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雨湄 作者:思漫 那辆车就在路上奔跑。 路在城市之外,横着身躯躺在树的根下,与舒展风华的枝柯数点夜风。 中秋的夜晚,我抱着硕大的背包坐在车里,跟随畅行俱乐部的户外朋友去露营 赏月,目的地是个模糊的概念,不知道车最终会开到何方,我们的车在山间迷路, 十分不甘心中秋之夜盲目奔走,我有点焦虑不安,仿佛想生气,只觉得月亮越来越 不负责,给我们一个黑沉沉的天空,中秋的夜里小脸没见露出,就想匆匆收场草草 结束。 这种气恼,我不知道找谁去发作。 大家都在沉默着,背包沉默着,座椅沉默着,躺在脚底的山石沉默着,满车的 人好象都在疲惫里认命等待,大家忘记了中秋我们该有个月亮伴行,而我却不甘心, 中秋的夜怎么能灰沉沉,中秋的月不该没出现就收场的。可是我又为自己既不愿认 同,却又无法飞到月宫和嫦娥理论而倍觉沮丧。 我坐在麻灰色的椅里,椅在象牙白的车里,车在城外的路上,路在山的脚底, 山在不知名的林野——仿佛每一个细节被阴谋仔仔细细谋划好了,我的中秋注定在 颠簸窒息里度过,本来我不是坐在这椅里,我在那盏如明月般皎洁的圆灯下,新世 纪音乐从空气里幽幽而来,人悠闲卷裹躺入绿色沙发,眯眼看窗外的天,偶见云撕 一角泻出点光亮,慌慌张张赤脚冲到阳台,面有笑容心有喜悦寻找属于我的圆月。 女人就是这样令人麻烦,和一个男人住在屋檐,擦着一辈子也擦不干净的灰尘, 喂着呀呀学语的幼子,煮着温暖和爱心交织的三餐,某天忽然恼怒,我怎么可以就 这样煮一辈子饭,怎么可以一辈子离那人在三尺之内磨灭爱,于是决然的样子选择 日子,翻出压在箱底的七彩羽衣,以为就能开始飞翔,可惜人尚在途中,又开始抱 怨那汪平淡的宁静怎么能逃之夭夭。 如此,中秋夜,我就坐在车上又不在车上,兀自怔怔发傻想那轮圆月。 行李凌乱散布在车厢,清一色的登山包体积庞大,那位叫嘉欣的小女孩子侧卧 在行李堆里熟睡,瓜子脸儿上小嘴微翘,羊角辫东倒西歪,一双小手抱在前胸,在 夜色里借助微弱的光看到她的微笑,嘉欣——欣欣向荣的美好属于她,睡梦里的嘉 欣可知父母倾注的爱与心愿。 秋夜渐凉,我搂住背包借一丝温暖。 两盏明晃晃的车灯闪电照射两边的稻田,路两边的树急速后退,枯坐冥思里树 影闪电而过,光影交错里听见啪啪的声响,是嫦娥的脚步还是吴刚在砍桂树? 渐渐的,心安定下来,昏眩里闭上双目,那轮披着温柔光芒的碧月已浩然在天, 金黄的月色,葡萄架下的人们窃窃私语,真的,你不要告诉这是车灯的幻影,你不 要告诉我那是秋虫的夜歌,一切美好不是心瞬间的柔软吗?于无海处看惊涛,于无 月时赏光华,难道真的不可能吗? 冥冥间我固执相信,那轮古老的中秋圆月仍在,而我,是夜游月宫的星星。 篝火熊熊燃烧,映照年轻的脸庞,所有的人群在欢呼,远远处,我在帐篷里眺 望,想着那些年轻而炽热火红的心,它们在热血充盈的胸膛跳跃奔腾,城市的俗事 早被欢笑淹没,大家在玩一个叫“杀人”的游戏,谁是杀手谁是善者不过是种角色, 杀死的人欢快退出游戏,谁也不会真正死亡。 望着他们的身影,听大家的笑声穿透苍山飞过清水直上九霄天,掌心的电话有 细致的叮咛声,共着一份欢乐,守着独有的温情,那抹温柔的月光涤荡心灵。 下雨啦下雨啦,豆大的雨天噼里啪啦砸下来,人群在热闹的欢呼声里匆忙结束, 大家钻进各自的小帐篷享受天赐的清凉。空阔的苍穹下,以天为幕以地为被,各色 帐篷以碧水为背景,扎在一块青绿草地,我的帐篷是墨绿色的,窄小的空间刚好能 容纳我和另外一位女孩,人躺下去,头枕着湖泊,聆听湖水平缓呼吸声起。 圆月夜的雨越下越大,开始似珍珠露在玉盘,颗颗落地清脆响亮,渐渐的,雨 变成了脱僵的野马奔驰到草原,四处撒野,自然的乐声狂野奔放,雨点如金戈铁马 席卷风沙,铿锵掷地坚硬有力,一颗颗砸到帐篷,风雨飘零中帐篷摇摇欲坠,细听 这久违的雨声,淼淼水波已冲倒眼防睫堤,我怎么能不激动如初婴,雨和我只隔薄 薄的一层薄膜啊,再也没有钢筋水泥阻挡我们的亲昵,雨用最贴近的姿势潜入我梦。 清晨惊醒睁开双眼的恍惚间,既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空白,看着身上裹紧的 军绿睡袋才想起,自己已经度过人生第一次野营露宿,而那雨早在睡梦里停止,拉 开帐篷的拉链,一股夹着雨露泥土的青草味道扑鼻而来,走出狭小的帐篷,环顾尚 在梦乡的四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此刻,天是我的,树是我的,湖是我的,连草 地上的牛粪都是我土地上来年的肥料。 举目望去,一条湖水猝然横向天际,雨后的远山笼罩在雨水化成的烟岚中,而 小草呢吸收一夜的雨水生机勃勃,圆月的雨洗刷人间的所有污垢,一切变得清新自 然葱葱绿绿,空气中除了山野湖水的原始味道,再也闻不出一丝杂异俗味,用尽平 生之力吸一口起,伸展胳膊活动腿,整个心身淫浸到这个圆月雨湄的清晨。 我们的营地稳扎在横山头赤马湖的干燥地,冬天水退则是草地,夏天水涨又是 湖心,营地下面的河滩人高的水草芦苇在风中摇曳。“湄”,古人释为“水草交” 的意思,是水跟岸之间亦水亦岸亦草的地方,就像我们的扎营地如一注横在赤马湖 眼波的眉毛,有了圆月的夜雨,将这山川湖泊水草注释成一汪青青浅浅温柔温柔的 “雨湄”。 昨夜,中秋圆月伴我行,今晨,我是山野树梢雨湄的叶。 我心平气和下来,那飘忽的浮躁安然落定,圆月仍在,虽然它隐在云层不曾出 现。正如谱曲在纸,纸碎曲亡,但是其实曲仍在——因为曲在流传不古,存在的就 不会消失。爱不曾磨灭,她只是将所有的激情融化在一针一线一钵清粥里,原来爱 从不曾远去,只要心不设防,正如未蒙灰的明亮双眼才能看到那轮圆月。 今晨,泊心在雨湄,我感知,只要多用一点点心思去体会,我是能看见云层深 处的圆月,而涉足远行寻找失落的宁静亦回来,所有的诗、所有的词,所有捻花微 笑的灵气早已聚集心尖。 就如此,二零零二年中秋,我魂停泊在圆月雨湄的横山头赤马湖。 2002/09/26凌晨三点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