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头上朗月 明灯一盏 作者:羊 [月亮] 我很小就知道月亮。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到一定的时间,爷爷就会抱着 我走到外面,指着黑漆漆的天空给我讲月亮的事。我眨巴着大眼睛很入神地听着爷 爷讲。爷爷给我讲月亮是地球的卫星,绕着地球转。爷爷讲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只是 反射着太阳光。爷爷讲月亮是一个金黄色的大圆盘,十分美丽,挂在天空中像一盏 巨大的明灯。爷爷讲的十分动情,常常忍不住老泪纵横。这时阿南的爷爷常常就会 出现,他拍着爷爷的肩膀,同样一幅稀嘘样子。我趴在爷爷背上似懂非懂般看着两 个老人家,然后和着同样趴在他爷爷背上阿南交换眼色。这并非是我们要说的话有 多隐蔽,只是这时我们还没有修习到人类的语言功能。最后,两位老人家互相拍着 肩膀,而我们两个则瞪大眼睛,在那一团黑暗的夜空中寻找着爷爷说的月亮。夜风 很冷,常将我们吹的着凉。月亮。小时候的我们付出了着凉的代价,却仍然没有找 到我们心目中的月亮。然而我们从不放弃,一次又一次的着凉,一次又一次的寻找, 换来的,则是爷爷一次又一次的挨我爸我妈骂,还有就是我们吃下的一碗又一碗的 苦药…… [阿南] 阿南比我大一点。我们是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好朋友。从小我就 知道我们家很穷。阿南家也是。而后来我们知道穷的不止我们家,我们的朋友,亲 戚,邻居,他们都很穷。仿佛这世界都是一个穷世界。然后阿南告诉我,这世界上 也有很有钱的地方,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离我们家很远,要走上十天才能走到。 我想阿南是骗我。阿南骗不了我的。我从小就很聪明,阿南则很笨,虽然他说话比 我厉害,但他还是笨。他骗不了我。不管怎么样,我们就在这样一个贫穷的世界出 生,也在这贫穷的世界长大。虽然我们小时候还不觉得我们穷,因为大家都很穷, 但我们很快就察觉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有穷的概念,但我知道爸爸妈妈挣 钱很辛苦,常常要为钱发愁——我居然很小就知道了钱的好用处,而阿南则是被我 骗了好多次手里的钱才懂,这也证明了我比他聪明——我常常看见爷爷因为买回来 的菜贵了一点点或者不新鲜而挨妈妈骂,爷爷这时只是低头不语,诚心认罪的样子。 我很为爷爷不忿。然而到后来我开始挣钱,发现妈妈买的菜被人骗了一两时,我也 忍不住骂妈妈。这时我才明白妈妈当年的心情。而妈妈也是一幅诚心认罪的样子, 很使我心酸。阿南家比我们家穷。小时候阿南常常来我家吃饭,他说我们家的菜好 吃,因为他妈妈做的菜老不下盐,而且不煮熟。他吃完后还要带一份回去给他妹妹 吃。到我们长大一点后他就没来过了。而这时我已经知道他家常常欠交煤气费,也 没钱买盐,所以菜煮不好吃。我最喜欢就是拿这件事来笑他,每当我们妈妈叫我们 回去吃饭的时候我就叫他过来吃饭,我们家的菜好吃。他则老是低着头走向他黑着 脸的妈妈那边去,然后拉起紧紧依在他妈妈身边的瞎子妹妹,默默地走回家。 [虫] 阿南的妹妹叫阿虫。是个瞎子。她的名字很奇怪,但你要是知道她的出生让她 家受了多大的苦你也不会奇怪她妈妈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我不知道她妈妈当年 为什么冒那么大的险超生了她出来,但她们家就因为她而变得更穷。她妈妈生了她 出来却不疼她,对她说话老是黑着面孔,还常常无故打她。但阿虫从不哭闹,即使 是挨打时也不哭。她妈妈见她不哭就打得更狠心,使得她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痕。阿 南看不过眼就扑上去挡住说我代妹妹挨打吧,于是他妈妈就连着阿南一起打了起来。 阿南哭着将身子大部分挡在阿虫身上。我常常在他屋外看着也觉得心惊,吓得跑回 家里。阿南很疼他妹妹阿虫。平时阿南一幅弱弱的样子很好欺负,但要是谁敢欺负 他妹妹他就发疯般还击,很是吓人。一起玩时阿南常说长大要挣钱给妹妹治眼睛。 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阿南就一幅陶醉的样子。他还问我长大要不要娶他妹妹,我说不 要。因为阿虫太丑。阿虫长得确实很丑。我这样说时阿南也沉默,然后又说也许阿 虫长大后会变美。我说不会。阿虫长得是丑,瘦瘦的,脸色苍白,头发黄黄的没一 点光泽。我说阿虫会丑一辈子的,阿南说不会。阿南说。阿虫以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阿南这样说。他很自信的说。 [破碎的月亮 破碎的梦] 慢慢的我们长大了。我们开始上学,学校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我们认识了 更多的朋友,见到了更大的世界。我们在学校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而我们在这里则 再遇了我们幼年时的月亮。我们知道了什么叫星球,什么叫卫星,我们知道月亮原 来叫月球,是地球的卫星,而在我们出生之前,月亮还是地球的卫星,绕着地球不 停的转动,在夜晚反射着太阳的光给我们明亮。而在我们出生前三十年,月亮则被 我们人类用核弹炸掉了。月亮原来已经被核弹炸掉了?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来没有 听爷爷这样说过。我回忆起那幼年的时光,我和阿南是那样认真的在黑暗的夜空中 寻找我们心目中的月亮。我们相约,谁找到月亮就把它摘下来分成两半,我们各自 拿回家。阿南说要将月亮打碎,也许月亮的碎片可以治好阿虫的眼睛。我笑他傻。 我说要将月亮挂在胸前,我记得爷爷说过月亮是很亮的,我将它挂在胸前,这样所 有的人都可以看见我,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这样说的时候,很认真,没有一点 开玩笑的意思。我也确信我会比阿南更早找到月亮,因为我比他聪明。那时我只将 一小点月亮给他,而我就可以有好大的月亮了。但是,现在,学校的老师却说,月 亮早就被人炸碎啦?我童年的梦想,那个挂在我胸前的月亮,就这样像泡泡一样打 破了。 [失落的月亮] 我和阿南第一次真正接触电脑是在高中时。虽然我们很早就听说过电脑,但那 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和着我们小时候心目中那有钱的地方一般遥远。在我们初中时, 我们由父母处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上街权力,我们就发现了街上的网吧。然而那些地 方绝不是我们这两个兜里没钱的小子能进去的。街上的网吧开了一间又倒闭一间, 因为这是个贫穷的世界,像这样的高档东西是生存不久的。然而在我们高中时,我 们发现街上又新开了一间网吧,它的名字叫“失落的月亮”,网吧的橱窗画着一个 大大的圆圆的金黄色的月亮。我很惊奇。那个月亮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那时我的 梦中那月亮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我的心在动。我怂恿着阿南,最后在一个晴朗的 星期六,我们战战兢兢地踏进了那个月亮中。 出乎意料,这个网吧的老板是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叫月亮。网吧里的人 很少。她静静地坐在柜台上。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她微微的看了我们一眼。她的眼 睛细长。刹那间,我的心猛跳了几下。我们装模作样的要了一台机子。我们揣着兜 里仅有的一点零用钱打开了电脑。第一次看着一台机器在我们的命令面前行动,那 种感觉真的很特别。我们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在家里从来不是我们说了算,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不管面对着什么人,我们都只有俯首听令的份。而现 在,一台电脑,一台昂贵的电脑,一台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驾驭的电脑,却 在我们面前听着我们的命令行动,我们的心中充满着激动。也许就是那一刻,我们 心中植下了对电脑,或者说是对网络的兴趣,与自信。 从来没有学过任何电脑知识的我们面对着开机后满屏幕的图标一筹莫展。我们 对着电脑只能说是又敬又畏。我的视线不禁转向了柜台,在那一刻月亮也看了过来。 我的心猛跳,却看见月亮走了过来,她一定是早就看到了我们的困境。她嘴角带着 一份微笑,用温柔的声音教我们最基本的上网方法。阿南点头,很认真的学习着。 我却心如鹿撞,偷偷嗅着她身上微微的香气,迷失于恍惚中。 [网络] 我们上的第一个网站就是月亮她自己做的主页。我们看到那主页上一个又一个 金黄的月亮,还有着关于天上的月亮的介绍。我们知道了什么叫上弦月什么叫下弦 月,我们知道了什么叫日食什么叫月食。我们如饥似渴地在那知识中畅游,大开眼 界,结果弄得忘记了时间。当我们察觉时,兜里的钱已经远远不够付款了。我们狼 狈而又不舍地离开了电脑前。我们忐忑不安地走向柜台。然而月亮只是微微一笑, 看看我们胸前的学校胸卡,指向大门。我不记得我是怎样走出网吧大门的。阿南在 出来后连拍胸口说幸好戴了胸卡来。我却将胸卡狠狠地捏在手里。我的心中泛起一 阵莫名的感觉,我恨这胸卡,我恨它出卖了我的年龄。我想起月亮那微笑,那神秘 却美丽的微笑,我的心中一阵疼痛。 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我们被网络深深的吸引住了。我们只去“失落的 月亮”,慢慢地我们和月亮混熟了。她常常不收我们的钱。我们很不好意思,而她 却说,这个网吧迟早也要倒闭的,收多一点收少一点又与什么关系呢。我们上网久 了,慢慢熟悉起网络来。我们开始到一些文学网站流览,甚至开始试着写起自己的 东西来。阿南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叫水泡,我则想了好久,才决定叫作羊。我不知 道为什么会这样决定,但我却喜欢这个名字。我们慢慢混出了一些名气,我们很高 兴。月亮常在旁边看我们写小说,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看着。阿南的小说 写得比我好。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因为他从小就比我会说话,但我还是认为他比 我笨。我写不好的原因只是因为月亮在我们身边,我的心集中不起来。我明白自己 喜欢上了月亮。虽然她比我大很多。我尝试着不去想她,然而却陷得更深。我不知 道月亮知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微笑看着我们,安静地看我们写小说。阿南则一点 也没有察觉,他很高兴地在网络里编织自己的梦想,他想象着在阿虫长大后变得美 丽,眼睛治好了,我娶了她的情景。他的文章很受欢迎。月亮也很喜欢他的文章。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只是难受。于是我决定要写一篇更好的文章,以引起月亮的注 意。然而我又失败了。我童年时的梦想,那个挂在我胸前的大大的亮亮的月亮,仿 佛离我越来越远了。 [月亮。月亮] 月亮很喜欢天上的月亮。我们有空时喜欢听她讲月亮的事。我们终于知道,原 来以前月亮还是地球卫星的时候,因为月亮引力的缘故,地球被月亮拉得与公转轨 道成一个角度自转,形成了寒热不定的气温。那时人们将一年分为四季。后来有科 学家认为只要炸掉月亮,地球就会垂直与公转轨道自转,从而消灭了极热的夏季与 极冷的冬季,地球上就会永远处于温暖的气温中。他的建议被接纳了。于是,月亮 就这样被打碎,碎片落进了太平洋中。然而,人们想不到的是,月亮的碎片并没有 如科学家们预测那样为地球带来新的耕地,却使太平洋水位升高,淹没了大片土地。 人们越来越穷,开始怀念起月亮来。听完月亮的话,我想起小时候爷爷的老泪。阿 南眉头紧锁,不再说话。月亮。阿南小时候要打碎的月亮,原来早就被人打碎了, 却没办法治好他妹妹的眼睛,反令他妹妹的眼睛更难治好。我为阿南难过。 [希望] 我们老是在网吧里写小说,我们自己觉得这样很浪费。我们开始存钱,很辛苦 的到处挣钱,存钱。终于,我们的钱够买一台打字机了。我们很兴奋的买了回来, 放在了我的家里。这是因为放在阿南家只会马上被他妈妈砸掉。于是,我们写好小 说后,就由我来打字,将小说打进磁盘里再送去月亮处让她上传。这样我也终于可 以安下心来写小说,阿南也不再去网吧花钱,我终于可以独自面对着我的月亮了。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高中后我们是不可能再读下去的。我们将要出去干活。 而“失落的月亮”生意也越来越差,面临倒闭。我们三个各自面对着困景,挣扎在 自己的世界里。然而希望终于来临。在我们高中毕业前的两个月,我和阿南都收到 了一封信,是一家文学网站寄来的。那家网站准备做一个新的纯文学网站,举行了 一次文学创作比赛,我和阿南都被邀请参加了。只要能在这次比赛中获胜,我们就 有希望成为那家网站的专业作家。而月亮,则因为她的主页做的出色被雇为那家网 站的编程员。我的心中泛起激动。我是多么渴望和月亮一起成为那网站的职员。阿 南也很高兴,因为如果真能获奖,那他就可以凭那不蜚的奖金给阿虫治眼睛。我们 互相鼓励一翻,开始了各自的作品。 一个月后,我的小说终于写成。而这时,阿虫拿着阿南的小说来找我。我这时 才注意,她变得美丽起来。阿虫告诉我,阿南去打工了。她将阿南的稿子递给我, 要我帮他打进磁盘。帮他送去参赛。阿虫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慢慢的 说。说完后,也不要我的护送,自己一个人地,慢慢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回 了家。她的背影显得十分的孤单,却不是无助。每一步,都十分坚定地踏了下去。 [阿南的月亮] 我慢慢地读完了阿虫送来的阿南的稿子,心里一阵发凉。阿南的小说一向写的 很好,然而这次这篇写的更好。我看了看手边我自己的稿子,我知道我这篇小说怎 么也比不上阿南的那篇。阿南的文章题目是《月亮》,他在文章中细细述说了从我 们小时候找月亮到长大后遇到月亮的故事。我在那文章中看到了他对月亮的感情, 他也和我一样喜欢上了在网吧里认识的月亮。我明白他为什么要急着去打工不敢亲 自将稿子送来的原因了。我的心里一阵疼痛。我知道月亮一向很喜欢阿南的文章。 我知道她看了这篇小说的反应。我知道。我仿佛看到我的月亮渐渐远去,慢慢毁灭。 童年时的梦。我的心在痛。阿南的爷爷又来找我的爷爷看报纸了。两个老人戴着老 花眼镜颤抖着翻开报纸寻找着有关月亮回归的消息。自从半年前传来几个国家将联 手将一个新的人造月亮送上天,两个老人家就被吸引住了。他们天天寻觅着有关这 个计划的一点一滴。他们的人生仿佛只剩这一个目标与意义。他们可以为着那新月 亮是方的还是圆的吵上半天。他们两人耳背都听不到对方的话只是自己在自说自话, 但那大嗓门却可以震的我们的老房子摇动。此刻他们又在研究着发射日期,我在自 己的小角落里被闹得心里一阵烦躁。刹那间,我忽然有了决定。新的月亮将要上天 了。但我心中只顾着地上的月亮。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却做了。月亮。我的月亮。 阿南的月亮。阿南自小比我笨。我说过,月亮是我的。我一定会比他先找到月亮的。 [妹妹的眼睛] 我将磁盘送去给月亮的时候,网吧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天已经是失落的月亮最 后一天营业。没有人来。我踏上那发黄了的地毯,迎上月亮的眼光,我的心一阵颤 抖。我在阿南的文章里著了自己的名字。我知道我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我做了。 阿南。我将磁盘交给月亮的时候手有点颤。月亮没接稳。她有点惊讶。我却不敢再 呆下去。我转身离开了失落的月亮。却看到了阿虫。阿虫已经长大了。阿南说的对, 阿虫长大了确实很好看。但我却不大敢看她。我想起阿南说过要用奖金来给阿虫治 眼睛。我看见阿虫拄着木棍提着油瓶子。我知道她是帮家里去打油。阿南走了,家 里的活就轮到她做了。我想走上去。脚却动不了。月亮在后面看着我。我知道。阿 虫慢慢地在我面前走过。她的脸没有一点感情。她的身子是单薄的。她的脚步是坚 定的。 文学比赛结果出来了。我获得了第一名。阿南回来了。他是被送回来的。他的 眼睛永远留在了那间工厂。这两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进我的耳朵里的。那天月亮来 找我,告诉了我我获奖的消息。而这时我却听到阿南家传来一阵哭声。妈妈回来告 诉我,阿南回来了。他在工厂里让火花弄瞎了眼睛。我和月亮都同时呆住了。月亮 马上跑了过去,我却呆在原地。我的眼前不断浮现在两双眼睛。阿虫的。阿南的。 我不知道我呆了多久。我站在我家门口。我听着阿南家阿南妈妈的痛哭声和阿南爷 爷的嘶哑的哭声。我看见阿虫拄着木棍站在他家门外,咬着嘴唇。她没有哭。但她 的手在颤抖。她仿佛觉察到什么,抬头朝向我。看着她深陷的眼窝我的脑中现出阿 南的眼睛。我呆呆的站着。哭声。深陷的眼窝。阿南。阿虫。月亮。我。我倒在我 家门前。 我联系那网站。我跟他们说事实的真相。我告诉他们那篇小说不是我写的。那 篇小说其实是阿南写的。我告诉他们阿南现在瞎了他很需要那笔钱。我请他们公开 批评我。我请他们将第一名的名字改为阿南。我求他们将那笔奖金发给阿南。但他 们拒绝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们做广告的下层崛起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瞎子。 瞎子。 月亮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她知道我做过的事。我再也没进过阿南的家。阿虫守 在门前。她听得出我的脚步声。她不让我进屋。阿南不愿和我说话。他在屋里喊叫 我滚开。我出钱让妈妈买来些水果给他们送去。阿南妈妈接了过来。阿虫却扑上前 抢过来扔了出屋外。我站在他们屋外。我的心在痛。 那笔奖金来了。我拿着去找月亮。她冷冷地看我。我将钱给她。其中包括我自 己的所有存款。我请她将钱转交给阿南。她没有接。我将钱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然 后走了。我走回家。将那台打字机砸了个粉碎。 阿南没有做手术。虽然他得到的保险金和那笔奖金加起来足够做眼睛手术,但 他没有去做。他将钱给阿虫做。阿南妈妈大怒。她敲桌子砸东西。一向孝顺的阿南 这次却态度坚决,阿南妈妈被气得哭了。这些都是我妈妈回来告诉我的。她很叹息 着说。我默默地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没有人知道我和阿南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没有人理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人会理解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没有人想 知道我们发生了的事。也许只有阿虫。阿南的爷爷也再也没有来找我爷爷看报纸了。 他天天在家里哭泣,面对着家里的两个瞎子哭泣。以后不久他就去世了。据说他死 的时候没怎么挣扎,人们在他手边发现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月亮。 爷爷以后只能很寂寞的自己看着报纸。再没有人和他吵架了。他孤独地活着。不久 他就患上了一种叫老人痴呆症的病。整天自己和自己说着话。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寂 寞。忘记了一切。只是到了以前和我们去看月亮的日子,他仍会孤独望向窗外。只 是这时窗外只是一片的漆黑。月亮。饭是要吃的。日子还是这样的过去了。新的月 亮发射上天的日子很快的来到了。月亮。还是月亮。然而我却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 月亮。就像爷爷一样。 [这就是光明吗] 新月亮发射上天的这一天来到了。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据说发射上天 的只是一面大镜子,那镜子可以反射太阳光。我不知道那一面大镜子究竟有什么实 际作用。但我还是想看看。晚上终于来到。我扶着爷爷走到街上。几乎所有的邻居 都在街上。大家在各自说着话。爷爷在自己说着话。我没有说话。我静静地站着。 我的心里泛起很奇怪的感觉。我回忆起当年和着阿南在这街上找寻着月亮的事。转 眼间我再站在了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已经不同了。爷爷,阿南的爷爷,我, 阿南。不同了。我抬起头。头上的一片天还是那么宽阔。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在找 寻着月亮。我的月亮。找到月亮,我还会分一半给阿南吗?我不知道。 月亮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呼。我也惊叹。这就是月亮么?这就是我们从小 就曈憬着的月亮吗?我想起爷爷的话。圆圆的巨大的金黄色的大盘子。我想起在失 落的月亮里看到的诗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看着那大圆盘慢慢爬升。我转 头看见爷爷呆呆地看着那月亮,浑浊的泪珠从他眼里流出。我看见妈妈和阿南的妈 妈也出来了。她们并肩站着,脸无表情地看着那正升向中天的月亮。我看见我的邻 居们仰头赞叹地看着金黄色的月亮。他们在看着。无数双眼睛在紧紧盯着那新的月 亮。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浪慢慢变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喊叫的行列。声音 越来越大。谁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大家都喊了 起来。也许有意,也许无意。这声浪绵延不断。人们在发泄。人们在发泄着感情。 不需要意思,只是喊,狂喊,面对着那美丽的景色喊,狂喊。只是喊。 人们在狂喊。我看见了阿南。月亮搀扶着他走了出来。阿南的眼睛包着布条。 月亮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没有喊,她在小声的跟阿南说话。阿南仰起头,让那 金黄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包着眼睛的布条上。他的脸上只是满足的神 情。他的心中已经看到了一轮最大最亮的月亮。他比我先找到。他不比我笨。我的 眼角不自觉的滑过一行泪水。 突变是在众人最兴奋的时候发生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也许那 月亮承受不起那太多的期望,太多的眼睛的注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月亮痛 苦般抖动了几下,忽然停住,慢慢地,月亮分裂成了几块,几十块,无数快的碎片, 向着各个方向散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们以为这也是这新月亮升起的其中 一个必然的过程,人们仍在狂欢。看着月亮的碎片不快但很坚定的向四周墜下。无 数的流星滑过夜空。谁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月亮。 月亮。人们在狂欢着,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敢想到,月亮已经碎成 无数的碎片,月亮无数的碎片正从天空中墜下。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想到。谁也 不敢去想。月亮再次化为无数的碎片。如同几十年前一般。月亮化为了碎片。月亮 的碎片正在墜下。月亮。 阿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过身。月亮的碎片依然闪着金黄色的 光芒。月亮的碎片的光芒下,我看见阿虫慢慢的将扎在眼睛上的布条撕开,慢慢地 仰起头。她看着最后一道流星滑过了夜空,她的眼睛晶亮,她薄薄的嘴唇在动,她 喃喃般说:“这就是……光明么?”我再也忍不住。我的泪水涌出。我一把搂住阿 虫。她单薄的身子出奇的没有半点反抗。我仰头看向再次变得一片漆黑的夜空,泪 流满面,泣不成声。 失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