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有风 作者:高原旅人 一、 我们单位有21层楼,顺着这21层楼梯慢慢爬上去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此刻我正 顺着楼梯慢慢上爬。楼梯间里缺少光和通风,故而显得阴暗沉闷,和我现在的心情 如出一辙。没事的时候我老爱顺着这楼梯往上爬,在这阴暗深沉的楼梯间里,只有 我一个人,我的心情慢慢沉淀,我的思想渐渐麻木,潜意识就象八只脚的章鱼一样 一点一点展开。遥远的过去和未来象立体电影一样把我包围,我置身其间,现实中 的一切渐渐消失。如果人生是21层楼梯,那么现在我最多只爬到第五层。我不明白 为什么每次爬到第五层我就会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活象一个爬完了21楼的老头子, 再过11天我才满23岁生日。我已经厌烦不堪,终于停了下来,在五楼最底下的台阶 坐倒,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深蓝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起。 不知为什么,高中和高中以前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已成了一张褪了色的 幻灯片,大部分都已成为黑白,只留下几块残缺不全的斑点和色彩。最深刻的记忆 是打篮球,不分昼夜整天拍着篮球疯跑,运球、转身、上篮、急停、跳投。那一瞬 间我似乎失去了重量,漂浮在了空中,空气在我耳边摩擦。那种感觉真好。 仅此而已,中学的一切不再剩下什么了。进入大学继续打球,只是打的不再那 么频繁。毕竟大学的生活丰富的多,打球在记忆中所占的比例就要小的多。 游戏、录像、泡妞、逛街、喝酒,那么多的内容,打球常常是可忽略的事,学 业更不值一提。我不知道那段时光是否算颓废,现在也不是总结大学生活的时候, 毕竟我面前还有整个世界要去打拼。但我不得不说,我是陷入在那段回忆中,不可 自拔了。那一段耗尽了青春和热情的岁月,我无法自拔,我常常希望能回到那个年 月再也不出来。即使让我整个一生在大学度过,我也愿意。不知为何,也许为了那 份闲适,也许为了那份自在,也许为了那份无忧无虑。 从大一到大四,我喜欢过几个女孩,接近过几个女孩,这些对我的影响都不深 刻,除了最后一个。所以应该说我的大学生活是一个较完整的单身汉生活。 虽然其中有朦胧的暗恋,有算不上恋爱的失恋,有闪电式的一见钟情,尝过种 种甜蜜和痛苦,但总的说来我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虽然无从比较,但我觉得单 身汉还是有诸多好处,毕竟独自一人更容易清醒地体会大学生活,而不必两个人昏 头昏脑地混在一起。然而象所有不在围城中的人一样,我是体会不到在城外的快乐 的。 大一进校才几天,我就遇到了第一个我想追的女孩,那是在军训时,女兵六排 的。当时我是在男兵六排,所以我知道她跟我一个班。顺便提一下我的军训,军训 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深,这显然是教官们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的是给我们留下一 个地狱般的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们失败了。记的比较清楚的是军训当中的几天装病 请假,然后在寝室休息。那天睡到了九点,然后换上了一套平时的衣服(终于不用 穿又臭又脏的军装了)在校园里闲逛。那是我大学生活的真正开始,也许当时我并 没有意识到校园的小路是那样的幽静和舒适,但是我确信正是在那时校园那湿润而 凉爽的空气通过我的呼吸道进入我的肺叶,然后再通过动脉浸入五脏六腑、全身四 肢直至骨髓深处。 那个女孩后来成功地通过大学里第一堂课的一个微笑将我彻底迷住。多年以后 的今天,许多事已被我淡忘,但那个笑容在我脑海里依然清晰。也许这样说有些对 不起我现在的女友,但这个笑容确实和其它一些事一起,组成了我的大学的美好开 端。可惜的是那个笑容的主人并没有将她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维持多久,一个星期 后我将她从我的waiting list中删去,一个学期后她和其他普通女孩不再有任何区 别。 顺便提一下大学的第一堂课,那是一节英语口语课。非常有趣,我从来没想过, 我会用高中水平的英语和老师聊天。那堂课使我产生了对英语口语的最初兴趣。说 起来我所学的国际金融专业并没有让我学到多少专业知识,但是英语倒是唯一让我 投入了一些热情并得到了一些回报的东西。大学里有太多的东西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专业课的学习是被最大限度地压缩到考试前的一段时间内的,其存在价值主要是为 了考试。而对英语的学习居然能在如此丰富的业余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以说是 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究其原因,英语确实能给我带来很多乐趣。 现举一例说明。我们学校每个星期三晚上在鲲鹏广场都有一个Englishcorner , 有一段时间,大约是大二和大三中的一段时间吧,我是那里的常客。 在那里我可以操着半生不熟的Chenglish 和陌生或熟悉的人胡侃一气,这种感 觉很有趣,而我的英语表达也得到了极大的发挥。但我真正希望的是能碰到一些外 国人,因为我希望学到纯正的英语,而我国公民,在我的潜意识中,无论再好总归 是洋泾帮。 于是我寻找一切能和老外接近的机会,终于在一次英语角中,我遇到一新西兰 籍女子,既是老外又是异性,而且年轻,我不禁心花怒放。在一通黏糊后,我知道 了她是和一群新西兰交流学生一起来我校文化交流兼学汉语,为期三月。 一群新西兰交流学生,为期三月,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就象纽芬兰的渔民在大西 洋里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鱼群一样,我欣喜若狂。后来我费了不少周折找到了她的宿 舍----撒网捕鱼,我捞到了不少尾鱼,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其他的鱼,因为我被其中 的一条牢牢地吸引住了。那确实是一条美人鱼,她是一个黄白混血儿,但更象黄种 人。她非常美,并且有一种脱俗的气质,让人惊异的是,她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形 象,甚至连头发都乱七八糟的,但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艺术气质却是怎样都掩饰 不住的。后来她告诉我她是学雕塑的,我想象着她头发上粘着泥巴搞雕塑的样子,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她在不经意间向我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美,一种足以使我校 所有的校花沦为庸脂俗粉的美。我似乎闻到了“legend of fall” 里那种回归自 然的清新的气息。我决定追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沮丧,我一共约了她三次, 第一次她不在,第二次讲了几句话她就找借口拒绝了,第三次已经约好了,她却在 最后打电话 cancel.那阵子,我很颓废,现在回忆一下,究其原因是因为我太紧张, 没有表现好,活象一个小男生。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一个紧张忸怩的小男生的。 一段对异国恋情的美好憧憬就这样破灭了。 总体来说我的大学生活是失败的,学习只能勉强混及格,泡妞大多失败,“中 外交流”也无所建树。所以我只能将无聊的情绪寄托于电脑游戏和录像这两大大学 生最经典的娱乐中。如果说对游戏的痴迷只是阶段性的,主要是在大一大二,而到 了大三大四就只是偶尔为之,那么看录像则贯穿了我的整个大学生活。平均一下, 一个学期我大概要看上百部录像。 在我大学四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看录像是我的必修课,几乎每周必去,而且往 往是两到三次。去看录像是我最悠闲的享受。一般是在星期六或星期天的下午,一 个人感到无所事事,于是便溜达出寝室,顺着梅园二舍后面的小路,经过邮局,经 过图书馆,有时心血来潮就进图书馆逛一圈,看看书展有什么新书(我们学校的图 书馆是长年累月都有书展的),浪费掉大半个小时后又踱出图书馆,然后顺着图书 馆前那条安静、平坦的水泥路,经过物理楼和分测楼,右拐来到那条两边排列着高 高的柏杨树的小路。小路的末端就是出校门的大路,此时我只要右转就能顺着那条 蜿蜒的大道一路上升,回到学校,端起书本做个好学生。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 的鼻子已经被近在咫尺的校门外的喧嚣而繁华的空气吸引住了,左拐不到五十米我 出了校门。那是民国时留下的牌坊式的大门,上书国立武汉大学,颇美观,后人皆 喜在门前留影为念。大一时曾在此留一照,不幸为宵小所盗,大四曾与女友在此留 一照,不知去向。 校门口是横着的八一路,和竖着的XX路,我不记得路的名字,只记得路的两边 从近到远依次是519 车站,三味书屋,四知书店,力神音像,今日电器,变色龙, 珞南录像,三山录像,… XX 录像,直到较远的大亨影院。再走就到了珞瑜路。很 多时候我并不会直接去录像室。我会在四知书店或力神音像耗上半天,或看看今日 电器里的随身听,或看看街边形形色色的小地摊,享受着闲暇时光。如果磨到了晚 饭时间,我就会在路边散布着的小吃摊边,随意坐定。小吃美味可口,最让我钟情 的是蛋炒饭、烤干子和烤肉串。一块钱干子、三块钱肉串、三块钱蛋炒饭,吃的我 意由未尽,但相对于我的消费来说却是太铺张了。 无奈干子和肉串实在诱人,所以我常常是铺张甚至是超级铺张的。 说起吃食,最常去的不是大路旁的小吃摊,而是校门右边的那条小路,这条路 在98年底连同路边的所有的小吃店被拆除并入我校,昔日繁华不再,惟余片片黑土。 但是在98年底前,这条小路掺杂了太多的我的回忆。路口的大排挡、小妹酒家、水 煮肉片、第一次醉酒被室友抬回、老的珞南录像、奥黛丽. 赫本的窈窕淑女…那条 破旧阴暗的小路象一条时空隧道替换了我现在所处的明亮宽敞的办公室,而我正站 在隧道的这一头。隐隐约约,我看到大排挡的万家灯火,我独自看完录像回来,时 间才10点多,我没有看最后一部,为了给自己留下一点时间。我穿过成片的大排挡, 径直走进我最常去的那家小饭店,要了一碗蛋炒饭和四串肉串,然后我坐下,老板 娘在店外的摊架上烤着我的肉串,我开始思考今天我做了些什么,明天我要做什么。 四串肉串烤好了,冒着非洲大草原上的热气和蛋炒饭一起摆到了我的桌上。我得出 结论,今天我很无聊,明天我不知道要干吗。 这就是我的一天。这样的日子里,我看了很多录像,基本上是American片,经 典的、垃圾的,除了及个别的大多数已从我记忆中淡出了。但是,作为整体A 片却 在我脑海里留下强烈的印象,好象所谓电影就是A 片,就是发生在太平洋那头那个 陌生又熟悉的国家的事。就是阿甘在林间的小路快跑,就是布拉德. 皮特在湍急的 小河里钓到的大马哈鱼,就是梅尔. 吉布森画着脸谱背着弓弯腰潜行,就是汤姆. 克鲁斯躺在绿色大地上看到的蓝天白云,就是美格. 瑞恩骑车在山间的公路上昂起 头舒展的双手。穿过这些美丽的二维画面,我似乎踏上了大洋彼岸那个遥远的国度, 略带咸味的海风吹拂着我,我在沙滩上闲逛,不时操着流利的英语和那些在二维画 面上显得不太突兀的高鼻子深眼睛交谈几句,我在辽阔的大草原策马飞奔,我在积 着白雪的洛基山脊艰难前行…我在幽暗的录像室静静地坐着,我在明亮的办公室里 坐着,我在虚无的现实中,我穿过时空,我被回忆与梦想同时击中。 二、 我们学校的风景是很漂亮的,左边的樱山和右边的珞珈山将校园的中心部分包 围其中,建筑物在一片绿色中零星散布,三三两两、若隐若现,新来的人及易迷路。 学校基本可分为桂园、梅园、樱园、枫园和湖滨五个园区。每个园区的特色恰如其 名,但是也决非品种单一。比如,桂园的八月桂花飘香,但梅园也是如此,只是不 如桂园香气扑鼻,而显得若有若无罢了。又比如,每年三月樱园的樱花海一片霎白, 而整个校园里也都零零星星地点缀着醒目的白色,只是只有樱园的樱花海才会有怦 然心动的美丽和壮观。总之一年四季,武大的校园是五彩缤纷的,就好象打开了photoshop 里的调色板,赤橙黄绿蓝淀紫,所有的颜色都码足劲儿往外冒。在这里可以见到各 种各样的绿,深绿、浅绿、墨绿、蓝绿、翠绿;各个季节的红,春天的桃红、夏天 的果红、秋天的枫红、冬天的梅红,不一而足。在武汉的大学里有一种说法:“学 在华工、爱在华师、吃在水院、玩在武大。”确实,武大的山林赋予武大人一种闲 云野鹤的气质,显得特别悠闲和自在。天气好的日子,小操场树林的石桌边、人文 馆前的草坪上、桂园操场边、整个校园到处可看见三三两两的学子捧着一本书,不 知是心无旁骛呢,还是在享受自然。 金秋十月是武大最热烈的季节,胡桐树绿的发黄,桂花的香气袅袅未散,菊花 已统统开放,所有的植物都以最大的热情展示其旺盛的生命力。如果说春天的武大 是湿润而翠绿的,那么秋天的武大就是干爽而金黄的。而这时所有的鸟类的加入则 让武大充满了笑语和生气。只可惜我对鸟类没什么研究,每次看见这些珍禽异雀, 只能说“哇,这只好好看!哇,那只好漂亮!这只尾巴好长,那只毛色好靓!”等 蠢话。但是武大的鸟儿,除了乌鸦以外,真的是非常非常可爱的。如果说鸟儿是点 缀,那么树则是武大的主干,正是树木构成了武大精神的主体。树木是武大的山林 气质和精神的本源。正是那些高大伟岸的树木,造就了武大人桀骜不逊,从容不迫, 挺拔笔直的个性。我敢说把清华和北大的树加在一起连武大的一半还不到,更不用 说树的品种了。 在舒适的校园里,散步成了我的一大习惯,几乎每天都有一段时间我会在校园 里游荡。最习惯的是每天晚自习的时候,先在教室里看上一两个小时的书,然后就 越来越坐不住了。夜晚的武大是最迷人的,窗外的空气里一年四季飘散着不同的清 香,我的鼻子,我的肺,我的血管强烈地要求着我,我妥协了。我以最轻快的心情 走出教室,走进了大自然。散步的时长从二十分钟到一个半小时不等,二十分钟是 最短的时间,往往只有在需要非常投入地学习的时候,才会发生。一般说来,走进 夜晚的武大,我是不会再想离开了。夜晚的武大好象弥漫着一种恋爱的气息,她会 激发起你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欲。走在武大的小路上就好象徜徉在情人的怀里, 那样舒适、清凉,令人神清气爽、无比眷恋。 如果我在教一自习,那是武大最中心地区,我会径直走下教一前的十数级台阶, 然后沿着奥林匹克操场西侧的小路继续向下,小路的两侧高大的梧桐遮住了夜空, 所以格外的幽静,小路的尽头是樱园情人坡下的小道,情人坡我不常去,因为不好 意思惊动众多的鸳鸯,我乐意保护鸟类。于是我左拐走在了情人坡下的小路上。路 的左边是小操场也是我校的露天电影院,每到周末的晚上都有成群的人提着军训的 小凳涌向那里,但我很少去。I prefer to those videosoutside the campus. 过 了小操场是篮球场,即使是晚上仍会有不少篮球爱好者在那里,拍着篮球乱跑,但 我很少去,因为我看不见。继续向前,我来到了未名湖,毕业后我回去过一次,未 名湖气象一新,点起了好看的灯火,修起了美观的草坪,还不知从那里搬来一块石 头摆在那里。但是,这种拙劣的模仿完全破坏了武大的整体气氛。武大是一座古老 的不加一点修饰的山林,这里不需要草坪。只有北大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才需要搬 几块石头来点缀。在我散步的那些时候,未名湖还是那么幽暗而神秘,高高的梧桐 和苍郁的樟树包围着它。 恋人最愿意在那里躲藏。再往前我走完了这条小道,来到我校最主要的十字路 口,向前是出学校的大道,走上1.5 公里便可出校门。向右是我校第二陡的坡道, 顺着这条坡道可直上樱山,或在中途左拐经体育馆、鲲鹏广场、教二、教三下到桂 园,我大四一年所住的地方。向左通向梅园,经过梅一前的花坛来到我校第一陡坡。 其实很难分清哪条坡更陡,只是这里曾经摔死过人,而且既长又有拐弯,所以更加 危险。梅一的左侧有一条岔道,通过这里我可以回到梅园,我大学前三年的居所。 记得大一刚到学校时,第一次回梅园我的寝室,我迷路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的。那是1995年9 月4 日的深夜,大约11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坐火车长途跋 涉千余公里,失眠整整一夜来到了武昌火车站,然后我被塞入比我的手提箱更挤的 学校的汽车,拉回学校。对学校的第一印象是黑咕隆咚、寂静无声,活象挪威的大 森林。然后经过七拐八弯,我被糊里糊涂地领到了我的寝室。然后我请迎接我的蚊 子们美美地享受了一晚的夜宵。其结果是经过了两天的失眠,第二天早上我连我亲 哥叫什么都记不得了。所以对于1995年9 月5 日晨我在回寝室时迷迷糊糊闯入梅二 女生寝室这件事是可以谅解的,我既非色狼,也非弱智,其实也不是没睡好。余岂 愿迷路哉,余不得已矣。 事实上,最热闹的是出校门的那条大道。过了那个十字路口,路的左边就是教 四。教四的灯火虽然被郁郁的树木掩映着,但对于武大的氛围来说,已经显得格外 的热闹了。再加上来教四自习的人特别多,又时常有各种各样的讲座引来莘莘lecture attendee,所以每到晚上教四前的那一片是武大学习区人气最旺的地方。 后来在教四的侧面盖起了教五,增加了其规模效应。因为是新楼,所以得到了 全校师生的青睐。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里都熙熙攘攘,相对空旷宁静的武大来说这 里简直就是菜市场。与此同时,教一,教二,教三则受到了冷落,门可罗雀。但我 个人认为教五因为缺乏历史,故而不值一提。 不过大四搬到桂园后,教四、教五还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有图书馆,那个 号称高校最大的图书馆。教四、教五、图书馆同处一线。晚自习时,我从寝室出发, 顺着桂园操场边的那条全校交通最繁忙的小路,经过化北楼左拐向上,然后便可随 自己的心情选择最近的教四,稍远的教五或最远的图书馆。那阵子,晚上散步走的 最多的是图书馆前的那条水泥路,也就是去看录像时走的那条路。不知为什么,我 对这条路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它是全校最安静的一条路吧。最喜欢是冬天的夜晚, 这里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独自走在路上,最常做的是抬头看星星。这些记忆现 在已经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看星星是我最大的嗜好,我常常会抬着头走完整条路, 而不必担心别人把我当疯人院里出逃的病人,扭送回去。冬夜里的那些星星常常让 我思绪万千、感动无比,我的思想在整个宇宙空间晃悠,确实要比现在要开放的多。 至于具体想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三、 那年春天,我经历了一次失恋。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失恋,因为没有真正 的恋爱,只不过被女孩拒绝罢了。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受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打 击并且显得痛苦和失败。 “怎么了,你最近很怪。”礼是我的室友。所有的朋友里只有两个人知道我的 事。礼就是那种人,我知道我绝对可以信任他,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百分之百地把他 当作我的朋友。但阴差阳错的是这件事我却告诉了他。 “这件事不成。”告诉他的时候,我和他正并肩斜躺在另一间寝室里的一张床 上。床单很干净,帐子整齐地翻在顶上,做到这一点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这件事本来就不成。嘿!”由于说出了真话,他心虚地怪笑了几声。顿了顿 他又说:“即使真的要找女朋友,也不要找她。” “真是奇怪,你怎么会找上她的?”他好象在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 我沉默着,没空去品味他的聪明话。寝室里没有其他人,一只闹钟滴答、滴答 地响着。 那一天我、礼和肃喝光了两瓶稻花香和九瓶青岛。礼喝的最多,我却醉了。 “都他妈是狗屎。”礼吼道。 “是的,整件事很可笑。”我不得不在心里对自己说。 忽然,我后悔跟他们一起去喝酒。当然是他们怂恿我去的,但以前我怎么就从 来没有答应过。我漠然地看着自己在前面疯跑着,嘴里大喊大叫,两个跟我一样叽 叽歪歪的人试图扶我。我异常清醒,只是无法控制那个人。晚风吹的我非常舒服, 好象我本没有皮肤,吹着的是我的肌肉和五脏六腑。…我没完没了地吐,但为什么 吐不出东西,干脆把整个胃都吐出来得了。后来室友告诉我,我吐了满满一桶,寝 室里的老鼠统统远走他乡。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喝醉,并不是因为失恋,并不是因为失败。 “都同班三年了,何至于此?傻呼呼的。”礼说道。 礼说的那句话终于让我明白,我为什么喝醉。因为我讨厌被人以为傻,因为我 讨厌让人以为可笑,我讨厌被人看不起。我所讨厌的事也许并没有发生,但事实上 却是我内心深处最最担心的事情。 都同班三年了,何至于此?是的,不至于。 我想起了大二那年,象(我们寝室里的一员)竞选班长失败后,喝的酩酊大醉 的情形。原来和我如出一辙啊! 我依然到处闲逛,在图书馆前的水泥路上,在校门口那条大路上。时而插着耳 机,里面响着恩雅或secret garden 的音乐。时常流连在校门口的音像店里翻检磁 带,但从来没找到百分之百让我满意的音乐,就象没有百分之百满意的女孩。多年 后我在自己买的高级音箱里播放排山倒海的贝多芬第三,如痴如醉。 但我仍没有找到让我怦然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象在小河上顺流直下,河 水略微湍急,有些地方甚为险峻,两岸是各种各样的树木,长青的灌木,苍郁的乔 木,还有一直垂到水面上的杨柳,总之景色美不胜收,忽然河面变宽,气势磅礴而 流畅,眼界为之一宽,精神为之一爽。大提琴的加入令音乐达到高潮,我置身其间, 无比感动。渐渐地音量变小,终于袅袅散去,我全身放松,浑然不觉,一滴晶莹的 水珠落在我的手背上。 每年的夏天,武汉都骄阳似火,那年也不例外,暑假里我留在了学校。天气闷 热,少风。但是透过寝室的窗户,我还是可以隐约闻到山里头的绿荫,所以并不是 十分讨厌。 肃和我各占一个寝室,就象两匹狼,一天到晚也难得说一句话。虽然交情不错, 但一个班走的只剩两个,总有些不习惯。我每天抱着枯燥无比的GRE 书,就象一只 趴在一块干透了的面包拼命地啃的蚂蚁,日子无穷无尽。肃在准备考研,整天神出 鬼没,难见踪影。 我和肃还有阿易三个人,颇有交情,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共同爱好。肃踢足球, 阿易搓麻将,我玩电脑、打篮球。三个人围在一块儿唯一能做的就是吃饭,边吃饭 边喝酒边发牢骚。每次吃完饭,地上的啤酒瓶总能把我们围上一圈。然后散伙,我 去教四背GRE ,阿易回寝室打麻将,而肃即使去教室也决不和我在一起。到了吃饭 时间,我找到阿易乌烟瘴气的寝室,推开门向他使个眼色,无论战场多么硝烟弥漫, 他总能抽身而出,无视输家将他生吞的眼神。然后,我们在食堂的某个角落点好酒 菜,这时肃总能神秘地出现,令人钦佩不已。 就这样,大三大四两年间,我们三人喝掉了无数啤酒,吃掉的鸡鸭鱼肉足够供 应纳米比亚一个月的口粮。 提起肃和阿易,我总会联想起桂园中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懒洋洋的。吃完午饭, 从桂园食堂一楼的后门出去,来到友谊路,然后一直走到水院。说起友谊路,大一 大二的时候那里是鼎盛时期,录像室,电脑游戏室,还有众多的排挡、饭店使其成 为武大名副其实的步行街。大三起,由于学校管理的加强使得录像室,电脑室迁出, 这里略显萧条。据我所知,2000年后由于两校合并,引起的众多改建工程,才使得 这条昔日繁华无比的小路,真正地衰落下去。阿易总会嫌和我散步走的太远,我们 会在水院里兜上一大圈,然后翻过桂园背后的小山回到寝室。他不理解为什么我如 此喜欢散步,他不知道在令人愉快的地方步行是我最大的乐趣。I am a walking man. 生命在于运动,我对此的解释是步行、深呼吸、健身还有篮球。那年暑假,我每天 都会打篮球,从下午四点到七点。暮色四合,我投出最后一个球,然后将球衣搭上 因流汗而光滑无比的肩膀,走到网球场旁边的小卖部前要上一杯一块五的可乐,又 回到球场边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看看踏着暮色夹着书本前去自习的学子。此时天已 基本全黑,略带凉气的晚风吹在身上,颇能解乏,操场对面体育馆的灯光在夜色中 闪耀,越发衬托出夜晚的宁静。 所谓梦想这个东西,虽然有其不可思议的本质,却着实能给你的生活添加乐趣。 生活在梦想中的人虽然虚幻,却是快乐的。就象打篮球给我带来的快乐。 那天下午我打了一场难忘的比赛,一场十分制的普普通通的比赛。五比九是大 脑开始记忆的时候。因连续作战而疲惫不堪的我队,被对方娴熟的配合,打的手忙 脚乱,再有一个球我们就要下场。可我不想输,球传到我的手中,我弯下腰,双手 抓球,自然下垂,左右晃动,一个对手挡在我的面前。忽然间周围万籁俱寂,四周 的一切象慢镜头播放,浓重的呼吸声在耳边不断地响起,一个声音说道“这是你的 比赛!” “你的比赛,是的,这是你的比赛,你的比赛…”声音在脑海里排山倒海地响 起。我深吸一口气,状态非常好,有一些疲倦,但正是我需要的,篮球活泼地跳动 着,手感如此之好,仿佛一扬手球就会进似的。我伏底身,忽然作势向左突破,防 守队员的重心随我移动,这一刹那我已右手运球冲往底线。又有一人冲过来拦截, 但我已急停跳起。他几乎是贴着我跳起,我的球已出手,一道完美的弧线,球空心 入篮。6 比9.“这是我的比赛”我对自己说。球又到了我的手中,我在篮圈左侧45 度角处大约罚球线的距离。我看着篮框,似乎它对手中的球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我 向右传球,对方伸出左手,但这是假动作,我已原地跳起,上升,左手扶球,右手 腕后翻,将球托向视野上部的正前方,肘部内扣,然后将球投出,手肘带动小臂, 手腕翻出。球应声入篮。 人们仰望天空,非洲大草原上热气升腾。 然后我翩然落地。比赛继续进行,我已确信所有的球将由我一人投进,而且必 进无疑。队友似乎也已被我感染,果然球又传到我的手中。我站在三分线外,防守 的人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贴近我,但我已跳起出手,球又进了。 还有一球就将追平,敌人必将全力防守,但无论如何我都能把球投进。上篮! 我从弧顶启动,向篮下直插,忽然变向折往右边底线,防守队员已经踉踉跄跄,一 人上来补防。此时我已贴近底线,我作势回撤,补防者重心移动,我贴着底线强行 过人。双方的中锋猛烈对抗,我运球上篮,一步、两步、起跳,我在风中飞翔--- 与迈克尔. 乔丹一起飞翔。人们屏住呼吸。全世界的大象站着睡去。 “哐”!球进了。 死一般的寂静,惟有我的呼吸有节奏地响着。 “可以吗?”我对那个声音说。 “还不错,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结束。”声音回答。 “结束?可是还有一球。” “你知道,你赢不了的。即使这是你的比赛,即使你连着投进四个球,也无法 挽回败局,也无法挽回败局…” 无法挽回败局。 我抢到了篮板,随即后跳投篮,这是我最拿手的,手感也很好。然而,就在我 跳起的一刹那,一个人在我的腰间顶了一下,我是顶着他起跳的。 轻了一点,球砸在外筐弹回。 我颓然落地,伫立不动。 比赛继续进行,对我来说却已经结束了。我呆立在那里,看着对方投进最后一 球。 汗水迷朦了我的眼帘。 “是的,这就是你的比赛,虽然感动,虽然倾尽全力,却无法挽回。” 每个人都有自信,但每个人都知道,自信这个东西或多或少有些自欺欺人。 就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一个人乘着独木舟拼命向前划,坚信能找到小岛,事 实上,你知道你不可能碰到小岛,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不如扔掉划桨,开始喝啤 酒,听音乐,说不定听着听着“嘭”的一声小舟碰到了海底的珊瑚礁,于是你就上 岸了。但你发现,小岛空无一人,没有音乐,没有电影,没有可口可乐。简直荒凉 透顶,还不如回到小舟上呢。你会回到小舟上吗?你回到小舟上,继续漂流,继续 喝啤酒听音乐。但永远碰不到第二个小岛了。就好象永远不会有第二场难忘的比赛, 就好象永远不会再在桂园操场边边喝可乐边看来来往往的女生。 九个月后,我考完了GRE.十二个月后,我大学毕业,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城市。 在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所谓大学生活,就象一场篮球,来来回回地跑来跑去,拍着皮球,心情愉悦, 空气清新,不时投上几个好球。一如图书馆前小道的散步,一如桂园一路的小吃, 一如珞南的录像,一如三月的樱花,一如八月的桂香,一如小妹酒家的水煮肉片, 一如教四的灯光,一如“神秘园”的音乐,一如三味书屋的《星际浪子》,一如寝 室里杂乱堆放的书本,一如桂园食堂的啤酒。 一如天上的云彩,随风而散。 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放着Mama and Papa 的“California Dreaming ”。 “I ge‘down on my knees, I preten ’to pray.”……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