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没有明天 作者:越南玫瑰 In secret we met- In silence I grieve, That thy heart could forget, Thy spirit deceive.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Lord Byron 一 象蛇一样,我紧紧地缠绕着这个男人。黑夜中,我听到欲望被烧得劈啪作响。 我们剧烈地喘息着,疯狂地寻找对方,一次次攀升到心乱神迷的悬崖绝壁,又欢 畅着坠落到静谧幽深的海底。 “John,我离不开你了。”我抚摩着他濡湿的脊背,喘息着。 叹息。 沉默。 他紧紧拥抱着我,象是要把我纳入他的体内,我感到周身疼痛,却心甘情愿 地被揉搓和挤压。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夜,我希望他能给我留一个刻骨铭心的印记, 即使没有明天……窗外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将这个临海的公寓装扮得生动而诡异。 轻抚他的面颊,柔软光滑,只是眉头始终结怨地拧着,让我心痛。他身上散发着 淡淡的烟香,轻微的鼾声令我心神荡漾。突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我轻轻地问 沉睡中的他:“你会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个男人吗?”也许吧。我自言自语。可为 什麽我的声音在暗夜的寂寥里显得那样苍白。 是,在经历了这麽多年寂寞的单身日子里,我其实一直渴望有一个只属于自 己的男人。 黄昏,从国贸中心走出,迎面而来的是冰凉的雨,梧桐的叶子颓败地铺满人 行道两旁,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进雨中。 耳畔回荡着一首歌: I am a big girl , in the big world , it's not a big thing , 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feel that I will miss you much miss you much John 还是走了,今天早晨。 他轻轻地抚摩过我的头发,抚摩过我的脸,他柔软的嘴唇紧紧地贴在我的额 头,很久。我感到有一滴冰冷的泪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则象个死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的听力从未象此刻这样敏锐。我听到他穿鞋子的声音,他粗重的呼吸和无 可奈何的叹息,甚至他掐灭烟头时发出的决绝的声音,直到砰的一声,门关掉了。 我突然感到被震盲了,我的世界已被彻底地隔绝封闭。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由心 脏一直辐射到冰冷的指间,我抽搐着,无可遏止地啜泣起来。 二 今天是John离开我的第七天。 也是我正式开始度假的第七天。 我已经连续2 年没有享受假期。我们曾约定今冬一起去奥地利的SALZBURG观 雪景,我为那个神秘的古堡痴迷了很久,他答应我要一起踏踏实实地在那里过一 段不受打扰的淡泊生活。 我摘掉了电话,呆在家中,哪里也没去。 我用大量的时间睡觉。安眠药已被我日夜不节制地吃了很多,我昏昏噩噩, 但心却异常的清醒,真希望从此睡去,永不醒来。 桌上堆满了空的的方便面盒以及空的青岛啤酒易拉罐,房屋里依然保留着John 离开那天的样子。只是那一大束紫色的玫瑰早已干枯凋零,颓废落寞地斜倚在精 致的水晶花瓶里。 我整日整夜地赤裸着,没有清扫房屋,甚至没有洗澡,我要让John的气息尽 可能时间长地留在我身上,留在这里。 我的眼睛始终红肿灼痛。我在睡梦中流泪,醒来时枕巾总是湿湿的,我一边 继续梦中的啜泣,一边绝望地闻着John的发香。我曾试图在床上一遍遍寻找John 遗留的东西,哪怕只有一根发丝,可是,除了床单上依稀可见的褶皱,他什麽也 没留下。 11月18日这天,电子日历发出了清脆悦耳的歌声《记得我们有约》。这是我 和John相爱两周年的日子。我在幽闭中度过25天后,终于拉开了窗帘。 阳光,久违了的阳光! 房间里又开始流淌着爱尔兰的风笛,水一般地浸润着沉闷的空气,冲洗着挥 之不去的忧伤。 我端详镜中那个陌生的女人:高挑瘦俏,憔悴苍白,黯淡的眼眸,幽幽地看 着我。 你好吗? 你看上去瘦多了。真的。 怎麽这样不爱惜自己啊? 女人如花,你不可以这样枯萎的。 你还相信爱情吗? 是,我相信。 不,根本没有爱情。 爱情是狗屎。 哈哈哈哈。镜中的女人仰天大笑起来,我听到有些凄厉的笑声正来自我空洞 的嘴巴。 蓦地,我发现一道暗紫色的吻痕,象斜斜的匕首,刺目地插在我细长白皙的 脖颈上。 John!John!我心痛!你知道吗? 我想你了! 你在哪里? 为什麽要轻易放弃? 为什麽? 为什麽?? 告诉我!!!! -------- 女人狂乱地开始大声尖叫着,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影子,镜子在一声脆响中 四分五裂,我惊悚地看到一张无比绝望和扭曲的脸。一股粘稠的热流,顺着我的 指间滴落,触目惊心的红色,把白色的地毯染得班驳。我竟燃感觉不到痛,心痛 如刀,已经彻底麻痹了我的四肢。我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 但是John,亲爱的,我觉得心好痛!痛得我要死掉了! 我撕扯着蓬乱的头发,俯在地上,浑身颤抖,将身体卷曲成胎儿状,终于泪 如雨下。 三 在这座空旷而嘈杂的城市森林里,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尘和欲望。我们 脆弱的生命和意志,被名利二字折磨得奄奄待毙。 恼人的秋雨一直在下,灰蒙蒙的天底下,此时此刻,又在演绎着多少或悲或 喜的爱情故事呢? 生活啊。 我狠狠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把目光又投回到眼前这一大堆英文资料里。 今天是John离开我第30天,我上班的第四天。 亲爱的ECHO: 我走了。 我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如果我的事情解决了,一个月后会在滨海路上的STARBUCK 等你。 永远爱你的John2000/10/25这是John压在水晶花瓶底下的一张淡兰色便笺。 如果那天,我不是歇斯底里地要砸碎所有他留给我的东西,我恐怕永远不会发现。 爱情于我,犹如冰花,晶莹美丽,却经不起触摸。我常常闻到爱情擦身而过 时散发的沁香,蛊惑诱人,荡人心脾,却宁愿远远地观望。 我的爱情,已在十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中,被彻底埋葬。 阳光一样的凯,在一个瓢泼的雨夜里,怀揣着一枚纤细而精巧的戒指。 他健硕欣长的身体已被雨淋湿,清澈的眼睛焦灼而兴奋地守望着我必经的路。 他看到我了,灿烂地笑着,挥着手,向我跑过来。 一辆疾弛而过的卡车……他象鸟一样飞起,又盘旋着落地,苍白的脸上,还 带着憧憬的微笑。 我就站在路的对面,亲眼看着他被死神带走。我在雨中,撕心裂肺地苦号… …从此,我尽量避免夜晚出门,对于各种各样的夜色,充满了莫名的惊惧。 这是我所有的记忆,关于爱情。 这是我所有的噩梦,关于我的至爱。 一身白色衣裙,在寂寥的秋风中摇曳。我剪掉一头长发,精心地编结,用红 丝带绑好,深深地埋在凯的墓地里。他喜欢抚摩我的头发,喜欢闻我的发香。我 将自己的诺言也刻在碑上:“守候十年”。还记得那是个郁涩阴霾的午后,当我 完成所有的一切,厚厚的云层里透射出一缕金色的阳光,象是凯的微笑。 心中的爱火已熄,我一夜之间长大。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带着那枚纤细的戒 指,不顾亲人们的阻拦,我千里迢迢,只身来到这所滨海城市。这是凯的梦幻之 城,他曾经答应我要来这里观海听风,要给我一个浪漫温馨的蜜月。 尽管在物质上我一无所有,但因为心中那抹幻彩般的爱情,我顽强地在这里 生根发芽。我过着简单的生活,除了努力学习,拼命工作,我正试图将自己锻造 成一个铁一样坚强的女人。在这守约的十年里,不会显露出一丝柔软与脆弱。 但是,我真的惧怕夜色,惧怕一个人的黑夜。年纪越大,夜越长。心中粗糙 的纹理,会在某个月圆的夜,变得瞬间光滑。爱火尚未完全熄灭,袅袅的余烬中, 若有若无的升腾着一丝温暖。伸出手臂,我拥抱着空气,拥抱着自己,意想着那 是凯的触摸,我刻意地闭紧双眼,跌跌撞撞,走在深深浅浅的爱河里。偶而有涟 漪惊动我的心湖,荡漾的余波尚未散尽,我却再也无法感觉十年前那份炽热真挚 的爱情。 速食时代,出产速食男女,看着身边发生的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的所谓爱情, 我变得愈加迷茫。十年的差别,似乎隔着一个时代的遥远。我将自己的灵魂永远 地留在了十年前,躯体却不幸地存在于十年后。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爱情。我对自 己说。 直到遇见了John这个有一双和凯同样清澈眼睛的男人。 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我情愿相信John就是凯。 ECHO,我真的是你一生中第二个男人? 是。 那你手上的戒指是怎麽回事? 那是十年前我第一个男人的信物。 哈哈,十年?我真的是你十年里接触的第一个男人? 是。 哈,别闹了! John一脸的诧异。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我正色道。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不爱我。John的眼里有一丝心痛和迷离。 那是在STARBUCK,我们初次约会的时候。那天,我爱上了他,因为他那双依 然清澈的眼睛。 四 夜深了,STARBUCK昏暗的灯光下,我忐忑不安地坐着。此时此刻,我已无心 品位卡布奇诺香甜的泡沫。我了穿一件玫瑰色的开衫毛衣,将头发高高盘起,精 心地化了彩妆,却依旧无法掩饰脸上憔悴的痕迹。此刻也许我看起来多少有些失 魂落魄,在阴暗里,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隐含着暧昧。 我喜欢你穿玫瑰色的衣裳,很有女人味。让我充满欲念。说这话时,John的 眼睛在黑暗中熠熠放光,象个贪婪的兽。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口渴,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希望和绝望交织着,撕扯着我 的每一根神经。 等到打烊,依然没有看到John高大的身影。 拖着疲倦的身体,忍受着令人心惊的夜色,我的心在沉重的失控中下坠…… 回到家中,我把自己关在黑夜里,听着如歌如泣的爱尔兰风笛。我开始默默地流 泪。 ECHO,你什麽时候会为我摘下凯给你的戒指?在庆祝相爱一周年时,John突 然问。John,你什麽时候才会真正属于我?我反问道。 但我的心已经属于你了。 不。那远远不够!我说的是灵魂和肉体的彻底归属。 ECHO,你说过不要明天的。John有些烦躁。 但我现在真的好想有个明天。我轻轻地哽咽着。 也许从开始,和John的相爱便是个错误。 John是岛城最出色的青年才俊,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各大媒体。和一个公众 人物相爱,有时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和他小心翼翼地爱着,从没有在大街上牵 过手。我们只好用睛神相互牵引,用心相互依偎。于是,每一次约会便有了类似 偷情的感觉,那份刺激与哀伤常常要把我逼疯。有时,我厌恶这令人窒息的爱情,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他,也许只是因为他和凯是如此相象,也许只是因为 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但是,在初尝别离痛苦的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已无可就药 地爱上了他。 还记得当我得知他特殊身份时,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的神情。余阳从窗棂 斜斜地投射在他英俊但有些忧郁的脸上,令我怦然心动。 ECHO,多希望你早点或晚点来到我的生活中。他抚摩着我的面颊,眼里有着 难言的痛惜。 为什麽? 没什麽。我很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你。尽管……我用热吻堵住了他的话。 别担心。我不要明天。我挺直脊背,决绝地对他说。 可我想要明天。真的。他叹息道。 Let's enjoy the moment. Enjoy the life!我突然不想说任何中文了,因 为此时此刻任何明白无误的解释都会暴露我内心的脆弱和恐惧。经历了这许多年 孤寂的单身生活,我已经学会自我保护和掩饰,仿佛一个置身江湖的独行侠,遗 世独立,是我抗拒孤独和绝望的最好伪装。 John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关机。有时他会在厕所里打电话,声音柔和,缠绵很 久。出来时总是万分歉疚地看着我,无声地亲吻我。他经常失眠。暗夜里,他会 突然起身,佝偻着脊背,一只接一只地吸烟,寂寥地俯瞰楼底下长长的车河,沉 重地叹息。回到床上,象个孩子,将头埋在我的怀间,紧紧拥抱着我,抚摩我的 面颊。喃喃地说: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宝贝。 我总是在假寐中绝望地缄默着。John抑郁的神情后面一定隐藏着一个难以启 齿的故事,这是女人的直觉。但是,我发现自己竟然不想也不愿意知道原因。我 一遍遍对自己说:我只要今天,不要明天。 我已经悄悄地摘掉那枚陪伴我十年的戒指。我用红绳系起,带在颈上。我的 睡梦中很少梦到凯,偶而见到,他总是很快活地看着我。“因为你快乐所以我快 乐。”他甚至学会了唱歌。 我经常扶弄手上那道白色的戒痕,想象着另一枚戒指的样子,我希望那是我 人生中最后一只戒指,我希望送我戒指的人,是我深爱的John. 五 世纪末最后一个圣诞节。 夜空被凛冽的寒风涤荡得无比清澄,空中曼妙地飘起了清雪。 所有的街灯都亮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也开始疯狂地跳跃闪动。一丝淡淡的 欢愉缭绕流动在空气中,岛城在喧哗的车流人流声中,变成了一个辉煌的不夜城。 袭一身黑衣,我静静地站在广场的角落。只见无数对情侣身着华服,手牵手 簇拥在五四广场巨大的火炬雕塑前看烟花,一张张幸福欲滴的年轻容颜,在夜色 中格外动人。 John已彻底失去了音讯。象一只鸿雁,他在我心的旷野中飞翔了太久,不知 道是否到了回归的季节。 我经常重复同一个梦:我和John走在狭长的石径上,两边开满了樱花,他的 面容模糊,眼睛清澈,一只宽大的手执着地拉着我。我则心慌意乱地躲在他身后, 象只受惊的小鹿。他絮絮叨叨地对我讲离别后的感受:“夜半惊梦,怅然回首, 我的寂寥,你的伤悲。”我会在无法抑制的抽泣中惊醒。他在梦中的话,正是曾 经写给我的情书。 我惊悚地发现他的模样真的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几乎每天都会用手机拨他的电话号码,却已彻底失去勇气按通话键。我惧 怕电话中即将出现的声音,无论那是不是John. 于是,Clear ……看着熟悉的号 码从绿色的液晶屏上一点点消失,我明白了什麽是绝望。 但是,人的记忆真的会那麽轻易地删除掉吗? John,此时此刻,那只抚摩过我的手,那张亲吻过我的唇,那双拥抱过我的 臂,今夜又会停留在谁的身旁?放弃了承诺的空心的你,当真能安然入眠? ECHO,我们生个孩子吧。 男孩象你……女孩象你……哈哈哈……当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绽放那一刻,在 如潮的欢呼雀跃声中,我掉下了酸涩的眼泪。 我将John那张淡兰色的便笺连同那份白色医院诊断书撕成碎片,扬手给了清 冷萧瑟的风。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惧怕夜色。因为再过7 个月,一双更清澈的眼睛会 纯真执着地凝视我。 当冰花一般的爱情,在谎言与宿命中销融待尽时,所有的苦痛和失望,因为 有了这个新生命,而将变得无足重轻。 整理好简单的行囊,最后一次看着夜的岛城,这个满载我幸福哀伤、梦幻绝 望的城市,我沙哑着嗓子,踏着歌声决绝地离去 I am a big girl, in the big world,it's not a big thing,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feel that I will miss you much miss you m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