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 作者:母鱼 二楼有间小小的房间,我母亲叫它:耳房。想想真是确切,它象隔壁大卧室的 一只耳朵。 耳房只能放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架,适合静静地读书。这便是我时常呆着 的地方了。书桌是定制的老式桌子,一边有四个抽屉,漆成铮亮的棕红,面窗放着。 窗子外面是一堵院墙,墙下面是一长溜花坛和一个小院子。院墙不好看,青灰的砖, 砌砖的师傅定是个生手,墙面不平整,砖缝的灰浆勾得敷衍潦草,象总呲着的不洁 的牙,看着让人气闷。后来我沿着墙植了一排“爬壁虎”。想让它长起来,遮成堵 绿墙也是好的。 爬壁虎是种滥生的藤,冬末时掐上一节,插在土里,春天就发芽了。叶是掌形 的,浓绿,三个角。每长出一段藤须,就自己生个圆圆的吸盘,蓦的一下,吸住墙 壁,再慢慢长出下一节,一步步爬上去。能爬满一面墙、整栋房。我看过别的人家 清理长得太繁茂的藤,扯着一把,使劲一揭,那吸盘“滋喳喳”地从墙上脱开,牵 牵绊绊的,猫在粗布上磨爪子似的声音。叫人以为它并不是藤,而是某种能动能拽 的活物一般。 圆形的鱼池砌在花坛中间,养了群红色的锦鲤。水是活的,淡淡的绿,水藻丰 沛,常可以偷懒不喂鱼,鱼也能红红白白地游着。鱼池里种着睡莲,椭圆的叶有个 剪口,叶面是油绿的,叶背却是赤紫。平平的辅在水平,很是静美。花也好,复瓣, 花瓣尖如柔荑,合时如佛手,清晨阳光一起,便慢慢张开,外层是脂白,淡紫、茜 红、黄蕊依层而现。到傍晚又悄悄合拢。几片叶子,小的如卵,大的如盘,密密的 挨着,一阵微风,或是底下一个鱼吻,叶子就分开了。睡莲的叶不知为什么常让我 想起浮萍,譬如,萍水相逢,譬如,缘若萍聚。 棕榈不是我要栽的,想那树身包着层层黄棕,叶片像开叉的蒲扇般大的棕榈, 该长在悬崖上与秃鹰为伴才是。种在院里倒有些“不衬”。家人却说:鱼池两边的 花坛里,一边栽三棵棕榈,树与树之间植些草,另又辟块三角形的空地也植成草坪, 上面堆放我的藏石,简简单单的就很好了。谁知那棕榈也不容易存活,只成了四棵。 朋友又说,那种草种容易藏着小蛇。想象阳光温暖的午后,从草丛里爬出一条条又 像蚯蚓又像黄鳝的小蛇,先就让人心惊不已了。于是我只在空土上植了单瓣的栀子 花、米兰、黄桷兰、虎皮剑兰、茉莉、红色的山茶花、各色的月季。花长得茂盛, 月季花枝比树还高,开出拳大的花朵,朱红、粉红、橙红。虽然杂乱了些,倒也自 在,四季皆有芳菲。 树不成荫,便不宿鸟,鸟儿都是过路的。常来的是一种黄豆雀,是很小的鸟, 棕绿的身子只有鸽子蛋大小,细小的尖嘴壳和脚爪是棕黄的,在花丛里一跳一跳的 步子很轻俏,花枝不曾动一动,那叫声却尖脆,清晨常被“九——九——”的声音 唤醒。鸟类很有趣,叫声尖脆单调的常是身形弱小的鸟,想来也象孩子似的放纵自 己单纯的快乐;大鸟象成人,既使求偶时“啁啾”也讲究声调的悠扬婉转;鹰和雕 不一样,那是鸟禽的王者,叫声也自有几分危险的意味了。夜里还有纺织娘,圆乎 乎的肚皮一鼓噪,夏天便来了。 最爱的还是带香味的花儿:茉莉是要入茶的,花茶里常见焙成米黄的干花,然 而最好的花茶却不见花,要用众多茉莉薰焙而成,只取她的香了。附在茶叶上,香 味也成了固状,可品可嚼;相较茶中的茉莉,开放的小朵复瓣月白色茉莉的清香该 是雾状的,而在夜露里香味更好。 黄桷兰最好的却是待绽的花蕾。米白的,寸长,尖角状,带一点甜味的清香, 有些象桂花的味道。看过一些老式的女人戴花,趁着晨露把这花苞剪了来,留取米 粒大的一截花梗,再用针线穿过花梗将两个花苞串起,绕在斜襟衣左胸的盘扣上, 垂成个“八”字的,很有几分清雅。黄桷兰还有个名叫玉簪。也尝试过戴这玉簪花, 一对花簪缠在颗不显眼的钮扣上,不张扬,在人群里一整天可以独拥这份馥郁,竟 有些“锦衣夜行”的窃喜了。 屋角一棵“三角梅”也是藤,粗壮扭曲的青藤长得很快,却没有吸盘了,藤蔓 杂乱地伸着,要人去捋称,用系绳固定才行。据说三角梅还有白色、紫色、橙色的, 倒是没见过了,这只有红色。它的叶就是花,初春就一蓬的开,能开三季。三瓣, 三根槌蕊,花瓣是卵形,顶端收成细尖,薄绢似半透明的,几朵成一簇,一咕哝一 咕哝地开满藤蔓。那真就是红了,一路摧枯拉朽。书上有记载,这红还是种植物的 阴谋,因为花不香,无蜜可采,便招不来蜂蝶,于是自己染就这狷红,艳到妖异, 招摇着,蝴蝶儿便来做坐上客了,花儿便得以授粉接代了。 它还有个名叫“九重葛”,这名不象花名,倒是生就一个故事的名,像真有个 故事或传说似的。九重葛,葛有丝及纺织品的意思,我想她是《莎乐美》,她在父 王面前跳“七层纱舞”,得到情人的的头颅作为奖励,然后吻他,尝他的血,唱: 这是爱情的滋味。九重葛,该是这般妖魅的女人,那血红,也是爱情的颜色吧。或 许,或许也不是,看风吹时她的凋谢,整朵的,柔弱而又决绝的落红,她只是个痴 缠的女人,如若薄绢的花瓣是衣裳,那衣裳裹着的该只是一缕魂魄,霸王别姬般悒 艳九重?去查却没有故事,意外地看到植物书上记载:“三角梅,原产南非”。想 还来不及有什么故事,遗憾得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