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码头 作者:晓强 琪十分醒目,一头长发黑黑亮亮柔顺地搭在肩头,流海象个日本“美眉”一样 厚厚地梳在眉前,整个儿一个“飘柔之星”,青春洋溢兼温柔有加,这是我第一眼 看到她时的感觉。再看第二眼时就感觉到一种充溢着童真的活泼,当时她正在和某 个人说笑,我感觉琪的头发象一顶帽子,帽子掩饰下的部分全部是圆的,圆圆的眼 睛圆圆的嘴巴,圆圆的笑容中圆圆的牙齿,圆得灵气逼人,这股灵气牢牢抓住了我。 自这要命的两眼开始,她便成了我的圆心。 可是琪不知道,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我们都是有很多朋友的人,通过各种聚会 我们很快就认识了,而且感觉出奇地对路,联系就越来越紧密,甚至到了每周交流 心得的地步。学校门口有一个叫“茶园”的酒巴,茶、酒、冷饮什么都卖,我们经 常在那儿坐坐,但很快我也就知道我们再不会有什么发展,因为琪喜欢着一个叫东 的男孩。 东是学校里的体育明星,高高大大,十分英俊,而且很活跃,学生会的活动全 都有他。琪从第一次看到球场上的东开始就喜欢上了东,却只限于默默地注意,尽 管有很多机会接近他。“你怎么跟丫环喜欢少东家一样?憋着不难受吗?”我忍着 心酸问琪, “不难受! ”琪甩甩头,“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特别的开始。” “那就祝你成功祝他好运。”琪脆脆地笑,“对。祝他好运,别暴殓天物。”我心 里哀叹,他肯定好运,起码比我好。 一天晚饭后,琪说想聊聊天,把我约到了茶园。 “无事一身轻啊!”琪坐在高脚凳上,两腿一前一后地晃着,“我对他说了。” 我一阵胸闷,“感觉如何?翻身农奴扬眉吐气?” 琪低下头,“没扬起来,还是土里土气。” 琪是在食堂里表白的心意。琪在打饭的时侯食堂里除了大师傅没有别人,可是 当她离开窗口时却一眼看见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东打好了饭走向门口,琪忽 然觉得这个场景是上帝幂幂之中的安排,有上帝撑腰的琪就端着饭直接走到了东的 面前,兴奋地说:“我喜欢你。”东原地愣在那儿,随即平静地问了一句:“你打 的什么饭?”琪也原地愣在那儿,嗫嚅着说:“米饭吧?”东“噢”了一声端着饭 走了。 “你说这'噢'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忍俊不禁,“你这是暗恋未遂,又改明火执仗了,你瞧你那表现,跟打 劫有区别吗?” 琪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掏我口袋,“我先打劫你,我要吃冰。” 这个“噢”的意思没弄清楚,但东却来找了琪,琪和东真得开始了。有爱武装 的琪更加楚楚动人,挽着东的样子俨然一只“小小鸟”。每当有比赛的时侯,琪总 是装扮典雅,很淑女地立于球场边,可以想见那是多么亮丽的一道风景线,东也表 现得格外风骚,球打得神勇不说,还忙里偷闲地跑下场接受琪为他擦汗,整个球场 因他俩而春意漾然,风光无限。场下“啦啦队”受不了如此大补,齐声高唱,“你 们是害虫,你们是害虫…… 看到祝福如此迅速地生效,我真是欲哭无泪,但也别无它想,只有守住这份祝 福的心态了,惆怅归惆怅,毕竟有人能给琪幸福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一天和舍友看完电影回来,看见琪和东坐在“茶园”,琪隔着橱窗向我招手, 我无奈,只好进去。琪一直都想让我和东认识,作个评价。琪向东介绍,“这是我 的死党。”东宽厚地笑着说:“你的死党真不少,还有男的。”琪有所察觉,“他 呀!男女朋友一大堆,中性人。”我客气地笑,“是啊!我无欲无恨没心没肺,他 们都叫我'活佛'。”琪和东都笑了,东说:“有时间我请你喝酒。”我连连点头, 琪立即制止,对东说:“你可不能跟他喝,他小名叫'酒井太郎',喝白酒都是一瓶 子解渴,两瓶子开胃。”我连连摆手,“别听她的,我是一杯子倒嗓,两杯子倒胃, 三杯子就倒人了,每次散席我都在桌子底下。”琪脆脆地笑,“那是因为桌子上的 人都让你喝倒了,你追到桌子底下灌人家。”“诬蔑,典型的诬蔑。”东的脑袋左 转右转,有点累了,说:“你们俩在一起很热闹嘛!”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称还有事起身告辞。 出得门来,心就发酸,这么快就操心东的喝酒问题了,做依人小鸟不够,还要 做一只贤惠的小鸟,也只有对着我才疯疯颠颠,可见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充其量一 个“中性人”。 琪第二天来找我问我感觉如何,我说:“真是一对璧人。除了红楼梦里的那两 块玉以外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了。”琪笑,温柔得简直没有人样,半晌说:“我们 以后应该少见面,省得东误会。”我愕然。“生气啊?”琪问,“开玩笑,这有什 么气可生。”中性人嘛!没有理由生气,我很想得开。可我隐隐觉得,琪都不像琪 了,爱一个人需要谨慎到这种程度吗?何况温柔如水和细致入微也不是琪的真本色。 可能这就是爱的魔力吧!东能让她改变,所以东才能拥有她。咳!谁爱着谁清楚, 我一个局外人哪来这么多想的?这么无聊的人不失败,天理难容。 从那以后,我和琪的来往开始稀少,我也没有主动去找她,只限于在校园碰上 了站着聊一会儿,然后各走各的。这种疏离让我觉得痛苦,但我只能这样,至少我 们还是朋友,我还可以经常见到她。 一天琪突然把我约到了茶园。“好久没和你聊天了,”琪很闲散一说,“我是 不是变了很多。”“是,变漂亮了。”琪笑,“是不是改变的过程就是被驯化的过 程,他有意无意地老想管着我,我想穿短裙参加'啦啦队',他不同意,凶得象狼。” “说清楚一点,豺狼还是情郎?”琪一下一下扎着冰淇淋,没有说话,我无聊地望 向窗外,转回头时看见琪的杯子在往下滴水,不是溶化的冰淇淋是琪的眼泪,若无 其事的琪强忍的伤心让我一句话给引爆了,“别这样别这样,人家是豺狼的模样, 情郎的衷肠,大街上那么多新潮的女孩,人家管过吗?不疼你谁管你。”琪笑了, “他管别的女孩,也得别的女孩愿意啊。”“没错,可别的女孩也得有资格愿意啊!” 琪脆脆地笑,“谢谢你。”我笑了一下,肯定很酷,苦笑一般都很酷。 我知道不是我多会搞笑多会讲理,是琪想让自己笑起来,东这种很自我的做法 肯定不止一次,琪想让自己不计较,又觉得这种自我安慰的心态让她越来越无法平 等地面对东,琪想让受了委屈的爱变得有道理,自我安慰得到了支持就不再显得一 厢情愿而是一种宽容,她又可以轻装上阵了。 我当然不会去点破,我们心照不宣,只是琪不知道她享受的这种默契对我是多 么残忍。 很快到了毕业,我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回了老家。琪和东则留在这个城市。 我只能放弃,这个学校不再有琪,让我怎么呆?这座城市有琪,可还有东,又让我 怎么呆? 回去后不久我就发现,逃跑也无济于事,我以为远离会有淡忘的余地,殊不知 感情的张力是愈远愈强,跑得再远也是天涯若比邻。我只有化思念为力量,把精力 全投入了工作中,所负责之版面为报社赢来无数热线电话。老总眉开眼笑,话里话 外暗示已将我列入可造之材。 就这么过了两年多,突然从同学的电话中得知琪和东散了,而且已经有一段时 间。我震惊不已,我和琪的联系从来没断过,前一个星期还接到琪的电话,对此只 字未提。我给琪单位打电话,对方却告诉我琪刚辞职了,我顿感六神无主,一个已 习惯于在一个固定轨道上做向心运动的物体忽然没有了圆心,从此就只成了一个飘 浮物,还怎么给自己一个存在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我给报社人事部递了一份辞职报告就踏上了火车,我不知道见到琪时要 做些什么,但我知道——从今以后,不管以什么身份,我都要守在琪的身边。 风尘仆仆找到琪的宿舍,却已是人去楼空。这座城市中有很多同学,却没有一 个知道琪的去向,包括琪最好的舍友。我决定先安顿下来,我坚信琪一定在这座城 中。 半个月后,我忽然想起了“茶园”,去看看吧,根据地啊! 在黄昏时分,我来到了茶园。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时间,隔着熟悉的橱窗,我 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座位,在那个熟悉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是琪,我居然 就这样找到了琪。 琪以我熟悉的姿势坐在那儿,歪着头正在吃冰淇淋,我迷惑了,这是失恋的琪 吗?她怎么可以这么安闲?琪抬起头,看见了橱窗前的我,很卡通地楞住了,好久 才露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圆圆的笑容,然后向我招手。 我和琪就这样重逢了,琪第一句话问我:“你站在外面发什么呆呢?”我说: “一定是哪儿搞错了,怎么会一切如旧,连你的气色也如旧,好象我们只是放了一 个暑假。”琪笑道:“怎么不能如旧,两年而已,你还指望有隔世之感吗?”我们 相视而笑,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张嘴了,只好招手叫了一杯冰淇淋,琪看着我 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有些事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问,那就不要问,我也未必有勇 气说。”我顿觉黯然,也更加迷惑,琪没勇气说,可见受伤很深,可琪的样子真得 不象受伤,琪真正地快乐或忧伤,除了玩一些调皮的过门之外,在我面前好象从来 没有掩饰过。咳!只要琪觉得自在就行,谁爱过谁清楚,有我什么事?又无聊一回。 我告诉琪在单位没什么意思所以辞职了,琪则告诉我辞职以后到外面转了一圈 散心。“咱俩都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琪若有所思地说,“对,”我豪气勃发, “咱俩可都是优等生,我觉得太阳都是为咱俩才照耀地球的,咱俩可不能这么埋没 下去。”琪脆脆地笑,“你怎么了?一杯冰淇淋都能让你胡言乱语。”我伸出手, “好好搏一次?”琪握住我的手,“搏一次。” 琪凭着以前老总的推荐信应聘进了一家广告公司,而且很快就主持了一个大型 的广告策划,我凭着报社的工作经历,也很快地进了一家小报社做记者,生活又开 始了全新的运转。我每天穿行于大街小巷,认真记录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点点滴 滴。“这个城市成全了我和琪,总该好好为它做点什么吧,”我有时侯这么想。 从一般角度看,其实也无所谓成全,我和琪就只是好朋友而已。但我已经不再 有更奢侈的想法了。想要表白有很多机会,场合方便气氛良好,可我总是说不出口, 我觉得琪对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由衷地拿我当一个好朋友,我再想三想四简直 是对她的亵渎。让这种心态反复折磨几次,我已全无勇气,干脆熄火。就这样看着 她不也挺好吗?看着她成长,看着她成熟,再看着她成家,我也算她生命中仅次于 爱人的人物了。咳!真是孔乙己时尚版,无药可救。可那有什么关系呢?“茴”字 都可以有四种写法,爱情坚持另类一点的做法似乎也不算愚味!以后的事我已不复 多想,就一辈子呆在这个愚人码头吧! 可是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了,结果在全无防备中来临了。 我外出采访有一个月。归来后琪很兴奋,约我吃了晚饭,然后散步到广场。 琪忽然说:“好象我每次碰到什么难事都要找你。”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把别人记成我了?” 琪笑,“每次在你那儿扔一大堆垃圾,你不生气吗?” “我跟你没气可生!” “为什么?” “有多种可能啦,因为你很无聊,无聊的人才跟无聊的人生气;因为你很可爱, 跟你生气显得我很可恶;因为你就是我,跟你生气就是作践自己。你喜欢哪种是哪 种,全世界都承认。”我心情极好,跟琪在一起总会有这么多傻话可说。 琪看着我,语气强硬,“全世界都知道你不无聊,你也不可恶,你是不是在告 诉我你喜欢我?” 我顿时手足无措。我确实没有意识到随口的一个玩笑居然暗示了表白的成份。 “是,我是。”我似笑非笑地看着琪。 琪迟疑了一下,突然叫了起来,“你凭什么喜欢我?我在你跟前就是疯子和大 脑子的混和物,你怎么就能喜欢上我?是不是因为东你可怜我?我不需要,你已经 看了我多少笑话,还不够吗?连我最后的自尊都要耍弄,还有比你过份的吗?我这 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全身都麻木了,琪的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小刀,还是'小李飞刀',刀刀洞穿我 最疼的地方。爱一个人是有罪的吗?需要承受这样绝决的惩罚吗?对于我们相处的 每一个时刻,琪哪怕有一点点如我一样的感觉,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就是我 不计一切代价苦恋几年换来的结果吗? 罢了,只要你能好受,我会走出你的视线,我会让你觉得我是真的离开了。但 是琪,不管你有多生气,我依然会换一种方式继续爱你,我会远远地站在你的身后, 窥视你的生活,揣测你的需要,只要你过得顺利、安宁,我的站立就有价值。 主意已定,眼泪却不能控制地流下,我发誓我一辈子都没有也不会再有这么丢 人,我对着一个女孩哭了。但是我清楚,这眼泪是温馨而成熟的,这是对一段生活 的纪念和告别。这几年的生活何尝不是充实而有意义呢——即便是单恋,能有这么 一个女孩让我有这么一段经历,我已经很知足了。 愤怒无比的琪一下子闭了嘴,跟着结结巴巴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我摇 了摇头,“对不起,是我没管好自己。”琪慌得什么似的,“求求你,让我把话说 完行吗?” “你知道我辞职后去了哪里吗?” “我去了你那儿,可是你不在了,我独自一个人游览了那座城市,你曾经给我 说过的每一个地方,只要出租车司机能找到,我都去了,你家除外。我想像着和你 在这些地方一起长大,该有多好。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次见到你,我要告 诉你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听到的是不是国语。 “你知道我和东是怎么分手的吗?我们是好合好散。其实毕业前我和东都已感 觉到我们之间有问题,随着初恋狂热的慢慢降温,我一步步走回自我,东也开始调 整自己,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都很难让对方快乐,我们交流不困难,可也没有默契, 更没有刚开始的激情,回想以前就好象是另外两个人在谈恋爱。 我们以为这是每对恋人都要经历的,于是我们都做了努力,毕业时我们都留在 了这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清楚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我们希望 有热烈的讨论,希望有自然延续的话题,希望有温馨的斗嘴,希望有会心的笑,可 是没有,都做不到。所有的努力却使我们在一起时空气都变得沉重,我们变得客气, 最后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终于有一天他说,'也许一开始就错了,有一个人更适 合你'。这句话一说,我们都明白,我们结束了。 分手后,我谁都没说,每天下班一个人呆着,我要想清楚这一切,最终我确信 东没有说错。 从你那儿回来以后,我每天都想去一个地方——茶园,那里有轻松的回忆,是 不打折扣的快乐,没想到在那儿找回了你。你不知道隔着橱窗看见你的时候,我是 怎样的一种欣喜,可是在你推开门向我走过来的那一分钟,我说那句话的勇气没有 了。我害怕了,我害怕对你说的结果是我们连保持朋友的关系都觉得尴尬。我不知 道和东的分手是不是一种损失,但我知道如果和你再度疏远会是我一生最大的损失。 可是这一个月我见不到你,我心里不停地发慌,这是我再找回你以后看不到你 最长的一段时间,要是时间再长一些,我就不是发慌,而是发疯了。我暗暗发誓再 见到你一定要知道你的态度,再惨痛的损失我都认了,起码这种折磨不是偷偷摸摸 暗无天日的。刚好你创造了机会,我就这么做了。” “真想不到”琪凝视着我,“你也会有这么肉麻的表现”。 我定定地看着琪,很多问题现在都有了答案。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和 琪都如此深切地害怕失去对方。 琪渐渐变得不知所措,“刚才伤着你了吗?”我摇头。 琪低下头,“别老盯着我,再看就要收费了。” 我一把搂住了琪,“那就收吧,按'铁达尼号'刚上演时的行情收。” “有那么夸张吗?” “有,太有了,别说'铁达尼号',地球刚才差点都沉了。” “沉在哪儿?” “我的眼泪里,如果你真拒绝我的话。” 琪在我怀里笑成一团,“本世纪最恶心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