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种 作者:yun45321 茅草 我有个朋友叫林肯,本来是属牛的,大伙却硬是叫他毛驴子。他也表示认同。 他的道理很简单,牛只会干活,少见到它尥蹶子,结果活干的越多,主人越乐于 使唤,卡壳的时候难免多打几鞭子。驴就不一样了,平时嘎嘎地乱叫,急了尥蹶 子。谁也不敢小瞧你。高兴时大家叫他犟种,他也习惯性的答应。 说他是犟种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出来的时候与众不同,别人出生都是头朝 下,个别的有脚朝下的,而他却胳臂朝下,他妈浑身是汗,就是生不下来。总算 理顺了,他妈因为流血太多,一命归天了。 林肯念师院就要分配时赶上了反右斗争。在一次和党交心的会上,毛驴子的 脾气直往上窜,坐不往板凳,就是想发言。说什么:当年苏联红军对日作战,军 纪太差,见到中国妇女就要扑拉毛斯,糟踏了无数的女同胞。还说:苏联是红色 帝国主义,美国是白色帝国主义。这话虽然是在交心会上说的,但当反击右倾开 始后,即成了地道的反党言论。之后就是隔离批判。谁知这时候,林肯犯了精神 病。不但骂起来变本加厉,还把衣服、裤子脱溜干净,把屋里火炕也扒了,浑身 抹了一下炕洞土,赤条条的一个劲用手扒地。后来经地区一级精神病院检查确定 为神精病。为此免招一劫,命回家治病,病好后,在农场当了一名工人。 开始叫他喂猪,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死去的小猪成了他下酒的美味佳肴。 文化大革命中,写大字标语,把毛主席万万岁写成毛主席刀刀岁。别人说你改过 来,他却说连笔字,没有关系。结果又好个上纲上线,没少挨斗。拨乱反正后, 托小姨子的老公公在市人事局的力量,得以按落实政策转为干部使用。任办公室 副科级巡视员。不管到那里、不管是何时,骂街的脾气丝毫没有变,正所谓江山 易改本性难移。比不了海瑞骂皇帝,却有点像红楼梦中贾府的焦大,给鼻子就上 脸。官升脾气涨,看不顺眼就要吵,好像不吵别人会小看他似的。 骂街也要占三分理,这次他骂的是食堂管理员。事情原来是这样:林肯的儿 子结婚,在食堂订了几桌酒席,讲好是一百二十块钱一桌,烟酒另算。万万没有 想到挺好的事办得一团糟,头一天热热闹闹,第二天吃饭的人全部拉稀。一时议 论骤起,都进了医院,如此打针吃药持续了一个星期。事情明摆着是集体食物中 毒,但到底是那一环节出了问题,说法不一。一种可能是进的菜污染,再一种可 能是餐具污染。照理说,不管那种污染跟林肯都没有关系,但卖菜这一环节是老 林家坚持要自已卖。为的是想叫大家吃得好一点。既然出了事这两种可能就都很 难排除,于是一个说是大虾质量有问题,一个说食堂的锅没有涮干净。尽管大家 药费全都自理,但于脸面上不太好看。于是林肯便扯着叫驴似的嗓子嚷了起来。 说:谁为了省钱买变质的东西,谁是大姑娘养的,将来生小孩也没有屁眼。炒菜 的锅不涮干净,吃了能没问题吗?管理员一看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来了,他也 不干,于是也像疯狗似的争辩。一场驴和狗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林肯向来 就没看上他,这回决定要做一把打狗英雄。管理员叫孙志,大家背后都叫他孙子, 跟春秋时代大军事家同名,(谐音)水折腰、罗圈腿。站起来还没有人蹲着高。 此人最大的特长好像脑袋专门给领导长的一样,很会揣摸领导意图。领导的爹妈 什么时候过生日、妻子最喜欢什么,诸如此类……,就如电脑软盘一样,早有储 存,领导面前很得烟抽。特异功能是变脸,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就像向日葵花 笑脸永远朝着太阳,把苦瓜似的后颈拗给了旁人。他心里的算盘很清楚,领导不 打笑脸汉,给当官的送礼不白送,怎么也能捡点残汤剩饭。他承包食堂,老百姓 一分钱他也给算到,领导不但可以白吃还可以白拿。他是很容易找回来的,就如 磨道里找驴蹄子一样——轻松加愉快。俗话就得好,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就怕你 不来吃,到时候拿官腔。合同订的是房屋设备自修自用,燃料自行负担,但是, 一样也没按照纸上写的做。食堂是单位的门面,太寒碜了不好看,结果很像样的 装修了一把。钱不还是由单位来报,就连燃料也都是用的取暖煤,从来没看他买 一吨煤。领导认可,百姓的意见只好上厕所提。为人民服务,说白了就是为人民 币服务。孙子的钱包渐渐的鼓了起来,正所谓想当老子先做孙子,在他的字典自 然法则就是如此,放之四海而皆准。 老林说:孙子就是领导面前的一条哈巴狗,摇头摆尾,低首乞怜,狗仗人势, 我就是要碰一碰他。一场驴狗大战,战得天昏地暗,硝烟四起。最后还是领导出 面,请来防疫站的人来抹了一顿油嘴,林肯每桌饭费少拿二十块钱。多亏没出人 命,这回打了个平手,老林多少占点上风,结果不了了之。 年初农场计划盖一栋家属楼,用以改善住房条件,上班后领导找他说:老林, 给你安排做甲方代表,负责工地监工。总共三名监工员,有一名组长,你是其中 一员。老林倒也听明白了,一员就是组员。老林说:服从领导安排。三个人没有 一个会识图的,地基完工,放线准备打圈梁,结果东西相差五公分,按照图纸放 线,势必要下坑,没有办法,弄了个东宽西窄。当然施工单位也没声张,天知地 知,不了了之。林肯在三个监工里还多少能挑一点毛病出来,叫乙方反了两次工, 其中一次是地面回填土没夯实,水泥沙浆标号不够,地面抹出来,就像豆腐渣, 一碰一个洞。老林行使了权力,其它俩人没的挑。那俩位借此机会每人盖了个二 十平米的平房,只有他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不管好坏年底大家 能住上新楼,都也皆大欢喜。这也是老林最忙碌的一年。没想到,年底考核岗位 责任制说老林科级巡视员是虚职,不按中层干部得奖。奖金是按递进比例发放, 工人是一,科长就是二,场长是四。如此类推,一下子把老林毛驴子脾气又推了 起来。当时他把奖金往财会桌子上一扔说:奖金我不要了,算他妈的我做贡献了。 巡视员又不是我自封的,不算科级给我算什么。只见他把门一摔,三步并做两步 就窜上了三楼办公室,一把手不在屋,接待他的是副手。他进门就说:“我科级 巡视员算什么,为什么按工人一样发奖金。”当时副手说:“你的职务是虚职, 所以按工人对待。”刚好有个领导,是去年退到二线,不知从何考虑,今年又聘 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进来,使老林有了话把。一边手指着这位,一边说: “他退了为什还按原职发奖金,这是哪家的理。”副手一下像卡了壳的枪,嗫嚅 了老半天说:“他,他……你没法比,人家的贡献大。”那位退休的领导进退两 难,目瞪口呆的僵在了那里。稍许似乎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忙跌地一闪,钻到别 的屋去了。毛驴子接连就叫了起来:贡献大?贡献大去年咋还赔了二十多万。原 来这位仁兄,运气不佳,刚退休想来捞一把,便带队去了白城,开发盐减地去了, 没有想到反赔了二十多万。当时就把这位副手顶撞得灭了火。只见他拽着老林就 往外拖,边拽边说:“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出去。”老林也气得满嘴冒沫子说: “不用你撵,我还要走呢!”便把门一摔,气冲冲地下了楼。 林肯下楼后毫无目地的朝北走去,他两手不停的在胸前抓扯,如被什么东西 堵着一般,他试探着大声喊叫,却引来一些人的侧目。而他却浑然不觉,大有一 吐为快之意。我见到他正旁若无人的急行。我喊了两声,竟没见反应,一种不祥 的预感向我袭来……他不会又要犯精神病吧?于是我便加大了音量,并同时走到 了他的跟前,将他扯住 .他两只眼睛就像夜色中射出的大车灯一样又亮又直,我 想必须先稳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他楞楞地的盯了我很久,嘴唇不住的抖动, 我怕引起他的忿怒,赶紧说:牢骚太盛防肠断,宰相肚里能行船。他还想说什么, 这时我看见旁边有一个烧烤串店,便拉着他到桌前,把他摁在凳子上说:我们边 吃边谈。我要了四瓶啤酒,五块钱烧烤,他打开酒瓶没分说,仰脖子吹了半瓶子, 接着把酒瓶子往桌上一墩开口就说:“我没贡献?他妈的大楼不是我监工盖起来 的吗?什么叫贡献?这就是贡献。抗震柱落地灰都是我一点点抠出来的,他有贡 献怎么还赔了二十多万?我监工没拿一分钱回扣,他们谁敢说这话。”我说你的 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心里想就差没把楼盖到地基外头去了。)没拿回扣这 点还是有目共睹的。无私而钢吗!他接着说:“这不是骑在头上拉屎吗?我跟他 们没完。我说:”奖金咋定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这又没有红头文件明文规定, 还不是嘴上会气。不妨明天找一下一把手,看他有何说法。“他说:”也就得那 样了,实在不行我就告他们去。“于是他喋喋不休的举出了一大堆罪状。比如: 利用职权大搞特殊,上下班专车接送。借出国、工程招标、人事调动受贿、压制 民主独断专行、用公款买房子、红白喜事大操大办、男女关系暧昧……等等。我 说这些罪状有一条成立都够喝一壶的,不过你怕一条也落实不了,打不住狐狸— —反惹身骚。比如男女关系问题,女的不承认你上那弄证据去,领导专车,人家 说是工作需要,住房更不是问题,职工都可以住楼,领导就不可以买楼吗?至于 领导受贿虽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你没证据就是诬陷罪。要负法律责 任的。他说那就干吃哑巴亏不成。我想了想说:”还不如这样,你明天见到他干 脆就把这几条罪状直接交给他。“一听我这么说,他连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脑 袋摇成了波浪鼓似的嘴里不住说:”那哪成、那哪成。“我说:”你脑袋怎么像 尿罐似的一点缝都没有呢?你不会说从大门上揭下来的,考虑领导的威信,把它 就交给你了。“他寻思老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就说:让我回家再好好想一 想。四瓶啤酒见了底,天也渐渐黑了下来,算了帐,我们便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上班后便听说老林早晨在大门口揭下了一张小字形报,因为还没到上 班时间,所见的人不多,后来被揭掉了。听说专门针对一把手的,上面提了不少 问题,差不多大家平时背后骂的事都写上了。这一消息只在一小部分人之间传递。 有人偷偷问老林,他却失口否认。不过有人看见老林进了场长办公室,但这次绝 对没大吼大叫。 老林的奖金不多时间就按科级的标准补发了,后来他请了我一顿,两人特意 要了四个菜。酒喝到高潮,他跟我说:“领导表扬他顾全大局,做得很得体,今 后有什么难处尽可吱声。”我说:“你现在不是驴了,你更像个蚊子,你一口叮 在了领导的要害部位,领导打你就是在打自已,你们俩体内流的是一样的血,你 和领导有了血缘关系了,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多多关照呢!” 年终是比较忙碌的季节,一些试验的总结、基地种子的收获,都要在这一时 间进行。今年多了一项新建的楼房分配工作,向来房屋分配很是伤脑筋的事,为 此领导班子开了很多次会议,草拟了一个初步分配方案。工龄每年一分,以此为 分配底线。独生子女加一分、从事科学实验的人员加三分、中级领导加二分。方 案公布后进行了摸底排查,结果三十二套房屋林肯正好排到三十三名。当然这只 是一个内部的摸底的信息,最后还得领导把关。他对此很是恼火,老少三代,一 共五口,多有不便,正要扯起嗓子再当一把驴,我从背后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过 来。到没人处,我跟他说:“这事还得先找下你老弟,或许此题有解。”(此时 他已经和一把手兄弟相称了)他于是乎如梦方醒,拍手点头,如鸡啄米。他什么 时候去找的老弟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后来的分配方案又多了两条:一条是老少 三代增加一分,另一条是先进生产者加一分。头一条等于带帽文件一样正用在老 林的脑袋上,因为他的母亲虽死了,老爹还健在。只这第二条,暂时还是个未知 数。我打趣似的跟老林说:“先进生产者又非君莫属了。”后来进行的先进评选 工作成了大家竞争的焦点,在主持人一再启发引领下,老林终因监工认真,两袖 清风,以压倒的优势当选。这无疑是给他住楼又加了一道保险。年底他住进了新 居。后来他找我给他新居写副对联,我稍加思索就说:上联老骥伏枥思奋蹄,下 联脚踏实地迁新居,横批是乔迁之喜。虽不甚工整,到也切合实情。他说:什么 马呀、驴呀的,能不能换一个。我想了想说:横批不变,上联是东风送暖,吹进 百姓人家。下联就叫瑞雪迎春,飘来安居工程怎样。他说:“就这个吧!”于是 我便铺纸、挥毫,一蹴而就。 一顺百顺,为答谢大伙的盛情,老林有意给大家嘬一顿,以表谢意。酒席设 在院里食堂,五点下班,五点半正式开喝。各路好友纷纷就座,佳肴陆续上齐, 首先老林致词,大意不外乎是感谢领导、同志们对本人工作的支持,为答谢大家, 特备薄酒,不成敬意,给大家敬一杯。大家纷纷揣起酒杯,他来了个先干为敬, 一仰脖扔进一杯,大家跟着押了一口,宴请也随之拉开了序幕。酒过三巡,分贝 上扬,劝酒的、挟菜的、说笑的、汇成一片,搅在一处,冲上屋顶,飞出室外。 看大家兴致高涨,我说给大家说个笑话:“贵州没有驴,有人就从内地带去了一 头,在山下,驴碰见了老虎,驴就大叫一声,老虎吓得直往后退,老虎又不愿走 开,就再一次接近驴,驴又尥蹶子,如是者再三,老虎发现驴子不过就这么点本 领,于是便扑了上去,把驴咬死了。”大家听完说,这是黔驴技穷的故事,没劲。 我看二把手在旁边坐着,表情尴尬,就说:“领导来一段吧。”他稍加思索,把 筷子放在桌上说:“那我就说一段,有这么一位姓焦的,做手术刚出院,医生就 吩咐他说:你的病还需要休养一个时期,回家后不要跟老婆同房,他说不同房还 叫她到别人那里住去?医生说:就是不要同床,他说:不同床难道叫她睡地下不 成?最后医生说:暂时不能性交。这下他更急了说:我爹姓焦,我儿子也姓焦, 为什么我不能性交。大家一片高叫,说这还够意思,够刺激。有的说好像在那里 看过,二把手说:”我这是现发现卖。“这时有位尿急的,到外面解手,裤子还 没系上就跑了回来,像狼嚎似的一声:着火了!大家稍为一楞,又见表情很严肃, 不像闹笑话,便同时朝门口涌去。有的从窗子窜了出去,有的把桌子撞翻在地, 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酒也吓醒了。到外面便见浓烟翻滚,稍许已是火焰冲天了。 原来是试验室起火。八百平米试验室,像一条火龙,照得满天如同白昼。领 导连忙打电话到消防队、组织到场的职工救火。打玻璃声、撬门声、扔东西声、 爆炸声、呼喊声、风声、水声、……一起冲向夜空。房架子从中间起火处不断地 塌落,一股股直刺云天的火柱此起彼伏,随后就是一片尘埃飘落。硫酸、盐酸等 爆炸声,使大家束手无策,消防队赶来时,木结构房架已经全无了踪影,只有控 制火源,防止扩散了。大火持续了二个小时,一座试验室就化成了灰烬。小至试 管,大到上百万的仪器设备,一律成了废品。农场的全部家底付之一炬。公安消 防勘察结果是电线老化起火。满院一片焦味,一片叹息。 大伙在清理废虚中,不知谁突然尖叫脚、脚!这时才发现是一个人埋在瓦砾 中,于是便七手八脚的扒拉,只见他头朝下背向上,平伸着两只胳臂,就像要拥 抱着什么。头发全无,面目全非,几乎成了焦碳。经清查最后确定是老林。死亡 的过程不得而知。追悼会肃穆庄重,挽联写着:两袖清风堪师表,一曲高歌迥九 天。领导致悼词,下面一片哭声。 老林的躯壳永远的消逝了,他的形象却不时的在我脑海闪现,他那刨炕刨地 的动作,和他那死去时的背向上,脸朝下拥抱大地的姿态,如向生长繁衍万物的 大地母亲探索、寻觅,又像一种回归。他本应是犟种,就应一犟到底。我想或许 这样结果要好一些。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 道理很简单,牛只会干活,很少见到它尥蹶子,结果活干的越多,主人越乐 于使唤,卡壳的时候难免多打几鞭子。驴就不一样了,平时嘎嘎地乱叫,急了尥 蹶子。谁也不敢小瞧你。高兴时大家叫他犟种,他也习惯性的答应。 说他是犟种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出来的时候与众不同,别人出生都是头朝 下,个别的有脚朝下的,而他却胳臂朝下,他妈浑身是汗,就是生不下来。总算 理顺了,他妈因为流血太多,一命归天了。 林肯念师院就要分配时赶上了反右斗争。在一次和党交心的会上,毛驴子的 脾气直往上窜,坐不往板凳,就是想发言。说什么:当年苏联红军对日作战,军 纪太差,见到中国妇女就要扑拉毛斯,糟踏了无数的女同胞。还说:苏联是红色 帝国主义,美国是白色帝国主义。这话虽然是在交心会上说的,但当反击右倾开 始后,即成了地道的反党言论。之后就是隔离批判。谁知这时候,林肯犯了精神 病。不但骂起来变本加厉,还把衣服、裤子脱溜干净,把屋里火炕也扒了,浑身 抹了一下炕洞土,赤条条的一个劲用手扒地。后来经地区一级精神病院检查确定 为神精病。为此免招一劫,命回家治病,病好后,在农场当了一名工人。 开始叫他喂猪,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死去的小猪成了他下酒的美味佳肴。 文化大革命中,写大字标语,把毛主席万万岁写成毛主席刀刀岁。别人说你改过 来,他却说连笔字,没有关系。结果又好个上纲上线,没少挨斗。拨乱反正后, 托小姨子的老公公在市人事局的力量,得以按落实政策转为干部使用。任办公室 副科级巡视员。不管到那里、不管是何时,骂街的脾气丝毫没有变,正所谓江山 易改本性难移。比不了海瑞骂皇帝,却有点像红楼梦中贾府的焦大,给鼻子就上 脸。官升脾气涨,看不顺眼就要吵,好像不吵别人会小看他似的。 骂街也要占三分理,这次他骂的是食堂管理员。事情原来是这样:林肯的儿 子结婚,在食堂订了几桌酒席,讲好是一百二十块钱一桌,烟酒另算。万万没有 想到挺好的事办得一团糟,头一天热热闹闹,第二天吃饭的人全部拉稀。一时议 论骤起,都进了医院,如此打针吃药持续了一个星期。事情明摆着是集体食物中 毒,但到底是那一环节出了问题,说法不一。一种可能是进的菜污染,再一种可 能是餐具污染。照理说,不管那种污染跟林肯都没有关系,但卖菜这一环节是老 林家坚持要自已卖。为的是想叫大家吃得好一点。既然出了事这两种可能就都很 难排除,于是一个说是大虾质量有问题,一个说食堂的锅没有涮干净。尽管大家 药费全都自理,但于脸面上不太好看。于是林肯便扯着叫驴似的嗓子嚷了起来。 说:谁为了省钱买变质的东西,谁是大姑娘养的,将来生小孩也没有屁眼。炒菜 的锅不涮干净,吃了能没问题吗?管理员一看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来了,他也 不干,于是也像疯狗似的争辩。一场驴和狗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林肯向来 就没看上他,这回决定要做一把打狗英雄。管理员叫孙志,大家背后都叫他孙子, 跟春秋时代大军事家同名,(谐音)水折腰、罗圈腿。站起来还没有人蹲着高。 此人最大的特长好像脑袋专门给领导长的一样,很会揣摸领导意图。领导的爹妈 什么时候过生日、妻子最喜欢什么,诸如此类……,就如电脑软盘一样,早有储 存,领导面前很得烟抽。特异功能是变脸,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就像向日葵花 笑脸永远朝着太阳,把苦瓜似的后颈拗给了旁人。他心里的算盘很清楚,领导不 打笑脸汉,给当官的送礼不白送,怎么也能捡点残汤剩饭。他承包食堂,老百姓 一分钱他也给算到,领导不但可以白吃还可以白拿。他是很容易找回来的,就如 磨道里找驴蹄子一样——轻松加愉快。俗话就得好,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就怕你 不来吃,到时候拿官腔。合同订的是房屋设备自修自用,燃料自行负担,但是, 一样也没按照纸上写的做。食堂是单位的门面,太寒碜了不好看,结果很像样的 装修了一把。钱不还是由单位来报,就连燃料也都是用的取暖煤,从来没看他买 一吨煤。领导认可,百姓的意见只好上厕所提。为人民服务,说白了就是为人民 币服务。孙子的钱包渐渐的鼓了起来,正所谓想当老子先做孙子,在他的字典自 然法则就是如此,放之四海而皆准。 老林说:孙子就是领导面前的一条哈巴狗,摇头摆尾,低首乞怜,狗仗人势, 我就是要碰一碰他。一场驴狗大战,战得天昏地暗,硝烟四起。最后还是领导出 面,请来防疫站的人来抹了一顿油嘴,林肯每桌饭费少拿二十块钱。多亏没出人 命,这回打了个平手,老林多少占点上风,结果不了了之。 年初农场计划盖一栋家属楼,用以改善住房条件,上班后领导找他说:老林, 给你安排做甲方代表,负责工地监工。总共三名监工员,有一名组长,你是其中 一员。老林倒也听明白了,一员就是组员。老林说:服从领导安排。三个人没有 一个会识图的,地基完工,放线准备打圈梁,结果东西相差五公分,按照图纸放 线,势必要下坑,没有办法,弄了个东宽西窄。当然施工单位也没声张,天知地 知,不了了之。林肯在三个监工里还多少能挑一点毛病出来,叫乙方反了两次工, 其中一次是地面回填土没夯实,水泥沙浆标号不够,地面抹出来,就像豆腐渣, 一碰一个洞。老林行使了权力,其它俩人没的挑。那俩位借此机会每人盖了个二 十平米的平房,只有他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不管好坏年底大家 能住上新楼,都也皆大欢喜。这也是老林最忙碌的一年。没想到,年底考核岗位 责任制说老林科级巡视员是虚职,不按中层干部得奖。奖金是按递进比例发放, 工人是一,科长就是二,场长是四。如此类推,一下子把老林毛驴子脾气又推了 起来。当时他把奖金往财会桌子上一扔说:奖金我不要了,算他妈的我做贡献了。 巡视员又不是我自封的,不算科级给我算什么。只见他把门一摔,三步并做两步 就窜上了三楼办公室,一把手不在屋,接待他的是副手。他进门就说:“我科级 巡视员算什么,为什么按工人一样发奖金。”当时副手说:“你的职务是虚职, 所以按工人对待。”刚好有个领导,是去年退到二线,不知从何考虑,今年又聘 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进来,使老林有了话把。一边手指着这位,一边说: “他退了为什还按原职发奖金,这是哪家的理。”副手一下像卡了壳的枪,嗫嚅 了老半天说:“他,他……你没法比,人家的贡献大。”那位退休的领导进退两 难,目瞪口呆的僵在了那里。稍许似乎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忙跌地一闪,钻到别 的屋去了。毛驴子接连就叫了起来:贡献大?贡献大去年咋还赔了二十多万。原 来这位仁兄,运气不佳,刚退休想来捞一把,便带队去了白城,开发盐减地去了, 没有想到反赔了二十多万。当时就把这位副手顶撞得灭了火。只见他拽着老林就 往外拖,边拽边说:“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出去。”老林也气得满嘴冒沫子说: “不用你撵,我还要走呢!”便把门一摔,气冲冲地下了楼。 林肯下楼后毫无目地的朝北走去,他两手不停的在胸前抓扯,如被什么东西 堵着一般,他试探着大声喊叫,却引来一些人的侧目。而他却浑然不觉,大有一 吐为快之意。我见到他正旁若无人的急行。我喊了两声,竟没见反应,一种不祥 的预感向我袭来……他不会又要犯精神病吧?于是我便加大了音量,并同时走到 了他的跟前,将他扯住 .他两只眼睛就像夜色中射出的大车灯一样又亮又直,我 想必须先稳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他楞楞地的盯了我很久,嘴唇不住的抖动, 我怕引起他的忿怒,赶紧说:牢骚太盛防肠断,宰相肚里能行船。他还想说什么, 这时我看见旁边有一个烧烤串店,便拉着他到桌前,把他摁在凳子上说:我们边 吃边谈。我要了四瓶啤酒,五块钱烧烤,他打开酒瓶没分说,仰脖子吹了半瓶子, 接着把酒瓶子往桌上一墩开口就说:“我没贡献?他妈的大楼不是我监工盖起来 的吗?什么叫贡献?这就是贡献。抗震柱落地灰都是我一点点抠出来的,他有贡 献怎么还赔了二十多万?我监工没拿一分钱回扣,他们谁敢说这话。”我说你的 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心里想就差没把楼盖到地基外头去了。)没拿回扣这 点还是有目共睹的。无私而钢吗!他接着说:“这不是骑在头上拉屎吗?我跟他 们没完。我说:”奖金咋定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这又没有红头文件明文规定, 还不是嘴上会气。不妨明天找一下一把手,看他有何说法。“他说:”也就得那 样了,实在不行我就告他们去。“于是他喋喋不休的举出了一大堆罪状。比如: 利用职权大搞特殊,上下班专车接送。借出国、工程招标、人事调动受贿、压制 民主独断专行、用公款买房子、红白喜事大操大办、男女关系暧昧……等等。我 说这些罪状有一条成立都够喝一壶的,不过你怕一条也落实不了,打不住狐狸— —反惹身骚。比如男女关系问题,女的不承认你上那弄证据去,领导专车,人家 说是工作需要,住房更不是问题,职工都可以住楼,领导就不可以买楼吗?至于 领导受贿虽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你没证据就是诬陷罪。要负法律责 任的。他说那就干吃哑巴亏不成。我想了想说:”还不如这样,你明天见到他干 脆就把这几条罪状直接交给他。“一听我这么说,他连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脑 袋摇成了波浪鼓似的嘴里不住说:”那哪成、那哪成。“我说:”你脑袋怎么像 尿罐似的一点缝都没有呢?你不会说从大门上揭下来的,考虑领导的威信,把它 就交给你了。“他寻思老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就说:让我回家再好好想一 想。四瓶啤酒见了底,天也渐渐黑了下来,算了帐,我们便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上班后便听说老林早晨在大门口揭下了一张小字形报,因为还没到上 班时间,所见的人不多,后来被揭掉了。听说专门针对一把手的,上面提了不少 问题,差不多大家平时背后骂的事都写上了。这一消息只在一小部分人之间传递。 有人偷偷问老林,他却失口否认。不过有人看见老林进了场长办公室,但这次绝 对没大吼大叫。 老林的奖金不多时间就按科级的标准补发了,后来他请了我一顿,两人特意 要了四个菜。酒喝到高潮,他跟我说:“领导表扬他顾全大局,做得很得体,今 后有什么难处尽可吱声。”我说:“你现在不是驴了,你更像个蚊子,你一口叮 在了领导的要害部位,领导打你就是在打自已,你们俩体内流的是一样的血,你 和领导有了血缘关系了,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多多关照呢!” 年终是比较忙碌的季节,一些试验的总结、基地种子的收获,都要在这一时 间进行。今年多了一项新建的楼房分配工作,向来房屋分配很是伤脑筋的事,为 此领导班子开了很多次会议,草拟了一个初步分配方案。工龄每年一分,以此为 分配底线。独生子女加一分、从事科学实验的人员加三分、中级领导加二分。方 案公布后进行了摸底排查,结果三十二套房屋林肯正好排到三十三名。当然这只 是一个内部的摸底的信息,最后还得领导把关。他对此很是恼火,老少三代,一 共五口,多有不便,正要扯起嗓子再当一把驴,我从背后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过 来。到没人处,我跟他说:“这事还得先找下你老弟,或许此题有解。”(此时 他已经和一把手兄弟相称了)他于是乎如梦方醒,拍手点头,如鸡啄米。他什么 时候去找的老弟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后来的分配方案又多了两条:一条是老少 三代增加一分,另一条是先进生产者加一分。头一条等于带帽文件一样正用在老 林的脑袋上,因为他的母亲虽死了,老爹还健在。只这第二条,暂时还是个未知 数。我打趣似的跟老林说:“先进生产者又非君莫属了。”后来进行的先进评选 工作成了大家竞争的焦点,在主持人一再启发引领下,老林终因监工认真,两袖 清风,以压倒的优势当选。这无疑是给他住楼又加了一道保险。年底他住进了新 居。后来他找我给他新居写副对联,我稍加思索就说:上联老骥伏枥思奋蹄,下 联脚踏实地迁新居,横批是乔迁之喜。虽不甚工整,到也切合实情。他说:什么 马呀、驴呀的,能不能换一个。我想了想说:横批不变,上联是东风送暖,吹进 百姓人家。下联就叫瑞雪迎春,飘来安居工程怎样。他说:“就这个吧!”于是 我便铺纸、挥毫,一蹴而就。 一顺百顺,为答谢大伙的盛情,老林有意给大家嘬一顿,以表谢意。酒席设 在院里食堂,五点下班,五点半正式开喝。各路好友纷纷就座,佳肴陆续上齐, 首先老林致词,大意不外乎是感谢领导、同志们对本人工作的支持,为答谢大家, 特备薄酒,不成敬意,给大家敬一杯。大家纷纷揣起酒杯,他来了个先干为敬, 一仰脖扔进一杯,大家跟着押了一口,宴请也随之拉开了序幕。酒过三巡,分贝 上扬,劝酒的、挟菜的、说笑的、汇成一片,搅在一处,冲上屋顶,飞出室外。 看大家兴致高涨,我说给大家说个笑话:“贵州没有驴,有人就从内地带去了一 头,在山下,驴碰见了老虎,驴就大叫一声,老虎吓得直往后退,老虎又不愿走 开,就再一次接近驴,驴又尥蹶子,如是者再三,老虎发现驴子不过就这么点本 领,于是便扑了上去,把驴咬死了。”大家听完说,这是黔驴技穷的故事,没劲。 我看二把手在旁边坐着,表情尴尬,就说:“领导来一段吧。”他稍加思索,把 筷子放在桌上说:“那我就说一段,有这么一位姓焦的,做手术刚出院,医生就 吩咐他说:你的病还需要休养一个时期,回家后不要跟老婆同房,他说不同房还 叫她到别人那里住去?医生说:就是不要同床,他说:不同床难道叫她睡地下不 成?最后医生说:暂时不能性交。这下他更急了说:我爹姓焦,我儿子也姓焦, 为什么我不能性交。大家一片高叫,说这还够意思,够刺激。有的说好像在那里 看过,二把手说:”我这是现发现卖。“这时有位尿急的,到外面解手,裤子还 没系上就跑了回来,像狼嚎似的一声:着火了!大家稍为一楞,又见表情很严肃, 不像闹笑话,便同时朝门口涌去。有的从窗子窜了出去,有的把桌子撞翻在地, 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酒也吓醒了。到外面便见浓烟翻滚,稍许已是火焰冲天了。 原来是试验室起火。八百平米试验室,像一条火龙,照得满天如同白昼。领 导连忙打电话到消防队、组织到场的职工救火。打玻璃声、撬门声、扔东西声、 爆炸声、呼喊声、风声、水声、……一起冲向夜空。房架子从中间起火处不断地 塌落,一股股直刺云天的火柱此起彼伏,随后就是一片尘埃飘落。硫酸、盐酸等 爆炸声,使大家束手无策,消防队赶来时,木结构房架已经全无了踪影,只有控 制火源,防止扩散了。大火持续了二个小时,一座试验室就化成了灰烬。小至试 管,大到上百万的仪器设备,一律成了废品。农场的全部家底付之一炬。公安消 防勘察结果是电线老化起火。满院一片焦味,一片叹息。 大伙在清理废虚中,不知谁突然尖叫脚、脚!这时才发现是一个人埋在瓦砾 中,于是便七手八脚的扒拉,只见他头朝下背向上,平伸着两只胳臂,就像要拥 抱着什么。头发全无,面目全非,几乎成了焦碳。经清查最后确定是老林。死亡 的过程不得而知。追悼会肃穆庄重,挽联写着:两袖清风堪师表,一曲高歌迥九 天。领导致悼词,下面一片哭声。 老林的躯壳永远的消逝了,他的形象却不时的在我脑海闪现,他那刨炕刨地 的动作,和他那死去时的背向上,脸朝下拥抱大地的姿态,如向生长繁衍万物的 大地母亲探索、寻觅,又像一种回归。他本应是犟种,就应一犟到底。我想或许 这样结果要好一些。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