后他们很有经验地划了根火柴。火柴没灭,说明里面空气充足,适合他们进入, 于是他们进入了。我在这时在想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有些失败?为什么我们的教育 从来没有过如此活生生的关于人类必须有氧气才能生存的内容? 墓里一股浓重的腐味,潮湿得要命,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机关,甚至非常简 单,一处空穴,中间摆着个像棺材的东西,肯定因为多年前那确实是棺材,年久 腐了。他们又大着胆子看了看墓穴其他地方,发现有些壁刻,墓里似乎并没有他 们想像中那样堆满金银珠宝,只有一个地方凌乱地堆着点白骨,一看就知道是人 的,那脑壳白花花地闪着亮光。李世民和他弟弟肯定有些害怕,但想发财的欲望 更强裂,于是他们拿一根棍子挑开了那堆腐木。一股难以明言的味道升起来,充 满了整个墓穴。这时李世明想起他们中的一个应在外面望风的,于是他对弟弟说: “我们得有一个人留在外面。” “那……我去外面。” 李刚小声说着,声音带着颤抖。李世民哪里会理会他!要知道他到底是大哥, 得有点大哥的样,于是他说:“算了,我们还是都在这里吧。” 于是他们仔细往那堆被挑散了的腐尸处看去,看到点异物,再用棍子挑挑, 似乎是些石头,在他们昏黄的手电筒光里看不清本来颜色。再用棍子拨了拨,终 于发现是几块石刻品,材质似是玉制,两人的心都狂跳起来。李世民冲弟弟说: “拿上它!” 李刚的手听话地伸向前去,却忽地停下了:“你拿吧,我拿着手电。” 说着把手中的手电晃了晃。李世民低声骂了一句没用,然后拿棍子拨弄着那 几块石头放到准备好的口袋里。再找时尸体附近只发现了一个金属制品,不大, 好像是坠子,也难辨其是否是金子,也收了起来。然后两人准备离开。李刚在走 到墓口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脚下,低头一照,是个金属冠,上面点缀着些能发光 的东西。李刚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李世民。李世民更想快点离开这 里,就没作理会。 而这正是让李世民没命的原因。有很多事我都得到后面慢慢交待,大家得有 些耐心才能知道事情的经过。 (三) 写到这里我发现越来越难尽早结束关于李世民的话题了。原因很简单。在我 决定回乡看看并终于动身来到客地的当天就找到李勇并住在他家里听他说着这些 故事。李勇已经成家了,刚成家,我这次回来也顺便看看他。他和我料想的一样, 高中毕业没考上学,然后进客地一家工厂干活,然后因为厂子不景气发的工资连 养活他都困难或者说他就不是干这些活的料,耗了一年不到的他索性不干了,在 社会上混。 他们都喜欢说“混”,这是一个很流行的词。但凡有人问到某人正于哪行发 财时就说“在**混!” 这是个很显气派的话题,在客地算有钱人的题材,所以穷人们也很乐意地接 受着这个词。我在刚见到李勇并听他蛮不在乎地说他“在社会上混”时还以为自 己听错了。靠工资吃饭已习惯了的我很为他这种生活方式发愁。他这样混靠什么 吃饭? 但我已经住进了他家。 “是我爸给我盖的。” 李勇说。他住的是一处私人房子,从位置上来说处于我们当年的“城郊”, 现在的城里,离那座古墓不远。房盖得挺大,有五间,显示出他父亲对他家惟一 的才子的心意。房里没什么家俱,有也是旧的,显出他家并不宽馀。我在参观他 家的时候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就是他是怎么养活自己和老婆的。我很奇怪他老婆 挺漂亮。这样的女人到哪不好? 他家里没什么电器,就一台十八英寸的老电视机,连闭路电视都没有。在我 一时没能找出新的刺激而冷场时他夫人恰到好处地过去开了电视。然后李勇冲我 说:“这几天忙,没来得及装闭路电视。 他夫人是个电视迷,一打开电视就着电视预报找频道。无线收不上多少节目, 于是我顺口说:“我有点办法,不用交费也能看有线电视。” 他夫人立刻来了精神:“怎么办?要花多少钱?” 他夫人的声音很好听,是我梦想中的女孩的声音。李勇这一切都让我眼红, 我甚至只想找个静处问问他是如何娶到这样的老婆的。但我不可能这样唐突地问 他,只记得李勇介绍他夫人的名字时我没记清,现在不知该怎么叫她。 “你们有同轴电缆吗?” 为了显出我的高深我故意问了一个专业名词。其实如果我改种说法相当多的 人都知道那个叫“射频线”的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对这线的称呼明显把他们 引向了歧途。这时他夫人瞪大了眼说:“同轴电缆?多少钱?贵吗?” 我想到的方法很简单。在我进到他所住的这片居民区时我就看到一根闭路线 已延伸过来,只要找个隐蔽处接个端口就能用,非常简单,比接通一个电脑局域 网还要简单。于是我说:“这里肯定有卖的,差不多两块钱一米,十几米就够了。” “看看你,把我娶进你们家连个闭路电视都装不起,真不如你朋友!对了, 你叫……对,你叫林禺,瞧我这记性!” 她自嘲地笑着,把马尾巴往头后面一甩。显示出少妇特有的风韵来。 “现在去买吧,今天能接上不?晚上有个电视剧我想看。” “去去去,人家才回来你着忙啥?过两天再说!” 李勇边冲我陪着笑边对他夫人说着。可以看出李勇也很想看到电视。于是我 说:“现在就去买吧,顺便出去买点啤酒。” 我很爱喝啤酒,爱得不得了地爱。坐在李勇家条旧沙发上已经有一个多小时 了还没见到他有要请我出去吃饭的意思。我想他也请不起吧,这个李勇!从我当 年和他一道打发无聊时光到现在再见到他,在我眼里就从来没富过,只是当年我 们都在上学,还不大知道“穷”是个什么概念。为此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我 也不富,但消费质量差些的饭菜还没什么问题。我为这次回乡也准备了一些钱, 至少够我花一个月的,所以不太怕。李勇就冲他夫人说:“过去拿点钱,我们出 去买酒。” “拿……” 他夫人看了李勇一眼。然后我抢过话头说:“走吧,我身上带着钱那!” 李勇才如释重负地说:“这样呀,多不好意思!” 然后我和李勇逃亡一样出门来。身后他夫人还在说她做饭等我们回来,又让 李勇顺便带点菜。我们往市场走去,路上我又一次问李勇他夫人叫什么,李勇说: “还夫人啥?不就是婆子吗!她叫玛丽。” 很洋的一个名字,我不由想到他夫人的确有些俏丽的感觉,很配这个名字。 于是我说:“这名字很洋气呀!你怎么把他娶到的?” 李勇嘿嘿笑着,脸上写着得意说:“等有时间了再告诉你。” 不出我料,等我和李勇回来时玛丽还守在电视旁边,并没有什么做好的饭。 李勇把手中的菜交给她,她才一边忙碌去了。这时我问:“玛丽在哪干?” “她呀,和信姐开了个服装店。” 我一听吓了一跳。开了服装店?这么厉害还会在乎那点钱?于是我又问: “生意好吗?” 话一出回我就知道我问错了。但我确实没别的话再说,只能硬硬问下去。 “还不错。对了,你那线怎么接?” 李勇看到我买同轴电缆时还嗤了一鼻子说原来就是闭路线呀!他不知道这东 西叫射频线,所以只能说出个更通俗的名字。他好像比玛丽更想早些看到闭路电 视,眼神里都是期待。于是我说:“刚才不是已经看好了吗?等到晚上再接,要 知道这玩意被人知道了要罚款的!” 李勇听到“罚款”这个词立刻不说话了,只盯着桌上的啤酒。我知道他很爱 喝酒,我们当年在那座古墓上不知喝了多少酒,看来在我离开客地的这么多年里 他并没有忘掉喝酒的爱好。他似乎也没什么酒喝,我想。 我就拿钥匙开了两瓶,他叫玛丽过来找了两个杯子,杯子上印着“金鹰大曲” 字样,可能是他以前的战果吧。我们倒上之后他像回过神来似地说:“晚上咱们 去好来乌吧。” “好莱坞?” “舞厅呀,咱们客地最棒的!” 他说了个“咱们客地”。这样的用法在我向外人介绍客地的美丽时是常用词, 虽然我在说出这样的话时一边于心里诅咒着。现在由李勇说出来明显比我自然得 多,不由让我心动。我在想客地这样的穷地方就算有舞厅又能高档到哪里去?但 我立刻想起一次我在一个穷乡里舞厅跳舞的经历,同大学里的舞会没什么区别, 乱乱哄哄又热热闹闹,于是我也打算见识一下。 玛丽做饭很快,一会就摆满了桌子。落坐时玛丽满脸歉疚地说:“真不好意 思,你来了还让你请客。” 我已经盘算好了去舞厅可能的花费,于是岔开话题说:“晚上咱们去舞厅吧, 李勇提议的。” 玛丽脸色一下变了,冲李勇说:“你要去舞厅?” 李勇回嘴:“人家大老远来了你干吗呀?” 我夹在争吵的两人中间,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没了胃口。玛丽做的饭很好,但 我不想吃,于是喝干我那份啤酒说:“算了,我们就在这喝啤酒吧,不去舞厅了。” 玛丽却说:“不行,说去就去,我不去,李勇你要照顾好林禺呀!” 李勇也补上一句:“这啤酒我们不喝了,回头到舞厅喝去。” 吃完饭我在李勇的协助下找到一处放大器旁边装上了闭路线,然后把痕迹掩 得实在了,跟那些盗墓人的手段差不多。然后我看见他家那台电视机上收到了中 央台的加密频道,玛丽笑了,温柔地冲李勇说:“你们去跳舞吧,我看家。” 于是我们朝夜色走去。一路上我艰于开口,只想着那里能不能遇见稍好些的, 不太土气的女孩。好来乌离他家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我看去牌子竟真是“好 来乌”,也懒得问究竟,跟着李勇上去。李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很熟络地进了 门,很熟络地跟一个小姐打着招呼,然后那小姐把我们领到一间包厢。舞厅里灯 黑黑地,同我所在的城市没什么区别,并且门口处并排坐着的小姐也和我所在的 城市一模一样,没分毫差别。我看到这个场面也开始心虚了,这种地方不是我来 的,这个晚上要我花多少钱呀!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然后李勇冲着小姐大声说:“过去叫两个漂亮 点的小姐来!” 舞厅里音响很响,吵得我头晕。我很不喜欢这种地方,但这种不清楚的灯光 下那排像我们小时候看免费露天电影抢位子一样的小姐显得朦胧起来,并因这朦 胧显得耐看。我看到那小姐领着两个小姐过来,然后冲我和李勇介绍说一个叫红 红一个叫洁洁。李勇挥了挥手说我结婚了不要小姐两个都给我朋友。然后站起身 冲小姐说:“你知道吗?如果我这朋友当初不走,今天的客地老大就是他了!” 一瓶啤酒绝对不会让我醉的,我发誓!但经李勇这么一说我发现似乎确实是 这么回事,如果我不离开客地我真有可能是客地的“老大”。那年我提着菜刀满 客地县城找李世民他们时是多么威风!我看见尤丽羞红着脸陪着我,李勇也跟在 我身后,我还看见角落里有些闲汉在指手划脚。我这样的人在客地没人敢惹,我 知道,所以我觉得我很伟大,也很骄傲。 如今李勇这么一说我立刻板直了身子微笑着接受了小姐那不知是真的还是装 出来的惊讶,然后像触电一样接受了那两个小姐的身体。一边一个,夹着我。一 股浓香直冲我的大脑,我知道我有些入戏了。 同小姐聊着一些闲话时才发现她们不是本地人,似乎一个是湖北一个来自四 川。我装作老熟态一边搂住一个,看见李勇离开座位走到舞厅调音间去。不一会 那里好像发生了些争执,因为有人跑过去,我就放开两团肉也过去,李勇已经出 来拉住我往包厢走。我大声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继续玩。 接下来的事很平常,又有人来给我们添了些水果酒水,然后我们疯子似地乐 着,我才知道为什么这里如此高的消费还有人来,就像上网,尽管中国电信把网 民的血都吸干了,还有虫虫展开飞蛾扑火的热情冲进来。舞厅同上网一样给了我 们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们着迷。 这样玩着,中间李勇插一句话说:“你想不想打炮?要打炮我可管不了你, 你自个看着给小姐钱,这两个看中哪个了?随你。” 吓了我一跳。如此实质性的内容对一个自诩正人君子的我来说无论如何不能 接受,于是我笑着说我不干,李勇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一会才说:“不是手头 紧了吧,不贵,包夜才一百。” 是夜我躺在李勇家的其中一间房里睡不着。晚上的花费谁都没掏钱,李勇说 没事走就成,我们果然走了出来。没人问我们要钱,我还看见那个引我们进包厢 的小姐,也就是舞厅领班先冲我笑了笑,又冲李勇笑了笑,笑得很甜,在暗的灯 下显得美丽无比。躺在床上回忆刚才确实是一种享受,然后我在这享受中睡过去, 等待明天。 (四) 天刚亮我就醒了,饿得睡不着。昨晚喝的酒不少,饭却吃得不多。起身去昨 晚李勇给我指的所谓“厕所”小解,一边观察整个院落。李勇家的院子很大,随 便种着些菜,只是菜长得不太精神,不好看,院里更显空旷。大清早的苍蝇就乱 嗡嗡着,不时爬到我脸上。我在同苍蝇作对的同时一边在想如果这院子给我多好! 住惯了城市的人最想见到的就是田园情调,我也这样。我甚至想着如果当年我再 回到客地来怕也能混到这样一处住所了吧,我可不会像李勇这样收拾,弄得院子 像破落的草堂!简易厕所的臭味也让我受不了,这些都得改! 想着这些并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很暖和,很平静。李勇和他夫人都还睡着, 我就有些无聊。回房去四处搜了也见不到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好又回到自己的 睡房躺着。点上一根烟,想着该做些什么。客地还有我一些朋友,但我也没什么 兴趣去看了,我最想看到的还是那个大土包,想看到那个大土包的热情超过了我 想见见尤丽的冲动。 在这时我不得不说尤丽在我走后的下落了。 我和尤丽曾是生死恋人,并且我们一直都相信我们肯定不会因为外部原因而 分离,至于我们自己,更是铁翼齐飞! 但就在我和尤丽发过这样的重誓不久出了一件事。当时我已经离开了客地, 并且我一下接受了外面太多的信息。客地是一个封闭的客地,其封闭程度之高难 以形容。所以我在见到外面的新世界时才知道自己白活了十几年,也知道尤丽的 所谓的漂亮根本不算什么。我拿出尤丽的照片看着,看到她黑黑的脸,看到她傻 乎乎张着嘴的笑,还有她那身显得可笑的连衣裙,这一切都让我反感。那时的我 过于迷信知识是最漂亮的,无比崇拜知识。我很快学会了如何寻找城市的快乐, 就连给尤丽的信也懒散起来。最让我满意的是她给我的信也同样懒散了,只说些 没咸没淡的话。我在庆幸尤丽能这样的同时却不知道李世民已经死了,并且有一 天李刚找到尤丽说:“跟我吧,不让你吃亏!” 说完李刚拿出一个纯金打制的头冠来。那东西很重,在尤丽面前闪着耀眼的 光茫。一些小金珠互相碰撞着,发出轻碎的响声。尤丽哪里见过金子!她这样的 穷家女见到这样的东西自然眼睛都发直了,这我能想得到。然后尤丽轻轻说: “可林禺咋办?” “你以为林禺会回来?” 李刚说得很坦白,一下就说出了在外念书的我的心思。 …… 这些是一个来自自客地的朋友给我说的。他的描述是这样的:李世民和李刚 盗了墓,然后李世民被呛死了,那墓里有毒烟。李刚因此发了财,然后尤丽就跟 了他了。 所以很多情节是我想像出来的,由我充满诅咒的想像使其血肉化。在我身处 异地的最孤寂的日子里我开始怀念我和尤丽的过去时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或 者说我矫情地构造了一个正在忏悔的我。我甚至为此写了首诗,只因为多年流离 使得那诗不知下落,无从查找,如同我那些被尘封了的记忆一样,去了就不再回 头,无从叙述。 躺在床上,就着缭绕的烟雾我开始回忆这些我的曾经。我的像意识流一样流 动的思维正因这流动渐渐清晰开来,于是我决定独自往客地城里走走,看看客地。 客地没什么变化,似乎在我出走的这么多年里客地的时钟停止了一样。但我 明显发现街上行走着的少男少女很漠生。连那些刚练完法轮功香功中功等等的老 头老太太我也不太认识。如果回想一下,客地人我差不多都见过,其中相当一部 分还打过很多交道,但时间使我的记忆发生了错位,使得我在面对街上的行人时 有些漠然。顺着这条主要街道走下去,再往前看到一个街牌,告诉我这条路叫友 谊路,而我走时这条路好修还叫作反修路。记得小时候我曾为这路的名字好奇地 征询过老师。我说这路是不是因为常修修怕了所以叫反修路?我的小学老师当时 先是沉了脸,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给了我一个响栗说:“别瞎问!” 我想这也许属于我老师的回忆了吧,我这样的问话可能正触动了她的紧绷着 的神经的紧要处,所以她会打我一下。小时候被老师打得多了,很多都已忘记, 却始终忘不了两件,一个是她打的,还有一个就是我数学老师,我当年的班主任 打的。记得当时大伟告诉她说:“林禺和尤丽处对象了!” 然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为了教训我她特意准备了一根教鞭,在我当时的眼 中它很硬,结实得可怕。然后那鞭就落在我被迫伸出的手心上,一共打了十下, 在这十下中我也意淫了她十次。然后她问我:“还谈不谈了?” 我说不谈,我们不是对象,她不是我婆子! 然后我们又进行了一些语言交流。为了尽早收场我又被迫流下泪来。小男孩 的眼泪很管用,象征着她对我的征服已经结束。于是她温柔地对我说:“好了, 你回去吧,把大伟叫来。” 要不是因为大伟也挨了她的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同他来往。因为那次挨打 我们知道告密者同被告密者一般会落得同样下场,所以我们为了共同的敌人走到 了一起。 回忆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一直这样限制自己的回忆。可一旦处于自我空间时我的回忆就被某种情绪 激活了,这好像成了我一个沉重的包袱,每每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回忆中往往就 想起一些让我后悔的往事,这些往事使我难以重新开始生活,难以人生。而我到 客地,到客地并找到李勇并向他打听相当多的往事不正是我的回忆吗?不正是我 想通过回忆摆脱回忆吗? 想到这里我看到街边一个店面上写着“古物阁”。再往下看去,一溜店铺大 都起着类似的名字,向征着我前面说过的盗墓生意的兴隆。我选了一家进去看看, 柜台里确实摆着些像古物的玩意,我不懂,不大看得出来。如果我的语文老师在 就好了,我这样想。他似乎对这些东西有一定鉴别能力,能说出一二来。店家是 个化妆很浓但皮肤仍显得粗糙的女人,似乎向我证明着客地的女人还不会化妆。 她冲我笑了笑,露出客地人特有的黄牙说:“先生想要古玩吗?看中哪件了?” 我立刻冲内行状说:“你这些……不行,还有货吗?” 那女人立刻正经了脸说:“先生要哪类的?” 在来客地前我曾就客地流出的文物向一位行内人咨询过。听了他一些让我更 坠云雾的话后我拿出那方镇纸给他看。他仔细看了半天,摸索着每个角落,然后 不屑地说:“假货,连玉都不是,我收了,五十,给儿子玩去。” 然后我拿着镇纸从他那里逃出来。我知道城市使得每个人的面目都模糊起来, 也使得我们在现实与现实的往来中都无法真正看清对方。在一个想以五十玩买一 个据他说是玩具的镇纸的专家面前我虽然为自己对专业的无知而自惭,但我不会 看不出他的心情。虽然我没能准备好来客地的其中一个准备,但我确实长了些见 识。于是我冲那女人说:“我是先来看货的,你这有好货都拿来看看。” 我想这话应该够内行。那女人说:“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就往里间走去,一会拿出一个铜制小佛来,铸件,上面尽是铜黑。我接 过看了,是什么佛我说不清。听说过客地多年前是个佛国,想这是那时的古物吧, 但我肯定不会就此傻乎乎问价,于是模仿着我曾咨询过的行家动作看了半天才还 给她说:“这样吧,你把电话留我一个,晚上和你联系。” 然后我逃出店来。再看街上时上班高潮已经过去,街上走着的只是忙于跑官 的公车和无事可做的闲人。我就见到李勇晃悠悠走过来,远远地就喊着:“你这 么早干嘛?等你吃早饭那,回去吧。” 我就跟着李勇回来。一路上我问到关于客地古物的事,他说街面上开的店很 少有真货,有真货也很贵,如果真的想收也可以,他认识一个朋友专门倒这个。 我摸摸挂在裤档处的钱,还厚实着,让我很满意。为了掩饰这个动作我看看 天对李勇说:“还是客地好,天这么蓝。” (五) 为了在另一个空间展示自己我上了网。 我是个穷人,真正的穷人,至少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今天还没致富。为上 网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包括更深一步了解关于黑客的知识。我曾无数次在局域 网里模拟internet进行过各种各样的攻击,并且有相当一部分成功地完成了,最 自豪的是我黑了局域网里每个人的主页,在他们主页的隐蔽处加了一个“你是笨 蛋”的链接。我做这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知道,直到有一天有人无意中点击了 其中一个人的主页的那个链接,看到一行大字:你是个笨蛋! 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正在局域网里忙着打红色警报的各派们吃惊不小, 然后他们看到每个人的主页都被如此黑了。 而我乘此时机一连扛了几面小旗放在自己营地里。等他们醒过来时我已赢了 一桌丰盛的晚餐。对他们来说自己的主页被黑是更可怕的事。我们自建的模拟网 不久后将向全市中学推广,给他们展示我们所谓的网上备课。他们感兴趣的不是 谁黑了他们,而是谁有这个本事以及如何施展的。我们都清楚如果这些东西能通 过教委的验收校长就答应我们装一部电话接通互联网,这也正是我们无比期待着 的。我们已经体验到在局域网上聊天的快乐,本来很熟知的一群人换了名字使得 大家不知彼此后就显得神秘起来,比起拍着大腿吹牛起劲得多。这是我们喜欢在 微机室里泡着的动力之一。一群五大三粗的小伙,再加上两个待嫁的姑娘,组成 了我们这个“电子备课室”。他们常常为如何猜到那两个待嫁千金的名字伤透脑 筋,却不知道利用诸如冰河2000这样的软件偷看别人屏幕。在我们这个网速很快 的局域网里要传输别人的屏幕比起真实的internet来说容易得多。我很清楚地知 道谁是谁,并且准确地向其中一个秀气些的千金发送着诸如嫁给我让我吻一下之 类的挑逗信息。我多次看到她不断起身偷看别人机器找我,而每每找到我的屏幕 时她只能看到那个专心挖雷或翻扑克的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谁,并且也不想 让大家知道她是谁,在此我暂且用“琳”来代替她的名字吧。这是我的原则,不 向网上透露我的真实个人信息,同时也不向网下透露我的网上虚拟信息。 并且在我组建成了这个局域网后电脑公司老板卖给我一台价格极低的电脑… …非要问我什么是价格极低吗?你真的这么笨? 我就用这台电脑,然后又让老板送了我一个小猫,然后我上网了。 我还做了个准备,收集了一串单位的帐号。这些很容易做到,交个朋友就有 人送,反正钱由公家出,跟他们无关。尤其一个朋友单位刚换了专线,以前的帐 号空着没人用,这个帐号成了我的个人帐号,一笔笔费用计到了别人头上。我在 宿舍里连好线,然后提起小猫来到网络。在网上我成了个写小说的,在我能找到 的所有文艺类BBS 贴着我的文字。我的网名也多起来,并且越来越响亮。在网上, 大家都知道我是客地人,知道我在客地是一个政府公务员,因为客地穷政府上不 了网所以自己掏钱上网,喜欢写小说,喜欢板砖,又喜欢帮助别人。我流窜于各 大中文BBS 间,甚至在高兴时也向据说是网上文学天堂的榕树下扔一两个小稿玩 玩。我更喜欢在BBS 聊天,每一次发完言后等待回帖时的心情是那样复杂,无法 说清楚。记得一个叫雨MM的网友写过这样的话:最是那一刷新的等候…… 从徐志摩的诗中脱胎出来,我想我就是那样的人了吧。所以新起了个名字叫 水手。我喜欢灌水,在BBS 同一些熟人或不是熟人的人用帖子聊天。有时拍马有 时板砖有时也来点原创。前面说了我在网上的名气一天天大起来,这名气包括讨 厌和喜欢。有人可能正对着屏幕说我是臭狗屎,也有人可能正一遍遍刷新BBS 等 着我拍马的帖。我忙于和一些熟面孔打趣逗乐,并一遍遍甄别谁是女性谁又不是。 在网上她们被称作“MM”,很动听的名字。超越屏幕的想像使得我对屏幕外的MM 充满幻想,甚至在想是不是有MM正暗恋着网上的我。如果有我可能会很大胆地冲 她说我爱她,如同我们给初恋情人写的情书一样不知羞耻地暴露自己。但至今我 收到的主题为“I love you”的电子信件都没看就删除了。我听说那玩意叫“爱 虫”,虽然我为上网特地准备了两个硬盘保护我在电脑里那点极不可靠的资料也 照样害怕病毒玩弄。 于是我暗地里上网了。同事们只知道我装的电话是为了同家里联系,却并不 知道我还用它上网玩,并且为成为一个大侠努力着。在我到客地前我在网上说我 可能再不能上网了,因为尽管我不用出上网费一个月的电话费仍占了我的收入很 大一部分,并且我发现我不得不把我的小猫锁在办工室,这样才能阻止我上网的 冲动,让我少花点钱和能够冷静下来不再浮躁。时常看到BBS 里某人又要戒网了 之类,刚开始我还信以为真,事实上后来他们不过换了个名字重新回来了而已。 就像一个网友说的:戒网比戒毒还难! 是的。戒网比戒烟还难。为了戒网我首先在BBS 说我可能近期不会上网,并 且说也可能永远不会上网了。我一直很羡慕行吟诗人的生活,很想像他们那样到 处飘泊,但我多情的梦里却又想着这样的生活必须有我的心上人陪着。网络给了 展示我的空间,却把我束缚得更死,所以我要戒网。 李刚发现那个金冠时并没有吭声。他突然有了些其它灵感。虽然知道那几个 像玉石的东西可能也很值钱,但并不能估出古物价钱的李刚更知道金子的价值。 他们出了古墓,然后李刚冲李世民说:“我们再进去找找吧,可能还有啥东西。” 客地发音里“啥”字的发音是sa,入声。为了确定这个发音能代表的汉字我 曾查过所有我能见到的字典和词典。我发现我们的汉语言远未达到我们想像中的 准确和精炼,所有字典中都没有这个发音,更谈不上这个发音的汉字。我还发现 汉语言的北方方言中还有很多发音没有,比如说“be”。虽然我很崇拜汉语但我 更知道它目前面临的困境。这是由我们以及给我们制定标准的文学家们造成的。 我甚至还发现字典中有相当多的,人为造出的字。比如说武则天造出的“曌”, 还有鲁迅造出的“猹”字。为了一个发音我找到这么多知识确使我高兴,并且不 知道我是不是陷入了被中国文学看作经典批判的“回字四种写法”的状态。 李世民很吃惊地对弟弟说:“你不害怕了?” 在李世民的想法里李刚已经熟悉了这种环境,不再担心他们从没见过却怕得 要命的鬼缠上自己。李刚这句话鼓舞了李世民,使得李世民胆子也大了许多,还 没征询李刚眼神就转身又钻了进去。他的想法里墓中有翻不完的东西,再翻一次 可能还能找到些宝贝。他听见李刚也进来了,并且李刚手中的手电晃了几晃,然 后才固定了光线在李世民脸上,晃着李世民的眼。李世民喊了一声你妈* 照哪那 不知道找东西,李刚就说先出去看看。李世民早被寻找的乐趣缠绕了,就没顾得 上再看一眼李刚,只是冲他说快回来。然后李刚出去,然后发出一些响声,然后 李世民感觉不对劲,再回头看时他们原先挖好的口子已经被封上了,并且从外面 传来一些琐细的声响。李世民有些慌,知道发生了一些事,就拿手中的棍子往那 封口处捣了捣,发现那里很结实,是被一块木板封上的。李世民渐渐害怕起来, 这恐惧爬满了他的脸,身上也铺着一层汗。李世民放下木棍拼命撞击着封口,没 用!又拾起棍子捣,却只几下棍子就捣断了。他又大声喊起来。我们可以想像在 密封如此好的墓里他的声音被墙壁无情地挡住了,今晚是他发财的时候,也会是 他的死期。 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李刚好像已经完成了工作,李世民才知道死亡已准确 地瞄准了他……然后李世民无力地软下身子。 李刚做完这些事后冲着他大哥的墓跪了下来念一句:我把大哥作你们陪葬了, 别来找我…… 然后他又小心地掩盖一切痕迹。乘着夜色,他却不知道他的掩饰在夜里看去 很完美而一旦天亮一切都会显露出来。他心满意足地掂了掂手中的袋子,那里面 是他第一次盗墓的战利品,他就要发财了。 这是李勇给我讲的,关于李世民的版本。到这里李世民在我小说中的任务基 本完成了,也就是李世民除了作为我的对立面之外就是一个可怜的被谋杀者。李 勇给我讲这些事时眼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为了使得他的语言更生动和体现他的义 愤,他在表达混乱的讲述中多次使用了一些网上不大大受欢迎的语助词。为了跟 我讲这些他特地等到玛丽去她的服装店上班。在这时我差点忍不住要问李勇玛丽 能开得起服装店为什么他还这么穷。但我没这么问,而是拐了个弯。我问李勇客 地人现在富起来了吗? “有人富了,富得流油,看得我都想抢去!” 李勇恶狠狠地说。他的回答类似于我对一些公务员的恨,不齿中又不缺嫉妒。 我在想客地富起来的是哪些人,但李勇又说:“客地穷人还和以前一样多。你想 打学生吗?” 我没听懂他的话的意思。“打学生”?是不是像我们当年一样打群架?那种 游戏我早就不干了,也不会再干。 “干吗?打他们干吗?” “昨天怕你刚来太累,今天有兴趣咱们到舞厅去找个来,才上中学,十五六 岁,嫩得厉害。” 李勇的这话吓了我一跳。几年的教师生活虽然不是在一个学校过的,为了能 更好地生活我不断找着愿意出更高价钱让我上课的校长,但我一直在学校那块我 以为是圣地的地方生活。我的教师生活使我失去了一些社交能力,或者说我这人 本就不善社交。我没有想到客地会有在舞厅里干这种事的学生,一点没想到。于 是我问:“多吗?” “本地人在舞厅里混的小姐差不多全都是学生,白天上课晚上打炮,挺多。” 李勇的语言很富跳跃感,但我还是弄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他是说客地有些学 生因为家庭穷困到外面从事一些利润较高的地下事业去了。我就开始想我居住的 城市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也有学生正白天没精打采地听我讲一些对她来说没任 何用处的所谓将来使她飞黄腾达的知识而晚上辗转于男人跨下?我不敢再想像, 只不经意似地问了一句:“客地舞厅一般什么人去?” “要么像我这样去护场子的,是黑道,还有红道护场子的,我们是不付钱的 主,付钱的主一般是外地来的老板,他们请客地的官员去玩。” 李勇的说法平静得这一切应该如此发生一样。我承认我这么多年确实白活了。 我如同处于一个真空中,在这真空中我不断构造着一个个类似于乌托邦的幻梦, 再由自己把这些构造送给死亡。在这样的生活里我甚至失去了对人的行为的辩别 能力,那我又是什么样的我了? (六) 我知道了玛丽的工作规律。她早晨十点出门去她的服装店,然后下午五点收 工回家。我仔细观察了李勇家的各个角落也没看到有什么“存货”。像服装店这 样的生意至少应有个仓库,玛丽的仓库又在哪? 我又马上知道了整个事情。 下午玛丽回来时看到李勇不在。我正百无聊赖中在没有摇控器的电视机旁不 断搜索能让我稍感兴趣的节目。玛丽见到我时有些不高兴吧,她说:“那死臭虫 不在?” 我想“死臭虫”是指李勇,于是说:“李勇不在。” “你咋没出去玩会?别是这么多年没来客地把客地忘了吧。” 玛丽用了个“来”字,一下拉远了我和客地的距离,同样拉远了我同她的距 离。她这样说使我很难接上她的话,于是我只发出一声嗯来。玛丽又说:“我听 说过你。” “从李勇那里?” “不是,是李勇他以前的嫂子那里。” “嫂子?” “叫尤丽,和你们一届的吧,长得特别漂亮。” “你也很漂亮呀。” 我这话虽然不是违心,但能由我如此大胆地说出来明显受了网络的影响。我 记得在网上我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我爱**,以证明我正冲某个女性发花痴, 并且因为写了很多文字的我过于滥熟那些滥情场面使得我能出奇快地编造一些看 上去像那么回事的像诗的情境性的文字即时表现出来。我这手绝活在我那帮网上 朋友中没一个能比,所以网上MM见了我或多或少有些好感,当然这也只是我想的。 要知道一个人不能引起女性的防备他就只能是个太监! 而我不想作太监。我也差点搅进网恋中,并且到现在还深深想着一个网上虚 构出来的女孩。但过于理性的我往往因为担心太多过于实际的问题而无法对任何 人做出任何承诺。在网上我知道了穷人同样有自卑,同样有着阶级的体现,并不 如我上网前那些诱惑我上网的网上乌托邦构造者的描述那样充满乐境。我的自卑 甚至不断影响着我文字水平的发挥,使我艰于同网上的风花雪月同歌同唱。上网 初期我还很反感一个家伙写的关于网络文学的一些话,他说网络文学实际是言情 文学,我不信,并且我也见到过一些不像言情文学的,很前卫的文字。但在我不 断深入网络并更深地体会着网络时才发现至少在中文世界这种现实正被一群群保 食终日的网虫们反复上演着。我们在网上甚至失去了性别,失去了金钱的概念, 只剩下我们同中国电信的无休止的争论。我们为了网络不断高喊着打倒中国电信, 因为中国电信正用它质量极其低劣的服务吸干我们这样自费上网的网虫的最后一 滴血。 玛丽显然很吃惊我这样的回答。她更突出的表现是有些羞涩,这羞色使她更 好看了几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再下去说不定我会找个网吧然后各自面 对屏幕跟对方叙叨起来。 “尤丽我认识,她现在在哪?” “开了一个古玩店,听说生意也不好做了。” “那李刚在哪?” “李刚?跑掉了。公安局抓他。尤丽因为这个和李刚离了婚,自己出来干的。 李勇特别恨她,是不是李勇以前和她有啥说不清的事?” “不是,李勇恨她是因为我,因为我以前因为尤丽和李世民打过架。” “李勇他大哥?李勇一直说他是李刚害的。” “你知道李世民怎么死的?” 同玛丽的谈话越来越轻松了,这肯定得益于我刚才那句话。 “别提那些死人,有报应。” 玛丽说着,还把手扬起来作了个抱拳动作。这动作让我想起几年前我所在的 城市里一个据说是黑社会某处大哥的人做过的动作。他做完这个动作后对我说: “入伙吧,我教你我们的会歌。” 然后他轻轻唱起来。是一首改了歌词的流行歌曲。我当时很不屑地看了他一 眼没有说话,然后他知难而退。现在我知道了我同社会失去联系可能就从那时开 始。一个人的入世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我选择了逃避,所以我的失败不可避免。 “好,我们换话题吧,说说你,李勇说你开了家服装店,在哪?” “他整个胡说,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混,我是和信姐开了个服装店,但我只出 力。” 玛丽有些不自然地笑着,用了很巧妙的语言回避了“打工”这个词。我却不 明所以地说:“我也是打工的,只是我给校长打工。” “你工资多少?” 玛丽对我在哪干一点都不关心,直接深入了中国人最关心的主题。而我那点 可怜的收入同我的自卑一样不轻易示之于众,所以我对玛丽这个问题很反感。但 我也知道我正住在她家,所以我含糊地答说:“差不多一千吧。” “真多呀!” 玛丽毫不掩饰地叫着,说明这个数字对她来说很有质感。在她这声赞叹里我 也高大了些,我想我一定像个男人了,至少在李勇的老婆玛丽面前是这样。 “不多,算中等吧,刚好养活自己。” “你哪年走的?走开客地?” “不大想得起来,有很多年,差不多十年——不,十一年——不,十二年了 吧。” 我不喜欢有人打听我的个人问题,包括我是否结婚等可能暗示要给我引荐他 们拿手待嫁花瓶的人的问题,所以我的回答很模糊。玛丽很聪明,至少我这么认 为,因为她很快转了话题。 “今天晚上再去跳舞吧,看你样子还没结婚,别憋坏了。” 就在我们的对话更难往下进行,或者可能往一些大家不想看到的地方行进时 李勇晃悠悠回来了。还在院子里就冲我们说:“我今天弄回来了点高级货。” 然后拿出一个酒瓶在我们面前晃着,可以看出那是一瓶喝得成了半瓶的五粮 液酒,酒瓶在残云下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茫,如同李勇那张脸。我才发现李勇长胖 了,胖得出奇,他的个子比当年的世民李刚都高很多,这样的块头很合适打架。 玛丽冲我笑了笑,对李勇说:“你一个人出去也不知道带上林禺去,人家一 个在房里看电视行吗?晚上别忘了带林禺到舞厅高兴一下呀!” “唉!” 李勇兴奋地笑着,凑到我跟前小声说:“今天晚上咱们找嫩的去……” 李勇的笑让我毛骨悚然,震颤很久才看着李勇继续表演昨天冲玛丽要钱的戏, 然后我说我和李勇去。 吃完饭我们换了家舞厅。一路上我冲李勇说别带小姐出来我不要真的不要。 我知道不是我不想,但至少得在李勇面前维护我知识分子的形象,如同咱们的官 员在普通百姓面前义正辞严一样。我不能把我的脸丢在客地,至少不能丢在妓女 身上! 李勇不知听进去没有,他把我领到了“百林”歌舞厅。一进门我看见一个纤 瘦的男服务生迎上来朝李勇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喊了声李哥,然后跪在地毯上往后 挪开。李勇看也不看他就往里进去,倒是我吃了很大一惊,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悄悄问李勇这里怎么这样呀,李勇说这些服务生都是鸭子。 我当时吓了一跳,似乎那男服务生身上有爱滋病。李勇又附嘴过来说:“骗 你,这里只是有些服务生这样。” 我却已认定他是那类人了。以前只听说过一些关于舞厅的事,没想到这都是 真的……或者说李勇在为我营造着这个可能真实的世界吧。李勇冲那服务生说了 一会话,服务生点点头出去了,然后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提了个啤酒瓶过来。李勇 一下站了起来。我以为要打架,也摸了摸,却没找到硬物。音响很吵,但我还是 听见那年轻人说:“大哥,收下我吧。” 李勇顺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滚!” 那年轻人没滚,也没躲,扬起手中酒瓶大声说:“你不收我今天我就把我脑 壳开了!” 眼里没有一丝惧色。我又重新坐下,听李勇说:“把你的屎盆扔了!” 年轻人立刻抬手扔了酒瓶,在舞厅中间发出砰的一声响,整个舞厅的人都往 我们这看来。李勇又是一个耳光过去:“谁叫你扔那?捡回来去!” 年轻人说了声是,面无表情过去一只只捡着。有个服务生拿了个扫把来,年 轻人抢过来干着。我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过来坐在我和李勇对面说:“怎么了?” “没事,我小弟。” “那就好。我过去了。” 那人又走开去。我问李勇是怎么回事,李勇说那人是个中学生,想跟个大哥, 缠了他很多回,这次他决定收了他。 李勇脸上掩饰不住地得意,在暗暗的舞厅灯光里照样能看出来。 “和你打招呼的人呢?” “公安局的,红道。今天这舞厅可能要闹事。” 李勇不在乎地说,看着那年轻人收拾完地上的碎玻璃,然后年轻人过来。 “叫林哥。” 李勇说。 年轻人冲我一抱拳说:“林哥好,在哪混?” “这么没礼貌?你妈咋把你拉出来的?” 李勇瞪大眼说着:“这是我大哥你知道吗?小心我废了你!” 那年轻人才眼顺了些说:“我叫小信,林哥好。” 我也装模作样向他点了点头,李勇才说:“过去给和尚认个错。” 年轻人像机器一样到刚才过来同李勇打招呼的胖家伙那里说了些什么,我看 见他突然跪下来帮和尚擦了擦鞋,然后我的目光不得不收回来,因为刚才那个服 务生领了两个女人过来。 “我真的不要!” 我有些慌,大声冲李勇说。可以看出那两个女人都不大,或者我的想像中她 们就是中学生。李勇冲我笑笑,不理我,顺手拉过其中一个坐在他腿上,另一个 当然就是给我的了。我略迟疑一下让开一点空说:“你坐这吧。” 我看见那女人脸上显出一丝鄙异,似乎我不动她是我的错一样。就因为这个 神色我差点学李勇,但忍住了。小信擦完和尚的皮鞋又转回来,我身边的女人突 然把脸往我身后一藏说搂住我,我也看见小信愣了一下,定在那里。李勇冲他喊 道:“过来吧,我收你了。” 小信却远远大声喊:“大哥,林哥,我今天有事不过来了。” 说完小信转身跑了。我却明白了一些,她可能认识小信。我冲身后的脸说: “你也有羞耻的时候?” 我真的不是正人君子,真的,我也不想在任何时候伪装成什么正人君子。但 我这时却突然觉得装出一个君子的感觉是那么好,我如同宋朝时的理学掌柜很严 肃地对那女人,或者女孩说:“你干吗上这?” 女孩有些吃惊。她细细打量了我一下,确认她不认识我,然后大声喊道: “我在这怎么了?一不犯法二不偷……” “你还不犯法?” 我却知道因为我的发难过早了,她在我所知里确实没有犯法。 “我……” 那女孩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突然问我:“你干吗找我?” (七) 我请假时琳也在场。 我说这个假期我想出去转转,到客地去,然后递上我的请假条。校长忙着看 书面文字,乘这空隙我问琳:“你也请假?” “是,我打算到外面走走。” “到哪?” “到哪……不知道。” 然后我们出来。琳说:“一会我请你吃饭好吗?” 我吓了一跳,感觉她知道什么了。 “好,有人请客我当然不推。” “你连到哪都不知道就请假?” “是呀,说不定哪都不去,只是不想天天在学校政治学习。” 这个我知道,教师法里规定的教师享有的所谓假期一般被各地政府部门更有 权力的红头文件修改过,比如说我所在的学校只要一开学就没有周六,周日也不 多见,并且到了假期都得进行上十天半月政治学习才能休息。我想我打算回客地 看看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和我差不多。” “你真的要出去?” “是,我真的要出去。” “这下完了,我本来打算让你教我上网。” 琳有些执着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才说:“到网吧?” “不,到你宿舍,电话费我付好了,我有个帐号,是我弟弟单位的。” 琳一甩头发说。她的头发很好看,我头一回注意到,以前只顾瞄她的身体了。 琳的头发黑黑地,近看时发现她脸上有些小褐斑。 “你为什么想上网?” “你打字很快,不是吗?” 琳的问话让我一时接受不了。我很奇怪她的跳跃式的思维,于是我说:“怎 么了?” 我的想法里她可能要求我帮她打份文件,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求我时恨不 得叫好哥哥,求完了就是臭狗屎。所以我突然讨厌起她来。 “可你每次按键盘却不出字是为什么?” 我没听懂她的话。什么是“按键盘却不出字?” “什么?” “还有,你的口音明显不是普通话,有时你会说些方言来,但我不知道是哪 里的方言,你为什么极力掩饰?” 琳的问话有了逼人的气势,一下穿透了我。她比我小,差不多是刚到这所学 校来的,是这个城市里长大的人,和我不一样。我在平时同她说话时总感觉有些 障碍,可能是年龄差异吧。在网上她这种人被称作“新新人类”,很怪的一个名 字。我知道我在网上能同她们很好地沟通,但在网下却艰于找到共同点。我真想 把网上那个杨过一样的我拿到网下来,现实中来。 “是呀,我是学普通话,专业饭!” 我的回答很巧妙,但我想琳可能很难再往下延伸话题了。 “你好像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藏着自己?” 我吓了一跳,立刻搜索着我记忆中的网上朋友。同我熟络的朋友的ip我都知 道,他(她)们也不忌讳告诉我他(她)们的ip. 好像我从不同一个城市的人交 朋友,那琳又会是哪里的人? “你说……” 我只好含浑地问她。 “我看过了,我们几个人里就你打字最快,知道的网上表情也最多,天鹰一 定是你。” 我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天鹰”。 这是我在局域网里常用的名字,只是我每次关机时都把这名删掉了,所以 “天鹰”尽管是我们局域网里的知名人物,却没人知道他是谁,不,是没人知道 我是谁。琳知道了我是谁,就这么简单。 “啊……我……我是天鹰。” 我脸有些热,琳也不自然起来。我只好说:“我们到哪家饭馆?” 我们还走在大街上。我看着似在虚幻中的人群汽车和似正走回真实的琳和我, 很多东西都那么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最常用的名字是斧头和少爷。” 琳一下笑起来,笑声很大,大张着嘴,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上笑着。我头一回 见到琳这样的表情,也很吃惊。然后琳扶住我说:“靠,装淑女真难,我不装了!” 我一直想给琳打个电话却一直没打。琳说过要我天天打但又心疼我的钱,所 以她说最好让我找个能上网的地方见她,她说她在网上的名字叫水萝卜,一个能 让正常男人产生联想的名,虽然看去土气些却很有味道。 我说我一上网就吃了你!琳笑哈哈说你就试试。 我看着眼前那堆土包时想起同琳的约定。伴我长大的古墓已被当地保护起来, 拿些泥坯重堆了个小包并像征性地围了个围栏,里面立着的牌子上写着些文物保 护的字迹。我知道这墓已经失去再盗的价值才会被保护,就像我们治理环境污染, 总是下手治污而不是防污。坟包就在李勇家后面一百多米处,是件很滑稽的事, 因为他大哥李世民就死在这。但在我眼中的滑稽可能是李勇一家的痛苦吧。我不 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也不想分享这份痛苦。我只是回忆着当年我和尤丽的一幕 幕往事,以及我和李世民那次的交手。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害怕。李世民早已作古,他的葬身之地离我不到五米远, 我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腐味正一点点渗入到我每个毛孔里。我还感知到李刚正一 锹锹铲着黄土活埋他的哥哥。 为了放弃这些幻想我俯身抓了一把土捏在手里。是典型的浮土,遇水也很难 调和,没有粘性。听说李刚失踪后这里有传闻,客地的古墓只有这座是粘土堆的, 并且这粘土不是普通的土,能治百病。后来很多人都来淘土,终于淘干净了这坟 包,然后看到里面一具肉已烂完的死尸,等认衣服时才知道是李世民的,而不知 其终的李刚已经跑路了。 我看着这座曾被挖平的土堆,哪有一点原来古墓的形状?这块已被人工力量 荑为平地的地方在八月的骄阳下显得寂寞和无奈,干燥地平静着,没有一点生气。 而我们当年最喜欢在这里玩又是为什么?这里连一棵树都没有,我为什么会选择 这样的地方度过我青春中最美丽的时光?这座不值得现在的我再多看一眼的孤坟 为什么吸引了我? 想不通,我还是不想了,于是返身往县城里走去。我要看看古物,起码我得 知道那些东西在这个城里是什么价格,这样才不至于空手跑一趟。我做每件事往 往带着太多目地,不可能为了某种想法或者为了写一个倒赔钱的小说就带那么多 钱来客地。李勇能帮我联系最好,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我在县城大街上走着时就见到一家“网上世界”。在客地能见到网吧是我做 梦也想不到的事。这个小店的招牌使我立刻放弃了寻找古董商店的想法闯了进去。 我进网吧的冲动更像吸毒者闻到了毒品的味道一般不顾一切,我为我的执着可笑, 但我的身体毫不迟疑。人的思维往往被多重精神左右,这些多重人格中有的正悄 悄影响我们外在的表现,但我们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潜意识的肆虐。 我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小孩在打联机游戏,吵吵嚷嚷让人烦。我还看见他们 都叼着烟,地上也落着一层烟头,让我恶心。 老板模样的人看了我一眼,我说有上网的机器吗? “有。”他赶开一个小男孩:“先别玩了,回家拿钱去!” 我觉得他有些面熟,至少我见过他。客地是个很小的县城,我在前面已经交 待过了,所以这里应该有很多我熟识的人。我在辩认他时终于想了起来,他是大 伟,只是比我来客地前见到的大伟年轻些。 “你是大伟的弟弟?” 我坐下时这么问他,一边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烟。 “大伟?你是……” “我是你哥的同学,高中的。” “他好几年没回来了。” “是,我在外面见过他。” “你也是一中出来的?看你不像本地人呀。” “我十几年没回来了吧。对,你叫小伟,我们见过,你哥毕业时你才上小学。” 小伟笑了一下,很不自然,但我们的关系很快熟络了起来。我拨号上网,发 现他这里没有搞代理服务器,只能一台电脑上,这样很不划算。并且因为我过快 地和他谈了些话题使得我忘了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一小时收多少钱。我登录到最常 去的BBS ,回忆有几天没上网了,我发现这是我上网以来最长的戒网时间间隔, 四天。 在忙着搜索我常去的站点的同时我回答着他的一些问题,关于大伟的。可以 感觉到他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很多都是我来告诉他,或者说他并不想说明大伟现 在的下落如何,对他和他家来说不那么好启口。 渐渐地我忘了他,仔细看着我最后一次发的帖子,那后面跟了一串回帖。我 说我有些俗务近期可能不上网,也可能永远都不能再上网了,说得有些悲凉。当 时正是我苦恋的时候,我很痛苦,想尽早摆脱出来。 一张张回帖被点开,我看见相当多的人对我表示了同情,我还看到几个从未 打过照面的陌生人的回帖,其中有一个朋友说:讨生活第一,码字第二,保重。 我差点流下泪来,但只是眨了眨眼。很想跟上几帖回帖,却难以动手。静默 着看了一会,小伟在我身后说:“你在查资料?” “没有,随便看看。” 我有些讨厌小伟了。上网是我的个人隐私的一部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 网上的勾当。但又没办法,因为又有几个小脑瓜凑了过来。一个声音高喊着: “老板,我也要上网!” “没电脑了,只有这一台。” 我又打开chat进了irc ,看到一群熟人。我把名字换成了伤者,没人理我。 我很寂寞,于是跑到BBS 顺手板了一个说胡话的人的砖,他在骂版主,我不高兴, 用的就是伤者的名字,这是我决定来个网络自杀时起的名字。我想来一次网络自 杀,或者说网络重生。因为我告诉了琳我在网上的名字,这多少同我以前的想法 有冲突。 不一会版主冲我说:“你是伤者吗?刚发帖的?” 他也在聊天室,可能刷到了我那张帖子。 “我是。” “谢谢你。” 他的话很简短,却又一次让我感动起来。我说不客气。我打字速度飞快,手 在键盘上乱飞,看得旁边观众眼花缭乱。为了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我不断切换网 页,这更让他们集中精力于屏幕上并不重要的花花绿绿的东西。 然后又有几个人同我打招呼,问我什么时候来的这个BBS ,我说我一直在潜 水,只是今天才浮出水面,还顺手打了几句恭维几个出色砖手的话上去。他们感 觉找到了知己,我也找到些安慰,心里踏实多了,更舍不得离开这些朋友。在这 时我体会到网络自杀的痛苦,这痛苦来自内心,不同于现实中的摧残肉体的死亡, 却源于一念。同他们聊天时有好几次我差点说我就是林禺,是大家的老朋友,是 那个写小说的家伙。我想说……我就是林禺……,但我还是没说,沉默着。他们 知道我是这个BBS 的人后对我很热情,我也确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以 前我是这里一大公敌,因为善于拍MM马屁的缘故吧,我们一群光棍色狼们最喜欢 干的事就是在聊天室里恭维MM和打击竞争对手,我一直这样想。这里哥们最喜欢 敲的字就是“大刀林禺”。 然后我看到一个熟友问大家:小林怎么不来了? 我立时警觉起来。他接着说:他前几天发的帖子,我才上线看到,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我看到有几个人回答不知道,我没有说话,然后回头冲小伟说:“你开这个 店多久了?” “半年吧。上完学没工作找,干脆开这个。” “你上的什么学?” “中专,别提了,现在客地大学生都分不下去。” 我没别的话说,我知道现在我教育学生的武器常常是这招:你们得记住,上 学并不难,难的是上完学了还能找到工作! 看来客地也一样。 这时人群里有个声音叫着:“是林哥吗?我是小信呀!” 我才看到昨晚那个扬言要开了自己脑瓜的小家伙也在。他热情地围上来向我 递过一支烟说:“林哥李勇大哥在哪?我还找他来着。” 我看到周围那群小孩离我远了些,但更感觉到我身处中心的亲和力。他们都 用尊敬的眼神看我,一个个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看来小信这声称呼比我熟练的上 网动作更能赢得他们的尊重。我还没来得及答话时一个中年人闯进来像搜查一样 四下里死死盯着,然后快步走到一个小孩跟前说:“回去!” 声音不大,但显然怒气已到极点。我看见那小孩不舍地看了看我的屏幕,冲 那中年人说:“没劲,烦人!” 然后自个走出店去。中年人又环视一下我们才恶狠狠地跟了上去。我突然感 觉有些愧疚,到底自己也是个教师,怎么到了客地就没有一点教师的样了?我这 样开放着自己是为了什么?难道来客地其中一个目的是想发泄一下吗? (八) 小信领我到了他姐姐的服装店。小信是信姐的弟弟,我才知道。感觉他很有 钱,或者说他很会花钱。为了巴结李勇他找到我下手并一直冲我说叫他姐给玛丽 加薪。一路上小信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个主题,我很反感。他再没有昨天晚上拿 酒瓶瞄准自己脑袋的神勇了。 我回忆着我的当年,回忆当年我是不是也曾如此丢人过?翻遍我的客地生涯 没有找到我曾有过这样的记忆。就连那次在学校门口大伟抽我第一个耳光时我还 恶狠狠地抽还了他一鞭,那鞭抽得他差点起不来。当时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我手 中的钢丝如此厉害。就在一迟疑间大伟的帮手们冲上来把我抱住,然后我连说话 的功夫都没有,只能抱头挨打。 在整个过程中李世民和李刚都没有出现。我很奇怪他们应该是整个事件的策 划者为什么又没出现?到今天的我想他们可能正把精力放到对那座古墓的探索中 而顾不上看我的惨样吧。当我满身是血从地上爬起来,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时李 勇也爬起来扶住我,我们像电影上受伤的战士一样互相搀携着慢慢逃离众人的目 光。我感觉那天我很狼狈,甚至尤丽心疼的责问也成了咒骂。我没有理由地冲尤 丽发了第一次脾气,我骂了她婊子。 记忆中我骂女人的词汇极其枯乏。我对所有我看不惯的女人的称呼似乎就这 一种,远远比不上骂与自己共同性别的人时花样百出。多年以后我走在河南一处 乡间看见隔着河的两个农家妇女唱歌一样的对骂时一下感悟了许多。从那些不太 听得懂的话里我不断发现着人类语言的精华所在,这些都不是我能从书本上学到 的。也是在那次我突然长大了许多,知道自己平日所谓的艺术在遇到真正鲜活的 人群时是那么不堪一击。被我们加工出来的虚假的文艺作品是那样浮华不实,没 有一点文艺的精神。我也知道了人一定要活在精神里,并且一定要活在自己的精 神里,活在作为“人”这个主题的精神里。 找到玛丽时她正闲坐在一边同信姐聊天。信姐看去三十岁样子吧,客地干燥 的风水使她显得很老。得知我不是顾客而是来找玛丽后她吊得很长的脸更苍老着 她。为了改善她那张老脸我差点想买件并不需要的衣服。相比之下玛丽就年轻得 多,她可能正是这服装店里男人光顾的理由吧,因为我看见一个半大孩子冲她打 了个呼哨。然后玛丽口骂道:“你妈没长* 呀到这甩* ?” 我吓了一跳,还没明白时小信已经抡着一只钢管过去了。这东西我实在眼熟, 因为我们当年也天天谋算着能拆下哪个课桌腿来。那半大孩子似乎不太服气,但 肯定更害怕钢管,只好边跑边回头骂。玛丽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已经换了一付 脸孔:“没事,那小子是这里看场的,一会就没事了。” 我也不自然地笑笑:“我过来看看你,也到处转转看。” 登上开往客地的长途车前琳还和我在一起。她问我客地在哪,我说在客地, 她就笑了,很温柔地一笑,又恢复了她在学生面前的淑女般的笑。这笑使我很感 动,只好凑过去吻了吻她。她的花样比我丰富得多,要求也急切得多。但我就要 走远路,只能由中间停止。 “不走不行吗?” “不行,我一定要去一次,和人约好了。” “那我等你。” “好,我很快回来。我会想你的。” “我也想你。” 琳差点掉下泪来。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很快开动了,琳偷偷嘘了口气, 这动作被正偷偷观察她的我看到了。我知道送别一向是伤感和麻烦的,任何人都 不能忍受这种煎熬却总在忍受着。没人说破,这是社会道德决定的,而这社会道 德,这条准则又更是文学家生造出来的,一次次欺骗着被迫别离的人群。 在这之前我教会了琳如何拨号,如何打开一个网页,如何收发电子邮件,以 及如何使用常用的网络软件。她对网络的痴迷不亚于当年我对红白任天堂机的疯 狂。那年月我和几个人可以轮流打那东西一整夜不睡,盯着画质低劣的屏幕一次 次让魂斗罗的勇士们冲向枪眼。而今,当我们凝神紧盯着计算机屏幕一边摸索着 眼部穴位时,会不会想到将来的我们为从前为网络痴迷的我们感到迷惑? 我是被网络迷住了。小伟的网上世界使我放弃了戒网的幻想,因为我又一次 到了他的店里。我说我帮你架代理吧,架好了就所有机器都能上网了。 “没用,以前有人帮我架过,可客地穷人太多,哪有到网吧上网的?客地网 吧实际上是游戏店,因为打游戏便宜得多。” 我没再说话。小伟这里的网费是十元每小时,他给我报价时虽然面部表情显 得有为难却准确并清楚。他肯定不会因为我曾是大伟的同学就不收我的钱,他还 要活命。我更不会因为他是大伟的弟弟就不付他钱,因为他还要活命。我要的是 上网,他给我提供了服务,我们两不相欠。 我再一次来到irc ,这个我一上网就打开的地方。微软的char虽然不好用但 方便。小伟的机器上没有什么网络软件,我只能将就着使用。就在我不耐烦地等 到chat终于登录服务器并领我进入到我常去的房间时发现已经有一个我在那里了。 irc 上的用户都是注册的名字,没有密码别人没法冒充,而眼前这人没有穿 皮衣(即假名的标志),我一下想起在我走时忘了删掉我在计算机里的很多自动 的软件设置,而我又把钥匙给了琳,那这人肯定是琳! 有人冲我打招呼,是昨天的熟人。我回了话,看见林禺说:“靠,半天没人 说话,都死了?” 我说:“我说我说。” 林禺说:“你?我不认识,新来的?” 这时有个人说:“小林,受伤是新来的,帅哥,你去泡吧。” 我吓了一跳。琳在玩什么?她这样会玩死我的! 于是我问大家林禺是谁,有个朋友说:“你连林禺都不知道?他可是老花吃, 谁知是MM装的,哈哈…” 我吓了一跳。还没等应天涯过客给我开了个小窗:小林是MM,长得漂亮极了, 你不知道? 虽然有些感觉,但我很奇怪天涯会给我开小窗。 “我真不知道呀,怎么回事?” “小林是这里的熟人,你刚来不知道,她以前装GG结果昨晚被识破了……哈 哈!” 天涯过客是irc 里最固定的网友,他几乎成了我们这间房里看门的,一般我 上线时他都在房里。我还不知道他有开小窗的习惯。 “呵呵,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写小说的,写得很多,太滥。” “啊?不知道原来你是高人呀,可否贴上大作来?” 我很感动天涯过客能这样说我,因为我才是林禺,他在维护我的名声。 “我没有,不过我认识林禺,刚才在确认他,他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朋友。” “啊?” 我想天涯过客的吃惊程度一定不亚于听说林禺是MM,因为我曾和天涯过客通 过ip电话,他知道我是GG. “是真的,你记得他的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人名是谁吗?” “是尤丽吧。” “错!是琳!” 我打这几个字时很痛快,舒服! “怎么?” “我就是琳,是他大学时的女友。” 我没感觉到一点脸红。切换到大窗时我看到琳扮的林禺正千娇百媚展示着她 的柔弱风采。天涯过客打上去一行文字说:“小林别装了,你又一次骗我了!” 然后小窗里我敲上一行文字:“千万别告诉林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琳, 真的……” 在天涯眼里我那省略号肯定美丽无比。因为我是GG,知道天涯此时正想着什 么。 “你……真是小林的……” “现在不是了,早就不是,我只是不小心上网见到林禺的名字,我知道他喜 欢这名,当年说过他是只猴子,没想到这猴子跑到网上了。” “看来你一定是小林的熟人,因为小林说过他的名字含义。” “我是琳,当然是……岁月几多……” “小林眼中的琳美丽善良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当年我们已铸下大错,所以不可能再回头,我只想知道他现在 过得好不好。” “不得志吧,看他样子,还是单身。” “这样呀……对了,你是MM吗?” “不是,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GG. ” “我发现你特别朴实。” 我开始……嘿嘿。 “呵呵。” 天涯过客傻笑了一下。他说过自己最常经历的事就是失恋,一天中最少失八 次恋,我试试他吧。 “我是说真的,不像林禺,好高骛远。” “你这么恨他?真是恨极才是至爱呀……” “都好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他,我觉得你更好一些。对了,你的刺左写完了 吗?我怎么没看到结局?” “呵呵,欠债不还了。” “你的刺左写得真好,我喜欢:)” 我打了个笑脸上去。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是DDNT?” 我吓了一跳,天涯过客在BBS 的名是DDNT,这个谎不好圆。我到底是“新来 的”。 “我知道呀,昨天你们告诉我的。” “我?倒,呵呵,我忘了。” “你还说你在冰岛上学,读研还是读博?” “读研。学怎么安装windows2000.” 我差点喷出饭来。这个天涯过客很会说话呀! “回来吗?” “回来,学完了就回来。” “那多好,我就可以见着你了。” 我不怕天涯过客查我,因为我的ip是客地ip,天涯的黑客工具主要针对国外, 他查不到我在国内的ip所属地。 “阿?见我?呵呵。” 天涯一定很吃惊。 “是呀,我想见见你长得什么模样。” “那这样吧,送我张照片,我也送你一张,好吗?” 天涯很能入道,知道什么是最佳时机。 “好,给我你的信箱。” 我也打上自个的信箱名,找一个曾经申请但从来没用过的信箱。网上这种东 西到处都是,实在容易。然后我用web 方式登录信箱,一遍遍刷新着,一面同他 聊天。 “对了,你有女友吗?” “没有,我是光棍,干我们这行的十个有八个是光棍。” “为什么?我挺喜欢你……们这行。” 差点直接暴露。 “呵呵,谢谢你理解。” “你不会因为我曾经是小林的朋友对我有偏见吧。” “不会,你说哪去了。” “是呀,我不该说我和林禺的事也许好些吧。对了我收到你的照片了。” 我看到打开的图片上天涯过客挂着一幅金丝眼镜,瘦瘦的,干瘦,长得有些 细腻的脸型有股知识分子气质,如果要我说他更像女人。记得有人说男人女相是 有福之相,命里大贵,只可惜射覆不在,要不一定请他帮天涯过客算上一卦。 “可我还没收到你的照片。” 我想天涯过客现在可能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吧……哈哈,我正忙着在计算机里 找可能像照片的图片,结果一不小心翻到一堆写真。我看到小伟没注意我这,赶 快翻了翻,找张衣服多些的发了过去。在附言里写着:这是我大概的形象但不是 我,能让我和你保持一种神秘感吗? “你很帅,比林禺帅。不好,我又提到林禺了。” “没关系,呵呵,我真的那样吗?” 完了,他准备反我为主,开始领导我了。 “是呀,看你样子很忧郁,因为失恋吗?” 天涯过客的经历比我简单得多,虽然他跑得远却没有见过更多我所见和经历 的事实,所以我想问他这个最容易下手。 “是吧,差不多。” 他一定难受极了,我想。 “网恋?” “你这么了解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猜测,她是谁方便说吗?” “……还是不说了。” “也好,只是我很嫉妒她。” “阿?” “是的,我嫉妒她,因为……” “阿?” “因为……” “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吗?” “我在客地。” “一?和小林在一个地方?” “不是,小林不在客地,他骗你们。” “是这样……今年暑假我爸逼我回国,你方便吗?” “你还没看到我的照片,不怕我骗你?” 我相信我脸上浮动着的傻乎乎的笑一定吸引了一群中学生围观。 “我相信你,虽然还从来没和网友见过面。” “感动……5555555555555 ” 我得意极了。中国ip就是好,我能认出他可他绝对找不到我。 “好了别哭,有联系办法吗?” “我不是给你妹儿了吗?” “不是,我是说真实地址。” 我立刻关了chat. 怕了,再下去肯定得漏底。反正中国网络掉线是家常便饭, 实在好解释。 然后我仔细看着琳的谈话,她被一群狼一样的光棍迅速瓜分了,成了聊天室 里的皇上,手下一群男妃……我哭笑不得,只在心疼着我的名字。在这一瞬我突 然感觉到网名对我的重要性,我不想死,不要网络自杀,不能!我不能就这么毁 了网上的自己! 于是我用我的网名在BBS 里帖了一张帖,只一句话:我还好,还能上网,大 家好吗? (九) 我到往客地前还做了些事。 那天小宝亮出他手中的玉石镇纸时我眼睛就亮了。虽然不识古物但我对玉还 有些知识。可以看出这镇纸很不一般,做工很细,虽然我于美学一塌糊涂,但至 少认为这镇纸做得很好看,不同于一般镇纸之处是它的方正之外有种俊悄,上面 浮刻着的一朵暗香梅很好,精细。我拿着这方玉在手中久久把玩,一边注意着小 宝饥渴的眼神。就在这时我突然冲小宝说:“你看那边是谁?” 小宝跟了我的说话往身后看去。他身后是寂寞的死巷,哪有半个人在!长期 吸毒使得小宝没有正常生活规律,他的体力远远比不过我,我知道。然后我扭头 往街口跑去,拿着镇纸,面不改色。我跑得很快,这得益于我平时的运动。为了 证明我还年轻常常抽出时间来运动,这样对我有很多好处,比如我就拿着小宝的 镇纸跑了。他连追我的勇气都没有吧,我想,因为我们的速度实在不能成为比较。 跑出小巷时我还又一次回头看了看,看见一脸沮丧的小宝已停了下来,他的脸上 写着无奈,无助,还有绝望。他没吭声,静静立在那里,干的身子像一支细竹在 风中飘动。刹那间我觉得做的事有些过份,但还是扭头走了。是的,我要一次挣 回在他身上的投资,我把宝押在这块玉上。 其后我就四处找人问这块玉的价值。已经想到它要么是赝品要么就是从哪个 盗墓者手中偷来。我宁可相信后一点,所以我找人时格外小心,生怕听到什么对 自己不利的风声。其间我也曾想过很多,但更想发财的我肯定不会久缠于教书生 活,我要改变,而这改变的最好捷径被我看得非常清楚,我想。 在我快绝望时那块玉卖了一万块钱。 而就在那时我看到电视上一则新闻:某人因吸毒抢劫被自卫打死了。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瘦得可怜的人形,躺在一滩血中。从他变型的脸上可以看 出他的痛苦,并且我看出他就是小宝,小宝死了。 我当时很冷默地笑了笑,点了支烟,然后以构划我美好的未来为由摭盖着我 的不安。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直奔跑,为了躲开小宝。那晚的小宝也格外强壮, 总是离我差半步追着,我害怕。 我在想就算真的花三百买下这块镇纸小宝也会死,这点钱可能只够他吸一天 的。也就是说我并不是导致他死亡的人,所以我没什么责任,所以我可以很轻松 地面对他的死亡。 这是我做的,或者说我遇到的第一件事。 接着我又一次遇到了大伟。 那天我正和一个老同学打电话。他和我一样在当年来到这个城市并很好地生 活着。我说我见到大伟了,他现在作什么生意? “你可千万别去找他,小心他可不是一个道上的,我听说他在卖白粉,是打 头的干活!” 我那同学惊惶地说 .我一下联想起那个穿着笔直西服的大伟站在那样一条肮 脏的小巷里,使得自己同那小巷格格不入,没一点协调。我也想起为什么在我问 他他生意好不好时的表情,也更明白了他那次为什么急着消失。 “放心吧我不会去找他,又不吸毒找他干吗?” 我说着,然后同他聊了些无聊但可能有趣的事。说得差不多时我挂了电话。 我在宿舍打完电话并打算上街转转给李勇买点礼物时不会想到在另一个运动 轨道上大伟正向我们又一次相遇的地方靠近。文学善于表现巧合,这几乎成了亘 古不变的真理,我们可以看见至今能被人们称道的文艺作品大都设计了一连串巧 合。为了说明我不是故意设计我说了上面一些文字。生活就是这奇怪,当我们想 回避什么时会发现它无比坚定地跟在你身后,无法摆脱。 我放下电话然后出门。夏天的阳光无比热情地逼使我流汗,让我倦懒。我在 减价市场里四处找着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且价钱不贵的东西,我在想打发李勇可 能二十元钱就够了,他没走出过客地,我知道客地人还处在一种原始的消费状态 中,我相信。 于是我继续朝我的目标走去,仿佛我们挑选对象并结婚的过程。其间大伟可 能正匆匆忙忙找着买他白粉的顾客,或者干些别的。直到我们因为过于精力集中 干某件事而无意中撞到一起时才想起还有对方。我们几乎同时张嘴各说了一句话。 “你妈* 没长眼呀!” “你傻* 吗?” 然后我们把注意转移到对方。大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大伟说:“我们又碰见了。” “我们又碰见了。” 我重复着他的话,显示出我的没有意义的简单表达,以此证明了我同他之间 确实没有共同语言。 “有空再聊聊。” 大伟说完这句就有了转身要走的欲望。没等他做出走的动作突然有两个人出 现在他身边冲他说:“大伟我们找你半天了。” 大伟脸色一变说:“我也在找你们着。” 然后大伟看看我,满脸期待,似乎想求我做什么,却说不出口。我脸上带笑 冷漠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两个人把大伟架走。可以看出他们的手法很专业,其中 一个人有只手伸进大伟那身笔挺的西装里面,可隐约看见硬物在那里顶着,所以 大伟非常老实,像当年被李世民管着的他。当年我曾骂过他:“你只不过是李世 民的一条狗,没出息!” 大伟告诉我说:“可我比你强吧,你连做这条狗的资格都没有。” 我哑口无言。本就不是一个善辩之人,尤其当年认知浅薄的我根本不能对这 样的话予以回击,所以我很难受地闭了嘴然后远远走开。那次是我和他谈判失败, 从此我是我他们是李世民,我失去了在客地最强的靠山。 可以看出那两人不像警察,至于他们究竟是谁我也不愿去问。我的逃跑比自 己的主观料想还快,我知道我不愿沾染上这些,我怕,我怕我的生活从此不再平 静。 泡了两次网之后我决定再一次短时间戒网,至少我得抽出些时间找到尤丽, 我还想见见她。这种心情并没有因为网络的重新出现淡化,我更冲动地有着这个 欲望。于是我对李勇说:“带我见见尤丽吧,我想见她。” “见她?” 李勇吃惊地看着我:“我才给说完你来客地的事,刚好,你要的东西到她那 里找吧,你旧婆子,安全。” 于是我和李勇走出他家。我头一回注意到这片居住区的走向,在他家背后一 条小巷,相比较门前的巷道更容易拐到县城大街上去。我们走着,我有些许兴奋, 还有着冲动。我一定要在这冲动中见到尤丽,否则我再不可能鼓起勇气找她。 李勇带我来到一家古玩店。可以看出这店面花了不少钱,说明尤丽不至于穷, 这让我放了不少心,至少我能安慰一下自己。我总觉得很奇怪,时间过得越久我 越难忘记我的初恋情人,越盼着能见到她,越希望她活得更好。也许我又一次虚 伪地作起了道学卫士吧,我不知道。 “尤丽!” 李勇高叫着。 “咋这样叫?你该叫她嫂子!” 一个小伙计嬉皮笑脸地说。他好像是店里惟一的雇员。 “我* 你妈你再说一遍!” 李勇展开庞大的身体欺了过去:“你再给我说一遍我掐死你!” 我看见那小伙计脸色苍白语无论次:“勇哥勇哥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 我听到里间一个声音说:“来了。” 然后尤丽出现在我面前。我是这里惟一的生人所以她首先看到我,然后先冲 我笑了笑才说:“李勇,这就是你介绍来的客人?” 我脑子一下大了。尤丽没认出我,而我却一眼认出了她。她除了比当年丰满 外还更漂亮了,真的漂亮,完全不同于当年我们就要分手时我的想像,也不再等 同于她给我的那张照片上的她。我在惊呆中说不出话来,只一遍遍后悔着。在后 悔中我想起尤丽……想起李刚把她……我不敢再往下想像,我知道我的一切都开 始混乱了。 然后我听见尤丽惊叫了一声,然后我看见尤丽冲过来站得离我很近,然后我 听见尤丽说:“林禺?你……回来……你……” 尤丽没能说完这些话。我不想在此时表达什么感情就对尤丽说:“我们进去 说。” 我一把抓过尤丽的胳膊进了里间。李勇跟进来说:“你们在这吧,我还要到 好来乌去找个人,先走了呀!” 说完李勇转身走了,里间就剩下我们俩。我看着尤丽,她的脸苍白,眼里似 乎要滚出泪花,这都让我感动。我本来想可能在见到尤丽的时候我会先远远正襟 危坐给她打个招呼然后才说些没味的问候话,但现在的场面我不太控制得了。我 很勇敢地抓住她的手往我脸上放去,又顺着她的胳膊蹭过去。尤丽没动,只在我 要接触到她的脸时说:“好了外面有人看。” 我抬起头仔细看着她有些羞色的脸,听见她往外间喊道:“小祝你看着我有 事。” 然后我们对视了一会,我小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你……” “你还好吗?” “我还好,李刚跑了。” 尤丽的话一下命中了我。她这句话也使她陌生起来。我就说:“李勇说你这 有古玩,我想看看。 我的想法中就把带来的钱花完好了,客地确实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没有任 何东西,没有任何理由让我再呆下去,我要走。 接下来我们谈了谈关于客地的一些旧事,我知道了一些过去的旧友的下落。 比如说李勇,他的主要收入是夫人出去打些零工和自己找些散客到尤丽这买些古 玩,当然尤丽这里摆的古玩几乎没有真货,有真货绝对不会拿出来示人。但对我 就不一样,肯定给我真货,叫我放心。我很感动,在感动中我差点又一次抓住尤 丽的手。 “李勇不是在舞厅看场子吗?” 我很奇怪这份工作为什么没钱拿。 “看场子没钱,他也就是个打手,哄哄闹事的人,或者吓吓那些学生,还能 干吗!” 可以看出尤丽眼里李勇根本不值一提。 她更美了,是真的,更美了,我喜欢她,不,我……我……如何表述我的复 杂感情? (十) 从尤丽那里出来我就不再感到燥热。天是那么蓝,比我刚回到客地时的天还 蓝,万里无云,一丝纤尘都没有。我感觉我无比幸福。为了这冲动我没有往李勇 家走,而是到了小伟的网上世界。 打开irc ,我换了个名字叫铁筒。想看看琳在不在,还想知道天涯在不在。 天涯是我最好的网友之一,我不想骗他。 天涯在,林禺也在。林禺正向大家散布关于她的一些秘密,我一看就是胡编 乱造。但她是女性,所以说话中的女性味道十足,让人无法怀疑她不是MM. 我很 奇怪没人找她问问为什么这几天没帖贴,要知道林禺是个贴帖狂,只要一上线必 定有一堆帖子扔到BBS 里面。这群人,真笨! 我看到居士正在泡秋水,他不断呵呵笑着显示自己的忠厚。不知他给秋水开 小窗了没有,要是开了……哼哼! 还有老白说:“云MM进不来了。” “云MM是谁?” 我没见过这个名字,有些好奇,我知道我要发……花痴……嘿嘿。 “是天涯的情人,正追得紧那:PP” 老白回答,并用了他最常用的表情符号,据说是歪了嘴的笑。 我一下发作起来:“天涯!天涯!” 天涯过客还没明白过来。 “什么事?” “你说你说什么事!你自己说!” 居士停止他的花痴行为问天涯:“天涯你怎么了?” “你好呀,我不在你就这样!云MM是谁?说!” 老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当然冲了出来:“完了天涯你完了,又来个MM, 小林成了MM少个花痴狂你成新的了。” “天涯你给我出来!你!你!” “我……我……” 天涯过客只能支支唔唔。我没想到这事竟如此好了结,这样我可以轻松地把 伤者的名字自杀掉。 “铁筒是谁?是哪个MM?” 居士问我。他也不怕秋水吃他的醋!哼哼! “你管那么多!” 我冲了居士一句,脸上又开始泛起傻笑。 “我……我……对不起呀铁筒,你是哪位?” 天涯问我。 他们打字都慢,打不过我,我不怕吵架会输。 “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你不知道?” “阿……” 天涯发出这样的怪叫来。哼哼,天涯肯定有愧! “好老白谢谢你。” 为了证明我和他不熟特地打上全名。好老白果真回答说:“不客气,我也看 不惯天涯这样泡MM:PP” 我差点又喷出水来。好个老白真是坏家伙,哪里乱哪里就出现他。 “老白我求求你了……”天涯过客开始说软话了。想起玫瑰云是谁了,她不 太常来这,这里的MM有很多都是天涯领来的,云MM也是。呵呵,天涯完了。 “铁筒到底是哪位MM呀?” 天涯过客又一次问我。 “我……我……天涯,我太失望了,从此再不会再来这里!原来你们……你 们……” 然后我换了伤者的名字,看到天涯过客着急地打出的字:别动走听我说…… 他一急连字都打错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别走听我说。我当然要走,不走这戏 就没法演完了,再找另一个结束的理由可没那么容易。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然后我看见天涯过客对老白说:“老白我砍了你!” 然后我得意地关了chat. 整个过程中天涯过客连开小窗的机会都没有,我很 高兴。 出了小伟的店我特地买了瓶酒。想和李勇喝喝,回客地这么长时间还没同他 好好喝过。 “我叫王静。” 小女孩说。她依在我身上,多少可以感知到她的青春活力。她真的很小,小 得可怕。 “你告诉我这名干吗?” “不干吗,我看你像好人。” 王静朝我笑着说。可以看出她是将来的美人,只是因为年纪太小而没能长成。 “我像好人?你在这遇见过好人?” “这里呀……男人都不是东西!” 我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这位小女孩眼里我之所以成为好的就是因为没有 动她,成了她眼中的中性人。并且只有像我这样不会因为她而起欲并且能为她掏 钱的主才是好人。可惜我和李勇不是付钱的客人,我知道。 王静又笑着说:“我不是说你呀!” 看来我还是个男人。 “你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你管那么多干吗?” “随便问问,你不相信我可以不说。” “你哪来的呀!” 小女孩的语调是客地的语调,我非常熟悉,也有些别扭。 “我不是这里人,只想了解一下这里的风情。你为什么出来做事?” “找钱花呀,没钱怎么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退学?” “退学?退学我妈会打死我!” 我仿佛听到她正于心里说:老古董! 我伸出手去缠住她的腰说:“跟我跳舞吧。” 她就是陪我跳舞的,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我看见李勇把他手中的女孩(在这 里我实在不想称她们为“女人”)摆弄着,女孩傻傻地坐在李勇腿上,模糊的灯 使脸部表情说不清痛苦还是快乐。我决定走出去,受不了这些,我要作回曾经的 我。 “我走了,你先玩。” 我放开王静对李勇说。 “你不打炮?我跟老板说好了,今天免费!” 李勇看外国人似地看着我。他不相信我会这样。 “是,我不习惯这样,先回去,你在这呆着吧。” 说完我出了舞厅径直往李勇家去。 “你也真是,知道我是老师还这样。” 我很隐晦地说着。玛丽陪在我们旁边,我俩都喝了不少酒。我的状态出奇地 好,李勇也是。 “哈哈……” 李勇笑着,身子的抖动使桌上的酒也洒了些出来:“好了好了不说了。” 然后他莫名其妙哭起来:“我这辈子图个啥!” “别这样有啥事说吧。” 我也适应了这土话,会说了。 “你知道吗,我在客地混了这么多年,那时候在厂子里,我指挥人扛麻袋, 结果工头说我不好好干,我和他吵了一架又砸了他的头,然后我说我不干了。我 不干了,老子就这么混还不信混不出个人样来!” “是这样……” 我没别的话可说,可以看出李勇喝醉了。 “你喝醉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 玛丽说,一边拿手中的筷子捅捅李勇。 “我没醉婊子,你先睡去,咱们哥们说话关你啥事!” 李勇声音很大,我觉得不好,虽然是晚上我也不想这样的话传到屋外去。可 以看到窗户正对着我们,这屋子不隔音。 “你骂我啥?” “好了玛丽你先去睡吧,这里有我。” 我起身推了推玛丽。她被我轻轻推走了,然后回头挡住要打玛丽的李勇。我 们又坐下,李勇抓住我的胳膊说:“然后我在街上混,我知道他们怕我才让我去 看场子,我进舞厅从来不要钱,要也是给一毛钱等找零的。客地混的人里哪个见 了我不跟我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你看那天那个小信,我本来不打算收他,他硬要 开自己脑壳,我就收了,像这样的中学生还多着,我收都收不过来!我有的是钱, 到处都有钱,他妈的谁敢看不起我!我废了他!李世民我* 你妈!李刚我* 你妈! 你们走了我就混不下去了?我照混!” …… 等到李勇吐出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玛丽没有出现,我后悔买了酒。原以 为一瓶刚好可以喝到尽兴,没想到他又拿出一瓶来,并且他倒下了。 没惊动玛丽,我自己处理完这些事,我知道我的头也很大,也撑不住了。慢 慢拖着他往玛丽房里去,边喊着:“玛丽开门……” 我似乎看见一个雪白的身体出现在门口。作梦一样。然后那个身体往我身边 飘来,我恍恍惚惚地拖着李勇又挪了一步。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我 是* 丽”。 我听不清是不是尤丽在对我说,我依稀记得自个喊了声是尤丽吗? 然后我感觉很累,扭头喷出胃中的积酒。为了吐得痛快我不得不放开李勇让 他躺在地上。吐完后我轻醒了些,好像有毛巾润着我的脸,然后好像听到一句: “男人都靠不住!” 我想说尤丽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还爱你我真的爱你我要你…… 我想说很多本来说不出的话,但我又很累,很想找个地方睡会,永远不想醒 来。 我还是醒来了。 是被饿醒的。昨晚肯定吐得极难看,就是搞不懂怎么尤丽会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那不是尤丽……那就是玛丽……是,是玛丽! 想到玛丽时她出现在我房里:“你醒啦,吃点东西吧。” 她笑吟吟地看着我。 “李勇呢?” “他还睡着,那只死猪!” 玛丽好像对他有些火。 “对不起呀,昨晚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全身都疼,头晕得厉害,身子在飘,却还想着要上网看看天涯怎样了。玛 丽轻轻说:“我给你端饭去。” 不等我回答就转身出去。我在静默中等待,浑身上下不舒服。在不知不觉中 摸了摸档部的钱,还厚着。玛丽端了碗稀饭进来,坐在我床边看着我:“我好像 更知道你了。你以前和李刚打过架,为李勇嫂子的事,是吧。” “是。” 我很虚弱,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醉过,在这一瞬我决定发誓再不喝酒。 “我还知道你以前和尤丽很熟。” “不是很熟,她以前是我婆子。”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应答她的话。一点东西下肚后感觉舒服许多,自在多了。 “看你热的,都一头汗。” 玛丽伸手想帮我抹抹,却在空中停住。她是个机敏的女人,我看得出,因为 她的动作非常连贯,很快改为为自己捋了捋头发。我有些心动,头一回感受到了 家庭的温暖。我在打算回去一定对琳说“我们结婚。”如果她不答应我就来硬的, 女人都怕,我知道。 于是我说:“我回去以后也要结婚了,和我女朋友。” “那恭喜你们呀!” 看着玛丽平静的脸我有些失望。男人是不是都是贱货?为什么我总是发现男 人的猥琐而找不到史诗般的男人的伟大?我们所处的时代是死了英雄的时代,所 以我眼中的英雄也如可怜的小男人一样可怜,同悲同泣。 睡了一会我终于打算在同尤丽交易前去小伟的店里再上会网玩玩。挪着没一 点劲的身体,我独自来到小伟的店里。他的店头一回冷清着,那群中学生不见了 踪影。我还觉得小伟有些怪,但我男人的粗糙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坐定后我同样 打开chat,这回我又叫游鱼了。 看见天涯守客还在那里,林禺也在,老白也在,居士也在。我还看见居士说: “师兄你到底是谁?” 居士是我师弟,学古诗的师弟。在我上网前还不知道还有人在写古诗,上网 后我也学了古诗,并且因为拜师较早我成了大师兄,手下一帮师弟师妹,只是师 弟师妹的水平不比我低,我这个“大师兄”纯粹是挂名。 林禺没有回答,琳可能不清楚我在网上还是某个小团体的小头目。 天涯过客说:“她不是林禺,不是!林禺玩我了!” 我吓了一跳。谁不是林禺?他知道什么了? 然后天涯冲我说:“游鱼你别再装,我终于学会查国内ip了,你是林禺,对 吧,你和你的琳换了身份。” 天涯真聪明。只是他可能还有更多的事在模糊中。我看见林禺冲天涯说: “情人别跟他逗气,我懒得理他。” 我吓了一跳,赶紧给林禺开了个小窗说:“我是林禺,琳,是你吗?” “我不认识你!” 我吓了一跳。不得已中又给天涯开了个小窗:“我是琳,到底怎么回事?林 禺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你不知道?” 天涯可能真的糊涂了。 “我知道什么?自个都全乱了!” 我说。 “我也不知道了,得查以前的记录去,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是谁!” 我得厉害起来,突然想起上次我是扮演了绝情而走的角色。 “我早糊涂了,小林明明是GG,怎么现在……” “哼哼!告诉你吧,现在的林禺不是林禺!” “那是谁?” “我想可能是他女朋友吧。” “是这样……小林出门了?” “你问他去,问我干吗!别提他好吗?” 我想继续演下去。 “你是小林,别装了!” 天涯突然反咬出来。 “faint~~~~~~~~ ” 我来了个从来没打过的符号。 “那你是谁?” “告诉你了我是琳!” “是真的?是为什么不给我你的照片?” “不想给,不过我会给你,不是现在。” “上次的事是老白玩我,别往心里去。” 天涯又上钩了……嘿嘿。 “好,我不往心里去,当我没看见得了。早听说这里是花痴聊天室,MM都不 敢来。” “这才说明真男人多呀。” 瞧天涯美的! “你刚才说你是谁?” 突然看到林禺的小窗出现这行文字。 “我是林禺,琳,想死我了。” “琳是谁?” “你是谁?” “你别管。” “你用着我的机器我还不管?” 我火气一下上来了。 “你真的是林禺?” “是。” “好,我知道你的网名了!” 不好,对方是谁? “你是哪位?” “这个你管不着。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林禺。” “我不是林禺,不过你也不是。” 我决定玩他。从他打字速度看不像琳,琳比他快。他到底是谁? “我不是林禺?” “是,林禺我认识,不会像你这么说话。” 打完这句我才发现前面说的话我都忘了,真是,早说他承认过不是林禺不得 了! “我不是林禺,不过现在住他的房。” “那你是谁?” “靠,你是不是要问个底朝天?” 这句像琳了。 “你是她女朋友?” “不是不是。” “那你是谁?” “这个你别管。” 我又到天涯过客小窗去。 “天涯,那个林禺到底是男的女的?我怎么分不清楚了” “这……我试试,和他通个ip电话。” …… “在吗?” “在。” “是个男的,是林禺吧。” “是林禺?” “是,他说前几天他女朋友装他。” 我眼前黑了一下,感觉有人在背后耻笑我。回一下头小伟正坐一旁想心事似 的,他没什么精神,可以看得出来。 实在不愿再聊下去,连给天涯过客说声再见的勇气都没有。看见大窗里有人 说了个笑话,不好笑,但照样有人哈哈大笑,笑得很刺耳,不,应该说是刺目。 我甚至不太有关掉chat的勇气,但我还是很轻松地长吐了一口气然后顺手点击小 叉然后重重靠在椅子上。 “你不上网了?” 小伟好像在等我醒来。 “不上了,我得走。” “对了,我哥死了,你知道吗?” 我这才看到他胳膊上的黑纱。他什么时候死的?难道是上次…… “什么时候?” “前几天才听公安局说,我爸去认领的。” 十一 我逃跑一样从小伟店里出来,因为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感觉的步子照 样迈着。我甚至没有了顺便到菜市场买点菜的兴趣,今天实在没有兴趣再为李勇 他们服务,只想睡会。胃还在痉挛,我虽想喝酒却不敢喝,连提起“酒”字都头 疼。这样晃着慢慢走,很累,又好像很轻松。晚上还要到尤丽那里看货,我实在 没有兴趣,想迟一天再走,迟一天去看货。 突然听到有个声音说:“这样你就吃醋了?” 很熟的声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这是暂时失忆的典型表现。我在想像 中又听到一个很熟的男声说:“你说那!你做的好事!” “我咋了?” “要不是我把他放翻你就被他干了!” 我还在想这两人是谁,听来很有意思。可能是小夫妻,跟我一样下场,好事! 我甚至可能正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活该! “你聪明咋不乘他睡着时……” 我听到有个声音说:“小声点!” 我突然清醒过来。再听到一点叽叽唔唔的声音,然后李勇说,是李勇说的, 我一下想起来了。他说:“晚上是关键,别管别的!” 感觉自己很清醒,这世界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以前总听说“鸟飞 留影,说是佛门一种很高的境界,还有万念不生,还有诸恶莫作……可我总在想, 鸟飞还有影,有影如何谈清静?万念俱灰,万念俱灰怎么还有念?诸恶莫作,不 还是怕念由心生,无法脱了世俗?所以说我的虚假如同这佛的虚假一样都是骗人 玩意! 我再定神注意一下前方,似乎我的身后总没完没了,无论怎么转身都是身后, 而身后又总有着一双可怕的眼睛在盯着我。屋里再没传出什么声音,我也沉静了 一会,回忆一下放在李勇那里的东西,没想起有什么值钱的,于是转身走开。 为了清静我住进标准间。洗了个澡后感觉好多了,又开始心疼起房钱来。点 根烟躺在床上,看到旁边电话,我的胃又因为琳来了一阵抽缩。很疼,我想我的 脸一定白得可怕,可能不亚于客地盗墓者们掏出的一具具白骨。但我还是很冷静 地躺着,睡意照样袭击了我,虽然一晚无法踏实。 天一亮我就醒来了,又躺在床上抽烟,一支支抽,我突然急燥起来,不知什 么是我的感觉,不知道究竟要干些什么。不断看表又不断入睡,终于盼到客地上 班时间到客运站买了张票。早晨十点的车,很快我就可以摆脱客地,永远不出现 在这儿。时间慢慢过着,我也不紧不慢准备一些上路用品。其间又一次想起小伟 的网上世界,想起他对我说:“我哥在那里混黑社会,被人宰掉的。” 小伟用了个很奇怪的字眼。他在说话时似乎没有一点感情,平平淡淡,如同 今天的我们讨论李元吉的死一样,甚至带些追查野史的兴奋。我还想起那个叫王 静的小女孩对我说:“我知道了,像你这样的太监才算好男人,只可惜中看不中 用!” 回忆不是一个好习惯,我不愿再记起哪怕一点关于客地的事,虽然潜意识一 直逼使我记忆着。我在候车大厅里不断走着,来回走,丝毫不注意他人的目光, 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朋友。” 我转过身来,一张略显幼稚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像个学生。他转头大声喊 着:“信哥信哥是不是他?” 我看见远远一角有人高声应了一下,我也知道我手中的矿泉水瓶狠狠挥了出 去,挥到那小孩脸上。然后我转身跑着,飞快地跑着。眼前闪过的是被惊愕着的 人群,他们像看被猴群追逐着的失败猴王一样看我,我也一次次在那些目光里回 忆着是否有愿意帮我一把的眼神…… 没有看到,甚至连一丝同情都找不着,如同我当初看着大伟被架走时的冷默。 我被几个人围住了,然后我掏出一只匕首说:“谁叫你来的?” “勇哥让我到这找找你,他要你回去。” 小信脸上换了付表情,在这之前他还曾在我面前林哥林哥地叫个不停着。 “我得走了,你转告李勇吧。” 才说完脑门上被什东西烫了一下,然后感觉有些热乎乎的,有些麻木的热。 我很想把匕首送出去,送到某人身上,但似乎又什么都没干,我只想躺一会,那 样很舒服,我想躺一会,别吵我! 完,于2000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