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事干杯 作者:余佳 这一次的飞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度假,手里没有出差的公文箱身 上也不是一套正统的衣服,短衣短裙十分自在,把机场想像成一个极大的商店依 旧可以有闲逛的从容。 她在候机厅一角找位置坐下来,由包里拿出一本小说读着。听到广播登机, 她就随人流鱼贯进入机舱,把小化妆箱在头顶的架子上放好,低头入座时,她无 意间看到腿上那处已经很浅了的小疤痕,那时医生告诉她姑娘这处玻璃扎得太深 你腿上疤怕是会留下来了,果然那个疤留了下来,而且每每看见她心里就会波动, 忆起一段往事。现在又想起来了,她显得有些呆呆的。还好旁边座位很快来了其 它的人,岔开思路之后的心恢复平整,只是少了激动人心的渴望,这次旅途好像 变长了。 机窗外面的天空很快黑下去,餐饮服务之后,机舱的大灯就熄灭了。很多旅 客放斜座椅盖紧了薄毯仰面睡觉,大屏幕上的卡通片开演。她把耳机调到柔慢的 音乐台,按亮头顶的阅读灯继续专心读小说。 书中的男主人公正在经过故乡的小街,细细端详着记忆中熟悉的一切。好几 年过去了,故乡除了一些很小的变化景物依然照旧,只是他有些陌生异样的感觉, 于是他继续走着看着试图寻找原因。 机舱空气很干燥,她的眼睛开始不舒服,洗手间镜子里面的眼睛出了血丝, 没有仔细观察自己的面孔,但疲倦的感觉已经很明显了。她回到座位靠在小枕垫 上闭起了眼睛。大飞机飞行的声音很吵,卡通片的声音虽然必须通过耳机才听得 见,但镜头变化的闪烁,即使闭了眼睛依然感觉得到。她在逼自己睡觉…… 一个什么地方也有很响的声音,那么多的人又叫又跳的,呜喔……蓬,蓬… …蓬,蓬,有节奏,还有的厅的彩光闪呀闪的。那种有点刺眼间歇闪过的强光里, 她笑得很开心。蓬,蓬……蓬,蓬,她在随音乐起劲地跳舞,不时回头接住一线 笑笑的目光,她望向的那一面灯光比较暗,那个人的脸看不清楚,但有种非常清 楚的愉悦由那个人的方向像泉水一样朝她流过来…… 很多人也是很吵一个机场!她冲出机舱超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在跑!很累,但 她拼命地在跑……手里抱着大衣好像还有什么累赘的行李……机场大得不得了, 要快!快跑!!……一个声音说你要快快地出来好不好?不要让我等很久哦!过 海关虽然人很多但你一定要第一个出来好不好?我会等到最后一分钟!不过实在 赶不及也不要紧,你不要跑得太快,都安排好了,我这边事情完了会随后赶过来 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快快见到你呀!天啊!我都等不及了…… 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擦掉脸上流下来的汗,杯子递过来那个人说你看你的汗! 跳舞也要拼命的吗?也不怕从音箱上掉下来!哼!掉下来你就只好这样拐着跳了 ……那个人做样子拐呀拐地跳舞,她在哈哈大笑…… 终于穿过了机场跑得太急了呼呼地喘气,眼睛在四下张望,然后包也丢掉了 行李车也不管了她冲过去……同一个好快乐的声音说哎呀!早知道你来这一招, 我该口袋里面装两个铅球才稳得住,你看你看我都快被你给扑倒了……咦?星儿 你怎么……别哭呀!是我呀!我在这里,你真的回来了你不信掐我的大腿一把就 知道不是在做梦了……嗳,笑起来多好看!来,让我抱一抱!欢迎星儿回家!哦, 看来真是要爱多你一点了……你胖起来一点了嘛,自然要爱你多加一两公斤…… 她开心极了,只要伏在那个肩膀上立刻就不累了就不慌了…… 还是乱哄哄的环境和很多朋友坐在桌边说话。“嗵”一声!看不清是什么地 方酒鬼丢过来一个酒瓶正好在她腿上炸开。几条红线由伤处迅速地划下来……医 生的钳子捣进伤处,黑色的线拉过皮肤……疼痛,很厉害的疼痛,双手被那个人 紧紧地握着她还是疼得发抖……还是那个声音说我真是心疼极了,星儿你真勇敢! 让我替你疼好不好?……不要这样说!你要记住我并不需要这些疤痕提醒的!好 可惜这样漂亮的腿留了疤!为什么伤的不是我……星儿别乱说!会退掉的,一定 会!我不要你看见疤才想起我!我要你想起我就快乐而不是疼痛……星儿你要快 快好起来! 人群突然散了,音乐和灯光依然,就是那个人没有了,她紧张起来…… 跑过了机场的呀?时间也没有过就出来了呀?怎么黑着灯什么也看不见,熟 悉的愉悦完全没有,只有噪音没有那个人在场的感觉,她开始慌乱…… 腿上伤口突然又像个裂开的小嘴巴,大量的红色涌出来……我痛,我痛死了 呀……她哭喊起来没有人听见…… 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看不到想见的那个人的脸……起了雾所有的东西都给抹掉 了…… 一个男人!忧郁的脸,灰色无光的眼睛……是那个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他说 我要来告诉你,星儿你听我说我的故乡什么都没有变,我异样的感觉是因为事过 了景迁了人走了……一切依旧只是心境变了有种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男人 的眼睛里有冰柱状僵冷的泪长出来,刀一样地向她割过来……她的腿好痛她挣扎 她无力跑开…… “啊……”她低喊着惊醒过来,喉咙发紧满头冷汗,心在“扑扑”大跳。 机舱平静如初。 洗手间的镜子里,脸上泼过凉水又是睡了一觉,看起来疲倦消失了,只是眼 睛深处有很淡的愁雾笼罩因而没有晶亮的光芒,这时候脑海里那个人的脸清晰起 来,长相清爽的男孩子一双眼睛笑起来像两尾弯弯的小鱼!奇怪梦里她能感觉他 听到他却总是看不清他的模样,大约是一直想把他忘了的缘故。她定了定神,拿 出准备好的长裤换上,准备出洗手间的当儿,转念笑了一笑,又把长裤脱下了依 旧套回短裙,特意食指在唇间触了一个轻吻,再将这个吻拂过腿上那个小疤痕, 然后回到座位上。 “各位乘客早晨好!我是机长。本架飞机将在四十五分钟后抵达香港国际机 场,正如大家看到的一样,香港晴空万里!香港地面温度……” 机窗外金色的晨光射进来。刚才一杯浓香咖啡使她觉得精神很爽,还有时间 再看一会儿书。摊开的书页上阳光给抹上了柔黄的颜色,她读着…… 往事,其实你在刻意忘记的同时也将痕迹更加深了,你在试图掩饰的同时也 将什么旧的疤痕揭开了…… 往事不能忘怀,也没有什么不好,潇洒一些,与往事干杯,兴许是聪明的做 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