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 作者:邵琼 一、自画像 是一/又只是二分之一/一个实义动词/加上一种虚拟语气/这是种绝版/站 在命运的盲点/看世事的流星/左眼是开始/右眼是结束/这个世界=天堂+地狱 /现实生活里/我逐渐遗落了名字/未来和股市一样不可预期/目光塑料袋般风中 飞舞/我的表情摄氏零度/沉默凌晨一点。 我是在晚上九点出门的,但九点绝不是夜晚,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个开满 鲜花的城市,其间点缀着悦耳的鸟语,但我始终觉得这座城市像个被虫蛀的苹果, 芬芳里带着股腐朽的酒香,但这气味似乎更让人着迷。 我梦游般走在这水泥森林里。 半个小时前我还猫在沙发里,看着无聊的肥皂剧边涂着蔻丹,我将十个脚趾头 涂得五彩缤纷。正当我自得其乐时,我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拧得出水的声音对 我说,噢!宝贝蜜糖,去帮我买点药好吗?是玫瑰,我目前的同居伙伴,我于是懒 洋洋地蠕了蠕身子,双脚在地上“摸索”一番趿到拖鞋,就出了门,走进这亚热带 的极地。 在走过一条街时,我听到尖锐的刹车声,一个声音在骂:“找死啊”,我莫名 其妙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原来是在骂我,我于是木木地后退一步,目送着车成为 一个小亮点,再从视野消失。接着我想,人其实是多么渺小,一次地震,一次火灾, 一场车祸,或者一场疾病,就可以夺走她的生命,如果我刚才被撞死的话,最多只 会造成一场交通堵塞(这场堵塞将会招来许多人的谩骂),或者再多一点这件事会 出现在报纸上某篇意外事故的报道里,然后被人看过唏嘘过像被嚼过的甘蔗渣扔进 垃圾堆,就像有句话描述的:我只是偶然来到人间,在生死簿上签了个名。 我再次抬头望了望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它的阴影里,我觉得自己像最卑微的苔 藓,一股沮丧无形地环绕了我。 走到石碑西的一家药店,我买了一种叫“毓婷”的避孕药,穿过一个广场时, 有两个烂仔向我吹口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问一个路过的男人要不要“快餐”, 有个乞丐还在乞讨,我就掏掏口袋,把最后一个钢蹦儿给了他。 在十字路口,我的脚改变了方向,它带我走向一间BAR。 “为你钟情”,我几乎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这间酒吧分为两层,它临街的一面有高高的水磨石台阶,台阶两旁是长条形的 花圃,开满了紫罗兰和矢车菊。花圃由黑漆铁栅栏护着,每个栅栏由有一个点钨灯, 发出柔和的月白的光。二楼则是一个弧形的露台突伸到街面,一些亚热带藤本植物 垂下长长的细枝,它们中间闪耀着霓虹。 走进酒吧,我看到酒吧中间是个圆台,周围的桌椅“U”形环绕四周,客人们 可以边喝酒边欣赏美女的舞姿。 右后方是弧形吧台,许多人在台前的高脚椅上喝着白兰地,葡萄酒,咖啡,或 者可乐,小姐们蝴蝶般穿梭。 吧台旁则是个螺旋形的铁梯,由铁梯上二楼,地上全是柚木地板,只在过道上 铺着红色地毯,拔开天鹅绒窗帘,落地圆顶长窗会将外面的世界如实汇报地你的眼 睛。这层楼中间也有个舞台,但是呈“T”型,有个黑人歌手吹着萨克斯曲《回家》, 但这些都不是这座酒吧最迷人的地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你稍稍抬一下眼 睛,就会发现这座酒吧的屋顶上有一个正四面体的金属架,其间镶着一块一块的玻 璃,你可以在室内看到明月,星斗,或者闪电,暴雨。而从远处看“为你钟情”, 由于室内和室外灯光的投影,竟使它像钻石的一角,放出绚烂的光芒。 我在一楼的某个角落坐了下来,我的左侧挂着几幅油画,颇有野兽派的风格, 狂野的笔触让人觉得那些颜料是用桶泼上去或者用刷子刷上去的。 油画中间有个镜子,我对着它用手梳梳染成稻草黄的头发-我向来是不放过任 何一面镜子,哪怕我的心情很差。就在我顾影自怜时,我发现有双眼睛盯着我,等 我转头寻找它的主人时,却一无所获。 我叫了听“蓝带”。圆台上有个女子在绕着一个月亮状的金属物在跳舞。她穿 着一件金色的胸衣和一条根本遮不住春光的豹皮裙子,四肢涂满金色的闪粉,性感 得让男人流鼻血。我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和男人一样喜欢看靓女,只是不带任何欲 望。 我叫了一些点心,又要了一瓶干红,我看到有个小姐望了我好几眼,大概觉得 我太好味口。 我却边呷着酒边考虑着一件事情,不管这间酒吧的老板是男是女,根据这酒吧 的造型和陈设,这位boss应该是个有品味的人,换而言之应该是位比较温和的绅士 或者优雅的淑女。 大约在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招手让一位小姐过来,说是买单,她回到吧台拿了 帐单,走到我面前温柔地说:谢谢小姐,二百元。 我接过帐单,却没有付帐。 我微笑着对她说:对不起,我没钱。 她很显然吃了一惊,但仍不失温柔地说小姐你在开玩笑! 我收敛笑容,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这次她的笑容挂不住了,她走到吧台叫来一 个waiter,那男人看起来很强壮,留着长长的头发。我有点心虚,但游戏已经开始, 由不得我说结束。 他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我:通常我对付那些赖帐的人的方法就是把他抓起 来扔到马路上。 我毫不怀疑,他那双臂膀强健有力,可以像提小鸡一样把我扔过两条街。 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酒是个好东西,它的产生应该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因为它能让人拥有无限的勇气。我又喝了一口,我说你就把我扔到马路上去吧。 那个男人反倒有些迟疑起来,他最后站了起来,示威地拉了拉我,我立即以力 所能及的最大分贝叫了起来,很多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男人有些发呆,可能他从来不曾遇到这我这样厚脸皮的女人。 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大约三十多岁,鹅蛋脸,头发盘成一个髻堆在头顶, 一件缕花高领旗袍包裹着她丰腴的身体,旗袍在胸口处有个圆洞,隐约可以看见一 线乳沟。总而言之,她就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她打个手势让那个男人走开,我看到她的手腕上很特别地戴着一串弹壳手链, 她坐到我面前的桌前,就着桌上的红烛点燃一支烟。 接着她摇摇骰子,再打开筒:几点。 我说10点。 你很清醒你在做什么。 是的,我在赖帐。 她挑挑眉毛,弹了一下烟灰。 告诉我你想怎么办,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也没有免费的晚餐。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想让你做吧台小姐! 我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我当时穿着一条低领吊带裙,然后我说我当 个吧台小姐应该没问题。 她淡淡笑了笑,吐了个烟圈,看来已经明白我的企图。 你叫什么名字?卿卿! 她低声念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她站了起来。 你明晚过来吧! 我眼睛发亮,我的命运里一向乌鸦乱舞,她算是为数不多的喜鹊之一。 走了几步,她忽然转过头来:这里人称我秋姐,当然你叫我阿秋我会更高兴。 早晨是在玫瑰的叫嚣中醒来的,我迷迷糊糊打开门,然后一个枕垫扔了出去: 吵什么吵,我就要中体育彩票。 但我击中的是一个男人。 准确地说是个中年男人,他西装革履,皮鞋擦得可以当镜子,对于我的见面礼, 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拿起公文包,就出了门,一会我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我冲 到窗台,一辆“尼桑”滑出住宅区,再飙向大街。 我完全醒了,我问玫瑰:你的摄影“王子”呢?早在侏罗纪就分手了! 乖乖,三个月前我去他们的小巢,他们挨得就像那片住宅区一样的拥挤,而玫 瑰还喋喋不休地给我讲他们的网上情缘,让我以为下一秒钟他们就要穿着婚纱礼服 走进教堂,谁知三个月后我被玫瑰“收容”,不仅住所变了(当然变好了),连男 友也换了。 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我的生活在发生变故。 等我梳洗完毕,玫瑰已买了早点过来,是水饺和皮蛋粥,她味口很好,很快就 开始清盘,而我却迟迟没有动筷,只看着她吃。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红的“T”恤,一条牛仔吊裤。她的脸是正宗的瓜子脸,但 不是单簿的葵花子,而是饱满的西瓜子。她没有化妆,显得清丽可人。 你缺少父爱吗?缺少是不错,不过主要原因是年轻的正在奋斗,奋斗成功的则 已到中年或者老年。 她的味口好得出奇,吃完早餐,又嚼起了咖喱和蜜饯。 唔,你的证件办好没有?她转移话题。 我仅存的一丝味口也没有了,人的生活当中,许多的不快就像鞋子里的沙子, 不会让人很痛,但却让人极端地不舒服。 那天我拿着报纸满街寻找“伯乐”,谁知“伯乐”没找着,却碰到几个“姜太 公”,要“钓”我的报名费和押金,正当我觉得我所有的道路都在大亮红灯的时候, 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顺带飞走的还有我的手提包,我于是成了一个没有 身份没有学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只是劫财没有劫色,玫瑰又开始安慰我,带点促狭的味道。 说实在话,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不过离我最近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盯着她:你是不是想让我请客! 她很严肃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报纸,你看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战乱频频,有很 多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 我摇摇头看看窗外,我说有许多人开宝马奔驰,有许多人去打高尔夫球和保龄 球,有许多人去度假,有许多人去美容院珠宝店。 不是吧,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安慰你! 听到这句我不由笑了起来,我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一份工,然后我告诉玫瑰 我要到一家酒吧做waitress. 玫瑰那时正在喂我们的“kitty” 猫一条小鱼,听到我的话不由一怔,不过很 快就恢复过来,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我现在唯一的本钱就是我的青春。 她拔弄着茶几上的富贵竹:一个曾经的女教师去做吧女,有意思! 一个上课爱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粉笔想把它送到嘴里去抽一口的女人,可能做吧 女更合适!我自我解嘲。 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我和李察说了。显然李察是玫瑰的新欢。 怎样?他是一家大型化妆品公司的经理,如果你要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玫 瑰这时很认真地说。 我有一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再说这还关系到一点 小小的自尊心问题。 而且对于那些家里有白玫瑰还要在外面找红玫瑰的男人,我总是没有好感。这 也是我炒掉上一家公司老板的原因。 你喜欢他吗?我问。 这个问题重要吗?不管怎样,把女人当红玫瑰的男人还是爱花人,不像有些男 人,美女对他们来说和豪宅、香车一样,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他们认为能用金钱得 到别的男人垂涎的女人,这就是一种成功,女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物品。相比起来, 前者还是好多了。 听玫瑰这么说,我就不出声了。 “kttty” 猫从茶几上跳到电视上,玫瑰拿起一绒线团逗它玩,我则想到晚上 要去上班,就毫不客气地将玫瑰的全套“羽西”拿了出来,她现在多的就是这个。 二、梳妆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眉笔规划眉的轮廓/口红点燃我的欲望/我沉湎于一种生 活艺术/水晶凉鞋支撑的风度有5cm/香奈儿盗窃花朵的气息/双眸在暗影里闪烁 其辞/我在镜中反复涂改自己/带着面具粉墨登场/拉开裙摆做个开屏的姿势/复 制一份蒙娜丽莎微笑/我可以修饰每一寸肌肤/只有我空空的无名指/它将历经百 年孤独。 这天晚上,我正式成为“为你钟情“的一员。 不过我并没有端盘子,我只是坐在吧台内将酒装进吧女的镀银托盘里,更多的 时候我则是坐在电脑面前输入单据。 如果我打完电脑而酒吧的顾客又接近饱和,也就是说不用频繁往托盘里送东西 时,我便非常有闲了,这时候我又旧病复发, 躲在柜台后私家侦探般看着这些红男 绿女,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其间有可能发生的故事。 在这个酒吧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他就是那天要将我扔过两条大街的男人,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凶,我听人叫他阿达,他是一个吉它手,也擅长调酒。在他演奏 完,他便静静在坐在角落里,望着酒吧里的人,还有圆台上热舞的性感美女-金猫。 据说金猫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她喜欢穿金色的衣服,不要以为谁都可以大张旗鼓 地穿,没有一身白嫩的肌肤你别想会有什么回头率,所以这酒吧里有A猫B猫却只 有一个金猫。 这个时候,金猫正跳着草裙舞,当她一转圈时,两条白皙的大腿和鲜红的短裤 便“惊鸿一瞥”地露了出来,酒吧的温度便这么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在这样的场合,你很容易就情绪高涨,觉得世界其实很热闹,很美好。许多客 人就在激情的余温里微醉着走了出去,他们微笑着好像明天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 而我却在第三天就开始失落。 每当曲终人散,我走在这如一着残局的酒吧,我就会感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烟灰缸里的烟蒂被倒进垃圾箱,酒杯上的唇印被洗掉,大厅 里被拖过,有谁会留下痕迹呢?流星划过天宇,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黑。 阿秋是在凌晨六点回来的,她眼圈有些青。 她喝了点酒,在往后厅走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面对我:感觉怎么样?可以。 她微微一笑,走到我面前,将我额前的一绺留海夹到耳际。 这时金猫出现了,她已经洗尽脸上的彩妆,这使我能判断她的真实年龄大约在 二十岁左右,她只穿了一件宽大的格仔衬衣,两条修长的腿一览无遗。 她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当我是透明人。 回来这么“早“?赌了一场。 金猫问手气怎样。 输了一万。 语气很轻,像掉了一张手纸。 金猫笑了笑,说去喝一杯,便携阿秋走上旋转铁梯。我无意中抬头一看,发现 她竟然没有穿底裤。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拿出一个硬币,准备做巴士回去。这时我蓦在感到右 侧有个身影,细看是阿达,他目送两人上楼,脸上表情很奇怪。 他把头转向我:这里会有一些变化的。如果我估计的没错。 我说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没作声,只在手里把玩一把匕首,我拿过来“观摩”, 是把藏刀,把柄上刻着图腾。我拔了一根头发让它掉下去,头发碰到刀锋便断开了。 很利! 他把匕首拿过去:女孩子玩这个可不太好。 西藏美吧?高原、雪山、雪莲、喇嘛庙、很美,也很干净。 为什么跑这来了?你呢?我先问的。 因为那里有高原反应,物质就像空气里的氧气太少了会让人窒息。不过到了这 座城市,我发现自己是个失败的淘金者,至少现在是。 到你了。 此金还是彼金。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指指硬币又指指楼上。 阿达瞪大眼睛,乱发里射出两道灼灼的光:你确实有点无赖,我真后悔那天没 有把你扔过两条街。 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他吹了吹口哨,走了。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射了进来。而“为你钟情”却要休息了。 我回到寓所。 屋里没人,玫瑰在电话留言里说她已经去了珠海,打算玩半个月。当我在吧台 忙碌时她和李察正在情人路漫步,或者在珠海渔女像前谈笑风生,并遥望着澳门的 夜景说着绵绵的情话。 我倒在沙发上,却没有一丝睡意。我吃了一片安定片,跑到阳台上靠着防盗网 打起盹……一个女孩坐在地上,一个爆了的暖瓶热气腾腾,她看见一个宽大手掌伸 了过来,一条浸满泪水的毛巾抽了过来,她用手捂住脸……一只耗子在墙角探头探 脑,她借用一个卡通片里耗子的名字叫它“摩西”她向它爬去,和它说话,却被玻 璃弄伤了手,血像小虫子似地爬了出来……她用手指将那红红的东西涂在嘴上,她 想妈妈将嘴唇涂红后总是高高兴兴地出门,但是“乒“的一声,她面前的镜子破了, 她在碎片中看到无数只惊恐的眼睛,一只高跟鞋躺在碎片中……镜子忽然好了,她 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已经是个女人,她涂着红红的唇膏,穿着红红的高跟鞋。她后 来在跑,有个男人拿着一根红线要系她的脚,她看见那红线变成一条铁链,她跑得 更快了,有个男人在后面追,她跑掉一只鞋,拿着另一只,这时她看见镜子,看见 那个男人,她拿什么朝镜子掷去。 一只高跟鞋躺在碎片中……我睁开眼睛,喘着气,这样的梦境着实让人不愉快, 而且一般来说梦是黑白的,而我的梦中红色总是在黑白背景上唱着主调。这梦魇一 般的颜色。 我的脑袋像个蜂箱。我决定不睡了,我回到卧室,把我的衣物清理一下,我在 箱底找出一本书,那是一本叫《红蕃茄》的诗集,我对着封面上那个叫“伊筠”的 名字说:出这本书是你在20世纪末干的最大的一件傻事,这个年头谁还会看这个。 我把书扔进废纸篓,但想了想还是捡了起来。 东西一会就清理好了,,因为它们确实太少。我对着行李袋发了一会呆,决定 还是等玫瑰回来后告诉她我的决定。 我后来又迷迷糊糊地趴了一会,就被call机弄醒了,磨蹭半天回机,竟是阿秋。 大约在下午三点多钟,我在一个街角等到她,她开着一辆敞蓬“法拉利”,我 一落座,她就帮我系上安全带,然后将车转上高架桥,让车飞了起来。 阿秋当时穿了一件黑色真丝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鸡心项链,显得很高贵,这 是一个典型的都市成功女人。知道我在打量她,她对我笑了笑。 高楼越来越少,田野和树木越来越多,山像驼峰一样涌进我的眼睛,我感到一 股久违的大自然的气息。 这里很美!阿秋由衷地说。 可是住在这里一定很不舒服。我看着那些在田间劳作的人。交通不便,物质贫 乏。 精神和物质的矛盾往往就在这里,阿秋淡淡地说。我却想起了玫瑰和王子。 大约在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到了近郊。车在一个长满野菊花的陵园前停了下来, 我看见大门上有个牌子“天国”。 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阿秋带我到这样的地方做什么,阿秋只说你帮我参考 参考,就跟着一个管理员走到里面。 大家走得很轻,好像怕惊醒这里长眠的人,一阵风过,带来一股青草味儿,其 间夹杂着幽幽的花香。 冷小姐,你看这个地方如何?这是一个向西的穴位,夕阳红红的挂在天边,它 的周围是一片火烧云,我看见许多花朵,有月亮蓝、葡萄紫、梨黄……还有许多动 物,它们在跑,在跳,让这个黄昏充满了动感。 你觉得怎样?阿秋问我。我说不错。 那就这样吧?阿秋让管理人员走开,说我们聊会再走,然后她脱下鞋子,赤脚 走在青草上。 很舒服,试一试?远山如烟,余晖里两个女人赤脚站在草地上,红唇里喷出的 烟雾让她们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进“天国”门票很贵吧?我想到一个实在的问题。 有点。 我看着阿秋,她好像有丝感伤,她抓了一把土,又把它扬了墓地上:尘归尘, 土归土。 如果这个人知道你这样对他,他会觉得幸福。我只能这样安慰阿秋。 阿秋突然笑了起来:幸福?! 她的反应让我觉得奇怪,难道不是吗?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很孤独,她只有一 个朋友,是她家附近的一个老人,那老人是个瞎子。 她一直想要一盒彩笔,老人知道了就去占卜赚钱,可是有一天他上街时被一辆 车撞死了,她很伤心,但更让她伤心的是老人竟连一方坟墓也没有,他的一生就在 一个小土堆里划上了句号。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有了钱,她回家给老人修了一座很大很大新坟,她用油彩 在墓碑上画了许多画。 有一天晚上,她在半夜醒来,她忽然觉得很孤独,她想如果她哪天去了,会有 谁给她坟墓呢?她觉得很害怕,于是她就花钱为自己买了一座很好的穴位。” 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因为被烟狠狠呛了一口。 很多人你或许觉得她快乐,但事实往往让人大吃一惊。 我们都沉默下来。 墓色已经垂了下来,那些被阳光冲淡的死亡气息渐渐浓了起来。我感到丝丝凉 意。 回到“为你钟情”已是华灯初上,我和阿秋一起走进酒吧时,我遭遇一对冷冷 的眼睛和钉子一样的目光。是金猫。 玫瑰是在一个星期后回来的,她一见到我便狠狠地拥抱一下,顺便在我脸上啄 了一口。 在我伸手去擦她的唇印时,她却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样东西,李察立即转过身走 进房间。 待我看清那件礼物,我才知道李察回避的原因,因为那是一个女性自慰器,玫 瑰打开按钮就倒在沙发上大笑起来。 这匹猪,上次我过生日,她说请我吃“啤酒鸭”,等我满怀疑惑到了那家西餐 厅,却发现那是一个以爱喝啤酒闻名的小白脸,这次又来调侃我。 我“哗”地扔回给她:谁要这个,我用手指就可以了。事实上,我的手指从未 给过我快感。 玫瑰还是在笑,忽然她扑过来俯在我耳际轻轻地说:我参加广告新星大赛通过 初赛了。 我尖叫起来,同时又狠狠挠她痒痒,这家伙参赛居然不告诉我。 两人闹了好一会,我走到里间,拿出我的行李。 不会吧,你要留我独守空房?玫瑰瞪大眼睛。 有没有搞错,一向独守空房的可是我。不过我还是很温柔地告诉她我有了工作 要搬出去,我不想当一个一千瓦的灯泡。 本以为玫瑰会说不打紧,谁知她点了点头说也是,气得我瞪大眼睛。 我们是在下午四点钟到“为你钟情的”,玫瑰美其名曰为我送行,一到酒吧就 拉着李察蹿到二楼,我就携着我简单的行李穿过一楼大厅,经过吧台、糕点房、再 走过一个水上回廊,到达“为你钟情”后楼。 这也是一个两层小楼。“为你钟情”许多小姐就住这里,我一进门,就听见震 天的Disco舞曲,几个小姐衣衫不整,摇头晃脑,可能是嗑了药,她们用唱腔大声 念着:你说是我勾引你其实是我中了你的美男计。另外几个小姐在玩转勺子的游戏, 勺子柄转到谁面前谁就得讲最近期的做爱时间,地点以及姿势。桌上都是空酒瓶, 她们无需到前楼,这幢楼的地下室就是一个酒窖。 我和她们打个招呼就上二楼,这时金猫恰巧从二楼下来,她斜睨一下我的行李, 一声不吭从我身边走过。 上了二楼,从过廊的玻璃窗我看见玫瑰和李察,他在临窗的一张桌子旁坐着, 正热切讨论着什么。我找到我的“新居”,把行李放了进去,然后通过二楼一个长 的露台走到“为你钟情”二楼,那里有扇木门直通二楼吧台,木门旁边有个折形楼 梯连着一楼吧台,方便侍应送酒水和糕点。 这个时候酒吧还没有营业,我就从折形楼梯走了下去,让阿达调了两杯“蓝战 士”,再返回二楼,推开门时我愣了一下,因为玫瑰和李察旁边多了一个人,正是 阿秋,她似乎和李察认识。 阿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阿秋立即明白我的意思那好卿卿,你今天就在这上班吧!喔,你的这位朋友真 靓,李先生品味一向不错! 李察的脸上有些微的不自然,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普通朋友。待阿秋走了,李察多此一举地对玫瑰说。 是老婆也无所谓的啦,玫瑰轻描淡写地说。她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个三明治。 这个准明星心情好得出奇。 几杯酒下肚,气氛又活跃起来,我打开音响,放老鹰乐队的《加州酒店》,玫 瑰讲起这次旅行,兴奋得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她大口大口地喝酒,这样做的直接 结果就是不一会她就成了睡美人。 而我和李察因为清醒却起了激烈的争执。我认为我是“地主”要做东,而李察 却认为他是男人,要买单。 正当我们争得满头大汗,阿秋走了过来。 她的打扮让人有惊艳的感觉。 刚才还是一袭便装的她现在却穿了一件紫色晚礼服,一颗钻石项链在细长的脖 子上熠熠生辉,她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下巴微微向上抬起,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今天我请了。她看看我,最后将目光放在李察身上。 我的直觉和感觉告诉我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瓜葛,这种感觉强烈地缠着我, 直到那辆“尼桑”载着玫瑰甜美的梦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回转身,阿秋在吧台要了一杯酒,我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察觉我在身后,她 回眸一笑:谢谢你。 我不知她谢我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让她见到了李察,但我的直觉又告诉 我一切有点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我一时又说不清楚。 世界是个魔方,命运的无形之手在暗里操纵,谁也不知道它会玩出个什么花样。 三、水仙花 不是缠绵的鸟萝/不是旋转的柯莱蒂*/要阳光指引方向/我只是水仙/镜子里长 出的花朵/一袭白衣的修女/激情贫血/远离世事的息壤/只在暮鼓与晨钟里/千百次 照影/让寂寞/在香烟里/一寸寸成灰/仰首是晨俯首是黄昏。 这是一个冷清的午后,小姐们都出去了,“为你钟情”只是在晚上营业,她们 便在外面开了一家服装店,这样她们既可以每次都领先潮流又可将穿腻的衣服挂在 店里卖掉。 我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赤着脚走到门口,午后的阳光刺得我再次咪上眼睛。我 坐到门前的地板砖上,觉得外面的世界和我的内心一样空空荡荡的。然后我忽然有 了一种危机感。我想人之所以不快乐,就是因为不知足。当初我想找到一份工,现 在却在想难道我要一直做这样的工。 我打了个电话给一个我认识的出版商,他说我那本稿他已经看过,但是我必须 自己掏一部分钱,如果没钱的话,用别的方式也可以,他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了起 来,我知道他的意思,就软软地放下电话。 阳光在地板砖上画出一个人影,一人温柔的声音说:为什么坐地上?事实上我 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坐椅子。 到我房间来吧,给我做一次“MODEL”。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房间,马赛克墙砖,意大利真皮沙发,红木家俱,房间里挂 着一个山羊头,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枝孔雀毛,茶几上放着一个长方体的金鱼缸,很 多鱼在模拟的水流里面惬意地游来游去。 墙上则挂了许多油画,半裸的女子或抱陶罐或倚古榕树,我看得出模特是金猫。 只是在一张大大的席梦思前,有个女人的脸部特写,长长的头发如藤蔓垂下来,掩 映着一双林妖般的眼睛。 阿秋拿了一把木梳,我则抱了一个荷花边碎花布圆垫坐在地毯上。她坐在木椅 上,轻轻拉起我的长发,她的手很轻,木梳触到我的头皮时,我觉得痒痒的,这种 感觉很受用,这使我想起小时候邻家阿姨总是给她的小姑娘梳辫子,一下,一下, 再一下,最后扎上一个蝴蝶结。 阿秋给我扎了一个马尾辫,我却“嘘”的一声叫出声来,我从没扎过辫子,一 束头发头皮就会发痛。 阿秋放下我的头发,这时她说了一声:玉米穗子! 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她这时用一条很柔软的头巾将我的头发随便扎了一下。 这时金猫出现了,她进来的时候像猫一样轻,我们没有发现。 她穿着一件浴袍。 是时候化妆了!她说。 我站起来,准备出去了,但金猫说了声别走,我看着她却愣住了。 因为浴袍从金猫身上滑了下来,一个赤裸而丰腴的人体展现在我面前,双峰耸 立,曲线玲珑。 我看到阿秋似乎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展开了。接着来的事我想我永远也不会 忘记。 阿秋走到里间,拿出一种油状物,然后在金猫身上涂了起来,接着她用手指在 金猫身上描绘起来,我看到各种颜色,各种线条,它们似乎变得有生命,在阿秋的 手中,绘集成一件最贴身的衣服,一朵朵花,一片片叶在金猫身上伸展着,怒放着。 我看不现金猫不任何裸露的迹象。 最后她的脸被涂上彩妆,她的脸部和脸部也纹上纹身,我看到一个另类,她的 行为我无法破译。 八点钟的时候,金猫粉墨登场了,她披了一件纱衣,舞姿动人,我看到阿达在 一个角落的暗影里喝酒,他的脸铁一般冷峻,可惜他无法逃出金猫强磁场般的魅力。 大约在九点钟的时候,我看见有辆车驶过来,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我看见阿秋走上前去。我的目光紧紧跟随他们。 玫瑰已通过预赛,佳丽们将作为期一个多月的旅行。如果她这时和我一样看到 男友和另一个女人谈笑风生,她会怎么想呢?李察和阿秋已经落座,有侍应给他们 送上酒水。 我恨恨地拿起话筒拔了玫瑰的手机,一个男人喂了一声。我以为我打错了,就 再拔一遍,可是在电话嘟了两声后我后搁下话筒,哎,玫瑰现在一定是只快乐鸟, 何必让她的翅膀沉重起来呢? 阿秋的眼光很高, 就像她作画一样, 她要求她的 model接近完美。 是金猫,她已跳一场,现在是休息时间。 她有一双艺术家的手,十指纤纤,当她的手在你身上游走,甚至进入你的身体 里面,那是最刺激的行为艺术。 我转过脸,直视金猫。 你误会了。 那样最好! 她转身就走,和从阴影里走来的阿达擦肩而过。 知道不快乐的味道吗?是酸的。 他喝了一大口酒。再吐出一颗话梅。 当你对一个人绝望时,你会希望你喜欢另一个。 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我没有动,因为我知道他并无恶意,这就像我轻抚一 只小白兔。 不过,我说。我恐怕也要让你失望。 我说我曾经邂逅了一场流星雨,当时我许了一个愿: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幸 福。后来我又后悔了,因为我的许愿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份。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 那就是-爱我自己,这样或许我能得到双重的幸福。 哈,一朵水仙花! 他笑了起来,扯了扯我的头发,我的发巾滑了下来。这正是上次阿秋给我束头 发的那条,我还她她却不肯收下。 阿达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西藏有一种美丽的动物叫藏羚羊,因此它遭受人类的捕杀。 我疑惑地望着他。 那些人将藏羚羊的毛偷运到国外,制成一种叫“托菲斯”的丝巾或者披肩。因 为它极其柔软,很大一条丝巾可以从一个小小的戒指里穿过,也叫“戒指丝巾”。 他把我的头巾取下来,从他的戒指里轻轻一拉,头巾就滑了过来。 即便这头巾不是“托菲斯”,它也应该很名贵。 我拿过丝巾,它和丝绸一样软,但是丝绸是匹微冷的月光,这丝巾却带着股初 春的阳光气息。 这只是一小块,我曾经在阿秋那里看到大块的。 他看了看我,用调侃的口气说: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你的到来会让这里有所 变化。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有作声,我看到李察走出酒吧,同时阿秋朝这边走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满足的笑容,这笑容像风般吹走我刚生起的隐忧。 地球还是在自西向东转着。我对阿达说。 你以为一个曾被背叛的妻子会和那个背叛者破镜重圆吗?阿秋是不会的。 我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去,玫瑰那天曾戏言说“是老婆也无所谓呀!”, 如果她知道竟戏言成真,她会怎样呢?和我一样瞪大眼睛。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此时我再看阿秋的笑容,我才发现那并不是见到情人时笑容,这只是一种胜利 的笑容,当她事业有成,风韵依旧在出现在李察面前时,她是骄傲的,她以她的行 动说: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 我也顿悟阿秋那天谢我什么了,是谢我偶然给她带来了这个机会。 四、一个人跳舞 曲终人散,一个人的舞蹈是纯粹的自由舞/十指涂满蔻丹/我举起十簇小小火 焰/一半天使一半鬼魅/月光铺就一条丝绸之路/在酒精中堕落/这是种自我创造 /我要把血液跳到沸点/就像金钱和欲望在夜里煽起高温/赤脚一只南极一只北极 /我在这蓝色的星球上旋转,这夜的舞蹈/你无法看到,一切在醒后不留痕迹/就 像昙花隐秘的花期。 中秋节到了。 这是一个传统又盛大的节日。 “为你钟情”前挂满灯笼,上面写满灯谜。酒吧里面呢则点上朦胧的壁灯,以 前桌面上的红烛被一个精美的玻璃瓶替代,玻璃瓶里是点点萤火,为了这些萤火还 特地做了一个征集广告。 月亮圆圆地升了起来。 客人们陆续来了,“为你钟情”中秋俾面派对也已揭开帷幕。这真是个浪漫的 日子。 我只淡淡化了点妆,什么面具也没有带,当你周围都是面具时, 你的真实也就 值得怀疑了。 音乐响了起来,酒吧中间的圆台已经撤掉,现在人们可以在其间跳舞。 我在一个小圆桌旁着,桌上放着各种饮料和点心,当然还有上等的月饼。今天 “为你钟情”完全是自助晚会,你只用买一张门票就可以吃得像皮球一样圆。 人群里有个人穿着藏袍,带着一副老鹰面具,他的腰间带着一个圆圆的牌子, 上面写着6号,这是为了方便舞会活动采用的方式,譬如你可以找主持人要求和6号 跳舞。我猜他是阿达。 我和一个“卓别林”跳了一曲便退到吧台后看电视,因为“广告新星大赛”决 赛正是在今晚举行。那朵妖冶的玫瑰不知是否能当花魁。 这时我听一个声音:5号先生要请10号小姐跳一曲,请10号小姐出场。 我没有在意。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经意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就是10号,我匆匆走了出去。毕竟这是大伙说 好的游戏规则。 邀请我的是一个穿燕尾服的男士,他有些清瘦,看到我,他拿过一个花串戴在 我头上,我听到有人在起劲在嘘嘘,这伙狂热的年轻人。 舞曲响了起来,我们走的是慢四。 灯光暖昧,我努力想辩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可是他的帽子太低。 他知道我在探究他,笑了笑,然后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伊筠! 我立即睁大了眼睛,脚步也慢了下来。 很奇怪吗?我迷惑地看着他。 众里寻“伊”千百度,哈,新娘子落跑,鞋子跑掉了就赤脚跳上车。 不是新娘子,那只是订婚仪式。我说。我知道他,不“她”是谁了,是阿秋。 你一定觉得奇怪是吗?我登广告,他登寻人启事,要不是他拿着你的照片,我 想我也不会知道那么多。 不过呢,男人想得到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比较痴情,不过得到后就很难说了。婚 姻从来就不是爱情的保险箱。 我望着她,凭感觉这并不是她最终想说的话。 我们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缺少家庭的温暖,喜欢我行我素,总想过 与众不同的生活。 她凝望着我,手从我的腰上爬了下来。然后她说:既然怕那根系足红线变成婚 姻的铁链,为什么不试试女人! 我的背立即有点僵硬。 而且,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化学系的女生跷课去中文系旁听,还因此留了一级,为的是什么?我有 些愤恕地盯着她,看来她已经把我的过去查了个底朝天。 再说,你真的愿意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像那些吧女一样,先用青春换金钱,再 用金钱换青春。 你像一只狐狸! 不好意思,跟那些男人学的。 一曲终了,她说你好好想想,就很绅士地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下一曲时, 她已拥着一个“埃及艳后”,我知道那是金猫。 我走到洗手间,从形式上洗去那个吻,再走到回廊上,月亮很圆,像一颗大大 的露珠,小虫在草众里“唧唧”唱着曲,一切好像显得很宁静,但我的心里却在波 澜起伏。 露台上也有个寂廖的人影,他拔弄着吉它,是阿达。 我爬到到后楼的楼底花园,坐在秋千架上,乐曲悠悠,我想像我一个人在舞曲 中旋转,自由,孤独,最后倒在地上,拥抱自己的影子。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去的玫瑰那里。 房间一片狼籍,一个玻璃瓶碎在地上。卧室门没关,我看见玫瑰趴在床上,头 扎在一个枕垫里,我拉了拉她,她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像哄 小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肩。 一切情况昨晚我已经从电视上得知了。 李察呢?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玫瑰身边。 走了。玫瑰恹恹地说。 我忽然感到另外还有事发生,我看到地上有许多照片,我捡了起来,这一看我 吓了一跳,我首先看到的就是玫瑰和王子的合影,一个是在蒙古大草原,一个是在 “天涯海角”,根据照片一角的日期显示,正是玫瑰旅游的那段时间。另外的一些 则可算是玫瑰的写真集了。显而易见,是王子给她拍的。 什么时候旧情复燃的?我们旅游,他是随行摄影师之一。 这时我想到那晚我打玫瑰手机,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原来我并没有打错,接电 话的是王子。 看样子事情比我想像的要糟。 玫瑰站了起来,去拿桌子上的柠檬茶,忽然她冲向卫生间,我跟了上去,却发 现她在干呕。 你是不是……玫瑰点了点头。 怎么那么不小心?出去旅游,也没有想到买药。 打算怎么办?还没想好。 我们回到客厅里,空气刹那间凝重起来。 我的父亲先是一个不成功的农民,再是一个不成功的木材商人,他属于最早下 海的那批人,他的朋友几乎个个腰缠万贯,而他却破产了,他变得郁郁寡欢,后来 他借高利贷去扳本,却事与愿违,于是每到春节就会有大批的讨债者上门,说是再 不还钱就砍死我们。 玫瑰轻轻地对我说着这些。但神情却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想我将来一定要有钱,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过和我过一样的生活,一定不会! 她最后一句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久后,当一切事故已经发生,我才知道其实就在那天玫瑰已经决定她要做的 事。 而我无法猜想那么多,我心里也是一团糟,大约下午五点钟我离开玫瑰,我在 一家银行高高的台阶上又坐了很久,我将头靠在那坚硬的墙壁上,寻找着慰藉,我 的脑海像个战场,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在里面轮番轰炸。 不过有一件事我却再清楚不过,阿秋给我的是三天时间,如果我答应她我就可 以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除了失去我的心,如果不答应,我就得卷铺盖走,再去流 浪。但这次就算玫瑰愿意,我也不可能再寄居在她那里,她现在的生活也是一团乱 麻。有某一瞬间我想到了回去,但这只是一瞬间,狼狈逃窜回老窝可不是我的作风。 回到“为你钟情”,我看见李察,他正和阿秋说着什么。在楼梯的拐角,我看 见金猫,她微蹙着眉头,我很少看见她这个样子。 经过阿达的房间,他在抽烟,只见他猛抽一口就往手臂上摁了上去,我发现他 的手臂上已有许多圆圆的疤痕。他指指墙角的行李对我说:我要走了,不然我会疯 掉的。我打量这个可怜的家伙,他的头发似乎更长了,胡子也没修,像个神龙架野 人。他看着门外,我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金猫的侧影。 我走到露台上,昨天这个时候这里还风平浪静,可短短一天之间就好像什么都 变了。 五、天葬之梦 我去了/枕着这坠落高原的云朵/为这破碎的躯壳/以飨那空中的王者/看黑 色的天使羽翼扇动飓风/将席卷我如烟的魂灵/返照的余晖为它镀金/我仿佛看见 轮回后的雪莲/在庙宇和佛声之上/缓缓绽放/来吧,啜饮我体内滞流的红河/品 茗这曾欣欣向荣的肌肤/不留一丝骨屑燃起涅的磷火/多么干净一滴水升回天国/ 那些关于情爱的谶语/隔世的誓言/如星雨殒落幽谷/历尽劫数的魂融入九重天/ 融入那片青天明月。 这天“为你钟情”暂停营业,因为天气预报一大早就说强台风已经登陆。 阿达坐在一角低沉地弹着吉它,唱着上述那着歌曲,歌名就叫《天葬之梦》。 此刻我们坐在二楼,天空像墨一样黑,看不到一颗星子。 阿达,天葬是怎么葬的?大致是这样的,人死之后,先经过洗浴,用泡有香料、 藏红花、冰片的水洗。再把尸体的头放在两腿之间,像婴儿在母体内一样。在天葬 时会用松柏类的香草燃起烟火,我们称这种烟为“桑”,这种烟是引来老鹰的。接 着天葬师会在天葬台上解剖尸体,将内脏、骨头弄碎,用耙粘好,并蘸干血迹,给 老鹰吃,我们相信它们会将死者的灵魂带到天国。 如果我死了,我就会被天葬。 我可不想,我想睡在大海里,蓝色的大海。 风刮了起来,吹得窗玻璃很响。 你的海现在肯定在翻波涌浪了。阿达说。 我去关一扇窗,这时我看见一辆熟悉的车泊到酒吧旁的停车场,接着一个男人 匆匆下车,走进酒吧。是李察。 凭直觉,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大约五分钟后,我走下楼。阿秋一看到我,就走了过来。 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的朋友卷了李察二十万跑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我稍稍清醒一点,我问她:他报警没有!现在还没有。 我有气无力地走向吧台,我想我必须喝杯酒。 在我快喝完一杯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李察说: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都是为了钱, 除了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就从吧台旁的楼梯走上二楼露台,风已经很 大了。 这时我看到金猫,她似乎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或许她一直在偷听两人的谈话, 她走到糕点房,我看见她在调酒。她似乎往一个酒杯里加了什么,似乎还尝了尝。 然后她用托盘端了两杯酒走进一楼大厅,显然是给阿秋和李察的。不一会我听到汽 车启动的声音,李察走了。 雨横风狂。 一大早,我就出去买了份报纸,看有没有关于玫瑰的报道。这个城市媒体嗅觉 一向灵敏,如果李察报案的话,应该会有报道出来。 但是没有,或许是李察顾念旧情,或许是顾及面子,或许二十万他并不是很在 乎,只当生意亏了或股市跌了。 我松了口气,但这时,我忽然看到一张图片,是一辆面目全非的车,旁边是一 则消息:昨晚11时许,一辆灰色“尼桑”冲过大桥护栏,栽进江心,车主已死亡, 据察死者李察,某化妆品公司经理。初步断定死因为酒后驾驶,另外死者血液里有 少量大麻。 我呆呆坐着,事情的发展根本让人始料不及。阿秋走了过来,她看了看报道, 也发了一会愣,就将它扔进垃圾筒。 我慢慢走向后楼,经过金猫的房间时,窗扇撞到墙壁时发出“啪啪”我忽然想 到什么,就停住脚步,从窗子望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正准备走开,忽然看 到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把带鞘的刀,我记得这是阿达的 藏刀。 我回到房间,觉得头晕沉沉的,当我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我想了想,就开 始打点行装。 我将我所有我东西整理好,然后那条头巾拿了出来,很仔细地叠好放在床沿。 做好这一切,我就提起箱子,走下楼去。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是阿秋。 我没有回头,也无须回头。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想我永远只能孤芳自赏,寂寂无名了。 在经过一楼时,我看到一个人影,好像是阿达,我想我要走了,还是和他打个 招呼,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谁也不知道。而且他的刀还在我的手里。 一楼静悄悄的,却没有人,我看到酒窖里门开着,就放下箱子,走了进去。 我一直走到最后的一排酒柜,才发现墙角窝着一个人,正是阿达。他一身酒气。 我摇摇他,他睁开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他这个样子吓了我一跳。难道又有什 么事情发生了。 我告诉阿达我要走了。 这是你的刀,我在金猫门前捡的。 阿达的眼里立即放出光来,我的刀……一个好的天葬师没有刀怎么行呢……。 我不由汗毛一竖,我慢慢站了起来,他却一把拉住我:她在李察酒里下了药, 她自己也吃了药……我去她房间……我终于得到她了,可我知道当她醒了,她又会 不理我了……我掐住她的脖子……就像这样……他猛地卡住我的脖子,我一下子透 不过气来。 谢谢……你……还我刀,他松了松手。我要用它让金猫……上天国。 你……,我说不出话来,我无法想像金猫变成血淋淋一块块的样子。我尖叫一 声,跑了起来,但在门口我被捉住了,我被揪在门板上。我不由魂飞魄散,我知道 阿达已经失去理智,这时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也说过……活得很累,不如大家一起……走了算了。 我嗅到浓浓的死亡气息,带着股腥味,就在我快要昏倒的一刹那,我听到“乒” 的一声,阿达在我面前倒下了,我也身子一软,倒在墙角。 我是被一杯白酒灌醒的,我咬了咬指头,我是活的。 这时我看清我面前的脸,是阿秋,她拿着一把手枪。 我再看阿达,他在呻吟着,阿秋拿来一些纱布和绷带,我帮阿达包扎伤口。这 时阿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从她的话语中我判断和她通话的是一个私家医生。 我们的车在暴雨中以高速行驶,我觉得我们好像处于风暴的中心。我望着黑洞 洞的夜,心里空荡荡没有着落,风在窗外呼呼地吹,我想是不是这场台风吹开了潘 多拉的盒子。 阿达一声不吭,有某一瞬间我真以为他死了,我不停地和他说话,与其是在鼓 励他还不如说在鼓励自己。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们才到达目的地。阿达被送进急救室。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停了,我听到水滴由屋檐滴到水洼的声音,很 清脆。天空发出微蓝微蓝的光,几只早起的鸟已在树梢歌唱。我揉揉眼睛,想昨天 是否作了个梦,但浓浓的苏打水的味道让我知道这都是真的. 我走到隔壁的病房, 阿达已脱离危险期,吊瓶正将他远去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还给他。我想他永远这样睡 着多好,因为一旦他醒来,就会受到良心和法律的双重制裁。 我回到休息室,阿秋还没有醒。我把毛巾被盖在她身上,她动了动,说了句呓 语,我望她良久,有一瞬我想我是否该留下,但最后我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就 走开了。我是个女人,我只能给她这么多。 我走在路上,大街上没什么人,我茫然迈着脚步,来到一个站牌。不多久开来 一辆早班车,我也没看它到哪里就上了车,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这是两个月后,我坐在一间小房子里,玫瑰依旧没有消息,但她和李察的事还 是传了出去。如果她和我联系,我会告诉她她现在比那个冠军“红”多了。 金猫的尸体在一个山上找到了,她“住”进了阿秋为自己预定的坟墓,虽然这 个城市没有老鹰,但她还是进了“天国”。 至于阿秋,我只和她通过一次电话,她说她刚录完口供。然后她告诉我阿达疯 了。 早知如此,我该一枪打死他。她说。然后她问我住在哪里,我回答她的是串忙 音。 我是在一个午后去看阿达的,他穿着件白色的病服,在金色的阳光和细小的灰 尘里,他的双臂一上一下。他喊着:老鹰,老鹰。医生告诉我他可能要飞一辈子。 我后来走在大街上,这时我碰见先前的那个出版商,他将我抓进一个咖啡厅。 我找你好久了,这段时间整个城市沸沸扬扬,你和几个当事人都认识,如果你 能写点东西,一定会反应强烈。 他这回倒有几分认真。 只是我这回确实提不起兴趣。我懒洋洋地呷着咖啡,这时我发现人流中似乎有 个熟悉的影子,我追出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怔了怔,不想再回去和那个出 版商罗嗦,就不辞而别了。 我想有许多事情都会慢慢融入时间的忘川,什么样的惊涛骇浪都可以平息的。 很多时候我一觉醒来,我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我对自己说这是自己编出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玫瑰,李察,金猫,阿达,还有阿秋,甚至也没有我,或者 说我也不是什么伊筠或者卿卿。 我赤脚走在地板上,用电饭煲煮了一碗方便面,我对自己说你一直在过这样的 生活。 我坐在阳台上,太阳花开得很艳,红的、黄的、白的、很美。我看着楼下熙攘 的大街,我想像我是一个悬在半空的水分子,远离人海,也远离高空的云。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敲门,我没有开,门又被轻轻啄剥几声,我还是没有动。几分钟后, 我懒洋洋站起来去开门,然而当我开门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在我关门的一刹 那,我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鞋盒,用精美的包装纸包着。 我轻轻打开它,那里面是一双红色高跟鞋, 我曾穿着它在一个喜宴上充当女主 角,后来又把它丢在了大街上。 我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我奔向阳台,但我并没有发现那个影子。 我把那双鞋取了出来,在里面我发现一张纸条:流浪累了就穿着它回来。 我愣了许久,我的小猫咪颤巍巍地爬上鞋子,我看了良久,将它抱下来,然后 又将鞋放进盒子,走到楼道口的垃圾筒,将它扔了下去,好一会,我才听到盒子落 地的声音。 我打开电饭煲,水已经干了,我把面倒了出来,它的味道并不太好,但我却津 津有味地吃着,我想我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 我过这样的生活已经好多年了。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