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 作者:舒欣 我岳父家很穷,他舍不得扔掉任何一件可能有用的东西。岳父留给我的最初印 象是真诚而谦谨。老人留我吃饭,陪我喝酒,却很少说话。岳父七年来只喝了这一 次酒。 岳父不喝酒大概是天生的。有一次我曾经问老人,您身体有毛病吗?老人说, 没大毛病,只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常常做了恶梦醒来便无端地恐怖。我没敢再追问 下去。 岳父不愿出门,不愿与别人说笑,却非常乐意和我的女儿一起玩。那时候,他 流露出来的天真和善良无与伦比。我觉得,岳父的思想和情感可能搁浅在某一个时 空的沙丘旁了。 岳父是一位很早下乡的知青,在农村结婚安了家,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后 来岳父选调回城在县城的一个木器厂当了保管,可是不久便得罪了厂长下岗了。四 个孩子要上学、买房、结婚,岳父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岳父下岗后曾在工地看过门、修过自行车,但都没有干长,谁也不知道个中原 委。后来我给找了一个在家翻手套的加工活,他很乐意干,却因为厂方破产没有延 续下来。从那儿以后,岳父便拒绝找任何工作,每天只是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悄无 声息地过活。 有时候我硬着头皮去小屋中陪老人聊天。很奇怪,岳父从不谈家庭琐事,我们 爷儿俩讨论问题最小也是县级的。岳父知道的事情很多,谈论起来也很有观点,尤 其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大多数时候我们谈论的是国际问题。岳父不但能对事件的 现状给予评点,还能介绍事件的历史背景。岳父实在是太悲伤了,他对现实生活连 谈论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在那些看似宏大实际却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上去寻 找自己的乐趣。 孩子们容不得岳父不到六十时就离开生活,他们精心策划了一个行动,然后由 我去找老人谈。我在一个雪天走进老人寒冷的小屋,坐下来跟老人谈着天气,谈着 生态平衡,谈着叶利钦的辞职,然后告诉老人,在新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您该开始 一种新的生活。老人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给我在街上立了一个电话亭子,让我去 看亭子可以,进货我不管,我懒得看批发商们急急渴渴的嘴脸;交费、交税我不管, 我懒得看大盖帽儿们蛮横的嘴脸;我只管看亭子,有人打电话,我收钱…… 正月初六,岳父出发了,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爱岳父。他很和善,他无 力向丑恶宣战,甚至看不得一点丑恶。他躲避着,他痛苦地把自己幽闭在一个宁静 的小空间中,幽闭在以往虚幻的美好中;他也许只想在这喧嚣的人世中平静地活下 去,一直到他进入那永恒的宁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