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初六 萧雪飞醒来的时候,看见何欢还在蒙头大睡。当她走进洗手间,不禁目瞪口呆, 洗脸台上,突然间多出了一大堆精致的瓶瓶罐罐,萧雪飞翻看了一下,各色化妆品 应有尽有,甚至有几种,萧雪飞都只是在时尚杂志里的美容课堂专栏里见过,在生 活中从来都没有用过的。看来这是何欢从美容院里买了,昨天晚上带回来的。萧雪 飞靠在墙上,注意审视着这些化妆品,她在认真地分析何欢去买衣服之前说的那句 话,“我得让人们明白,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想让我当小老婆。”这句话究竟该怎么 理解呢? 九点多,何欢才起来。 “我都准备去叫你了。你们不是定的十一点半吗?你倒不怕睡误了。” “误不了,我定了十点的铃了。” “十点的铃!你怎么会睡到那么晚呢?” “因为我睡前吃了片安眠药。” “安眠药,你吃那个干什么?” “我昨天睡得有点晚,我怕我今天醒早了,会因为睡眠不够,影响了眼睛和肤 色。” “我的天啊。”萧雪飞哀号:“明星上春晚也不用这样吧!?” “表姐,你会不会觉得,你有些太重视这个聚会了?”过了一会,萧雪飞认真 的问何欢。 何欢点了点头:“的确是,我很重视这个聚会,甚至于现在我都说不太清楚我 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何欢目光悠远:“我最初只是气不过张志远的龌龊念头,连 带想起来,还有方成钢他们夫妻的态度。想着打理一下自己,不再让人们都觉得我 像一只迷途的羊羔,任是什么狼、豺、猎狗都能来叼一口。” “对啊,我最初,也觉得你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还说了嘛,不让他们都觉得能 让你当小老婆。可是后来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 “觉得你打扮得很怪,太性感了,而且你太用心了,今天早上我还想呢,会不 会是我把你的意思给理解错了。” “你今天早上怎么理解的?” “早晨的时候,我想,也许你的意思是想要告诉人们,他们应该离了婚,娶你 当大老婆……” 何欢给气乐了: “胡说八道。” “我也知道不太可能,可是你现在分明是在展示你自己,明知道他们对你企图, 你再展示,他们不就更有企图了吗?” “不,他们就像是一群卑微的野兽,想着掠夺,却又心虚胆小,因为他们的实 力有限,毕竟不是狮子老虎,所以他们只能去捕捉那些病弱的小动物,我的展示, 就是要告诉他们,我不是弱小的动物,我也是一只猛兽,甚至比他们还要强大,要 凶猛,他们根本不配来掠夺我。” 萧雪飞频频点头,何欢接着说: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这么大费周章,只是在我准备的过程中,我似乎扑捉 到了一种我很熟悉的东西。不,你别问我,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究竟捕捉到了 什么。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一种我所熟悉的东西,在离我越来越近,我感受到了它 的温度,它的气息,但是我看不见它,也捉不住它,但我有一种渴望,渴望着能够 拥抱住这种熟悉的东西,能够摸到它,看清它。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走进它,但是我 能感觉到,这两天我越是细致地去做每一件事情,这种熟悉的东西就离我越近。所 以到了后来,我已经不是为了聚会在做什么,而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在牵引着我去做 每一件事。小雪,你听懂了吗?” 萧雪飞似乎听懂了,但又似乎没有听懂。愣怔地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萧雪飞听见何欢在喊她,她应声走进了卧室,呆住了。 何欢从头到脚已经收拾一新。她身着黑色的长裙,双臂优雅的端起,松松的搭 着一条华丽的披肩。现在,萧雪飞理解了何欢昨晚说的话的意思,何欢的头发现在 是微微弯曲着的,温柔的搭在肩膀上,只有快到发稍的地方,才有一些灵动的发卷, 看上去充满弹性。萧雪飞由衷的佩服何欢,难怪她会为了这头长发耽搁那么长的时 间,这个发型确实很美,很适合何欢,但更重要的是,它太有用了,怎么看,何欢 现在的这一头长发,非常自然,真的就像是三个月前烫的,这一下子,就把何欢这 两天的苦心全都掩盖住了,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为了这个聚会花了这么多心思,谁 都会觉得,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何欢的目的达到了。 何欢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完完全全的符合这个发型,这身衣服:细致,淡雅, 却又高贵华美。 萧雪飞啧啧称赞,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 “首饰呢?你得戴首饰啊。”的确,这样一身衣服,是不能没有首饰的。 何欢的嘴角荡起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没有首饰,都留在深圳了,我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那怎么办啊,现在买也来不及了,真是的,昨天我怎么就忘了提醒你了。” 萧雪飞很懊恼。 何欢一笑:“不是你没有提醒,是我就没想买。因为首饰这种东西,与其戴粗 制滥造的,不如不戴。” 萧雪飞想问‘商场里那么多首饰,都粗制滥造吗?’但她没有问,因为她转念 一想,对于一个为了参加一个聚会,就能花掉两万块钱买衣服的人来说,那些首饰 可能的确属于粗制滥造了。 “那你就什么都不戴了?”萧雪飞有些遗憾的看着何欢的脖子。在黑色的鸡心 领的衬托下,何欢雪白的胸脯显得空荡荡的。 “我还有一件首饰,唯一的一件。”何欢沉吟着,似乎还在考虑该不该戴上这 件唯一的首饰。 何欢把手伸到了萧雪飞面前,缓缓的张开,萧雪飞这才注意到,原来何欢的手 里一直攥着一样东西。 萧雪飞接了过来,应该说这是一条项链,只是不是常见的那种铂金或者黄金, 而是一条丝带,有一指半宽,丝带几乎是透明的,里面编织着金银丝,阳光照在上 面,点点的光芒闪动跳跃,光华闪烁。丝带上缀着一棵硕大的水晶,水晶有一寸多 高,浅棕色的,被切割成了菱形的多面体,水晶里面浮动着无数的细丝。明明就是 一块不大的水晶,可里面的细丝,却似乎无穷无尽,一直在向未知的远方或者是未 来绵延而去。这块水晶似乎有一种魔力,深深地吸引住了萧雪飞,让她再也挪不开 眼睛了。 “这是天然水晶吧,我听人说,水晶里面的细丝越多就越名贵。”萧雪飞痴痴 的盯着水晶问。 “是,的确很名贵。”萧雪飞没有抬头,所以她没看见何欢脸上的苦涩。这块 水晶是周涛送给她的,很贵重,但在何欢的首饰中,却也不是最值钱的。这是何欢 唯一的一件水晶首饰,何欢总觉得,水晶像是一种精灵,即使被人类做成了装饰品, 却也一直都能拥有的自己的灵魂。阴差阳错,沧海桑田之后,依旧伴随自己的,只 剩下这块水晶。如果它真地有灵魂,那它有没有看出来,它的女主人现在已经失去 了自己的灵魂了呢? 何欢不愿意回忆,但她又不能不忆起,之所以这块水晶能留在她身边,是因为 她去广州的那天,正好戴着它,只戴着它,所以它就和那枚印章,那本画册一起留 在和何欢的箱子里。那天,正是周涛和苏菲相拥而死的那一天! 何欢的身体重重的晃了一下,一阵眩晕。萧雪飞被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她: “姐,你怎么了?” “没事,这块水晶是我丈夫送我的。” 萧雪飞会错了意: “姐,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想了,你要是伤心,就收起来吧,别戴了。” 何欢轻轻摇了摇头,接过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不用,这只是一件首饰,是物品,它不代表任何人,任何事。发生过了事情, 谁也无力更改,枉自伤心断肠,也改变不了已经铸成的事实。但现在正在发生的所 有事情,和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却是应该由我来控制的。对,应该由我来控制, 我已经懈怠了太久了。”何欢的眼睛中精华毕露。 萧雪飞愕然怔住,眼前的何欢让她陌生。何欢的双眼精华过后,也是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番话让她觉得分外熟悉,却又分外陌生。 “小雪,你能再帮我个忙吗?”何欢一边收拾着皮包一边说。 “你说。” “我跟你换下手机,我这个太过时了,也旧了。等我吃完饭回来还给你。” “没问题。”萧雪飞答应得很痛快,因为她对这件事很理解。现在,在很多人 的意识里,手机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通讯工具了,而是代表着一个人的时尚和实力。 所以,他们都会不停的换手机,并且当成炫耀的资本。萧雪飞深深的理解着这一点, 她春节前刚刚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手机。 “表姐,你说人们现在为什么都要炫耀手机呢?”萧雪飞一边卸手机卡一边问, 这个问题也让她很烦恼,因为为了面子,她也不得不经常换手机,实在是太费钱了。 “因为幼稚。”何欢也在卸自己的手机卡,她头也不抬得说:“也因为心虚。 正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够有实力,所以他们就总是怕别人会看出这一点来。而且他 们也确实没有别的途径来展示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们就会用换手机这种方式,来展 示自己其实是有实力的。因为,按照目前社会的消费层次来说,换手机还是最便宜 的,一套名牌衣服比手机贵多了,却只能穿几次,比起来换手机划算多了,更别说 首饰、汽车,这些东西了。 其实,这就像是年轻女孩从来也想不起要夸耀自己的青春,过于优秀的父母总 是忘了炫耀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的孩子也非常优秀,真正恩爱的夫妻不会在人前 百般亲热,而是总是想千方百计的避开别人的目光,单独相处……” 你瞪着我干吗?”何欢突然发现萧雪飞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就刹住了话 头。 “我没事,就是觉得你刚才说得特别透。表姐,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总是想不 通,一个像你这么思维清晰,看事透彻的人,怎么又会那么低沉,那么灰暗。” 何欢惨然一笑:“小雪,你还太年轻,等你有了足够的人生阅历就会明白,其 实,越是清晰、透彻的人,越会陷入到无边黑暗的抑郁之中。因为他们太清醒太透 彻了,所以他们的眼睛没有被世俗的纷乱和光怪陆离所迷惑,他们透过这些迷乱的 色彩,看透了事物的本质。可也恰恰是这些本质带给了他们无限的痛苦,我也是如 此。我常想,与其作一个透彻却软弱的无力改变现状的人,还不如做一个被世俗的 幻影所迷惑的人,心甘情愿的被世俗所牵引,所左右,一生追逐,那样,快乐还会 多一些。 所以古人最推崇的,就是‘中庸之道’。年轻气盛,都不以为然,现在回过头 来想一想,如果能真正的恪守住中庸之道,才是真正的福气。” 何欢已经把自己的电话卡换进了萧雪飞的手机,正在学习简单的操作,萧雪飞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劈手抢过了手机,翻查了起来。把何欢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看看手机里有没有存着什么东西。”萧雪飞还在紧张得翻看着, 她唯恐有什么关于宋振峰的蛛丝马迹被何欢看到,因为相思,她所有和宋振峰的通 话记录和短信她都保留着,尽管宋振峰几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短信内容也不 涉及感情,但在萧雪飞看来,这也是弥足珍贵的。还好,这些东西都存在了电话卡 里,手机里什么都没有。 何欢有些好笑: “你紧张什么,都这么大了,就算交男朋友也不用藏着掖着的啊。”萧雪飞抬 起头,正好看见了何欢的眼睛,何欢的眼中充满着温情和笑意。萧雪飞心中一凛, 自从她这次见到何欢,何欢的眼神还没有这么温和过,而此时那暖暖的亲情,是因 为对自己的喜爱和关爱。萧雪飞有些心虚的闪开了眼神,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何 欢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还会不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萧雪飞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在想起去,她换了个话题: “好了,电话解决了,干脆你连我的车一块借去吧。你还有驾照吧?” “驾照我有,不过我不借你的车。” “你打车去?” “不,我肯定是开车去,但你的车不合适,压不住场,我得借我爸的车。” 萧雪飞点头: “那倒是我的车才五万,舅舅的车二十多万呢。你到明白。” 何欢看了看表: “咱们走吧,去爸爸家换车,然后我还得熟悉熟悉,我好长时间不开车了。” 何欢边往外走边掏出了电话: “爸,您在家呢吧?是这样,我中午有个聚会,我想开您的车,行吗?好的, 我现在就过去开。对,小雪送我过去。”何欢简单的说完,收线,同萧雪飞一起走 出了家门。 “其实,我爸爸的车也不合适。只是借他的车是最省事的。”何欢坐在车里, 一边看着外面的街景一变对萧雪飞说。 “为什么?” “车是代表人的,我爸爸的车是一辆黑色福特,这种车明摆着就不会是我的。” 萧雪飞来了兴趣: “是吗?那说说看,车怎么代表人。” “就说我爸爸那辆福特吧。是辆美国车,美国车的特点就是内箱宽敞,外形大 气,看着很有气派,很稳重。但是这样的车女人开起来就会显得有些笨拙。而且, 美国车的特点就是费油,现在油价不停的飙升,所以,会买这种福特车的,基本都 是中年男人,而且是有一定经济实力,而且事业正处于稳定上升状态的男人。” “嗬,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那我的奥拓呢?” “奥拓属于经济型车,便宜,省油,好用,实用,但是显得比较寒酸。所以开 奥拓车的,以年轻人居多,而且基本上是自己攒钱买的车,因为要是父母能出的起 钱给买车,一般就会选择一款价格高一些,时尚一些的了。” 萧雪飞笑了,她不得不承认,何欢说的基本接近事实: “那舅舅的车不合适怎么办啊?” 何欢轻笑了一下,有些讥诮: “虽然不合适,但是我不认为今天去参加聚会的那些人,能够看出来,恐怕他 们还不懂这些。” 萧雪飞听完了何欢的话,问: “表姐,我怎么觉得你对你的大学同学好像没有什么感情啊?怎么你一提起他 们,就是那么一种口气呢?” 何欢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可能我的态度是有些问题,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出来了。其实我这种态度并不 是对我所有的同学,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学,我看见他们以后,也会开心,会觉得 亲近。我这种态度,主要是针对方成钢和范影的,是他们对我的态度先激怒了我。” “你觉得那个方成钢和张志远一样,也想让你当小老婆?你说,会不会是咱们 太敏感了,其实方成钢没那个意思?” “他不是那个意思最好。在这种事情上,我情愿自己敏感一些,也好过太迟钝 了,让别人误以为有可乘之机。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我去了以后会观察的,如果是 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我就好好的跟大家吃顿饭,好聚好散。要是,真让我猜中 了,那就只好对不起了。”何欢的语调变得钢硬了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萧雪飞有些紧张的问。 “我也不准备怎么做。”何欢的语气突然一松,变得很欢快:“我真的没想去 伤害谁,我只不过投桃报李,用最低俗的方式去打击他们的低俗。” “我还是不明白。” 何欢笑了,愉快地说: “就是告诉他们我特别有钱。” 看着何欢脸上像春花一样明媚的笑容,萧雪飞明白,这笑容是装出来的,在这 层明快的笑容的下面,掩盖着的,是锋利的刀。 ‘永远不要和这个女人成为对手’萧雪飞在心中对自己低语。 何达在客厅中徘徊,何欢提出来的要借车这个要求让他兴奋不已。何达最大的 愿望,就是何欢肯走出家门,去和人接触。何达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以后如果何欢 的社交活动越来越多地话,是不是应该给她买一辆车,这样她要想交个男朋友什么 的也方便。 何欢走进了客厅,何达愣住了,鲁萍也愣住了,他们夫妻两个就像是一对泥胎, 愣愣的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何欢。 何欢披着一头优美的卷发,两鬓的头发向后拢起,露出洁白宽展的额头,脑后 的发卷活泼的披在肩上。何欢的身上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长大衣,大衣的质地轻薄柔 软,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着一层层明亮的光晕。 何欢把手里银色的皮包放在桌子上,脱掉了大衣。大衣里,长裙摇曳,披肩绰 约,一颗硕大的水晶在何欢的脖颈间闪着魅人的光芒。 几年的深居简出,使得何欢的皮肤变得极白,在这一身黑衣的映衬下,越发显 得何欢脸上的妆容精巧。可能是昨天一整天的洗浴、按摩、美容的功劳,虽然已经 年逾三十,可此时何欢的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何达还在愣愣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因为现在他心里很乱, 乱的一塌糊涂。是,他希望何欢有所改变,变得美丽,希望何欢能出去参加聚会, 认识新的朋友,认识优秀的男朋友,可眼前的何欢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何 达有些难以承受。初二晚上,他送走了一个情绪低回,强作欢颜的女儿,到了初六 的早上,他就迎来了一位盛装的贵妇人。这中间才隔了三天! 何达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人只有受了强烈的刺激 才会出现这么大跨度的变化,他真怕女儿又遇上了什么不幸,以至于她最后的理性 也崩溃了。 “欢。”何达抓住了何欢的手,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你没事吧,没出什么事吧,听话,出了什么事都别自己扛着,告诉爸爸,我帮你 解决。” 显然,何达这番肺腑之言,在萧雪飞和鲁萍听来都有些匪夷所思,萧雪飞先开 口了: “舅舅,你没事吧。我算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了,平常表姐郁郁寡欢你着急, 好不容易表姐想开了,换身新衣裳您又着急,我的天啊,您跟我妈还是真像。” “真的没事?”何达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表姐今天有同学聚会,这衣服还是昨天我陪她买的呢。”上楼 前,何欢已经嘱咐好了萧雪飞,关于张志远和方成钢这些事,都不要跟何达他们提。 何达这回相信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被女儿身上所散发出 来的一种陌生的气质所震摄了。的确,何欢现在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但一个如此 盛装的女人,却不能让人感到温暖,感到赏心悦目。她就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剑, 寒光灼灼,剑气逼人。这把剑高悬在人们头顶,震慑心魂,让人不敢仰视。 “欢,你只是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是啊。”何欢语调轻松,这样何达放心了不少。 “没事,我就是觉得,你的打扮有些失败。” “不会啊,我觉得表姐今天很美啊。” “的确很美,但是你们不觉得,她这个样子让人很难亲近,很高不可攀吗?参 加朋友的聚会,这样恐怕不合适。” 萧雪飞心里暗赞:“舅舅不简单啊,一眼就看出何欢这身装扮的特点了,她就 是想让人觉得不能亲近,高不可攀。舅舅真不愧是搞美学的。” 何欢掩盖道: “可能是这身黑衣服闹得,穿黑衣服就是让人压抑,不过,周涛还没过三周年 呢,我觉得还是穿黑色好一些。” 何达接受了何欢的解释: “可能是衣服的原因,太庄重了。” 看着何欢开着福特轿车驶出了院门,何达叫过了萧雪飞: “小雪,你表姐没遇上什么事吧?” “哎呀,舅舅,您怎么还问啊,不就是出去参加个聚会吗?”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主要是你表姐今天的变化太大了。” “舅舅,我再告诉您一遍,这些天我一直和表姐同吃同住,我可以负责任的告 诉您,她没事,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去参见一个聚会,她想认真打扮一下。您就 别瞎担心了。” 何达长吁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屋子里只剩下了何达和萧雪飞,萧雪飞突然一阵冲动,想跟何达聊聊宋振峰, 分开日久,相思日重,哪怕只是和人说说宋振峰也好。犹豫了良久,萧雪飞还是压 抑住了自己的冲动,他毕竟是何欢的父亲,现在自己和宋振峰之间还充满了变数, 这个时候,一步也错不得。 萧雪飞托辞累了,回到何达家里专门为何欢收拾出来的卧房里,仰躺在床上, ‘何欢,表姐,你知道吗,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都和你做好 朋友,做好姐妹。表姐,求求你,赶紧找到一个丈夫吧,让宋振峰完完全全的属于 我,那样,在你我之间就永远都不会有矛盾了。’ 萧雪飞掏出了电话,拨通了宋振峰的电话,又是没人接。从她离开敦煌以后, 宋振峰没给她回过一封信,没打过一个电话,也从来没接过她的电话,没有回过她 的短信。萧雪飞也给宋振峰家里打过电话,可每一次,王芳都说,宋振峰不在家, 出去了。萧雪飞抚摸着手机的键盘,有些恶作剧的想,如果现在给宋振峰发一个短 信,告诉他‘我现在在何达的家里,何欢的丈夫死了,目前独身。’然后自己就开 始计时,看看在多长时间之内,宋振峰会回电话。想着想着,萧雪飞的眼泪流了下 来。 何欢驾驶着黑色福特,在车流稀少的公路上慢慢滑行。CD机中播放这一首曲调 婉转低回的欧洲民歌,悠扬的旋律在车厢中回荡。何欢凝视着公路,眼光不时地巡 视过仪表盘,她很久没有开过车了,难免有些紧张。 当车开过第三个路口后,何欢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了。她一只手轻轻扶着方向 盘,另一只手在车上的CD包里翻捡着,挑出了一张流行歌曲,放进了CD机里,车厢 里瞬时充满了嘻哈风格的音乐,好,这正是此时的何欢想要听的。 前面就是聚会的饭店了,何欢看了一眼电子钟,还有十几分钟才到约定的时间, 她决定再转一圈。 饭店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都是衣着鲜亮,气色红润。范影搞这种聚会很显 功力,她邀请来的人,都是大学同学中那些混得不错的。大学毕业都十年了,大家 都变得圆通而精于世故了。彼此之间,都是亲热的谈笑,贴心的问候,只是在谈笑 的时候,都会不经意的炫耀自己,在问候的时候,都会故作无心的打探对方的实力。 也许人就是得不停得跟别人竞争才能活下去。眼前这群人,当年是骄子中的骄 子,他们在象牙塔比名次,比组织能力。现在他们又都成了当之无愧的,至少是他 们自己认为的当之无愧的社会精英,他们又聚在了一起,比经济基础,比社会地位, 比自己的综合实力。 现在不能叫他们男生和女生了,应该叫他们男人和女人。男人们围着方成钢— —这一点似乎没有变,方成钢还是他们的中心——热烈着谈论着,谈自己新换的手 机,新买的股票,说自己工作太忙,忙得过年都过不踏实,说去年一年自己在家里 呆的时间加起来没超过三个月,整天满天飞,最后的中心归结到了各自的工作上, 听起来,大家的工作都非常重要,每个人的前途都一片辉煌。 女人们则围着范影——这一点变化很大,虽然女人们的骨子里都还是看不起范 影,而且更加嫉恨范影了,但是不能否认,现在范影是这群女生中,社会地位最高 最有钱的,所以,女人们虽然恨她,但却不由自主得在她面前矮了三分——亲亲热 热地吵闹着,她们在虚情假意的恭维着别人,话里话外的炫耀着自己。死死的盯着 别人的脸,想数出来对方脸上究竟有几根皱纹,连最细微的也不放过,还想看穿别 人的脂粉究竟盖住了多少黄斑。她们彼此打听着,对方的老公在干什么工作,能挣 多少钱,询问着别人的孩子在哪所小学或者幼儿园上学,有没有练习着琴棋书画。 她们曾经比过成绩,比过容貌,比过身材,比过工作,比过男朋友,现在她们已经 开始比老公了,很快,她们就要开始比孩子了。 等到一轮彻彻底底的、全方位的打探和炫耀过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不管男 人还是女人,他们今天都穿上了自己认为最体面的衣服,都尽情展示着自己最光彩 的那一面。尤其是那些追求事业的女强人。她们都穿着品牌时装,头发染上了颜色, 烫成最新式的发型。她们纵声谈笑。高谈阔论,声音远远压倒了男人,她们像男人 一样喝酒,抽烟,她们用一切方式证明着,她们和男人一样强! 有人提起了何欢的名字,何欢?是何欢吗?人们都安静了,尽管谁都不想显现 出来,但是无法否认,每一个人都想看见何欢。一个曾经毫不出众只有自卑的女生, 突然间拥有了一个让所有的女生都嫉妒得发狂的盛大婚礼,然后,就像童话中的灰 姑娘一样嫁给了王子。女人都爱读这个童话,可是却无法容忍身边有一个活生生的 人上演了一出真实的童话。所以女人们不愿意想起何欢。而男人们也不愿意想起何 欢,同样是男人,何欢的丈夫拥有了很多男人们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每 当看到何欢的风光,他们就会本能的想起,何欢的背后,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 成功男人。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主动提起何欢,就像是忘了世界上有这 样一个人。 可突然间,一切都变了。何欢的丈夫意外夭亡,一个成功的男人就这么无声无 息的消失了。而何欢据说也被逐出了豪门,重新变成了灰姑娘,而且恐怕连灰姑娘 都当不上了,结过婚又守寡的女人,只能用残花败柳,人老珠黄来形容了。一下子, 人们变得都想亲眼看一看何欢,女人们想看见她,同情她,好体现自己的优越,而 男人们,想通过她,看见一个成功男人的最后下场。 人啊,由动物进化来的人,在这一点上还不如动物!动物对于其他物种的血肉, 和自己同类的血肉是一视同仁的,而人,这种高级动物,同类的鲜血,永远比其他 动物的鲜血更能让他们兴奋,满足。而在同类中,身边的朋友、熟人的鲜血永远比 陌生的同类的鲜血,更能让他们兴奋和满足! 方成钢通知她聚会的时间是十一点整,现在是差五分十一点,何欢准时地把车 驶进了饭店的停车场,熟练的倒进了车位,这是她一惯的习惯,在约定时间之前两 分钟到达。 何欢没有着急下车,她有条不紊的熄火,拔出钥匙,拿好皮包,然后静静的坐 在车里,等着泊车员来为自己开车门。 何欢透过车窗看着正前方的一个大玻璃窗,玻璃窗里人群鼎沸,何欢很容易的 就捕捉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他们,看来聚会的地点就是这扇玻璃窗后面。 那是谁,正在向外看?衣着笔挺,昂首挺胸。何欢认出来了,他是方成钢。方成钢 正在频频向窗外眺望,满腹相思溢于言表。 一瞬间,何欢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轻松,她重重的靠在了座椅上。没错,此时 何欢的确是感到了非常的轻松,就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猎人看见了猎物,就好像一 个蕴足了杀气的杀手看见了将要屠杀的目标。如果一个猎人匍匐了良久,却等不到 猎物,一个杀手踏着夜色而来却找不到准备受死的人,那将是非常残酷的。而现在, 显然何欢不用承受这种残酷了。 何欢隔着两层玻璃凝望着方成钢。上次在医院何欢并没有认真看方成钢,现在 看起来,方成钢变化不算大,不同的,只是多了很多成熟,很多稳重,看上去更自 信了,无论如何,眼前的方成钢都不失为一个成功的男人。 “方成钢,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初恋,曾经因为你的背叛而气恨难平,可是又 有人对我说,我根本就没爱上过你。但不管我是否爱过你,你都是第一个追求我的 男人,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而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但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不管我是否爱过你,也不管你是否爱过我,在你产生了让我 和你的妻子共存这个想法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你之间一切纯真的,美好的回忆,就 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何欢走了进来,从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起,那个在博物馆里寡居的何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曾经在深圳春风得意、谈笑风生的何欢。 她的脸上洋溢着最明媚最真诚最温暖的笑容。整个一个宴会,从始至终,何欢 的话都不多,她就一直在笑。听别人谈到孩子,她赞美的笑,听别人说起自己夫妻 恩爱,她由衷地笑,听别人炫耀自己的事业,她真诚的笑,看着别人插科打诨,她 尽情的笑,当有人不由自主地说起自己的烦恼的时候,她安慰的笑,鼓励的笑,甚 至于当有人提起周涛问起天海画阁的时候,她仍旧在笑,笑得那么宽容那么超脱, 笑得别人都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女人总是不甘寂寞的人,于是就有女人问起她现在的生活和感情状况,何欢的 笑得含蓄,委婉,笑而不答,于是提出问题的人,就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可事实 上,何欢什么都没有说。 也有女人开始批评何欢的装扮和衣着,何欢听完以后,还是笑,一边笑一边照 单全收,一律不予反驳,而且笑得那么欢快。 很快,人们就像商量好了一样,都不看何欢了。因为人们实在不想再看见她的 笑容了。事实上,不管这一屋子男女如何的伪装,如何的自我炫耀,但一个不可更 改的现实就是,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中,而且都正是人到中年,太多的压力 和责任,太多的进取和不甘都压在了他们的心上、肩上。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他们 中有的人有一个优秀的孩子,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或者有很高的收入,有如花似锦 的前程,但他们每一个人为了孩子、家庭、工作、前程都已经精疲力尽了,都承受 了无穷无尽的沉重和疲惫。他们都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像何欢这样尽情的,这 样发自内心地笑了。 人们的要求非常简单,要么你有钱,但你和我们一样承受着事业的重压,要么 你安贫乐道,过着简单清寒的生活,那样我们还可以对你说,真羡慕你,能过这样 简单却快乐的生活。可你不能两样都占了啊。 何欢当然也看出来了,人们的眼光都投到了别的地方,如果这张圆桌上的几十 只眼睛织成了一张网,那何欢这里就是一个大大的漏洞。‘哎,’何欢在心中长叹 一声,‘难道你们就都没有看出来吗?我所有的笑容都是假的,每一分笑容都是装 出来的,此时我的心,比冬天的旷野还要荒芜。其实,我恐怕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 痛苦,虽然孩子、伴侣是你们的负累,可也是你们的希望啊,我呢,连最起码的希 望都没有。刚才是谁说的,女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你哪里知道,现在在我看来,人 生最幸福的,是能够为某种希望而活,甚至是位某个人而活着。像我现在,想为别 人活都是一种奢望,我只能为自己活着,每一个晚上都不知道自己明晨为什么还要 醒来。对,我还有父亲,可是我真的觉得,如果没有了我,父亲会变得轻松快乐, 这几年,他已经为我操了太多的心了。’ 突然,人们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打断了何欢的冥想,她赶紧收拾心神,还好, 没有人注意到何欢的失神,因为人们还在执著的不看她。何欢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她觉得自己今天做的有些过份了。眼前的这些人,毕竟是自己同吃同住了四年的同 窗,在自己的生命里,在他们很多人的生命里,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四年了, 自己真的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因为张志远、方成钢、范影几个人,就去伤害这么 多人。何欢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装扮,尤其是自己的笑容让很多人觉得不愉快了, 甚至于还会给一些人造成阴影和压力。 哎,人们总说笑是最有力的武器,今天何欢就是把笑当作了武器,而此时,她 又有些后悔用了如此犀利的武器。 何欢决定开始着手弥补自己的错误。何欢举起酒杯开始逐一向同学们敬酒,她 的脸上还是带着笑,但是笑容已经温和了很多。短暂的接触,已经给了何欢足够的 资料,此刻,她已经很清楚,每一个人心中最骄傲和最渴望的是什么。所以,在她 给每个人敬酒的时候,祝酒辞都不会说的太多,只有简单的三两句,可正是这三两 句却句句都说到了人的心里,让人听了以后实在是高兴实在是舒坦。 古人睿智啊,说出了‘良言一句三冬暖’这样的至理名言,在这样一个每个人 都拼得头破血流的社会里,能听到一句发自肺腑的赞扬或者宽慰、鼓励简直是太难 了。何欢用自己最真的诚挚给了他们这份祝福。 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们是宽容的还是狭隘的,他 们无疑都是聪明的,所以他们很容易的就判断出了何欢这份祝福中所包含的真诚, 一份太久违的真诚。 人性,包裹在层层物欲之下的,最深层的人性无疑还是善良的,是渴望友情的, 所以,很快的,就有一大部分人在心底接纳了何欢。 宴会结束了,人们散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还有人成双成对的拥下了舞池。方 成钢坐在另一个角落里,望着何欢。今天的何欢太美了,美得让他窒息。整整一顿 饭的时间,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何欢,他的目光追随着何欢,捕捉着何欢每一个动 作,每一个笑容。偶尔,何欢出去一下,他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然后看着门口等 她回来。 何欢的风姿,何欢的气度,范影根本就无法望其项背,方成钢真不理解,自己 当初怎么会认为何欢幼稚、脆弱,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现在看起来,不是何欢幼稚, 完全就是自己幼稚。幼稚到了竟然会为了范影而放弃何欢。他欣赏何欢那绚烂的笑 容,他赞叹何欢逐一敬酒时表现出的成熟和大度,方成钢完完全全的被何欢所迷醉 了。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妻子站在身边,将为自己增色多少?如果能有一个这样的妻 子依偎在自己的怀中,今生夫复何求? 方成钢在回忆最后一次同何欢在一起的情景,最后一次接触,就是在学校竹林 里了。想起竹林中的那个夜晚,方成钢不禁浑身一热,热浪迅速聚集直涌丹田,眼 前的何欢,被黑色长裙包裹着的腰肢看上去是那么的柔软,领口刚刚掩住的酥胸更 加丰满了,天啊,真想马上就把这个女人占为己有。 让方成钢失望的,是何欢对他的态度。没有见到何欢以前,方成钢设想了很多 种见面后,何欢会有得态度。方成钢曾经猜想过,何欢惨遭大变,会变得脆弱、低 落,一看见他,就会不能自己的把自己的孤单和委屈,都像方成钢倾诉出来。也想 过,何欢可能还是那么羞涩矜持,碍着范影在场,对自己故作冷淡。他还想到了, 何欢可能经过一次婚姻,经过了商场的历练,也许变得成熟了,懂事了,会明白了 他方成钢现在的价值,所以,会在他面前,刻意展示,好引起他的注意。方成钢甚 至想到了,自己当年不告而别,很可能,直到现在,何欢还在恨她,怨他,还会对 他冷若冰霜。但方成钢想好了,不管何欢怎么冷落他,他都不生她的气,因为恨就 说明还有爱。他要用自己的爱去化解何欢的恨,然后再接续他们两个曾经的爱。 可方成钢万万没有想到,何欢对他的态度竟然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何欢对方 成钢的态度,完全就和,完全就和对在场的每一个男人一样:轻松的玩笑,真诚地 赞美,热情的恭维。天啊,这个一视同仁简直让方成钢忍无可忍!何欢怎么能对他 和对别人一视同仁呢?他是方成钢,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优秀男人,成功男人。方成 钢能看出来,今天来的每一个女人,都更重视他一些。偏偏是何欢!恐怕,今天来 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他与何欢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恋爱,可偏偏恋爱的女主 角何欢,把这码事完完全全的给忘干净了! 何欢不仅对他的态度是如此,对范影的态度也是如此。就像对每一个女人一样, 何欢也在真心地赞美范影的发式,极有耐心、极真诚的听范影炫耀自己的工作(尽 管方成钢觉得,这份工作其实在何欢的心中一文不值),何欢还充满快乐的看范影 儿子的照片(当然,也是他方成钢的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方成钢早就在攒劲等着吃完饭开始跳舞,他想好了,曲子一开始,他就要第一 个邀请何欢去跳舞,他要亲手触摸她那诱人的腰肢,他要带她旋转到最黑暗的角落, 他要向何欢倾吐心声,他要让何欢正视自己的存在! 可是现在,已经放了好几支曲子了,方成钢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像是 被定住了一样。眼看着舞会已经接近了尾声,方成钢不得不沮丧的承认,他今天确 实没有勇气去邀请何欢跳舞,甚至没有勇气坐到何欢的身边,去说那些早就准备好 了的话。可能唯一还能让方成钢感到安慰的就是,不光是自己没有勇气,整整一个 下午,没有一个男人邀请何欢跳舞。可是何欢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她一直都很兴 致盎然,笑语不断,不管是听别人唱歌,看别人跳舞,还是参与到别人的聊天、嬉 闹中去。 远远的看着何欢,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犹如春风扑面,可不知为什么,在方 成钢的脑海中,却只有一句话来形容何欢:“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聚会终于结束了,何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上了福特车,缓缓地开出了饭店。 从倒车镜里,看见饭店被自己远远的甩到了背后。现在已经远离了战场,身边 已经没有敌人了,终于可放松了。何欢放松了下来,于是何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眼中的神采消失了,刚才布满全身的耀眼光彩突然间都消失不见了,无边的忧愁和 阴郁又紧紧的把何欢包裹了起来,宛如沙漠侵吞绿洲一样迅速,一样毫不留情。 何欢觉得很疲惫,上身依靠在了座椅上,左手无力的搭在扶手上,右手轻轻扶 着方向盘,她现在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开车。何欢很累,可是她不想回家,她现在的 身体和她的思维很不匹配,一方面她的身心俱疲,可另一方面,她现在的思维却异 常的活跃,何欢甚至都能感觉出来,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安分的躁动,它们上窜 下跳,纷纷攘攘,都在强烈的要求着何欢去倾听它们的话语。 何欢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转着,大街上人迹稀少,车厢内一片安静, 可是何欢的脑子里却纷乱不堪。无数个声音在向她嘶喊: “何欢,你今天做错了,你根本就不该去。” “不,你没做错,你该去。” “即使去,你也不应该这么招摇,你现在应该远远的躲开世人,让人们慢慢忽 略你、遗忘你,然后悄悄的等待死亡。” “何欢,你做的对,你就是应该这样,士可杀不可辱,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准则, 绝不能让别人可以随意在唇齿间玷污你的名字。” “何欢,你今天真的不该去,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丈夫、钱、天海画阁,你 都没有了,你现在已经沦落到社会的底层了,每一个人都看不起你,今天参见聚会 的这些人,一定都看出来了,你是外强中干,他们会加倍的看不起你,嘲笑你。你 这是在自取其辱。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唯一该做的,就是躲开人群。” “何欢,你不应该这么想,你不应该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你什么都不用怕, 死你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呢?” “你当然怕,你虽然不怕死,但是你怕‘活’,‘活’远远比死可怕,可怕一 万倍。你只要活着,就会有回忆,就会有今天和明天,就得面对人世间所有的伤害。” “你做错了,他们会加倍的嘲笑你。” “你做对了,你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周涛背叛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有了尊严。” “不,那是周涛的错,不是你的错。” “何欢,你明白吗,人是属于社会的,如果这个社会上每一个人都认为你完了, 那你就是完了。任凭你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没有用,你就是完了。” “不!”何欢突然大喊了出来,她用最后的一点理性支配自己的右脚踩住了刹 车踏板,这一下用尽了何欢全部的力气,汽车重重的颠簸了一下,熄火了,何欢趴 在了方向盘上。 不知过了多久,何欢听见敲玻璃的声音,她清醒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坐在车 里。何欢抬起头,看见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敲玻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何欢才看 见,是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在敲车窗,何欢把车门玻璃降下了一些,原来外面是一个 很年轻的警察,警察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型的测酒仪,看来他把何欢当成酒后驾车的 司机了。警察看清了何欢以后,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警察马上就看出来 何欢滴酒未沾,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把车停在马路上,一呆就是半天,脸上还泪痕 未干,肯定是跟老公打了架,跑出来的。这种事可不在交警的管辖范围。 警察只好例行公事的敬礼,然后指出何欢违章停车的事实,并且要求何欢出示 行车本和驾照,好依律进行处罚。按说警察的态度实在是算得上很好了,这主要得 益于何欢是一个满面泪痕的女人。可是何欢似乎对于警察的态度没有感觉,事实上, 她此时对什么都没有感觉,只是直愣愣的看着警察,眼神空洞的吓人。 开始,年轻警察还试图维护住自己作为执法者的尊严,准备重申一遍处罚条款, 可很快,他就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神经受了严重的刺激了。到后来,年 轻警察开始后悔了,自己干吗大过年的没事找事,招惹这么个女人。任凭他说什么, 这个女人都是一脸的麻木,而且那双眼睛时而空洞,时而凶狠,时而又有一种吓人 的燥热。年轻警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再漂亮的女人,一旦变成女鬼,也就只剩 下可怕了。年轻警察决定,自己还是马上离开的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警察走了,看着警察落荒而逃的背影,何欢才意识到刚才这个警察似乎跟自己 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呢,何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因为她根本就没 听见,刚才,她的脑子里完全是那些混乱的思想在交锋,在争吵。 何欢看了看四周,她已经认不出来这是哪条路了,先找到熟悉的街道再说吧, 何欢启动了汽车,沿着路继续超前开,先找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有路标了。 汽车驶上了正确的路线,何欢掏出了手机,想先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可一看之 下,不禁大吃一惊,手机屏幕上竟然显示着三十多个未接来电。何欢赶紧翻看,原 来,在她早上熟悉萧雪飞的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把振铃的方式改成了无声,所以, 来得电话她全没听见。三十多个电话,全部都是三个号码拨出来的:何达家里的电 话,何达的手机,萧雪飞的手机,等她把这些未接来点查完了以后,手机屏幕上又 出现了短信息的显示。短信都是何达和萧雪飞发出来的: “聚会结束了吗?你在哪里?” “怎么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 “表姐,请速回电。” “欢,你没事吧,怎么不接电话?” “表姐,你在哪呢,舅舅都急死了。” …… 还有很多条短信,何欢没有再一条条的读下去,她的眼泪涌了出来。看着一个 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条短信,何欢的眼前浮现出何达焦虑不安的容颜,她突然觉得自 己特别特别对不起父亲。何欢能感觉出来,自从她十七岁那年,由于父母婚变,自 己一下子就变得郁郁寡欢,自闭而且自卑,爸爸在她面前就总像是做了错事一样, 小心翼翼,千方百计地想让她快乐起来。而当周涛意外身亡以后,父亲更是为她操 碎了心。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何欢喃喃着:“没错,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是的, 自己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父母感情不好而离婚,她觉得自己受的伤害最大,有足 够的理由,足够的权力,去尽情展示自己的痛苦,于是,她就为自己披上痛苦的外 衣。丝毫也不顾及爸爸的感受,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对爸爸是否公平。 也许,爸爸再婚以后的这十几年就没有真正的快乐过,因为何欢,他唯一的女儿, 这个他最爱的人不快乐,而爸爸在离婚前也过得不快乐,那么,难道爸爸这一辈子 都要在痛苦和愧疚中去生活吗? 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是太任性了,太不负责任了。爸爸也是人,也有追求幸福 的权力,十七岁的女儿是应该有足够的坚强和理性去接受这个事实的。 而这次自己遭遇到的痛苦,更不是爸爸的责任,虽然爸爸把周涛介绍给了自己, 可恋爱、结婚完全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现在呢,明明背叛自己感情的是周涛, 夺走自己全部资产和事业的是周博,到博物馆上班是自己的选择,可到头来,因为 自己的抑郁而日夜承受煎熬的却是父亲。气病了自己的明明是孙青,奔波照顾自己 的还是父亲。就连今天,伤害了自己的是张志远是方成钢,可为自己担忧劳神的只 有父亲。 为什么,自己的每一件不幸都不是爸爸造成的,可这些不幸的后果却都由爸爸 来和自己一起承受。自己承受的是灾难本身,而爸爸比她还多承受了一样,除了灾 难,爸爸还在不分日夜的为她担心。 而自己,却从来没有为父亲想过,只想到了自己的痛苦,自己的不幸,一味的 任自己在抑郁的深渊中沉沦,一味的让自己的生命之火慢慢的变得虚弱。 “没错,何欢,”何欢咬字清晰的对自己说:“你是最自私的人,一直以来, 你都是只想到自己的痛苦,而不管别人的感受。你每天满脑子里都在想那些伤害你 的人,并且因为他们的行为,而抑郁低迷,可你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真正关系你, 爱你的人。那些伤害你的人没有受到惩罚,可那些关爱你的人却在因为你而饱受煎 熬。你现在不是十七岁了,你已经三十岁了,你应该懂事了,应该承担起一个人的 责任,而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责任,就是把安慰和希望给予那些关爱自己的人。 何欢,你知道吗,你的父亲已经进入暮年了,十七岁时犯下的错误,你的确已经不 能挽回了,可是你应该把你正在犯着的错误纠正过来。” 何欢调转车头,朝何达的家驶去,在这一刻,何欢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管 自己的内心如何,她在何达面前的时候都要振作起来,她要让爸爸放心,让爸爸能 够真正过上轻松、顺心的生活。 何欢拨通了电话: “爸,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手机不知道怎么的改成无声了。对,我一直 都和同学们在一起。是,玩得挺开心的。家里有饭吗,我饿死了。” 何达愣愣的望着电话,电话里何欢的声音是那么的欢快活泼,他已经有好几年 没有听见过何欢这么说话了。 “小雪,你表姐有没有说过,她都和哪些人聚会去了?”何达认为,是聚会让 何欢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就说是大学同学,没说别的。”萧雪飞也在纳闷,何欢这是怎么了?难道方 成钢真的当场宣布离婚,娶何欢当大老婆了,要是那样,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何欢一进家门,就带进了一屋子的喧闹: “你这手机是怎么回事啊?自己就无声了。” “谁的手机也不会自己就无声了。”萧雪飞咕哝着。 何欢没搭理她,又转身向鲁萍: “妈,有饭吗,我饿死了,中午就没吃多少?” “有,我刚给你做好,这就给你端去,我做了……”鲁萍突然顿住了,她这才 反应过来何欢刚才叫的什么,脸一下子红透了,何达也愣住了,他从来就没想过, 何欢这辈子还能管鲁萍叫妈,就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没这么要求过 何欢,而何欢则不当着鲁萍的时候就直呼其名,当着面就没有任何称呼。 何达为了掩盖窘态,推着鲁萍进了厨房。 “表姐,你没事吧?”萧雪飞凑到何欢身边,满腹狐疑的小声问。 “等回去我再跟你说,你现在先去厨房听听,他们俩说什么呢。”何欢盯着厨 房的方向说。 萧雪飞蹑手蹑脚的走到厨房门口,凝神静听,何达的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 “你哭什么啊?” “何欢这么叫我,我不习惯。” “不习惯就不让她这么叫了,我看她也不是有心了,可能今天出去玩得高兴, 兴奋劲还没过去呢,回来了就又没深没浅的跟你闹开了。” “你是说她不是真心的,是跟我闹着玩呢?” “肯定是跟你闹着玩呢,你就别生气了。” 鲁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 “我还以为总算熬出头了呢,何欢终于肯接受我了,原来她不是当真的。” “你到底是希望她这么叫你还是希望她不这么叫你啊?”何达糊涂了。 “我当然希望了。” “那你哭什么?” “我是觉得等了十几年等的太不容易了。” 门外的萧雪飞又轻手轻脚的溜回到了何欢的身旁。 何欢一边吃饭,一边声情并茂的给大家描述她参加聚会的情景,事无巨细,半 真半假的,给众人呈现出了一幅你恭我爱,温馨祥和的聚会场面。还讲了很多同学 之间相互调侃的笑话,和餐桌上舞会上的种种趣事。 “太晚了,我们得回家了。” 何欢看了看表,跳了起来。 “今晚就住这吧,你们俩久别往回跑了。”何达实在舍不得让何欢走,今晚他 太快乐了。儿女快乐就是父母最大的快乐,儿女幸福就是父母最大的幸福,这句话 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不行,我必须得回家,我得回家换衣服,穿这身衣服太累了,坐不敢坐,靠 不敢靠的。” 何欢执意离开了。 何欢她们走了以后,何达舒展开身体,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沙发上: “今天晚上真痛快,我今天不用吃安眠药也能睡一个好觉。年轻人出去参加社 交活动就是有好处,早知道和年轻人一起聚会,能对何欢起到这么大作用,我一早 就逼着她去了。” 萧雪飞开着车,她仍旧沉浸在何欢营造的那个快乐的氛围之中: “表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是不是那个方成钢表现得不错啊,还是你又 吸引了什么新的崇拜者了?” “你猜呢?”何欢语调清冷,好像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一样,灌进了萧雪飞 的耳朵里,萧雪飞差点打个寒颤,她愕然回眸注视何欢,萧雪飞呆住了,眼前的何 欢已经完全变了,再也没有了活泼和愉快,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压抑, 低沉,苦涩的就像一朵落满了秋霜和灰尘的枯萎菊花。菊花本来是应该迎风傲雪的, 可是这朵提前枯萎了的菊花,却不得不在在风霜下无声的枯死、凋零,只能等待着 被捻做尘泥。 “表姐,你怎么了?”萧雪飞瞪着何欢大喊。 “看路,开车,你老盯着我干吗?” “我当然得盯着你,你跟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有变成这样了,舅 舅要是知道了,你一跟我出来就又成这样了,非追杀我不可。” “其实我根本没有变化,我刚才那种高兴的样子是故意做出来的。” “啊?你是装的啊,要是舅舅知道了,得多失望啊,你看他刚才多开心啊,, 我从来都没见他像今晚这么高兴过。” “放心吧,你要是不说,爸爸就不会知道得。从现在开始,他会一直都认为我 是快乐的,因为我在他面前的时候会一直装下去。” “为什么?” “为了让爸爸高兴,我今晚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我活得太自私了,从 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过,我都三十岁了,我至少得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事情了。现在爸 爸又不需要我的钱,也不需要我照顾,只是希望我能高兴起来,我要连这么点事情 都做不到,真是枉为人女,太不孝了。” “你这么想肯定是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要装呢?你要是能真正的安排好自己的 生活,重新快乐起来,不在抑郁忧伤,那舅舅不是会更高兴吗?” “我也知道,可是我现在确实是做不到,我还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走不出这 个铅灰色的抑郁世界,所以我只能装了。” “那你觉得你能一直都装的像吗?” 何欢冷峭的一笑: “你忘了我曾经的工作了,我是商人,商人是比演员还职业的演员,因为商人 每时每刻都在演戏。我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废除了武功的武者,虽然功力没有了,但 是我的招数都还记得。这些招数虽然应付不了会武功的人,可是应付普通人还没什 么问题。” 两姐妹并肩躺在床上,都了无睡意。 “表姐,你今天的聚会到底怎么样?” “应该还行吧,不过我没太注意。” “那个方成钢变化大吗?” “不大,而却按照世俗的看法,他是更有魅力了。” 萧雪飞来精神了,一翻身爬了起来: “那他对你呢?你们还有可能吗?” “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可能了,因为我们不是同类。” “你们不是同类?那你们俩谁是非人类?” 何欢被逗笑了: “又胡说八道。” “是你刚才说的嘛,你们俩不是同类。” “是你曲解我的意思了。小雪,你到底谈过恋爱没有?” “我,恩……,就算没正式谈过吧。” “等你真正的谈过几次恋爱,或者你再长大几岁,接触到的人再多一些,你就 能明白我的话的意思了。人表面上看,只分为男人和女人,但实际上,还可以分为 很多很多类,你如果遇到一个和你是同类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会很容易 得就和他们成为朋友,但如果这个人和你不是同类,那你和他沟通起来,不会比和 动物沟通更容易。” 萧雪飞认真地想了想何欢的话,认同的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小雪,你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去参加聚会的,我的那些同学们,他们都在努力的展示着自己的成就, 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他们每个人又都年轻气盛,不肯轻易赞扬别人。然后我 就真心地去赞扬他们每一个人……” “等等,你的赞扬是真心的吗?”难怪萧雪飞会这么问,因为何欢所形容的这 种聚会上各自展示的场面,萧雪飞相当熟悉,她在参加各种聚会的时候,一般也会 遇到这样的情景,而她本身也会炫耀,所以突然蹦出一个像何欢这样,在聚会上真 心赞美别人的人,比较让人难以理解。 “我想我是真心的。”何欢肯定地说:“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 界的人,他们还正处于蒸蒸日上,生龙活虎的年代,而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所以 对于他们的一切,我都会冷眼旁观。然后我就发现,如果我肯真心地赞美他们的成 就,或者真的鼓励他们一句,他们就会特别的快乐。” “那他们快乐完了呢,有没有回报给你同样的真诚,让你也快乐一些呢?” “那倒没有。” “那你图什么?” “应该说是享受做这件事的过程吧。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获得了一种安宁, 就像是救助一个弱小的动物,像是照顾了一盆小花。这种行为,让我浑浑噩噩的生 命中出现了一线生机,虽然,这线生机转瞬即失,但它毕竟是出现了。我以前的生 活和现在的生活,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未来,可我无力改变。可既然 我改变不了自己生活,我为什么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让别人的生活明亮一些呢。 在我让他们快乐的同时,他们的快乐也会照亮一下我的生命,虽然非常非常短暂, 但毕竟,我的生命也亮了一下,暖了一下啊。” “我听明白了,就像是那些受了极大的挫折的人,把自己的毕生都奉献给了某 种事业,可能他们想的和你差不多。” “我远远比不上他们,因为他们比我坚强的多,他们可以走出自己痛苦的堡垒, 放开胸怀去奉献自己,我做不到他们那么好,就连现在,我也只是刚刚想到,应该 这样去做。但是想到是一回事,真正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也许我明早醒来,就会有 变得很无力,很脆弱,根本就应付不了像洪水一样涌来的痛苦,就又会陷入到无边 的黑暗深渊中去。” 何欢抬手关掉了壁灯: “快睡吧,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我就又该失眠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