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独憔悴 “何欢,你别着急,你等着啊,你先喝点热水,吃点药。” “知道了。”何欢绝望的挂掉了电话,看来今天晚上找不到帮忙的人了,她觉 得冷,觉得孤单,冰凉的泪水沿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 何欢挣扎着起来,去拿水拿药,可她头晕眼花,费了半天力气,也看不清药瓶 上的字,只好放弃了吃药的打算。她从饮水机接了杯水,喝了几口,冷水入喉,带 来一阵清冽。 何欢重新回到床上,脱了外衣,拉开了被子,对自己说,‘睡吧,睡着了会好 些的,睡着了就舒服了’。她很快的就沉进了一种昏沉的状态。身体越来越冷,发 起抖来,头也越来越疼,疼的她睁不开眼睛。何欢感觉整间房子都在不停的旋转, 转的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渐渐的,她连自己身子下面的床都感觉不到了,她觉 得自己像是浮在一个虚空里,而自己的身体也在在跟着这个虚空一起旋转。 何欢的意识变成了一片虚无,她觉得这片虚无,就是自己的记忆。难道自己快 死了吗?所以自己全部的记忆,都要先一步离自己而去。何欢突然变的特别清醒, 她想在这团虚无中,抓住些什么,好证明自己还活着。可是她只看见了一团团的白 雾,什么都没有。她在白雾中寻找,寻找……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眼前仍旧 是一片混沌,除了雾还是雾。就在何欢绝望的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的意识里突然出 现了一个有形的东西,没错,那是一个人的影子,他在朝着自己走来,越走越进了, 人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何欢笑了,对他说: “我就知道你会来,峰哥,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何欢的笑容转瞬即失,她失望的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宋振峰。 她想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宋振峰的消息了,他不会来的,想到这,何欢的眼泪又 流了下来: “峰哥,你在哪啊?振峰,振峰……” 宋振峰此时正在为了另外一个生病的女人忙碌着。 萧雪飞那天冒着大雪来到了宋家, 她一进门,把王芳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才问: “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跑来了,公司有事?” “公司没事,我有事,是私事。”萧雪飞清脆的说,脸上光彩照人。 “什么事啊?这大雪天的。” 萧雪飞没有回答王芳的话,四下里看了看,反问: “振峰呢?” “他出门了,得过几天回来。” “啊,这么不巧啊。”萧雪飞失望的跌坐在椅子上,“没事,我等他回来,他 回来了,您就知道我有什么事了。”一提起宋振峰,萧雪飞又是一脸的甜蜜。 “这都该过年了,你不回家啊?” “不回了,今年我在这过年,以后我每年过年都和你们一起过。”萧雪飞大声 地宣布。王芳有些不知所措,萧雪飞不干了,在她的想象中,她一说出这句话,不 管是王芳还是宋振峰都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她摇着王芳的肩膀开始撒娇:“你说啊, 王阿姨,好不好嘛?”王芳有些不习惯这种亲热的动作,嘴里说着: “好,好,我先给你做饭去。”借故推开了萧雪飞,向外走去。 宋振峰不在,萧雪飞只好压住心中澎湃的激情,暂时住了下来。没想到,当天 晚上就发起了烧。开始,萧雪飞也没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着凉感冒,过几天就好 了,可是已经一连烧了好几天了,也不见好转。这些天,雪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 村子和外面的交通基本都断绝了,王芳急得焦头烂额,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宋振峰 回来。 等宋振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萧雪飞病倒的第四天了。 “你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王芳抓住宋振峰,如释重负:“快,快想办 法找辆车,去县城的医院。” “妈你怎么了!”一听说,王芳这么着急的要上医院,把宋振峰吓坏了,以为 妈妈生病了。 “嗨,我没事,”王芳甩开宋振峰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忙着回屋收拾:“不是 我,是雪飞,高烧了好几天了。真急死我了。” “雪飞?” “就是萧雪飞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宋振峰犹自不解:“我没接到通知说公司要来人啊,来了几个?” “就她一个。不是出差,她是玩来了。” “玩?大年根底下的跑这玩来?” 王芳有些恼火儿子的迟钝,生气了: “你哪那么多话,反正现在人是来了,就算走,也得等着她病好了。你赶紧找 车去。”看妈妈生气了,宋振峰不敢再耽搁了,扔下行李,就转身朝外跑去。等宋 振峰跑远了,王芳才想起来,儿子大老远的回来,恐怕连饭都还没吃呢。王芳重重 的叹了口气:“全乱了。” 萧雪飞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这里太冷了。在城市里的时候,总是抱怨住着 楼房,上下前后左右都是人,而现在住在这样一间孤伶的、单薄的小房子里,才懂 得了,被人包围着的温暖。 王芳来到了萧雪飞的房间。 “雪飞,能起来吗?”王芳柔声问。 “阿姨,怎么了?”萧雪飞很虚弱。 “振峰回来了,我让他找车去了,送你去医院。” “振峰回来了?在哪呢?”萧雪飞一下子从枕头上跃起来,着急的寻找。 “一回来,连屋都没进,我就让他找车去了。” “真是的,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他至于急成这样吗?”萧雪飞甜蜜的抱怨。 王芳无从解释,只是催着她起床,穿衣服。萧雪飞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 有些懊恼,病了几天,太难看了,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振峰会更心疼的。 宋振峰和一个年轻人一起开着车回来了。王芳把萧雪飞扶上了车。 “妈,你就不用管了,我和小李去就行了。” “行,你饿不饿,先吃点饭,喝口水。” “不用了,到了县城再说吧。” “这是哪得车啊?”萧雪飞望着宋振峰的背影问,越野车在路上颠簸。 开车的小李说话了:“画院的。”现在在敦煌已经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画院 ——敦煌画院。 萧雪飞不想让宋振峰离自己那么远,他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振峰,我头晕得厉害,受不了了。”车停住了,两个男人都回过头来: “怎么回事?” “可能是车颠得太厉害了。” “路不好走,又都是雪,没办法。” “我知道,”萧雪飞垂下了睫毛,“要不,你们过来个人,抱着我点。”萧雪 飞的声音很轻。 宋振峰沉吟了一下:“好吧。” 金羚接到何欢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厨房,八岁的儿子,不断的把一个足球踢 到厨房的门上,每一次,金羚都紧张的警告他:“嘘,轻点,别吵着你爸爸。”每 回都是同样的一句话,孩子早就听烦了,依然故我,看来金羚对儿子是没有一点威 慑力的。 接了何欢的电话,金羚匆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朝书房走去。她走到 紧闭的书房门前,谨慎的敲了敲房门——张志远给她订的规矩:他在书房的时候, 金羚一定要先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能进门。 “进来。”过了一会,金羚才得到了允许,张志远从电脑前回过头来看她,一 脸的不耐烦,他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这副样子。 每次一见他这副神情,金羚就会先矮半截,因为张志远不喜欢她大声说话,所 以她声音压得很低: “何欢,刚来电话,说她病了,找不着他爸,想让我过去。”金羚越说声音越 小,一边偷眼观察张志远的神色,看张志远没有说话,赶紧说: “我说了,你在家呢,我过不去,我推了她了。”因为张志远还给她立了一条 规矩,如果张志远和儿子同时在家的时候,金羚必须得在家,因为她需要看好儿子, 保证不能让儿子打扰到张志远。 张志远的脸上显出一层怒气: “你不去她怎么办啊?” “我跟她说了,让她喝点水,吃点药……”一看见张志远不高兴,金羚更紧张 了。 啪的一声,张志远把键盘推了进去,一脚把椅子踹开了,两声连在一起的巨响, 把金羚吓了一哆嗦。张志远勃然大怒: “你算是什么人啊?何欢是你最好的朋友,过去人家帮过咱们多少忙?现在她 没亲没故的,病了,想让你去帮帮忙,你还推三推四,‘你先喝点药’,这话你也 真说的出口,何欢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实在挺不住了,根本不可能找人帮 忙。” 金羚很委屈,张志远说的她都知道,要不是怕张志远不高兴,她一接着电话, 马上就去何欢那里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她跟何欢情同姐妹,何欢病了,她不比 张志远着急嘛。但话又说回来了,张志远骂她,不正说明了,张志远是个有担当, 有情意,知恩图报的好男人吗?这么一想,金羚就又高兴起来了。她就有这个本事, 永远能为张志远找出借口,然后更爱他。 “叫小伟穿衣服。” “啊?” 金羚又不明白了。 张志远压抑着怒火解释: “我跟你一块去,顺路把他放的他姥姥家!”张志远咬牙切齿。金羚感到高兴 :张志远不放心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出门。可还没等她陶醉完,张志远已经在接着说 话了: “何欢会打电话,说明她已经病厉害了,弄不好就得直接去医院。你自己去, 能干什么啊?这些事你会干吗?小伟,你穿衣服快点,干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跟 你妈一样。”张志远冷笑了一声,觉得意犹未尽,又狠狠的加了一句:“难怪人们 都说母亲的素质直接决定儿子的素质,真是一点没错!” 一家人在吵闹声中出了家门。 等他们夫妻绕到了钻石庄园的门口,已经快十点了。张志远对出租司机说: “师傅,我们进去看个病人,可能得去医院,你跟着我们进去,在楼下稍微等 会,然后再送我们去医院,行吗?今这车太难打了,您就算帮个忙。完了我给您多 算点钱。”出租司机点头应允,金羚崇拜的看着张志远,他做事情总是这么周到。 “你愣着干吗?赶紧下去登记去啊!”张志远对金羚的态度,远不如对出租司 机客气。金羚这才慌慌忙忙的下车去。 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女人,也在登记,金羚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 :何欢。 “何欢?您是?” 鲁萍也回过头,谁也不认识谁。金羚愣了一下,开始自我介绍: “是何欢打电话叫我来的。我是金羚。”只要不当着张志远,她的思维和口才 都很清晰。金羚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不管她是谁,既然她会在风雪之夜,为何 欢而来,那她一定听过自己的名字,金羚有这个自信。果然,听见金羚两个字,那 个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也来了,太好了。我正发愁上去怎么说呢?”她想起来,自己也应该自我 介绍一下:“我是……,哦……,那个……,她爸去北京了,联系不上,何欢又不 跟我说有什么事,我不放心,就来了。”金羚知道了,她是鲁萍。 鲁萍接到何欢的电话后,一直给何达打电话,可就是打不通。她坐卧不宁,最 后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她想,如果何达知道自己来了,他一定会高兴的,而 她一切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何达高兴。 金羚冲着鲁萍感激的一笑,她在替何欢感激。 三个人冲上了二十七楼,看见何欢家的大门半敞着——何欢进来后,随手关了 下门,但力气太小了,门没有碰上。何欢倒在床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嘴里还 在低喃着: “振峰,峰哥……” 萧雪飞一直哀怨的望着宋振峰的背影,当她提出让人抱着她的时候,宋振峰沉 吟了片刻,就替下了小李,由自己来开车,叫小李去后面扶好萧雪飞。小李很尽职 尽责地用双臂紧紧箍着萧雪飞,不让她有一点摇晃,宋振峰则在聚精会神的开车。 到了县城的医院里,检查出来是急性肺炎,需要立即住院。一番忙碌,总算是 安排好了萧雪飞。宋振峰疲倦的坐在了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累死我了,我到现在还没吃中午饭呢。”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钟了:“小 李,这几天你就受累,跟着我多跑跑吧。” “没事,应该的,人家大老远的来了,病的这样了,咱怎么也得管啊。”小李 很厚道的说,他是当地人,宋振峰他们现在已经是一个机构完整的画院了,小李就 是受画院所聘,在里面开车、处理一些杂物。“哎,这位萧经理真漂亮。”小李赞 叹。 “35号床病人家属。”一位护士大喊。宋振峰两个应声进了医生办公室。 “病人的病情不太严重。”医生的口气很公式化。 “得住多久的院?” “两周就差不多了。” 两人谢过了医生,并肩走了出来: “这样吧,振峰,你就忙你得去吧,这俩礼拜我盯着她。”看宋振峰还在迟疑, 小李爽快地说: “没事,我开着车,来来去去的方便,再说了,人们差不多都回家过年去了, 人们一走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每天在画院也是闲着。” “这路现在挺难走了,车也不好开。”宋振峰不落忍。 “这路我是开熟了的,年年冬天都这么过的。倒是你,好好的,今天非要开车, 好几次差点没吓死我。” 看宋振峰还在犹豫,小李使出了杀手锏: “你看,这雪一时半会的停不了,你妈一个人在家,咱们都不放心,要是出来 进去的摔一下,或是着了凉就不好了,你回去照看她点吧。她不像我爸妈,从小就 在这住,早习惯了。” 一番话说到了宋振峰的心里,他感激得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小李嘿嘿一笑: “甭不好意思,你这是把给美女献殷勤的机会让给我了,冲这我都该请你吃饭。” 两人大笑起来。 何欢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站着四个 人:何达,鲁萍,金羚,张志远。看见何欢睁开了眼睛,金羚高兴了: “何欢你醒了,醒了就好,昨天可把我们吓死了,一宿都没合眼。” 何欢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 “对不起。”话音未落,就被张志远打断了: “嗨嗨,我说何欢,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他伸出一只手,在何欢眼前晃着, 夸张的说:“你跟我们说对不起?你好好看看,眼前站的都是谁?”张志远收起了 嬉戏的口吻,换上了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你听着,这对不起是跟外人说的,现 在站在你这儿的人,都是你的亲人,骨肉,不管我们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永 远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说谢谢,明白吗?”张志远盯着何欢的眼睛,目光灼灼。 他的真挚把何欢还有何达都感动了。何达暗暗点头:“现在这个社会,这么真 诚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了。‘ “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一下病的这么厉害?”何达一看何欢醒了, 就迫不及待的问。何欢的睫毛垂下了: “没事,就是昨天下雪把我冻着了。” 何达还要再问,张志远抢着说: “伯父,要不咱们都先回去吧,您也累了,阿姨也跟着忙了一宿了,让金羚在 这陪着她,您要是不放心,送晚饭的时候,您再一起过来。” “爸,您回去吧,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让金羚在这就行了,还能陪着我说会话。” 何欢赶紧说。 何达还在犹豫,鲁萍鼓了鼓劲,说: “你要是不放心,我也留下。” “您也回去吧。给我爸做点饭,催着我爸休息休息,别让他再累着了。” 何欢说罢,目视鲁萍,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融,这对十几年的冤家对头,在 一刻,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关爱,达成了默契。何欢以目光示意,鲁萍微微点头,对 何达说: “就按何欢说的,咱俩先回去,我给她做完饭,咱们再一起给她送来。你得把 自己照顾好,你要是再病了,我一个人就真忙不过来了。”鲁萍的嗓音有一种独特 的低哑,很像是话本小说里所描写的,传统的没有地位的居家妇人的嗓音,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多年来,一直这么跟何达说话,而形成的习惯。 “就是,你们回去吧,我从昨天就没吃东西,晚上想喝点炖汤什么的。” “行,我回去就做,下午就送过来。”鲁萍积极响应。 何达困惑的看着何欢和鲁萍,对她俩之间突然产生的友谊,有些不解,也有些 欣慰。张志远和金羚送何达夫妻出来。 “伯父,我刚才是故意拦住您的,我知道您着急,可何欢刚醒过来,慢慢再问 吧,问急了,我怕她受不了。” 何达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一拦,我也觉出来了,是我太着急了,现在不是问得时候。志远,这回多 亏你们俩了。金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几天多陪陪她,啊。” “放心吧,叔叔。”金羚点头。 张志远目送何达上车,何达在车里向着两个年轻人挥了挥手,对鲁萍: “志远这个年轻人真不错。” “确实是,挺能干的,昨天都是他张罗的。” 病房里,何欢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怎么又困了?” “给你输的药里有安神的。”金羚给她整了整枕头:“你要是困,就睡。我给 你看着液。多睡觉,病就好得快。” “我是什么病啊?” “急性肺炎。病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老毛病又犯了,大夫说你是受了强烈刺 激了,需要静养。要不,你爸那么着急的问你呢。哎,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你 上回这样,还是你爸妈离婚的时候呢。” “你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行不行,说什么呢?”张志远恼火的插话:“何欢, 你快睡吧,别听她在这胡说八道了。” 何欢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是实在没精神了,又沉沉睡去。 看见何欢睡着了,这对夫妻开始低声争吵: “你还能干点什么啊?连话都不会说。我告诉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省得 给人添堵。” “你想多了,我跟何欢说什么都没事。”金羚怯生生的辩解。 “行了,别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到处给我丢人。”张志远转过头去,意味着谈 话到此结束,他在巡视这间病房。这是一间高档的单间病房,病房很大,有三十多 平米,钢化玻璃的地板,地板下面是彩色的灯池,里面有灯光泻出来,灯光有淡粉, 淡蓝几种颜色,色彩柔和,据说这几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最有助于稳定病人波动的情 绪,病房正中放着一张非常舒适的床,是病床,病床边上还有一张床,是专门给陪 床的人准备的。病房带卫生间,还有一个简易的厨房,厨房里有微波炉和冰箱。病 房里温暖如春,窗子上挂着厚厚的白色窗帘,窗帘上织着银色的花卉,电视旁边放 着一个细颈花瓶,里面插着几枝鲜花,在冬天的北方,能看见这样娇艳欲滴的花, 很不容易。这些精美的装饰,一扫病房中惯有的阴郁气氛,让人觉得温馨透骨。 “何欢他爸爸是真有钱啊,这样的房间一天得多少钱啊。何欢又是独生女,这 以后她爸爸的钱还不都是她的,谁娶了她谁沾光了。”张志远由衷的羡慕。 张志远总是发出这种对于某个女人娘家势力的艳羡,金羚知道,每当这个时候, 张志远的心情一定会很不好,所以金羚明智的一言不发,免得又招来一顿责骂。 敲门声响起,进来了一大群医生护士。 金羚连忙站起来: “早上已经查过房了。” “我知道我知道。”何欢的主治医生连声说,他一指身边的男人:“这是我们 主任,听说何教授的女儿生病了,住在这里,特意过来看看。” “噢,让您费心了。”金羚赔笑,“她睡着了,我叫她起来。” “别叫别叫,”那位主任赶紧阻止,“让她睡吧,别打扰她。你是?”他目视 金羚。 “我,我是她妹。”金羚顺嘴说。 “奥,”主任脸上出现了热忱的笑容:“那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情况随时找 我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刚才院长专门把我叫过去,也说了,让我们一定要把何 教授的女儿护理好。” 金羚道谢,送这些医生出门。张志远不无嫉妒: “有个有名的爸爸就是好啊,谁住院受过着待遇啊。” “就是。”金羚迎合。 张志远瞪了她一眼: “是什么是,像你爸那样的,什么出息都没有,一点忙都帮不上。说起来你也 是独生女,跟人家比比。”张志远又开始了他的牢骚: “也就是赶上我这人有志气,谁都不想靠,就想凭自己,才找的你。说实话, 当初就凭我这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啊。先让你遇上了,是你的福气,要是先遇 上的何欢,就没你什么事了,你也看见了,何欢她爸多欣赏我啊。我们村里,从民 国算起,就出了我一个大学生。”张志远把大学生三个字说得很重,不知道的,还 会以为他是哈佛的大学生,最不济也得是清华的,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三流大学 的民办大专部的学生,还是复读了四年才考上的。 他这番话已经对金羚说过无数次了,只是话中的女主角,会根据不同的背景而 变化,这次换成了何欢。如果张志远这番话的听众不是金羚,而是其他的任何女人, 可能都会被不屑一顾,或者直接把他连损带挖苦的骂一顿。可听众偏偏就是金羚, 金羚偏偏就是特别吃这一套,每次听了,都会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比的幸运,才赢得 了张志远这个大奖,而张志远找了自己,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可能就是所谓 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守着她吧,我走了。”张志远扔下句话,就扬长而去。他从昨晚到今天的 热情、真诚,并不是为了何欢,而是为了何达。张志远把身边的所有的人,简单的 分为两类:有用的,没有的。如果是没用的人,他会斤斤计较,冷若冰霜。而对于 有用的人,他的态度就会像今天这样。无疑,他认为何达是个有用的人,所以他可 以付出很多,因为他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可以从这些有用的人身上,获 得很多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周一的早上,何欢梳洗完了,拨通了博物馆办公室的电话: “喂,请问董主任在吗?”董主任是博物馆的办公室主任。 “我就是,您哪位?” “董主任你好,我是统计室何欢。” “你好,有事吗?”一听是何欢,董主任的声音马上变得疏远了。 何欢只当没听出来:“我急性肺炎住院了,得跟您请假,您看我得履行什么手 续啊?” “请多久?” “两周。” “也没什么手续,就是你上班以后,把医院的诊断证明和住院证明带来就行了。 别的就没了。” “那好,我上班后带过去。” “没别的事吧?” “没了。” “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单位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就行了。”董主任用最常用 的官话结束了这次通话。 电话刚挂上,内线电话响起: “喂。”是孙青,她自从当上副馆长以后,在给员工们打电话时,从来不报名 字,都是只说一个喂字。喂的声音拉的很长,有一种饱含着无名火的愤怒,像极了 港台片里,不得人心的姨太太,在向佣人们施展淫威。 说心里话,董主任也很烦孙青,但是无奈,董主任的做人原则一直是宁得罪君 子不得罪小人,尤其是周五孙青大闹了一场之后,董主任对她更是陪着百倍的小心 : “孙馆长,你好。” “小董啊。”孙青从来不叫别人的官衔,这也让董主任很不痛快。“你去找一 下何欢,叫她赶紧去收拾厕所。”还是那副姨太太的腔调。一听让自己去干这么个 倒霉的差事,董主任很庆幸何欢请假了,这一下自己就可以不去当恶人了。 “何欢请假了,肺炎住院了。” “什么时候的事?”孙青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两个八度。 “她刚打来电话,周五晚上住的院,得请两周假。”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打电话请假呢?” “一般都是这么请假。” “那是以前,现在不行了。” 董主任有些茫然,不知道那现在该怎么请假,还好,孙青马上给出了答案: “叫她自己来请假!” “可是,她住院了啊。”董主任不解。 “你这是什么工作方式,平常上着班出去一下都得亲自请假,这一连歇俩礼拜, 倒打个电话就完事了。你叫她自己把医院证明送过来,直接来向我请假。”孙青愤 怒的挂断了电话,她觉得她已经把工作交待的很清楚了。 “无聊,八百辈子没当过官!”董主任冲着电话狠狠的骂了一句,骂归骂,还 是拨通了何欢的电话。 等董主任万般为难的把孙青的意思转达给合欢的时候,何欢一点也没有生气的 意思,只是客气地说: “谢谢您,董主任,我听明白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处理请假的 事。”何欢的态度太好了,好的让董主任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以前他没跟何欢接触 过,可听电话里,何欢挺斯文,挺有礼貌的啊,怎么就会得罪了孙青呢。可这也不 是他管的了得事,明哲保身吧。 何欢一扬手把电话甩在了被子上,身子重重的朝着床头一靠: “这个孙青,还没完了。” “你那天就该扇她。”金羚一直坐在旁边,电话里的内容她全听见了。只要没 有张志远在场,金羚会一如往日的直率,泼辣,她已经完全知道了周五发生的事, 在这对姐妹之间,从来就没有秘密。 “我开始是想扇她,因为我觉得她是个恶劣的人,该扇。后来我就不想扇她了, 因为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条疯狗。你要是被疯狗咬了,肯定不会扑上去咬狗,最直接 的反应,是躲开狗,然后反省自己怎么会和疯狗为伍。” “所以你就把自己给反省的住了院了。”金羚对于何欢的处理方式不以为然。 何欢也不想再做进一步的解释,虽然亲密无间,但是并不意味着就能在思想上产生 共鸣,因为她们没有相同的经历。何欢相信,如果是张所长,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 思。 “金羚,你替我去趟单位,把医院证明送过去。” “行,我这就去,要是孙青还敢找茬,我直接扇她。”何欢看着金羚一米七多 的个头,快二百斤的体重,笑了: “这我信,你能吓死她。”何欢收起了笑容:“你不用去找孙青,直接到找我 们正馆长赵毅。” “为什么?” “因为我就算请假也得跟人请,不能跟狗请。我没法把疯狗当成人,狗也永远 变不成人。” “那要是你们馆长也让我找孙青呢?” “那你就告诉赵毅,我辞职了。” 金羚大惊失色: “不行,绝对不能辞职。”金羚严肃的态度吓了何欢一跳: “怎么了你?” “何欢,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不管怎么样,不管受什么委屈,都不要辞职。” 金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至于为什么不能辞职,等我有时间了,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先给你请假去。” 看着何欢还不放心,金羚保证道:“你就踏实等着输液吧。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放心吧,我能办好。” 赵毅办公室,金羚敲门而入: “您是赵馆长吧,您好,我是何欢的妹妹。” 赵毅一愣,不知道一大早何欢的妹妹为什么来找自己。他点头示意金羚坐下, 有些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太相信,何欢会有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妹妹。金羚 又高又胖,穿着一件很厚的羽绒服,举止有些大大咧咧,一看就是个生活经历简单, 思维单纯的人,但眉眼间又流露出了一种属于市井的精明。‘她绝对不会是何欢的 妹妹’,赵毅肯定的想。 “你找我有事吗?”赵毅不管面对谁,在礼貌上都不会疏忽。 “何欢住院了,今早上打电话请假,你们单位的那个孙馆长说,必须得让何欢 自己过来请假,可何欢实在是来不了,我就来了。这是医院证明和住院证明。” “何欢住院了?”赵毅大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什么病?” “急性肺炎,已经控制住了。” “什么时候住的院?” 金羚觉得这个赵馆长很亲切,好像在他面前,完全可以敞开心扉,就滔滔不绝 的说开了: “别提了。周五晚上我接着何欢的电话,她说她爸出门了,自己病了。那会已 经九点多了,又打不着车,十点多了才过去。何欢连家门都没关,我去的时候就那 么敞着呢,何欢在屋里都烧迷糊了。想想我就后怕,要是进去个坏人,不全完了。” 金羚有属于她的精明,面对一个和蔼可亲的男领导,多说说女职工的可怜,绝对有 用。 “她一个人住?”赵毅从钻石庄园回来以后,一直在想那套房子究竟是谁的。 “可不就她一个人住。他爸妈离婚了,又都结了。她婆家人都在外地。平时就 她一个人住那,想想都孤单的慌。 我们把她送到医院,都半夜了。医院还没床位,就在走廊里给加的床,外面刮 风下雪的折腾了一宿,冷风顺着走廊门嗖嗖的望里灌。何欢高烧不退,说了一宿胡 话,我真担心啊,真怕本来能治得病,让医院给折腾得治不好了。 直到礼拜六他爸回来。她爸认识那个医院的院长,马上就给何欢安排了病房了, 你说这医院多缺德啊。“金羚装作很无心的,说出了何欢她父亲是个很有路子的人。 在金羚说话的过程中,赵毅的心始终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捏着,又疼又酸。 “她现在怎么样了?”赵毅话一出口,就吃了一惊,他被自己充满柔情的语气 吓住了。还好,金羚并不是个敏锐地女人,到也没觉出什么来: “好点了,慢慢治呗。何欢心太重,从小养的也娇贵,难免经不住事。” 赵毅无语。金羚又问: “孙馆长说,必须得让何欢自己来,可她现在确实来不了,您看?” “你不用管了,放得我这就行了。”赵毅赶紧说。他不再费力的掩盖自己的情 绪了,因为他已经掩盖不住了: “是你在照顾她?” “差不多吧,他爸他们负责送饭——他们自己有车,方便。我负责陪着她。” 金羚能抓住一切展现实力的机会。 “晚上呢?” “现在是我守着呢,可能再过几天就不用陪了。” “她出院以后住哪?” “不知道,她爸一直让她过去跟他住,他爸有的是房子,就是何欢不去。这回 她爸没准会硬让她回去。谁知道啊,何欢也挺拧的。” “她执意住这边是不是因为,因为这是她和他丈夫的家,她放不下啊?”赵毅 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控制不住,他想知道答案。 “不是,她和他爱人一直就住在外地,这房子是他爱人去世后才买的,有二百 平米吧。她不去跟她爸住,是因为,是因为她对父母两边都不想得罪,索性谁都不 跟着。”金羚给出了一个比较通俗易懂的答案。 赵毅不希望自己太幼稚,可他听到这个答案以后,真的很高兴。 “她住在第一医院?”赵毅翻看住院证明。 “对,内科17号。”金羚站起来:“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回医院呢。” “行,”赵毅也站了起来,看着即将出门的金羚,他脱口而出:“让她安心养 病,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声音中满含着殷殷的重托,金羚被震了一下,她心里想 :“这个领导真不错,有人情味。‘嘴里说: “谢谢您,我回去一定转告她。”想了想觉得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要不 何欢平时老跟我夸您呢,说您特别关照她,对她也特别好。” 赵毅一愣,但马上明白了金羚这种庸俗的精明,觉得好笑,问: “是吗?她还说我什么了?” “还说您特别有修养,有风度。”金羚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 赵毅温和的笑了。金羚走后很长时间,赵毅还在回味她的话,理智的说,他最 初也认为这些所谓的何欢夸他的话是金羚杜撰的。可渐渐的,他越来越觉得,这些 话应该是何欢说的,为什么不呢?自己的确风度翩翩,又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男人, 而何欢是一个还不算老的女人,她欣赏自己是很正常的啊。特别是在经历了孙青这 件事之后,何欢肯定已经明白了张所长再也保护不了她了,所以,她一定会寻找一 个新的保护伞。对,一定是这样,这些话就是何欢说的,而且有意叫金羚传给自己 的。赵毅肯定的想。 金羚急急得往医院赶,刚才和赵毅的见面让她很兴奋,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何欢 讲。病房里,何达夫妇也在,他们来给何欢送午饭了。 “爸,你不用天天这么跑,还每回都做这么多样,我老躺着不动,根本吃不了 多少饭。” “就因为不想吃饭,所以才要多做些种类,你要是每样都能吃两口,加起来还 能多吃进点东西去。” “感情不是您做饭。” “我在家呆着也没事,多做点饭也没什么。”鲁萍赶紧说。 “金羚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金羚笑着走了进来: “我还想减肥呢,这倒好,每天这么多好吃的,都让我一个人打扫了,我觉得 我又胖了。” “胖怎么了?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没让何欢跟你一块练游泳。要是她现在长得 像你这样,壮壮实实的多好啊,看着都踏实。” “你累糊涂了吧,叔叔?”金羚又惊又笑:“有盼着女儿长成二百斤的吗?何 欢你可别病了,你这一病绝对把叔叔给吓懵了。”众人一片大笑。 “金羚,今晚上你回去吧,我过来,你也回家照看照看。”鲁萍说。 “照看什么照看,她就照看着我吧。天塌下来也没有为张志远不管我的道理, 是吧金羚。”何欢抢着说。 “是是是,我敢说不是吗?”金羚笑,“阿姨,晚上的事您就甭管了,我们俩 这么多年也没有个机会一块住几天,好好说说话。正好,我们聊聊。叔叔,您还记 得吗,那会,我们家对我奖励方式,就是可以上你们家住一宿?” “记得。”何达含笑:“你们俩只要凑的一块就说一宿话,第二天起不来。我 还记得,有一回你妈说,要是你能跟我学画画,就让你在我们家住一个暑假,当时 你特别高兴,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搬我们家来了。结果学了三天,就又自己搬回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何达夫妇走了。何欢说: “哎,你晚上该回去就回去啊,我一个人住惯了,不用人陪。我那么说,是不 想让鲁萍过来。” “我知道,当时我就明白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按这回你病这事看,鲁萍这人 不错,不像咱们原来想的那么坏。” “她这人是不错,这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想让她过来,是觉得让她受累,我心 里不安。” “我明白。” “你今晚上就回去吧。” “不用,我陪着你吧。” “得了,昨晚就睡不着了,今天要是再扣着你,我真就是造孽了。” 金羚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这样,照着八点多,你输完液,我再回去。”何欢每天上午输半天液,下 午再输半天液。 “哎,你真扔下我啊,重色轻友。” “行了,别疯了,你就不问问我去请假的情况。” “不用问,圆满解决,你脸上都写着呢。” “那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解决的?”金羚不甘心的引导。 “总不会是用美人计把赵毅迷翻了。”何欢有些困了。 “哎,你先别睡,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有话明天再说吧,给我输得药里面肯定有安定,我现在整天整晚的睡,可还 是困。” “那不是安定,治咳嗽的药里都有安神的。你先睡吧,我回去看看小伟,下午 照着三点多该输液了再回来。”何欢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晚上八点多钟,金羚从娘家接了儿子,兴高采烈的回了家,没办法,她就是这 样,有两天看不见张志远就想得慌。进了门,家里一片狼藉,就是没有人。金羚有 些失望,只好先打发儿子睡了,赶紧收拾屋子。十点多钟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 起来,是张志远,他的声音很愤怒: “我说家里怎么亮着灯呢,你不好好在医院呆着,怎么跑回来了?”说完就挂 了电话。几分钟之后,张志远怒气冲冲的进了家门。 “你刚才在哪来着啊?” “楼下!”张志远理直气壮。 “你都到楼下了,不直接上来,打什么电话啊?” “废话,屋里亮着灯,我不先问问,要是贼怎么办啊?”金羚恍然大悟,认为 张志远做得很有道理。 “今天累坏了吧,还吃点东西吗?”金羚小心的问。按照以往的经验,张志远 如果脾气不好,那一定是工作累的,至少张志远一直这么说。 “不吃。”张志远还是一脸的不痛快:“你不在医院里,怎么跑回来了?” “哦,何欢说她晚上不用陪,叫我回来的。” “她说晚上不用陪,你就当真了?她那是客气话!”张志远跳了起来。 “她跟我说什么客气话啊。她是真不用陪,晚上八点多才输完液,这些液肯定 能让她一宿不烧,而且睡一宿都不带醒的。昨天晚上就这样。而且,今天鲁萍说要 陪她,她也不让。” “废话,”张志远暴跳如雷:“要是你妈现在死了,你爸给你找个小妈来给你 陪床,你也不让,还不够别扭的呢。” 张志远的愤怒殃及到父母,金羚有些受不了了,辩解: “我回来不也是为了照顾你吗?” 可张志远丝毫不为所动:“那好,我不用你照顾,我请你回医院去行了吧。人 应该有情有义,而不是像你这样,在别人需要你的时候,推三阻四。” 这一下,金羚又被说服了: “是我错了,明天晚上我就陪她去。再晚点在回来。”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啊,我是让你晚上住到医院,不要回来。”张志远强 调。 金羚觉得眼泪往上涌,她想问为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说: “那小伟呢?” “先放你妈家。” “那你吃饭呢?” “不用你管。” “那你的衣服什么的?” “你上午可以回来洗啊。”张志远又不耐烦了:“行了,你别问那么多了,总 之,从明天起,你晚上就在医院住,直到何欢出院为止,听明白了吗?” 看见金羚点了点头,张志远甩门回了自己的卧室。金羚跟得他身后走了两步, 看见他啪的一声摔上了房门,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儿子的房间走去。 何达家里,鲁萍正耐心的在厨房里忙碌。何达走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这儿呛,你出去吧。” “没事,何欢这一病,你受累了。”何达从来没有跟鲁萍说过这类话,所以鲁 萍乍一听见,有些不适应,脸红了: “没事,我不累,就是怕我做得饭,她吃不惯。我没她做得好。” “我看这回何欢对你得态度挺好的。” 鲁萍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是感激涕零,所以加倍的用心做饭。 “对了,昨天金羚去给何欢请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也不问问。不行,你就 出面请请何欢的领导,别让她老在单位受气了。”他们已经从金羚的嘴里,知道了 何欢生病的原因。 “不用,你还不了解何欢的能力,处理这些事,她游刃有余。需要我出面的时 候,她会找我的,她不找我,我瞎搀和也没用。” “反正你看着办吧,你决定的肯定没错。”鲁萍继续埋头忙碌。 晚上,何欢输完了液,金羚还不走,不仅不走,还插上门,开始铺床。何欢奇 怪: “哎,你干吗呢?” “我在这睡。”金羚埋头整理床铺。 “吵架了?” “没有,志远说,让我照顾你。昨天晚上我回去,被他骂了一顿。” “你没说是我让你回去的?” “我说了,他说你是跟我说客气话呢。”金羚的口气沉闷。 “他有病啊,我跟你客气什么啊?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金羚抬起了头。 “我告诉他,少搀和咱俩之间的事。” “行了,你就少搀和我们俩之间的事吧。”金羚按住了何欢。 “他说了,就让我一直住医院,住到你出院为止。让我晚上别回家,想回白天 回。”金羚涩声说。 “真是多余,我现在晚上根本不用人照顾。是不是我病得那天,把他也吓坏了, 现在说什么也不敢晚上剩下我一个人了。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金羚看何欢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胡琢磨什么呢,跟你没关系。快睡吧,我看你刚才就快睡着了。” 过了几天,看何欢有些精神了,金羚开始她酝酿已久的谈话。 “我看你今天精神不错,有些事想和你说说。”金羚开门见山。 “什么事啊?” “教育你。” “教育我?我怎么觉得,自从咱俩一岁那年认识起,就一直是我在教育你啊。” “是,的确是你一直在教育我,我承认你非常优秀,但也正因为你的优秀,让 你没有学会很多东西。”金羚很严肃。何欢似懂非懂的望着她: “我肯定有很多不懂的东西啊。” “不,我所指的不懂的东西,是说那些世俗间的人情世故。因为你从小到大都 很优秀,所以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结了婚以后更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捧着你, 哄着你,所以你不用去理会那些人情世故。” “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金羚想了想,说:“比方说,你爸爸。” “我爸爸?” “再比方说赵毅。” “赵毅?” “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我爸和赵毅有什么关系?” 金羚懊恼的转了个圈: “我算知道了,教育人比被教育难多了。” “那当然。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金羚又坐了下来重新开始: “就说你爸爸吧。要是别人有你这么个爸爸,早就嚷嚷的人尽皆知了,而你从 来都不提,要是你们单位的人,知道何达是你的爸爸,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 事。”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我觉得你并不真的了解你爸爸的实力。你知道吗?那天我去请假,已经打算 好了,要是赵毅让我去找孙青,我就回来,让你爸爸去找他。赵毅肯定会买你爸爸 的帐。因为,你爸爸绝对算是个名人。不用说别的,就说这回你住院,你病的那天, 我们说了多少好话,医院就说没床位,可是第二天你爸爸一来,医院二话没说,就 给找了这间病房,如果你不是何达的女儿,现在你还得住的走廊里。还有这些医生, 主任,对你态度多好啊,谁住院受过这样的待遇啊。你应该学会珍惜这些资源,并 利用这些资源。你知道吗,有很多人,自己没关系都要硬拉关系,没靠山都要硬找 靠山,没有这么个有用的爸爸,都想认个有用的干爹。”金羚越说越激动: “再说赵毅。我那天跟赵毅谈了很久的话,他是一个很优秀也很善良的男人。” 金羚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赵毅的一颦一笑:“他真的很出色。而你又是一个很漂 亮的女人,而且你还是单身,你很容易就能得到他的好感。” “你想让我干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让你去干。我只是让你放下架子,稍稍跟领导处一处关系,女下 属和男上司之间的关系是最好处的。如果你能得到领导的好感,换句话说,要是每 个人都知道你跟馆长关系不错,就不会有人为难你。何欢,你得学会入乡随俗,你 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太庸俗,可是如果你庸俗一些,可能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金羚的讲演结束了,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很久,何欢谨慎的斟酌着词句,慢 慢的说: “金羚,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我好,而且你说的都是实话,是真的不能再 真的话。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庸俗,因为这并不是庸俗,而是在遵从社会规则, 这些我都懂。” 看着金羚愣愣的看着自己,何欢莞尔一笑: “我真的懂。我确实曾经像你刚才所形容的那样单纯过,但那是我结婚前。结 婚后,我并没有象你所理解的,成为了一个精致的花瓶,或者从一个温室移到了另 一个更豪华的温室。我是变成了一个商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商人是庸俗和市侩 的代名词。你所讲的这些,我太熟悉了。真的,例如随时表现自己的实力,还要适 当夸大。千方百计拉上一些有背景的人给自己当梯子。还有你所说的,跟赵毅搞好 关系,你知道吗,和人搞好关系而使自己获得收益,曾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很 善于做这件事。我能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一个人的喜好是什么,突破口在哪里, 然后决定该怎么样做,才能和他建立良好的友谊,达到合作的目的。这些我都会。” 金羚真的愣住了,她没想到,何欢理解的这么透。 “那你为什么不做呢?”金羚不解。 “我不做,是因为我懒得去做。我不认为,我现在的生活环境里,有什么人或 者事值得我去费心应酬。我不做这些事,每天也能生活得很平静,而我现在要的只 是平静。” “可是,你并不平静啊,孙青不就欺负的你头上来了。” “的确,孙青是个意外。” “孙青并不是意外,她是一个必然的存在。” 听金羚这么说,何欢感到很意外: “金羚,你是说你以前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也听说过孙青这样的人?” “听说?”金羚冷笑了一下,“还用听说吗,我几乎天天看见。” 这下,何欢吃惊了:“你是说,这样的人很多?” “多,简直是太多了,遍地都是。你把他们比喻成疯狗,比喻的非常好,也非 常对,就因为他们是疯狗,领导才会重用他们,因为领导需要他们去到处咬人,好 威慑住人们。” “也就是说,并不是我特别倒霉才遇上孙青?” “当然不是。差别只是,这些狗会不会咬你的问题,他们也是挑着人咬的。像 我刚才说的,他们不会咬有背景的人,也不会咬和领导关系好的人。这次孙青针对 你,肯定也不是为什么具体的事,就是她想立威,所以她就当众表演了一出狗咬人, 目的就是吓唬住人们。”金羚有属于她的生活经验和精明,她对于孙青的这番评论, 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 “现在你们单位里的人,已经不是值不值得你去费心应酬的问题了,现在的问 题是,你要是还想呆在这里,只有费心去应酬,才能不受伤害。” 何欢听明白了,她也想起了张所长曾经说的,‘只是因为我刻意的保护,你才 没有受到责难和伤害’。的确,张所长才离任不到一个月,伤害就来了。 金羚打断了何欢的沉思,接着说: “好,我现在开始跟你说第二件事。” “还有啊?” “有。就是你那天说的辞职的事。你的经济条件,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 道。所以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点工资。我相信,如果再发生孙青这样的事,你可能真 的会辞职。但是,何欢,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辞职,绝对不要,甚至连 这个念头都不要有。”金羚说的斩钉截铁,“我下岗了,没有了工作的苦,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觉得孙青骂了你,这个委屈不好受,可你知道吗,每天把你一个人关 在家里,没有人理你,没有人跟你说话,那种滋味更难受,到时候,你就会盼着, 哪怕有人天天骂你都行。我现在就是这么盼着的。” 金羚话中的沉重震动了何欢她,她从来没有想过,工作对于一个人是这么重要。 “何欢,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上班的时候,每天忙忙碌碌,总想着休息,可真 要是让你天天,月月,年年,没完没了地休息,你死的心都有。如果我老了,就是 该退休了,那日子可能会好过些。如果我是富翁,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每天旅游, 画画,吟诗都忙不过来,那日子可能也会好过些。可我就是一个俗人,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得有普通人的日子。普通人的日子,就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白天和同 事说说笑笑,哪怕是争吵闹矛盾,下了班买菜做饭,吃完饭跟丈夫说说这一天的事, 遇上高兴得事就一起高兴,遇上生气的事就一起生气,生过了气也就完了,明天起 来接着上班。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可我现在呢,简直就是与世隔绝,每天就是这么几件事,每天和每天都是一样 的,一点变化都没有!不用说志远觉着我乏味,我自己都烦我自己。“ 金羚的眼泪流了下来。何欢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唤着: “金羚,你别这样,你要想上班,可以再找工作啊。” “找工作,哪那么容易啊。”金羚长叹一声:“我没专业,没特长,却有个儿 子,有个家,有个丈夫需要照顾,这种条件,上哪去找工作啊。” 两个人都沉默了。 “算了,我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着急也没用。不说了,你歇会吧,今天聊 得太多了,别再累着你。” 赵毅坐在办公室里,想念何欢,没错,他的确是在想念何欢。金羚的话犹在耳 :“她那套房子有二百多平米吧‘。现在房价飞升,钻石庄园里一套二百平米的房 子,现在得值三四十万,而且看现在这趋势,房价只会长,不会落,何欢这套房子 用不了几年就能涨到五十万。光这一套房子就够别人奋斗多半辈子的了。赵毅在去 年才买了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已经把他们夫妻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而且估计这 套房子就住到头了,以后还得供孩子上大学,恐怕自己这辈子只有发了横财,才能 住上二百平米的高层。以前只知道她是何达的女儿,但一个女人有一个有钱的爸爸, 带给人的震撼力,绝不如这个女人自己有钱。他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当他知道何 欢现在拥有着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后,他对何欢的感情明显的加深了。赵毅也理解 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在盼着升官,发财之后,还要盼着死老婆。 张志远来医院看何欢,何达夫妇也在,他一般都是挑何达在的时候来。一进门 还没来的及说话,何欢就开口了: “张志远,要是金羚再住在这,我该收房费了啊。”大家都笑了,金羚不安的 低下了头,她怕张志远认为是她授意何欢说的。让她欣慰的是,张志远没有生气, 而是非常正经的对何欢说: “我知道,你就是不愿意累着金羚了,我告诉你,根本不用。将心比心,要是 现在金羚住院,我出门了,只能你照顾她,就算她晚上非让你回家,你回吗?就算 你回去了,你肯定也呆不踏实,还不如在这呆着呢。这是一样的道理。”一番话说 得重情重义,合情合理,病房里的每个人听了都叹服不已。 “小张,我们该走了,要不要捎着你。”何达问。 “不用了,叔叔,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何欢的,何欢就快出院了,我想跟她念叨 念叨单位的事,省得她又想不开。”张志远一派晚辈的恭敬。 “行,那你们年轻人就多聊聊。” 何达夫妇走了,张志远体贴的坐在了何欢的病床上,语重心长: “何欢,看你病着,我一直没敢跟你提单位的事,现在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得 跟你说说了。” 何欢重重的向后一靠,有些无奈: “你们两口子这是车轮战啊,轮着给我上课。”看张志远不明白,何欢解释: “前两天您夫人已经就我的工作问题,教育过我了。”张志远闻言,狠狠的瞪了金 羚一眼,似乎是嫌金羚多事,金羚赶紧抓起了件什么东西,进了厨房。 “何欢,你的事金羚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你对于工作的态度的确有问题,我觉 得在这一点上,我能帮你,你介意我说得直接一些吗?” “啊?啊,我不介意,你尽管说。” “不客气地说,你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太不成熟。”张志远停下来看何欢,看见 何欢在很认真地听,张志远觉得更有信心了: “我觉得你通过这件事应该成熟起来。应该知道了,自己以后该怎么样去面对 孙青。” “该怎么样面对?” “该正式的找她谈一次,去认错,去赔礼道歉!”何欢很意外张志远说出了这 样的话,但她并没有动声色,她很想听一听今天张志远都会说些什么。 “我该怎么去道歉呢?” “这还不简单,你就哭,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孙姐我错了,我年轻不懂事, 你原谅我吧,以后,我都听您的,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再给她送点礼。” “那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以后她就不会再整你了啊。在单位里,像孙青这种人,你千万不能惹,因为 你们领导喜欢她,你惹她,就等于惹你们领导,跟领导作对,有什么好处啊。” “可我觉得我做不到。” “所以说你幼稚。古人有一句至理名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唾面自干’, 这是什么层次,什么境界。咱们还说孙青,她骂你,你就说,我错了,你骂得都对, 您这一骂我都觉得心里特别明白了。甚至于她打你,她打了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 伸过去,让她接着打。这样她肯定会喜欢你。你刚才说你做不到,那好,我告诉你, 我就能做到,而事实上,我也这么做过,所以我才有今天的成功。” “让她喜欢了我,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太多了。她喜欢你,就不会为难你,看孙青不为难你了,你们单位的大 部分同事就都会捧着你,巴结你。再有,她喜欢你,就会在领导面前说你好话,就 会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就算孙青不在领导面前夸你,领导自己也看着呢,哪个领导 不喜欢用忠心耿耿,服服帖帖的人啊,你现在给领导留下好印象,那下回,孙青这 个位置很可能就是你的。 反过来,孙青不喜欢你,她就会处处给你设置阻碍,会在领导面前诋毁你,会 让领导觉得你是个不好使用的职工,以后谁还会用你。你把领导得罪了,那很可能 你就会下岗,现在编制这么紧张。人们挤破了头想进你们单位,如果你下了岗,上 哪去找这么好了工作。再说了,等你把孙青,把你们馆长都哄好了,你就可以在你 们单位当官了,先当部门领导,然后一步步来,再进一步认识上级领导,和上级领 导搞好关系。你要是按照我说得这么发展,没准十年后,你就是馆长了。 何欢,我知道你那套房能值二十多万。可除了房你就什么都没了。“何欢知道, 金羚忠实的执行了何欢的命令——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那八十万。”再说了,中国 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商人做得再成功再大,也没有社会地位,象我现在有这么大 的产业,“——张志远把‘这么大’三个字拖着长声说出来,何欢觉得,就是张朝 阳提起搜狐来,都没这份底气——”不是一样得到处给人陪笑脸,说好话吗?可你 要是当了官就不一样了,再小的官也得有人看你的脸色。“张志远说累了。 “那你觉得象你说的这样去生活会快乐吗?我觉得如果这样生活,那太痛苦, 太丧失自我了,我宁可活的自在一点。” “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只能说明一点。”张志远加重了语气:“你没有生活压 力,所以你就没有理想和追求。当然,你可能对生活的压力,感受的不象我这么强 烈,毕竟我是一点点奋斗来的,而你,即使什么都不干,在你爸爸死后,也可以坐 拥大笔财产。” 何欢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你所说的大笔财产是指多少钱?” 张志远不知道何欢怎么突然转题了,但还是做出了回答:“连房子怎么也得五 十万吧。当然鲁萍会和你分,但就算只给你留下一半,你这辈子也花不清了。所以 你才会这么满不在乎。但就算你不为钱,人活在世上,总得有所追求吧。”说到这 里,张志远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满含着怀才不遇的感慨:“如果我有一个象你这么 出名的父亲,如果把你这么好的工作机会给了我,那我一定能飞黄腾达,而不是像 你这样,不思进取。”飞黄腾达四个字,是张志远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让人每 一个听到的人都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 张志远走了,何欢已经静静的呆了很久了,金羚总是偷看她,每一次都看见何 欢在深深的沉思。 终于,何欢沉思够了,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好笑的看着金羚: “你老看我干吗?” 金羚抱怨:“你还笑,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听了志远的话,又受 刺激了呢。” “去。”何欢笑骂:“你别老把我受刺激挂嘴边上行吗?我不就高中时候闹过 那么一次吗,还一天就好了。再说了,你们家张志远也就能刺激刺激你,他刺激不 了我。” 金羚也笑了。 “哎,金羚,你坐过来点,我跟你说会话。”金羚顺从的坐到了何欢的身边。 “刚才你一直在听我们说话,你觉得张志远说得有道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志远能说出来,肯定就有一定的道理。” “我明白了,”何欢恍然点头:“对你来说,不是这话本身有没有道理,而是 这话要是张志远说出来的,一定就有道理,你是典型的看人不看事。你对张志远的 感情是真让人感动。” 看何欢调侃自己,金羚不好意思的笑了。 何欢脸色一正: “金羚,谢谢你,你这么爱志远,还替我保守秘密。” 金羚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彩: “谢什么,这是应该的,你也会这么对我的。” 何欢无言,只是用力握了一下金羚的手。沉吟了一会,何欢问金羚: “你知道,为什么周博会轻易的同意了我的条件,给了我一套房子和八十万吗? 因为他知道这些财产对于我的意义。”看着金羚茫然不解,何欢直接给出了解释: “八十万,卖了房子加起来有一百一十万,在北京买一套差不多的房子,要三百万 ;一枚稍微好点的钻戒要三十万,一个好些的玉镯要五十万,一辆宝马车要八十万, 当然好的宝马车要一百多万。去欧洲度回假就得用四十万。这就是我在深圳的生活。”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在上海注册一个公司要五百万。想开一个能和天海画阁任何一个 分公司相抗衡的画廊,需三千万?而开一个这样一个画廊,一百万现金连两个月都 支撑不了!”何欢声音激越 “何欢,你别激动,你听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钱不能让你过上深圳 那样的生活,也不够你做生意。可是咱们可以不做生意啊,而且也不一定非要过深 圳那样的生活,用这些钱,你完全可以过比一般人好的多得生活啊。”金羚态度恳 切。 “对,这就是,为什么周博会轻易给我这些钱的原因!”何欢咬着牙说:“就 像你说的,用这些钱,我不可能去做生意,只能过普通的生活。永远都不要想东山 再起,永远都不会对周家构成威胁!但这不重要,这不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何 欢突然站起来,暴躁的在病房里转圈子,转了几圈,停在了窗口前,拳头重重的砸 在了窗台上:“我要说的重点是,今天竟然有人说,我不去向人摇尾乞怜,是因为 我爸爸死了,我能得到二十五万的遗产。” “对不起,志远不是故意的。” “金羚,你知道我曾经的理想是什么吗?我的理想是把画廊开到巴黎去,把中 国画家的画推倒世界艺术的最前沿。可今天,因为我不想丧失人格去换取博物馆里 的一个小官,竟然被指责为没有追求和理想。” 何欢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成也好,败也好,从来没有希望得到别人的理 解,可我真不能接受,这么被人误解!”何欢痛哭失声。 金羚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哭,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能反反复复的说:“志远不 是故意的,对不起。” 何欢一直在号啕大哭。 过了很久,何欢终于哭够了,抹了一把眼泪,抬起脸来问金羚: “你看我大哭了一场,眼睛是不是清澈多了?好看多了?”金羚不知如何是好, 讪讪的看着何欢,何欢朝着金羚一笑,笑容复杂: “我刚才哭得特别痛快,特别舒服,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年没这么痛快地哭过 了,周涛死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哭过。我看过一个故事,上面说,上帝制造完人类 以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给予了人类太多的情感,人类根本没法 承受,所以人很快就会死亡,但是情感既然给出了,就再也没有办法收回来,所以, 上帝又给了人类哭泣这个功能,让人类来宣泄,这样人类才生存了下来。” 金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扎煞着手听着。 “金羚,帮我一个忙。” “你说。” “你去找医生再给我开一份诊断证明,说我还需要治疗,能开出来吗?” “应该没问题,然后呢?” “然后你再去一趟赵毅那里,把证明给他,就说我身体恢复得不好,春节后才 能上班,需要再续一段时间的假。”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好好静一静,想些事情。”何欢又展颜一笑:“体会一下 你所说的,一个人失去工作以后的痛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