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相思不曾闲 何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把金羚吓了一跳,她想说些什么,一抬头正看见 何欢的眼睛,金羚愣住了。何欢的眼睛和平时不一样了,没有了往日里那些堆积得 满满的阴郁,分外清澈,象什么呢?就像大雨过后的天空,乌云散尽,天色如温凉 的青玉,还蕴着浓浓的水意。又像两湾清可见底的山泉,被拦着了长长的睫毛后面, 何欢只要轻轻一动睫毛,就能垂落晶莹的露滴。金羚愣愣的看着,忘了自己要说的 话。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应声而进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 的果篮,里面装着各色高档水果。男子一进门,有些错愕: “我是不是走错了?请问,王局长是住在这里吗?” “不是。” “啊,对不起,打扰了。”男子向外退去,突然,他的脚步定住了,脱口而出 : “何欢!” 何欢也认出了他:“方成钢。” 两人四目相望,一时都愣住了。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太多的巧合,人世间的故事 才可以向下延续。如果方成钢在何欢风光无限的时候看见她,可能只会故作洒脱的 一笑,扬长而去。如果是在何欢形同形式走肉时看见她,可能不会有任何触动,只 是擦肩而过而已。但他偏偏就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何欢,何欢的脸上,有几缕 被泪水打湿的散发贴在耳边,更衬的脸颊苍白消瘦,尽显大病过后的憔悴娇弱,一 双清澈的眼睛里,泪光宛然,闪动着无尽的忧思。一瞬间,眼前的何欢同方成钢记 忆中的,那个学生时代的何欢重合在了一起。 跟在方成钢后面的范影,用力的推开了方成钢,挤到了何欢的面前,脸上满满 的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哎呀,怎么会这么巧啊?”范影的声音高亢喜悦,金羚有些担心,她觉得范 影准备扑上来抱住何欢,还好,范影只是坐在了何欢的床边,这让金羚松了一口气。 “早就听说你从深圳回来了,一直想去看你,可就是没腾出空来。真是的,怎 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原来谁不羡慕你啊。” 方成钢越过范影的肩膀,看见了何欢搭在被子外面的双手,手指修长,手腕纤 细,这是方成钢在学校竹林里曾经握过的那双手,微凉小巧。后来,方成钢摸过很 多女人的手,比起来,何欢的手最小,最单薄,是唯一一双,能被方成钢完全握在 掌心内的手。现在这双手上、腕上,布满了输液的针孔,有的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还有一枚冰冷的钢针扎在何欢的手背上,一滴滴冰冷的液体沿着钢针流入了何欢的 体内,也流进了方成钢的心里。 忽然,方成钢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警醒过来,原来是范影提到了自己: “有一次,方成钢跟我说,在大街上看见你了,说你老的像四十岁似的,我还 不信呢。”何欢闻言抬头抬头,正迎上方成钢的眼睛,方成钢心虚的闪开了眼神。 范影还在喋喋不休: “谁想到,你真是变得这么憔悴了,气色也差,这是什么病啊,可得好好养养。” 范影端详着何欢的脸啧啧有声:“看上去真是挺显老的,要不说呢,这女人啊,是 真不禁折腾。”范影表面上句句都是关怀,实际上句句都充满了女人间的争斗。 床上的何欢倒是无可无不可,一旁的金羚却已经是忍无可忍。她当然知道方成 钢是谁,听见范影说,方成钢竟然如此和妻子议论何欢,金羚怒火中烧,一个男人 怎么可以在妻子面前这么贬低自己的初恋情人?何欢受了委屈她感同身受,她要教 训教训眼前这个嚣张的女人。 “呦,你就是方成钢啊。何欢上大学那会整天的跟我念叨你。”金羚是个粗人, 不习惯含蓄,一旦想打击谁,都是直攻要害。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屋子里 三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推到了顶点。一下子范影就不说话了。可见,有的时候,粗 糙得方法更能解决问题。 范影虽然不说话了,可金羚却不想善罢甘休: “他要是方成钢,那你就是范影吧?跟何欢形容的一模一样,真是长得挺有特 点的。”范影虽然长得难看,但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当面奚落过,脸一下子胀成了 紫色。何欢没撑住差点笑出来,赶紧把眼神移开,却正好和方成钢的眼神撞到了一 起,方成钢也刚笑了出来,两个人一望之下,不由相视一笑。方成钢直盯着何欢, 何欢垂下了睫毛,说: “你们是来看人的吧,赶紧去吧。” 范影总算找着了方向,应和着:“对对对,光顾聊了,把正经事都忘了,咱们 走吧。” 方成钢像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好开口,举起了手中的果篮:“把这个给你留 下吧。” 何欢刚要谢绝,金羚已经开口了: “不用,我们马上就该出院了。放这我们还得拿着,你要想送,改天直接给我 们拿家去吧,你知道我们家住址吗?钻石庄园47号2701室,有空带着孩子过来玩吧。” 金羚连珠炮似的说,丝毫不理会范影的脸又变了颜色。 方成钢迟疑了一下,掏出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有时间的时候联系,一起 呆会。好好聊聊。”金羚接过了名片,嘴里说着:“好好,没问题。”说着话拿起 了何欢的手机,对这名片拨了个号码,片刻之后,方成钢的手机响了,“不用接了, 我打得,这是何欢的号。”金羚快乐的说。范影再也不想在这间病房呆下去了,连 招呼都没有打,就冲出了房门。 等金羚把房门关严,何欢再也憋不住了,大笑了出来,最后实在笑得不行了, 干脆趴在了床上,金羚过去摇她: “你疯了,你都笑了多长时间了?笑什么呢?” 何欢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没事,你让我先笑够了,哎呀,我不行了, 笑死我了。” “你再笑我叫大夫去了!”金羚看着她的样子也觉得好笑。正在这时,何达夫 妇走了进来,他们是来接何欢出院的,看见何欢这副样子,吃惊非小。何达愣愣的 看着,好像不敢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过了一会,才小心的问: “她怎么了?” 金羚干脆的说:“她疯了!”看何达有些着急,金羚不敢再胡说了,赶紧解释 :“叔叔您别担心,她没事,她是兴奋得。刚才她初恋情人来了。”金羚话音未落, 何欢已经抄起一个枕头扔了过来,正砸在金羚的头上,扔完后,何欢用手指拢了拢 已经乱的不成样子的头发,说:“爸,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笑她呢。” 看见了何欢脸上真实的快乐,何达放心了,他由衷地感到高兴,终于又听到女 儿的笑声了。何达夫妇去办出院手续。看屋里没人了,金羚问: “你刚才到底笑什么呢?” “我真是笑你呢。”何欢又想笑,看见金羚威胁的目光赶紧忍住,解释道: “你知道吗金羚,你太伟大了,经济系全体女生奋斗了四年没有实现的理想,被你 在一分钟之内完成,而且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不断地再创新高。” “你把话说明白点?” “过去我们全系的女生都不喜欢范影,她们利用一切时机让范影难堪,但我从 来没见过范影的脸色这么难看过。被人当面指出来长得有特点,还无可奈何。”想 着当时的情景,何欢又想笑。 听明白缘由,金羚也笑了: “那是她自找,谁让她老捡着别人不爱听的话说。” “那你也不用没完没了啊,你明知道我们仨过去的事,也知道范影不愿意让方 成钢和我接触,可你倒好,把我的地址,电话一个劲的给人家。” “我就是想气气她。” 看着金羚的率性,何欢不禁莞尔。 “何欢,你刚才生气了吗?”金羚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的问。 “生气?我生什么气?” “方成钢不是跟他老婆说,你看上去特别老吗?”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想了想,何欢接着说:“当然,我也不爱听, 谁也不愿意被别人说老。但我也犯不着为这么点事生气啊。” 金羚觉得不可思议: “可你应该生气啊,你和方成钢也算是恋人,你曾经的恋人在他妻子面前贬低 你,侮辱你,你不生气?” 何欢又偏着头想了想: “没有。对于这件事,我和你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娶了 一个女人,就说明爱她,对吧。他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可以随意贬低和侮辱任何 女人。甚至于,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在他妻子之前,还爱过别的女人,那么他 就应该在他妻子面前贬低侮辱那个女人,来证明他对妻子的忠诚,那他才算是一个 值得爱的男人。” 金羚的眼瞪圆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太可怕了,你会爱上一个那么没有风度 的男人吗?” “会!”何欢肯定得说:“每个人对所谓的男人的风度的理解不一样,我不认 为一个男人尊重每一个他爱过的女人是一种风度。正相反,我认为男人只爱一个女 人,只为一个女人负责,对其他的女人都弃之如鄙履才是风度。如果是我的丈夫, 那我会希望,当他以前爱的女人出现的时候,我丈夫会讨厌她们,蔑视她们,甚至 侮辱她们。如果我的丈夫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会认为他是放不下旧情,而不能原谅 他。” “你这是站在妻子的角度上,那如果你现在站在情人的角度上呢?” 何欢轻松的笑了:“我刚才就是站在了旧情人的位置上啊。方成钢跟范影说我 老了,我不爱听,但并不妨碍我欣赏他。” 金羚的眼睛眯了起来,久久的上下打量着何欢: “我明白了,你不爱方成钢,从来就没爱过他。”金羚非常肯定地说。 “真的?”何欢不敢相信。 “比真金还真。”何欢还是不能置信,张口想问什么。但显然金羚认为这个问 题已经完全没有了讨论的必要,转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 “去给你开请假用的证明。”说完,扬长而去。 何达和鲁萍送何欢回家。 一路上,何欢都在紧张的考虑,要是何达要求她回家住,她该如何拒绝。可没 想到,这一次何达反倒没有提起这个问题,径直把车开到了钻石庄园。 两个礼拜没回来人了,房子里到处都是灰尘。鲁萍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开始 收拾,何欢想要帮忙被何达制止了: “你别管那个,跟我看看这套房子。” 何欢不解,但还是跟在何达后面。何达一间屋一间屋的看的很细,整个看了一 遍,何达发出了感叹: “这房子的装修真不错。好几年了,一点坏的地方都没有。” “确实是,当时那家人花了不少钱,用的都是好东西。” “除了你的卧室,别的屋子我看都空着呢。” “是啊,我就买了张床。怎么了?” “没事,空着就省事了。”何达不理会何欢,直接叫过鲁萍:“先收拾这两间, 下午就去买家具,这间当卧室,这间当书房。”鲁萍应了一声,麻利的收拾了起来。 何欢有些懵: “爸,你收拾它干吗啊?” “我搬过来住。”何达平淡的说,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欢完全 的愣住了,她明白父亲的用意,但这一次何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等鲁萍已经 打扫完一间屋子了,何欢才醒过神来,赶紧把何达拉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爸,”何欢刚一张口就被何达打断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想好了,我让你过去你肯定是不去,你一个人住我又 不放心,干脆我就住过来。” 何欢无奈,沉吟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爸,你听我说,不管是您 搬过来,还是我搬过去,现在,我都同意。”这下何达愣住了,何欢接着说:“但 是您得再给我十天的时间,就十天,”何欢强调。 “可再过十天就过年了。” “我知道,我已经让金羚去给我请假了,从现在到春节我不上班了,我需要一 个人在家里安安静静的想些事情。等我想明白了以后,我肯定搬过去和您住。” 何达认真地看了何欢一会,点头同意了。 “你觉得她这十天真是要想事情?”回家的路上,鲁萍问何达。 “应该是吧,至少我希望是,我总觉得她现在和原来不大一样了。”何达沉吟 着说。 周一的清晨,赵毅的家。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一看就 是家里有一个能干的主妇。赵毅的妻子柴淑勤在准备早餐,女儿雨晴在卧室里拉小 提琴,琴声有些断断续续。柴淑勤长得很白净,气质斯文,她在教育局上班。柴淑 勤和赵毅是经人介绍,然后恋爱结婚的,门当户对,两个人也非常般配。他们俩个 虽然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感情历程,但结婚快二十年了,也是感情甚笃。赵毅在 外面的那些风流事偶尔也会传到柴淑勤的耳朵里,但她一点也不相信。因为在柴淑 勤的眼里,赵毅绝对是一个模范丈夫。赵毅对双方的老人一视同仁,都非常孝敬, 在家里关心妻子,疼爱女儿。回到家,还抢着做些家务,不管在外面遇上什么不顺 心的事,也不会把恶劣情绪带回到家里来,拿老婆孩子撒气。这样的男人现在实在 是难得可贵。而且赵毅现在的事业发展得很好。 所以,柴淑勤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很幸福。单位里的男同事,还有同事们的老公, 哪个不是稍微有点地位了,就开始在外面胡作非为,在家里作威作福。比起来,赵 毅的确是个好丈夫。 雨晴拉完了琴,出来吃早饭。她的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性格上也很好的融 合了母亲的稳重、典雅,父亲的聪慧,堪称品学兼优。 “妈,我爸怎么还没用完洗手间呢,都快半小时了。” “你爸洗澡呢,今天他们单位来客人。” 赵毅已经洗完了澡,在细心的刮胡子,今天是何欢上班的日子。赵毅还记得金 羚来请假时得情形。既然何欢已经借金羚的口,向自己传达出了爱慕的信息,那么 今天,她一定会借销假这个绝好的接口,来接触自己的。他想象着,何欢精心修饰 之后,忐忑不安的站在办公室门前等自己的样子。嘴角不由浮现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要是这么看来,孙青这次干的不错,她等于把何欢推进了自己的怀里。 洗漱完了,赵毅开始穿衣服,衬衫,领带,毛衣,西装,一丝不苟,最后,赵 毅站在镜子前,从头到脚,挑剔的审视了自己一遍,感到非常满意。 一家三口开始吃早饭。 “我们从这个礼拜起,开始调休了。”柴淑勤说,“雨晴,我上午去你姥姥家, 给他们收拾房间,你在家好好做功课,中午我回来给你做饭。” “你让雨晴和你一块去她姥姥家干活吧。” “不行,她马上就该上初三了,时间太紧。” “紧也不在这一两天。咱们家孩子不能养的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干,那跟废物 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也得从小培养她这种意识,得孝敬老人。而且你中午在专门 回来给她做饭,一来一去太耽误时间。” 柴淑勤认为赵毅说的有理,对雨晴: “那你跟我一起去,带着功课,干活干累了,就学会。” “咱们一起走吧,我开车送你们。” “你今天不是有客人来吗?着急吗?”赵毅看了看表: “晚不了,得八点半以后了。”他所谓的客人,就是何欢。 “你中午不回来吃饭吧?” 赵毅确实是这么跟柴淑勤说了,因为他想找个因由请何欢吃饭,但他也没有十 分地把握。于是说:“看吧,要是不用在外面处,我就去她姥姥家找你们。” 不管心里面如何,赵毅对家人的态度都是非常认真的,他懂得一个和谐的家庭, 对一个男人的名声,是至关重要的东西。社会风气再怎么开放,领导选择培养对象 的时候,也一定会先考虑那些,家事清白,夫妻和睦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男人, 都在盼着死老婆,因为不能离婚,所以只好期待着自然更替。 何欢已经起床了,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席地而坐,眺望着窗外冬日的天空。 上周五出院后,她除了每天下楼在院子里散散步,去门口超市买点吃的,其它时间 都是坐在这里,向外眺望。晴天时看天上变幻的云,阴天时就看铅灰色的天空。她 虽然一直在静静的眺望,但她的思维却非常活跃。她的大脑像扫描射线一样,依次 扫过自己的身体,精神,头脑,思想,意志,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就像一名负 责任的机械维修师,在尽职尽责的检修一台大型设备,认真、细致。每检查出一个 部件有问题,不管问题大小,都会停下来细心的把它修理好。遇到需要保养得部件, 也会尽心的把它保养好。她就这样一直坐在落地窗前,全神贯注的进行着这件工作。 赵毅送完了柴淑琴她们以后,看了看表,才八点十分,他不想这么早去单位, 又在大街上转了一大圈,整整是踩着上班的铃声进了办公楼。他不能早来,在处理 和女人的暧昧感情上,他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知道,难熬的等待,会一点点 的侵蚀掉女人最后的矜持。他希望自己一到办公室,就能看见何欢急不可耐的样子。 他要完全占据主动。 结果他还是来早了,办公室门前没有人。赵毅在办公室里坐卧不宁,他被思念 折磨着,看看表,九点五十了,何欢为什么还不来? 终于,他听见了敲门声,赵毅的心兴奋得都有些发疼。他没有马上理会门外, 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凝神坐在了桌子后面,脸上一片淡然,扬声说:“请进。” 还好,声音洪亮自然。 进来的是金羚,这让赵毅非常意外。他做出一种认不出金羚来得样子: “你是?” “赵馆长,您好,我是何欢的妹妹,上次给何欢请假,我来过。” “奥,你有事吗?”赵毅没有让金羚坐,金羚只好站着说话。 “是这样,何欢的病还没好,还需要续假,这是医院的证明,您看。”金羚把 医院证明展开递到了赵毅的面前。赵毅没有接,也没有看,他觉得一阵阵怒火在心 中升腾: “再请多久?” “从现在到过年,估计初八上班的时候,就能来了。” 赵毅再也不能容忍了,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在被挑战。他不用看医院证明,从金 羚的脸上他就能看出来,金羚在说谎!怎么可以?现在整个博物馆里,没有一个人 敢一下子歇这么长时间的假,有病的都在挺着,挺不过去了,每天输完液还得来上 会儿班,因为现在人们都害怕,有职务的怕被免职,没职务的怕下岗,现在的工作 太难找了,离了这,很难再找这么一个旱涝保丰收的单位了,还有的什么都不为, 就为一种已经形成了习惯的恐惧。人们更怕万一惹得赵馆长不高兴,又被孙青当众 侮辱一顿,就连那些专业的研究员,都放下了架子跟赵毅和孙青周旋。只有何欢! 竟然还敢公然藐视这一切。她凭什么敢这样?就凭她有个画家爸爸?话说回来了, 象何达这种人,没权没势,想搭理你你还算个人物,要是不想搭理你,你就什么都 不是! 看赵毅的脸色越来越阴暗,金羚的心也越提越高,她在心里埋怨何欢,可现在 埋怨也没用了,她陪着笑说: “本来何欢她爸说来请假,结果临时学校有事。我来的时候,他还特别嘱咐我, 让我好好谢谢您,这么长时间来对何欢的关照。”金羚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搬出了 何欢的父亲。 赵毅轻蔑的笑了一下,金羚卑微的态度,让他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他冷诮的说 : “家庭条件稍微好点的人,难免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井底 之蛙。人嘛,贵在有自知之明。回去告诉何欢,最好尽快上班。我们这里要马上着 手进行人事改革,是民主评议,到时候,如果大家集体表决让她下岗,那我也帮不 了她。没事了,你走吧。我还很忙。” 金羚就这么着被轰了出来。 赵毅站在办公室中间,蔓延的怒火,燃遍了他的全身。他认为自己得愤怒是因 为受了屈辱,因为他不能容忍一个员工如此任性的轻慢自己。赵毅不能承认,他其 实是恼羞成怒,今天,是他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费了这么多心思,他满怀热情 而来,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金羚虽然被赵毅轰了出来,却一点也没有感到生气。她认为赵毅的不满,是完 全可以理解的,这次的事的确是何欢做得不对。她拨通了何欢的电话,等她详细的 把请假的情形描述完以后,何欢第一句话说的是: “对不起,金羚,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事,这不是重点。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何欢,你赶紧给你爸打电话, 让他出面请你们馆长吃顿饭,再送他两幅画,然后你赶紧去上班,赵毅已经生气了。 啊,听话。” “行行行,你说的我都听懂了,我也都记住了,我现在忙着呢,等我忙清了, 我就找他啊。再见。”何欢直接挂机。 何欢还是坐在落地窗前,冬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在窗前照出了很大一片 分外光亮的地带。何欢就坐在这块光亮里,整个身子都被白的刺眼的阳光包围着。 她确实是正在忙着,她正忙着看一本全唐诗,这是她昨天在附近散步的时候,从一 家书店里淘的,当时这本书和很多书一起摆在一个旧书架上,架子上贴了一张黄纸, 上面写着:处理,二折。何欢就花了四块钱买了这本书。这本全唐诗,是过去的那 种很简朴的版本。蓝灰色的纸质封面,黑色的书名。印书的纸不是那种很白的颜色, 微微的有些发灰黄,纸质绵软,在翻的时候不会发出那种刷刷的声音。书里的每一 个字都很庄重,印刷的都很细致。总之,这是一本让人读起来会感到非常舒服的书。 所以,何欢决定,利用这个假期,把这本书里的每一首诗,都认认真真地读一遍。 何欢看着手机,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她为金羚的态度感到无奈。她在刚才的电 话里,听出了金羚的紧张和慌乱。她知道金羚并不全是在担心何欢会失去工作,她 的慌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赵毅给吓得,被赵毅那种所谓的领导的威严给吓住 了。想到这,她不由得有些同情金羚。像金羚这样上了十多年班的人,对领导毫无 缘由的惧怕,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生活习惯。他们已经习惯于去惧怕,去服从,去 献媚,去讨好。 何欢理解金羚,她知道,金羚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环境使然。因为 他们现在所生活的这个城市,还不是一个讲究个人实力的地方,每个人生存所凭借 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背后的那张网。没有网的人,如果想活得好,就必须不 顾一切地去织网。何欢相信,如果自己毕业后,也和金羚一样,找单位上班,肯定 也会变得和金羚一样,面对着领导的淫威毫无原则的卑躬屈膝,放弃自我。 是因为周涛。是他在自己刚一毕业,就把她带离了这个环境,给了她一个正常 的空间,教会了她什么叫尊严,也让她学会了依靠自己去生存,感谢周涛。 何欢又重新倚靠在阳光中,开始看全唐诗。 夜色四合,华灯初上,深冬的大街小巷分外萧瑟。方成钢的奥迪车在大街上缓 缓地滑行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驶过这条街道了,钻石庄园就矗立在街旁。每次经 过钻石庄园门前,他都会凝神向里张望。 轿车滑过空旷的街道,透过车窗,方成钢用眼神搜索着两旁的人行道。人行道 上人迹稀疏,一棵棵落尽了叶子的杨树,向半空中伸展着嶙峋的枝杈。偶尔看见一 个行人,也是低着头,冒着寒风匆匆的向前赶路。 他知道在这里看见何欢的希望非常渺茫,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在这条路 上游弋,能了解一下她生活的环境也好。 时间越来越晚,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方成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杜翠茗, 今晚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觉得很疲惫,想要休息。方成钢把车开进了一家洗 浴中心。洗完澡,点了熟悉的按摩师,开了一间舒适的房间,准备做一个全身按摩。 按摩师走进来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穿着整齐的白工作服,据说她早年练过 柔道,手掌肥厚,手背上的关节,明显的粗大突出,一看就具有很好的力道,而且 技术精湛。方成钢做按摩的时候,从来不找那些窈窕的年轻女孩,他知道这些女孩 给人做按摩,往往不是靠手艺,而是靠姿色。方成钢可不想被她们糊弄,他的生活 里,不缺漂亮女孩,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 方成钢和这个按摩师已经很熟了,平时,应酬的累了,或者是工作的疲倦了, 就喜欢来这里按摩。按摩的时候,他会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这个按摩师聊天,听按摩 师说说她艰难却简单的生活。在疲惫的时候,能听别人讲述那种非常简单的生活, 也能得到一种放松,一种宁静。 通过聊天他知道了,这个按摩师的丈夫死了,有一个儿子。她花光了所有的钱, 也没能救回丈夫的命。她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单位效益不好,挣的工资不够养活儿 子。她自己又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就辞职学了这个行当。虽然是从事这种工作,但 是这个女人一直洁身自好,因为她洁身自好,所以也就没有男人去轻薄她。她的技 术好,回头客多,挣得钱也多,现在她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把母子俩的生活 安排的有声有色。现在她的儿子在高中住宿,据说学习还不错。 方成钢很尊重这个按摩师,虽然他一直视女人为玩物。方成钢坚持认为,男人 之所以轻视女人,是因为女人自己先看轻了自己。而真正自尊自强的女人,一定会 得到所有男人的尊重的。只是在这个年代,自尊自爱的女人太稀少了。 方成钢简单问候了按摩师,——这个按摩师一贯如此,进行完洗浴规定的问候 后,就再也不主动说一个字。除非像方成钢这样,和她很熟悉的客人,问一问她生 活或者儿子的情况,她才会再开口。按摩师今天却破例开口了: “方总,看您好像是特别累,您睡会吧,我给您做完按摩后帮您把门反插上, 您好好睡一觉。” 方成钢有些意外,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状态太明显了,按摩师不会主动跟 自己说话的。 “确实是累了,我休息一会,就按你说的,走的时候帮我关上门就行了。”方 成钢给按摩师签了单,就闭上了眼睛,按说是应该在按摩师的工作结束以后,客人 再根据按摩师的表现签单的。但是他知道,即使自己睡着了,这个按摩师的服务也 会一丝不苟的。 方成钢半睡半醒的,慢慢的沉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是一个国营厂的厂长,可以说,方成钢小的时候,是真 正的养尊处优。但幸福的生活只延续到了他小学毕业。由于改革大潮的冲击,国营 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方家的生活质量也一年不如一年,方成钢亲身感受到了什 么叫家道中落,亲眼目睹了自己家从如日中天一步步地,变成了门前冷落鞍马稀。 他的父亲没有能力逆转时代的大潮,也没有能力在新的时代立住脚,只有不甘心的 退了下来,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方成钢身上。 这种生活的变故,让方成钢拥有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他坚信,男儿心肠,百 炼成钢。他要奋发图强,让自己的家重新振兴起来。他天生就是一个很有理性的人, 加上超越年龄的早熟,让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很多道理。他上学的时候学习 就非常刻苦,直到现在,他都比同龄人要努力的多。因为他深信,吃得苦中苦,方 为人上人。 就像他曾经对何欢说的那样,他在进大学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何欢,并且被何 欢的娇柔,雅致所吸引,他确实是爱上了何欢。可是后来范影出现了。 并不是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方成钢和范影结婚是出于无奈。真实的情况是, 方成钢心甘情愿的娶了范影! 方成钢相信,在当时,换成任何一个男生,都会选择何欢。但方成钢不是那种 单纯幼稚的男生。他理性,成熟,在别的男生还在满怀青春激情的时候,方成钢已 经把爱情,婚姻,前程,这些事物联系起来看待了。 是,何欢是可爱的,但其他的呢?何欢家境普通,父亲只是一个美术老师。而 且何欢的性格文静,内向,不爱参与,不爱抛头露面,这就注定了何欢走上社会以 后,极不具备竞争力。可方成钢深知社会的残酷,他坚信,未来社会的竞争会更残 酷。如果他已经功成名就,或者家境富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何欢,但是现在不 行。 范影就不同了。她除了长得难看以外,其他所有的条件都要比何欢强得多。首 先,范影的家是有名的大款,在范影上学的时候,家资就已经过了千万。只是在他 们上大学那个年代,农村土大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声,所以范影才谎称自己的父 亲是干部。也就是说,范影娘家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再有,范影很成熟,有头脑, 有心机,善于社交,也就是说,范影具备了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一切能力。 所以,方成刚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挣扎,就放弃了自己的所爱,选择了范影。 他们的婚姻是幸福的。 范影的父亲当初送女儿上大学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把女儿送进政府工作, 钱他有的是,他现在想要的是官。所以在女儿毕业后,他不惜重金,把范影送进了 机关工作。对于女儿给找回的这个女婿,范家也非常非常满意。以至于有很多次, 范影的父亲跟人感叹,读书就是好啊,我们家范影要不是去读大学,上哪找这么好 的女婿去。 而且,范影的父亲,也非常看好方成刚的能力,在扶植和帮助方成刚上,从来 不心疼钱。他们结婚的房是丈人家买的,车是丈人家买的,甚至开始几年方成刚请 客送礼的钱,都是丈人家出的。有了这种庞大财力的支持,方成刚进入企业局以后 是平步青云,一路直升。很快就做上了市工艺品厂的厂长。他岳父又帮他联系了出 口的项目,使他的厂子很快就扭亏为盈。就像是老话里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靠 个人。方成刚也非常努力,他利用地方资源,不断地在现有的基础上开发新的领域, 又成功的运作了很多个出口项目,现在,他的工厂已经成了市里面的创汇支柱。后 来,他又实行了股份制改革,自己当仁不让的当上了大股东。到此为止,方成刚终 于在父亲跌倒的地方爬了起来,成了一名新时代的企业家,名利双收。 而他们的家庭也是完美的。范家当然很喜欢方成刚,因为方成刚是他们一次成 功的投资。而方家本来是不接受范影的,可是在方成刚毕业前,跟爸爸进行了一次 长谈,谈得很深,很透,很赤裸裸的。然后,方家也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当往来的 亲朋不解的询问,堪称人中之龙的方成刚为什么会找这么个丑陋的农村女人,方成 刚的父亲,总是淡淡的回应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而后来范家对方成刚的帮助,理所当然的奠定了范影在方家的地位。难得的是, 范影一点也没有因此就娇纵起来(甚至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提这些),她在方家的表 现,即使是最挑剔的公婆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完完全全就是个人们心目中最完美 的儿媳妇。让所有的人,都对方成刚的母亲羡慕不已,婆媳俩的关系比亲母女还好。 渐渐的,方家是真的喜欢上范影了。 范影的人生观和方成刚惊人的一致,都把追求更高的权利,更多的财富,当成 毕生奋斗的目标。而且,他们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牺 牲,也什么都可以利用。他们懂得和谐的家庭的必要性,所以,他们就努力的缔造 一个和谐家庭。范影的心机和成熟,让她可以轻而易举的驾驭方成刚的父母。她瞒 过了所有人的眼,只有方成刚心知肚明,知道范影是在做戏。但方成刚很欣赏范影 能把戏做得这么好,能让外人看着好看,父母感到高兴,做戏又何妨呢,人生本来 就是戏, 如果说,两个人在处理家庭问题上非常默契,那么他们在处理感情问题上,就 是更加的默契。从一开始,范影就知道了,方成刚不爱自己。所以,她对于方成刚 在外面风流,不闻不问。甚至于给他创造条件,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找情人。甚至 还在公婆面前替他掩盖,甚至替他挡住了一切流言蜚语。她深信,她越这么做,两 人的婚姻就会越稳固——因为方成刚不想离婚,而除了范影外,他很难再找到一个 这样通情达理的贤惠妻子。 方成刚还很欣赏范影的能力。方成刚的成功,除了自己的努力,范家的财力支 持以外,范影也是功不可没。她的社会活动能力极强,只要方成刚需要,她永远是 冲锋在前。她和方成钢所有上级的家属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把夫人路线的作用发 挥到了极致。她认识方成刚所有领导的住址,有一次,方成钢的一个情人闹到了局 里,她连着往那个领导家里跑了七天,痛哭流涕的诉说,她和方成刚从大学就开始 的纯真恋情,信誓旦旦的表白,那个女人只是单相思想疯了才会这么胡闹。最后终 于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人们说,夫妻感情的基础是相互欣赏,而方成刚和范影两个人就是高度的相互 欣赏,所以他们的感情很稳定,很幸福。他们在所有需要的场合同进同出,夫妻恩 爱。在工作中相扶相助,亲密无间,永远在为对方搭梯子,让对方爬得更高,反过 头来,就可以再帮自己爬高。他们是一对有口皆碑的恩爱夫妻,成功夫妻。 此时,范影也在辗转难眠。从小,她就是一个目的明确的人,她想当官,想过 上让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上学的时候,她就欣赏方成刚,方成刚的外形,气质, 风度,能力,都让她着迷,而且,方成刚极具投资价值。她认为婚姻就是赌博,和 押宝一样,押准了就赢了,押错了,就满盘皆输。结果,她押准了,所以在人生路 上,她赢了这一局,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局。她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政府里最年轻 的副局长。如果没有方成刚,那他们家再有钱,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她欣赏方成刚的能力,欣赏他的为人处事。范影虽然长得难看,可是能让她看 上的男人却没有几个,方成钢就是其中之一。 方成刚对女人的态度,她也很欣赏。她知道方成钢喜欢何欢,方成钢曾经明确 地告诉了她,同时拒绝了她的感情。但当范影告诉方成钢,娶了自己可以得到多少 好处的时候,方成钢马上就放弃了何欢,接受了她。这件事,让范影更欣赏方成钢 了,她看不起那种感情至上,可以为了感情放弃一切的男人。她认为,像方成钢这 样把前途和财富看得比感情重的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方成钢没有让她失望,不仅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也帮助范影成就了事业。她不 在乎帮方成钢干多少事,因为她知道,方成钢和自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平时, 她和方成钢无所不谈,她们俩几乎就没吵过架,因为他们在任何问题上态度都是一 致的。 以至于,有一次,方成刚跟她谈起了自己找情人的问题。那是方成钢看了一本 书,里面写道: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产物,妓女这个行业,也在古中国和古罗 马城邦同时产生。不同的是,古罗马的妓女解决的是男人生理上的饥渴,而古中国 的妓女,解决的是男人思想上的饥渴。说到这里,范影笑问:“那你呢?”方成钢 老实的答:“我是解决生理上的饥渴,因为,我的思想和你沟通得很好,不用再找 别人沟通了,而且别人也不懂我的思想。” 这对夫妻就是这样的无所不谈。可他们却有一个禁区,两个人都非常默契的躲 着它走,从来不去谈论,甚至不去碰触,这个禁区,就是何欢。 此时,躺在按摩床上的方成钢也在想何欢。 在开学报到的那天,方成钢就注意到了何欢,何欢的文弱,雅致,深深地吸引 了他,尤其是眉宇间那一缕化不开的忧郁,更让他挂心。可是范影的突然出现,打 乱了这一切,他选择了范影。 他曾经在心里对何欢说:别怪我,是你出现的时机太不对了,如果再晚几年遇 上你,在我功成名就了的时候,我一定会选择你做妻子。 即使他选择了范影,他的心中还存留着一个幻想,他希望何欢能对他不离不弃, 不计较名分,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情人。方成钢认为这并不是多么的不切合实际。他 坚信,一个成功的男人,一定拥有无数个肯为他默默奉献的女人。就连曹雪芹不也 是为贾宝玉塑造了一个宝钗,一个黛玉吗?一个是符合传统礼教的妻,一个是能让 男人动情地妾。而方成钢也想像这样生活,让范影做妻,让何欢做‘妾’。方成钢 相信,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范影是成熟的,不会为这点小事影响大局。而何欢 又是那么娇弱,清纯,对他一往情深。他很容易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找到平衡。 在他准备公开和范影的恋情的前一夜,他把何欢约到了竹林。本来他是准备好 了一大篇道理,要跟何欢讲的。他想告诉何欢:你没有爱错,我是一个有理想有抱 负,不甘于平庸的男人,我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我相信,你会支持我。等我功成 名就了,我会让你和我一起享有这一切。他有信心说服何欢。 可是当他看到何欢的那一刹那,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他觉得什么都不用 说了。月色下的何欢那么温婉,娇柔。这让方成钢坚信不疑,何欢非常非常爱自己, 所以,不管自己做出什么决定,何欢都会无条件的接受。 方成钢做梦也没想到,他刚一公开了和范影的婚事,何欢就弄出了一个异常优 秀的男朋友,而且两个人还开始在校园里肆无忌惮的热恋起来。 每天目睹着何欢和周涛出双入对,方成钢妒火中烧。他不能原谅何欢,他觉得 何欢背叛了他。 自己是决定了娶范影,但并没有抛弃何欢啊?他虽然在形式上离开了何欢,但 他把自己的心和感情都给了她呀!而何欢呢,倒是干脆,不管是形式还是内容,不 管是灵魂还是感情,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都毫无保留的给了那个周涛。 如果,何欢是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差的男人,那方成钢就会好受很多。可 周涛实在是比他优秀太多了,这让方成钢的嫉妒里还包含了深深地自卑。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中午,周涛当着他的面,把何欢拉进了汽车,搂进了怀 里。他清楚地看见,周涛一边附在何欢耳边说着什么,一边情不自禁的抚摸着何欢 的身体。方成钢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范影怀孕后,方成钢就开始在外面找情人。他虽然花心,但是很有分寸,从来 不找小姐,怕不干净也怕惹麻烦,不找有家室的女人,不找家庭条件好的,他找的 女人都是那些没什么心计,而且很容易满足的,这样,一旦方成钢玩烦了,就可以 用很少的钱摆平对方。 在这些前提下,方成钢找的女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比较纤细,娇弱的, 这也算是他内心深处对何欢的纪念,和对失去何欢的补偿吧。 十来年的风雨沉浮,让方成钢真正做到了,父母给他起名时所期冀的:男儿心 肠,百炼成钢。他娴熟的驾驭着这个社会,向社会索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他现在 已经完完全全的把感情当作茶余饭后的调剂了。对他而言,感情就是付出金钱,得 到女人的甜蜜,温情,和身体,仅此而已。 他曾经对何欢的感情,也都已经淡忘了,他之所以从来不跟范影提及何欢,并 不是旧情难忘,而是出于难堪的妒嫉——对周涛财势的妒嫉。他一直认为,他之所 以失去何欢,就是因为自己不如周涛有钱,如果自己当时像周涛一样有钱,何欢一 定会听从自己的安排得。 他还是经常会想起何欢,但已经不是因为感情了。他经常是在和情人欢好之后, 想起何欢,想象何欢的身体,想象如果此刻怀里拥着的是何欢,会不会让自己更加 的满足。因为,何欢是方成钢关注的女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方成钢得到身体的, 这一点让方成钢很遗憾。方成钢很后悔,自己当初太纯,太傻,当时自己满可以再 进一步,先品尝了何欢的身体,再宣布和范影的关系,这样就不会留下终生的遗憾 了。 前段时间,何欢在珠宝店门口看见了方成钢,方成钢也看见了何欢。他不敢置 信,何欢竟然变得如此苍老憔悴。回家后,他跟范影提起了何欢,说何欢变得很老, 很丑。他需要跟一个人说说,自己曾经很想很想得到的一个女人,现在已经完全没 有了魅力,一点都不能再吸引自己了。虽然这个女人的生命还在延续,但是在方成 钢的生命里,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结束了。这话只能跟范影说,因为,范影是方成钢 唯一的知己。 可就是这个被宣布了结束的女人,又意外的‘复活’了。还是那么娇柔可人, 一时间,方成钢心中关于何欢的记忆又被激活了。 就像是一张古筝,被罩上套子放置在屋角很久了,主人都已经忘却了它的存在, 可无意间,古筝的弦被人触动了一下,虽然不成曲调,但余韵袅袅,久久绕梁不肯 终绝。这一声余韵,足以勾起人对曾经熟悉的曲调的记忆,撩拨得人一再的想去重 温一曲完整的旋律。方成钢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被惊动了的听琴人。 范影看看表,快十点了。她了解方成钢,方成钢这些天的魂不守舍,她全看在 了眼里。她可以纵容方成钢在外面包情人,但前提是,这个情人必须不能取代自己 的位置。因为她可以不在乎爱情,但是却不能不在乎方成钢夫人这个宝座。何欢的 出现,让她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采取行动,防患于未燃,才 能立于不败。 范影拿起了手机,拨通。她打给一个大学同学,她仅有的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 生之一: “是我,睡了吗?” “还没呢。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知道你上夜班,陪你说会话。”范影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现在同学里 嫉妒自己的多了,都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自己一个不谨慎,弄不好就会谣言满天 飞了。 “这么好啊,我真感动。你老公呢?” “出差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聊了半天,谈了很多个同学的近况,范影不动生色的把话题 扯到了何欢的身上。 “对了,那天我去医院看一个生孩子的同事,看见何欢了。”范影永远这么周 密,既然是去看一个生孩子的同事,那么肯定就是她一个人去的,而不是和方成钢 一起。 “是吗?”对方显然对何欢没有兴趣。 “我记得你说过,她丈夫死了,她和婆家闹翻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听谁说得?” “这还用听谁说啊,她老公死了,她又没孩子,她婆家不趁早把她赶出来,留 着她份遗产啊。” 范影点了点头,这就是她想知道的结果。当然,她没有马上挂电话,而是又拉 扯了半天别的,才结束了通话。 打完这通电话,范影更不安了,何欢现在无依无靠,就算是有个有名的爸爸, 但那毕竟是文名,是做不得实的。更何况,听说他爸爸又娶了个小的,再生个孩子, 娘家的家产恐怕就没何欢什么事了。这样的孀居女人,比年轻姑娘更可怕,因为她 们自身越来越没有价值,她们能依靠的只有男人,所以一旦有值得依赖的男人,她 们一定会紧紧的抓住的。 她也是女人,所以她懂得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艰难,就因为艰难,范影才 会死死抓住方成钢不放。将心比心,如果现在自己是何欢,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死死傍住方成钢这棵大树,因为方成钢现在可以说是名利双全,就算是给方成钢当 情人,都会得到很大的好处。自己这么有能力,还会这么做,那何欢呢,一个年轻 寡妇,又秉性娇弱,没有什么技能,所以何欢当然更会这么做了。 这一想,只把何欢想的脊背发凉。她要采取主动,她要全方位的了解何欢,知 己知彼,才会百战不殆。范影想好了,先想办法把何欢拒之于门外,实在不行,她 就退一步,跟方成刚明谈,可以跟何欢交往,但只能做情人,无论如何,她不能让 何欢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知己就是知己,此时,方成刚也在考虑着和范影同样的问题。他也在综合考量 着何欢的方方面面。在病房里,何欢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贴近于大学时代,又超越 大学时代,已经把方成钢吸引住了。方成钢又开始想要得到她了,他很有信心,他 知道何欢现在是孀居,没有什么依靠,这样的女人是最容易得手的。 总之,最后方成钢得出了和范影一致的答案——这一次,方成刚一定能得到何 欢。 戈壁深处的敦煌。 萧雪飞早就闹着要出院了,可是小李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既然大夫说了, 得住俩礼拜,那就一定得住俩礼拜,再说了,村子里又冷,不像医院里有暖气。萧 雪飞无可奈何,她快给憋疯了,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宋振峰才来了三次。每次, 这个呆头呆脑的小李,都还呆在旁边,任你怎么明示,暗示,他就是不走。有一次, 王芳给萧雪飞炖了只鸡,让宋振峰给她送过来,萧雪飞说头晕,那不稳勺子,让宋 振峰喂她,宋振峰还没反应过来,小李已经殷勤的拿过勺子,开始喂萧雪飞。宋振 峰看了看,觉得自己有些碍事,干脆告辞了,气得萧雪飞差点吐血。她真不知道, 自己是倒了什么霉了,碰到这么个煞星。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了,萧雪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摆脱小李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王芳分外的忙碌。虽说这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可是每年春 节,那些不走的画家,都是聚到这里来过年,算下来,也一大家子人呢。萧雪飞想 陪着王芳忙,可王芳总是把她赶回屋去,怕她病刚好再给累着。她想找宋振峰,可 是宋振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从早到晚的不见人影。萧雪飞实在是忍不住了,跑到 了厨房里,来找王芳: “阿姨,振峰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找他有事?”王芳也没办法,她明白萧雪飞的心思,可是儿子不表 态,她也只能装糊涂。 “嗯。”萧雪飞咬了咬牙,她来之前是下了决心,先跟王芳摊牌的,可她毕竟 是个姑娘家,事到临头又开不了口了,只好委婉的说:“我想找他说点事。”王芳 听了,没说话,又开始低头忙碌,萧雪飞鼓了鼓劲,说:“说说我们俩的事。” 萧雪飞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才觉出来,自己的脸红的烫手。不管怎样,自己 是把话说出来了,有用没用先放一边,至少也算是逼了自己一步,这样,不管怎么 样,也得跟宋振峰说了,这样也好,省得拖着了。 萧雪飞坐立不安的等着宋振峰回来,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又开始对着镜子打扮 自己。唉,爱一个人真累啊。 此刻,王芳也在厨房里心不在焉的忙碌着。看看天色,觉得儿子快回来了,她 干脆撤下了围裙,到路口去等宋振峰。 宋振峰一拐弯就看见妈妈站在路边,不断地朝自己这边眺望,吓了一跳,赶忙 跑了过来: “怎么了,妈?” “没事,就是想和你说句话。” “那先回家再说吧,这多冷啊。” “就在这说吧,家里不方便。” “啊?”宋振峰不解。 “振峰,你感情上的事,我从来没问过你,也没管过你。我今天想问问,你到 底是怎么想得?” 宋振峰脸一红,有些理亏的低下了头。这件事上,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母亲: “妈,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这也没什么对起对不起的,我倒不是那种非急着抱孙子的人,儿孙自有儿孙 福,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再说了,你这些年虽说没结婚,可也没耽误工夫,男人嘛, 先立业再立家也不算毛病。可现在,家里摆着个萧雪飞,你得赶紧拿主意啊。人家 姑娘跑了好几年了,成不成的你得给人家个交待啊。” 虽然他们母子之间亲密无间,但他们是属于那种老式的家庭模式,母子间一般 是不涉及到感情话题的,所以乍一听见母亲谈萧雪飞,宋振峰的脸又红了。 王芳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了,她有些发烦: “你到底觉得跟她怎么样?” “我觉得不合适。”宋振峰低声嗫喏。 “那你就跟她说开了。” “我这不一直躲着她嘛?”宋振峰的声音仍旧很低。 王芳被他给气乐了,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笨: “你以为是我和你爸那会儿呢,男方只要稍微一躲,就把姑娘给臊跑了?现在 这姑娘们,要多大方有多大方,刚才萧雪飞跟我说,晚上要和你说说你们俩的事, 我上这来等着你,就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王芳说完,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这儿子娶不上媳妇,当妈的着急,可儿子让人家姑娘给追到家里来,当妈的也够操 心的。 宋振峰远远的跟着妈妈,他的心有些乱,这些年他也碰上过对他有好感的女孩 子,拒绝了也就完了。可他总觉得很难这么直接拒绝萧雪飞,人非草木,萧雪飞年 年来去,比候鸟还准时,这份真情也确实让人感动。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对待萧 雪飞。 晚饭时,王芳三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大家心不在焉的吃完饭。王芳收拾碗 筷,萧雪飞要帮忙,被宋振峰拦住了: “雪飞,你先别忙。”沉了一会,宋振峰硬着头皮说:“我找你有点事。” 来了,萧雪飞有些兴奋也有些慌乱,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萧雪飞的房间,一时 无言,屋子里静到了极点。 “听说公司要派你到别的项目,是什么项目啊?”宋振峰有些没话找话。 “目前还不太清楚,不过春节后,我肯定就得去了。这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有什么打算?”这是萧雪飞非常关心的。 “几个美院都和我联系,让我去教书,但现在敦煌画院的日常工作是我在主持, 我也离不开,我想先为敦煌画院找到一个适合的管理者,然后再考虑我到底去哪里?” “有北京的美院吗?” “有。” “那就来北京吧,这样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咱们就不用老这么分着了。” 宋振峰头皮一紧,知道该进入正题了。 “其实,我一直挺怕这个项目结束的。”宋振峰沉吟着:“因为我有些怕离开 敦煌。”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才能安宁,才能远远的避开她的影 子。”这就是宋振峰做出的决定,他打算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源源本本的告诉 萧雪飞,算是对萧雪飞一片真情的回报。 “她?那个抛弃了你的女孩子?你还在恨她?” 萧雪飞的话让宋振峰很诧异:“恨,这从何说起?我不恨她,从来都不恨,以 后也永远不会,我,”宋振峰停了一下,决然说出:“我爱她。”三个字简单,却 是宋振峰第一次当着人的面说出来,觉得很难,可一旦说出来,接下来也就容易了 :“雪飞,你想听听我和她的事吗?” 萧雪飞点点头。她的双拳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扎疼了手心。窗外北风呼啸,屋 内一盏灯闪着昏黄的光晕,她专注的望着宋振峰,等待进入那个尘封了多年的世界。 “她是我老师的女儿,可以说是我的师妹。比我小三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我才十二岁,妈妈带我到她家里拜师学画。那时她家也有这么个小院。”宋振峰向 外一指,“这个院子,就是完全照着他们家的小院布置得,连房屋布局都一样。” “不可能,”萧雪飞脱口而出:“这个院子我看着特别眼熟,我想上辈子一定 是我和你在这样一个院子里住过,所以,咱们才会有共同的记忆。”萧雪飞紧盯着 宋振峰,根本不容宋振峰反对。 宋振峰淡淡一笑:“不是的。原来这里住着我几个同事,我第一次来,就发现, 这里的房屋布局和她家完全一样,所以我妈一说要来住,我就好说歹说,硬把这个 院子给夺下来了。” 萧雪飞觉得心中有无尽的酸涩在弥漫。她忍了忍,听着宋振峰接着说下去。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夏天的一个黄昏,天还很明亮,地上全是花草,她从 外面走进来,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梳着一个马尾辫,当时好像夕阳全部的余晖 都照在了她的身上,耀的人睁不开眼,等她进了屋,整个天地都暗了。” “你那会才多大啊,懂什么啊?”萧雪飞不甘心的顶了一句。 宋振峰温和的笑了,自从他开始回忆,他整个脸上的线条变得都柔和了: “当然什么都不懂,你想哪去了。那时只觉得她太美了,可以说,她是我在现 实世界里见过的第一个活生生的美人。真美啊。” “后来呢?”萧雪飞不愿意看见宋振峰沉醉的样子,生生打断了他。 “后来我就开始和她一起学画画。他爸爸也就是我师傅,人非常非常好,对我 尤其得好。我们每天一起画画,一起玩,整整六年时间,形影不离。我和她特别谈 的来,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把我当成依靠。”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她呢?” “我也说不清,小的时候,只想着家境贫寒,母亲拉扯我不容易,一定要努力 考上大学,好回报母亲。至于师妹,只是觉得她是我的骨肉亲人,我可以为她做一 切事情,甚至不计生死。” 两个人都沉默了,朴实无华的语言,却表达出了最真挚的感情。 “可你们到底有没有谈过感情啊?” 宋振峰苦笑了一下: “说起来可笑,我的心事还是我师傅给我点破的。” “噢?” “我上大一,师妹上高二,那年他们家出了点事,我师傅和师娘感情不和分手 了,我师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快乐, 明媚,变得自卑,忧郁。她的变化让师傅很伤心。在我大三那年寒假,师傅跟我说 出了他的打算。”宋振峰的声调变得低沉,伤感,让萧雪飞听了都觉得心酸,“那 天师傅把我叫到他的家,让我陪他喝酒。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了,我到了 以后,师傅还是不停的喝酒,过了一会,师傅突然对我说, ‘小峰,我有件事求你。’ ‘师傅你说什么呢,有事你就直接说吧。’ 但师傅不说,他又开始喝酒,过了一会,才又问我,‘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师妹,但这在师傅面前,实在是 难以启齿。师傅可能也觉得他将要说出的话,让他自己太为难了,所以他就一直喝 酒。似乎想喝醉了以后,再把心里话说出来。但那天也怪了,师傅本来没什么酒量, 可是他那天不管怎么喝就是不醉。最后,他干脆不喝了。 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态度极其认真地,完全就像是把我当成平辈看待, 他对我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弟,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喜欢我女儿。’我一时 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听着,‘我还知道,我女儿也喜欢你。’这一下,我真懵 了,师妹的心思我也想知道,可是我一直是不敢猜也不敢问,今天突然被师傅说了 出来,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简直觉得我一下子倒了天堂,那恐怕是我考上 大学以后最快乐的一天。” “我能明白,但是你不该问我。”萧雪飞冷冷的说,“后来呢。” “师傅接着往下说,‘只不过你师妹因为我的事受了打击,现在比较封闭,所 以可能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等她一旦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那她的选择一定是你。’ 师傅的态度很笃定,我了解师傅的为人,他要没有十成把握,是不会这样说的。听 了师傅的话,我高兴得心慌意乱,可又有些奇怪,因为师傅的态度很古怪,果然师 傅接着说:‘小峰,你知道我一直看重你,我相信你将来肯定有出息。但我现在不 能让我女儿嫁给你。’我猛地抬起头来,目瞪口呆的盯着师傅,可师傅没有看我, 那天,从始至终,师傅都没有看过我的眼睛。后来,师傅又说了很多话,我都记不 清了,只记得,师傅说,由于他的婚姻问题,连累师妹受辱,他不忍心眼看着师妹 一直这么消沉,自卑下去。他想让师妹重新变得活泼,开朗,无忧无虑。所以他要 把师妹嫁给他一个朋友的儿子,那个朋友现在已经家财千万。师傅对我说,虽然我 们都相信钱不是万能的,但钱至少可以让师妹完全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最后师 傅还有几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真爱一个人,就是要全心全意地让她幸福’。” 萧雪飞被宋振峰声音中的凄楚震撼了,屈指一算,这至少应该是十年前的事情 了,可宋振峰声音中的伤痛,一点都没有减。 “后来呢?”萧雪飞很不想再让宋振峰继续回忆了,但她又被这个故事深深地 吸引了,不由自主地问道。 “后来,师傅安排我来了敦煌,并且告诉我师妹,我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师 妹信以为真。我从来不敢想,她误会我和别的女人交往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不敢想?” “我怕会惹她生气,伤心,又怕,”宋振峰的声音变得很低:“又怕她会不关 心。” “你们就这么完了?” “因为我答应了师傅,所以我整整两年一直在敦煌,没有回过家。两年的时间, 我也成熟了一些,也开始自己想该如何处理感情问题了。我越来越觉得,当初抛下 师妹,一走了之,这种做法太幼稚了。我算着时间,师妹也该大学毕业了,我想回 去跟师傅好好谈一谈,我要告诉他,虽然我没有钱,但我有信心,我能让师妹快乐 起来,只要她愿意,我带她一起来敦煌,我了解师妹,她一定会愿意来的。我要向 师傅起誓,我一定会尽我一生一世的力量,来照顾好师妹,我要请求师傅同意把师 妹交给我。” 萧雪飞紧张得嗓子发干:“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还没有回家,就接到了师傅的信,告诉我师妹该结婚了……” 宋振峰长啸一声,把脸埋进了双手里,在他把头低下去的那一刹那,萧雪飞似乎看 见了他眼中有泪流了出来,萧雪飞吃惊非小,她觉得现在如果看见宋振峰的眼睛中 流出血来,她都不会这么震惊。因为宋振峰一直都是那么坚定、刚强,他怎么可能 流泪呢?也许是自己看错了?萧雪飞宁愿自己是看错了。过了很久,宋振峰平静了 下来,接着说: “说心里话,我在见到师妹前的一分钟,心里还在想,如果有一线可能,我都 要把师妹夺回来。可我一看见她,就自动的把这个念头放弃了。因为眼前的师妹和 以前那个师妹简直就是两个人,现在的师妹变得自信,乐观,开朗,身上充满阳光, 她非常非常幸福,我从来没见她那么美过。我知道,是爱情带她走出了阴影,此时 此刻,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师妹要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爱上别人呢?”萧雪飞循循善诱。 “在她出嫁的前一天,我们在她家里谈了很久,她问我和女朋友怎么样了,还 说,如果不是她要结婚了,她一定跟我来敦煌。有她这句话,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那你也太容易知足了。” “等她结婚后,我就和我妈一起来了敦煌。从那时算起,我已经八年零四个月 没见过她了,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你从来不问?” “不问。”宋振峰很干脆的说:“我见过他丈夫,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对她很 好,师妹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明知道她会幸福,何必还要问呢。”宋振峰突然自 嘲的一笑:“也许是我的心结吧,毕竟我是败军之将,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有足够的 资本,那我根本就不会退让,也就不会失去师妹。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八年里,我 才这么努力。” 宋振峰常常吁了一口气,终于说完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似乎想吹一吹窗 户逢里刮进来的冷风。 “这是你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事吧?”萧雪飞的声音突然变得异样的轻柔,宋 振峰点了点头。萧雪飞嫣然一笑,也站了起来: “说出来就好了,能说出来就说明过去了,旧的一页既然翻过去了,就不要老 想她了,以后我们重新开始。”说着话,萧雪飞轻轻走到宋振峰身边,伸出双手环 住了宋振峰的腰,把头偎在了宋振峰的背上。 宋振峰像被烫着一样,猛地向旁边一躲,萧雪飞没有思想准备,差点被甩了出 去,她身体一晃,重重的靠在了窗台上。萧雪飞顾不上被撞疼了的胳膊和手,回过 身来,嗔怨宋振峰: “你干吗啊?”她刚想怪宋振峰不解风情,可没想到,宋振峰也在一脸困惑的 看着她。这种困惑的表情决不是现在应该出现的,萧雪飞也不明白了。两个人一时 都愣住了。 过了很久,萧雪飞才轻轻的唤了一声: “振峰,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回忆了太多不愉快的事,又让你伤心了,没事, 咱们不想那些了,咱们想咱们自己的事,想快乐的事。”萧雪飞一脸期冀的望着宋 振峰。 宋振峰还是没有说话,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又过了一会,才缓缓地问: “雪飞,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呀,你一直在说你以前的感情经历,其实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感情经历, 我觉得你只是输得不甘心而已,你放心,我不会介意的。” 宋振峰终于弄明白,自己犯了个多么致命的错误,多年来,每当有女孩子向他 表示好感,宋振峰总是直愣愣的拒绝,好多次,都弄得人家女孩下不来台,一起画 画的弟兄们,为这事也没少数落他,人们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谈不成感情, 还可以是朋友呢’。实在是不应该这么戳人家女孩子的面子。这回,宋振峰准备接 纳一下意见,也是被萧雪飞的执著打动了,想着婉转的把事说明白,没想到,竟然 弄出这么大的误会。 想明白这一切,宋振峰不由得跌足长叹,后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象 过去似的,三言两语,把事说明白了拉倒。现在后悔也晚了,既然错已经铸成,唯 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补救。 “雪飞,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心里有 人了。” “有人了?谁?” 宋振峰差点没晕过去,看来真的有必要检讨一下自己的表达能力了。 “我师妹啊。” “她不算,还有谁?”萧雪飞说的很干脆。 宋振峰很不明白: “她为什么不算啊,就是她,没别人了啊。” “她当然不能算,因为她已经结婚了,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啊。”萧雪飞想了 想,突然大声说:“你是想让她离婚,然后娶她!” “不是。”宋振峰用比她还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臆想。“如果我想破坏他们, 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我说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她幸福,现在她很幸福,我 根本不想打搅她。” “那你又说你还爱她?” “这不矛盾啊。她可以生活的幸福,我也可以爱她。”宋振峰努力地想解释清 楚,可是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说,萧雪飞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如果你爱她,就应该想要得到她,想要和她在一起啊。” “我也想,”宋振峰的声音变得低沉了:“真的,我也想。你知道吗?雪飞, 有多少次在梦中,我梦见我和她在一起。每当我取得成绩的时候,我都希望,她就 坐在我的身旁,分享我的成功,以我为骄傲。甚至,和朋友一起聊天的时候,我都 希望她能和我一起无所顾忌的高谈阔论。” “可是她已经结婚了啊,而且你说她很幸福。” “我知道,所以我就不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爱着她。” “振峰,你想过没有,你应该走出她的阴影,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是在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啊。我现在的生活很充实,很有成绩。我了解师妹, 她那么善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我因为她而蹉跎了生命,那她一定会不安, 会伤心的。我不能让她伤心。” “我承认,你现在很有成绩,但其他的呢?你的感情生活呢,一个人如果没有 感情生活,那他的人生一定是不完整的。” “我有感情生活啊,我在爱着一个人。” 萧雪飞完全失去了耐性: “你这算什么爱!每天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不能和你一起享受生命,不能一起 同甘苦,共患难,甚至都不能给你做一顿饭!” “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师妹就在我心里,下雪的时候,她陪我观雪,春天的 时候,她陪我赏花,我遇上难题,提不起笔来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小时候那样, 守在我身边,一边帮我研磨,一边细声细气的鼓励我。于是我就开始按照记忆中的 样子,给她画像,画完后,就挂在桌边,让她一直陪着我完成了这个难题。每当我 吃饭时遇到爱吃的菜,都会想起,以前和她一起吃饭的情形,她记得我每一个爱吃 的菜,遇到这样的菜,她一口不吃,都夹到我碗里。我对她有信心,如果当时我不 是那么幼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去违背师傅的意愿,那我们一定会 结为夫妻。而她如果成了我的妻子,一定会和我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宋振峰深情地告白把萧雪飞激怒了,她冷笑了一声: “对,她是活在你的心里,但是也活在别人的床上?”话一出口,萧雪飞就后 悔了,她看见宋振峰的脸霎时变成了青白色,连紧紧咬着的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宋 振峰慢慢转过身去,萧雪飞看见他伟岸的背影在微微发颤。 “对不起,振峰,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萧雪飞期期艾艾的道着 歉,她被吓着了,她从来没想到过,一个男人能痛苦成这个样子。现在宋振峰的双 手用力撑在窗台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双肩突兀的向上耸起,远远看去,背 影分外孤绝,就像一只受伤的仙鹤独立的寒风中。 萧雪飞想走过去,可就是挪不开步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时间,她觉得自 己离宋振峰好远好远。 “雪飞。”过了良久,萧雪飞听见宋振峰唤她,赶忙答应,宋振峰依旧保持着 刚才的样子,不过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不用道歉,你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我希望你能懂得,并不是所有的事实都 能拿出来讨论的。多年来,我把自己放逐在大漠深处,对师妹不闻不问,就是因为 不想去触及这些事实。” 宋振峰一旦开口说话,萧雪飞那个执拗的毛病就又犯了,她又开始试图说服宋 振峰了: “好,振峰,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我也是真心为你觉得不值。你觉得她好,只 是因为你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其实世界上比她优秀的女人有的是,只是你在封闭 自己!” 宋振峰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雪飞,你说得不对,我并没有在刻意的封闭自己。这些年,我一起临摹敦煌 壁画的同事里,就有很多优秀的女画家,我和她们每天一起工作十几个小时,一起 作画,一起讨论,无所不谈,晨昏与共,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远的不说,就 说我和你吧。咱们认识也有三年了,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 “那是你在抗拒!” “我没有抗拒,只是我在别人身上没有再感受到过那种感情。这么说吧,如果 我能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找到爱的感觉,那我一定会从新开始一段感情,但我没 有找到过。” “我不信,我知道有很多次,我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里又充 满了感情。” “我承认。”萧雪飞满以为宋振峰会难堪,没想到他痛快的承认了,宋振峰接 着说:“因为师妹嫁给了一个商人,我总是会想,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有的时候, 你高谈阔论的样子,会让我想起她。”沉吟了片刻,宋振峰补充道:“我可能没告 诉过你,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出来了,你的眉眼之间的某些地方,有些像我师 妹。” 萧雪飞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得说: “那好,既然你觉得我像她,你就拿我当她的替身好了,我不在乎,只要你给 我个机会,我一定能取代她!” 宋振峰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回事,雪飞。我不需要替身。” “你需要,我可以陪着你,守着你,会说会笑,有血有肉,比一个影子强多了。 等你有了我,一定能忘掉她!” “雪飞,你太任性了。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就像是我失去了一幅名画,你补 偿给我一幅更名贵的画,但取代不了我的画。你给我一幅惟妙惟肖的赝品,也代替 不了我的画。你我都懂得,其实很多时候,赝品的水准,已经高过了原作,但它永 远是赝品,永远取代不了原作。就是因为只有原作代表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 种心境,那种感情。赝品再好,也只能仿来外貌,仿不来精髓。 雪飞,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和你没有结果。我承认,你很优秀,你干练,自 信,能力卓越,这些都是你超越我师妹的地方。但是,没有用,我心中的名画,只 有这一幅。我希望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谈感情问题。” 此时的宋振峰,又恢复了往日的坚硬与冷漠。这一来反倒勾起了萧雪飞无尽了 情思,因为她最初爱上的宋振峰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知道面对一个这样的男人,因 该选择顺从: “好,我按你说的办。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 “我想知道你师妹的名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当以后自己想吃醋的时候,找个载体吧。” 宋振峰沉吟了一下,轻声说:“她叫何欢。” “何欢!”萧雪飞尖叫了一声,一跃而起,把宋振峰吓了一跳。:“你是说你 师妹叫何欢?天海画阁的三儿媳?” “你知道她?” “天啊。”萧雪飞一幅如蒙大赦的样子,在屋子里兴奋的转着圈子,不停的自 语:“我还以为我没希望了呢,原来我还有希望。”萧雪飞终于停了下来,笑看宋 振峰:“你问我怎么会知道她?谁不知道她啊。”萧雪飞的声音中不无嫉妒:“大 名鼎鼎的天才画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你知道有多少年轻的女商人都在嫉妒她的 能力,有多少男商人都在祈祷不要与她为敌吗?” 一番话说的宋振峰如坠迷雾:“她现在真得那么厉害?” “振峰,你死心吧。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太强悍,不如你师妹温柔委婉,但 我告诉你,现在你师妹经起商来,远比我强悍的多,她已经变了,不再是你那个不 谐世故的单纯的师妹了。我相信,如果现在把我和她一起摆在你面前,你再也不会 喜欢她了,你一定会觉得我比她温柔的多。”萧雪飞又恢复了她的乐观。 宋振峰有些疲倦了: “雪飞,你必须得明白一件事。”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喜欢何欢,是喜 欢她的全部,这个全部包括她的优点也包括她的缺点,包括她的过去也包括她的将 来。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单纯,而是因为她是何欢。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强悍, 而是因为你不是何欢,就这么简单。” 萧雪飞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你是说,让你现在放弃她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她婚姻幸福。如果她的婚 姻不再幸福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马上接纳她。” “对。” “你有这个信心?” “有。”宋振峰说得斩钉截铁,“不管她遇到什么境况,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她的灵魂还在,她就是我的最爱。” “如果你知道她现在需要你,你会为她做任何事?” “只要她需要,我在所不辞。” “我明白了。宋振峰,你是个好男人,我没爱错。” “雪飞,”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如果你真想安慰我,就让我看看那些画吧。” “什么画?” “你不是说你为你师妹画过画吗?我想看看。” 宋振峰在思索:“你真得想看?” “真的。” “那好吧。”宋振峰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引着萧雪飞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是萧雪飞第一次进宋振峰的房间,房间比别的屋子要冷,是里外间。外间是 卧室,陈列简单。墙上有一个门洞,只挂了一个长布帘。宋振峰掀起了布帘,打开 了灯,侧身让萧雪飞进去,萧雪飞一到门口就呆住了。 这是一间挺大的空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画!墙上,画架上,张 开着的,卷着的,密密层层,每一幅画上都是同一个人:何欢。 “这么多!”萧雪飞呻吟了一声。 “对,”宋振峰沉声答道:“这里每一幅画画的都是她。八年里,我全部的业 余时间就是在画这些画,你慢慢看吧。” 萧雪飞这时才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多么愚蠢的要求,她原以为能看见几幅速写, 没想到,这里何欢的肖像能堆成一座山。她心中的嫉妒和绝望在蔓延,她不想看, 可这些画仿佛有一种魔力,勾引的她不能不看。 挂在最外面的是一幅童年时的何欢,画中人和宋振峰刚才所形容的一抹一样, 真是集了天地间的光彩,下面题着一首诗: 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 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 萧雪飞酸涩的一笑,开始看第二副,弯月如钩,浮云如诉,远处有一座若隐若 现的山峦,山峦上的云雾聚成了一个缥缈的美人,还是何欢,落款也题着诗: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第三副上,是一片凋零的秋色,落叶飞舞,一座单薄的小楼,纱帘半掩,帘后 端坐着一位凝神作画的美人,何欢,落款题着: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一幅幅都是有画有诗,每一幅画上的何欢都是极态妍妍,每一幅画上的题诗都 是刻骨相思。萧雪飞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她惨笑了一下,转身出了画室。 迎面正碰上宋振峰。萧雪飞仰头一笑: “振峰,画我都看了。何欢不如我漂亮。” 宋振峰苦笑了一下,萧雪飞接着说: “你说过,只要何欢婚姻幸福,你就不会去打扰她,所以我还没有输,我还有 机会。”萧雪飞说完,仰首走了出去。只把宋振峰留在了屋子里。宋振峰无奈,他 不知道该拿这个多情而又任性的女郎怎么办。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