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本洁来还洁去 初八一大早,何欢就忙碌了起来:洗脸、做头发、化妆,忙得不亦乐乎,最后 竟然又换上了去聚会时穿得那身黑衣服。萧雪飞很是奇怪: “你去辞职还需要穿得这么隆重吗?” “去辞职?”何欢愣了一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频频点头:“对,我今天还得 去辞职,我都忘了。” “你忘了?你又不想辞职了?!”萧雪飞大惊失色。 “我当然辞职,我是忘了我今天还得去通知一下博物馆我辞职的事。” 萧雪飞双眼望天,她越来越感觉眼前这个表姐实在是个人物,“您是真够嚣张 的,辞职都忘了通知原单位。” 何欢笑: “主要是我一直都没把博物馆当成过我的单位。” “那你这么打扮,是为了去联系下一个工作?”萧雪飞试探着问。 “不是,对方同不同意我的要求,跟我穿什么没任何关系。” “哎呀,表姐,你快告诉我吧,我好奇死了。你到底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啊?” 何欢已经开始戴项链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就是有一个人,一直都非常关心我,爱护我,为我做了很 多事情。所以我想好好打扮一下,给他一个惊喜。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决定做一个 懂得感恩,懂得回报的人。而对于他最好的回报,就是让他看见我的状态不再灰暗。” 萧雪飞的双眼熠熠发光: “表姐,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优秀吗?” “非常非常优秀,成熟,睿智,充满魅力。” “用你的话说,他和你是同类吗?”萧雪飞小心的问,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应该说,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同类。”何欢对着镜子作最后的审视。 “天啊,表姐,你怎么不早说啊!上帝啊,我爱死你了!”萧雪飞跳起来一把 抱住了何欢的脖子。 “哎哎,我的衣服。”何欢向外推着萧雪飞:“我不早说什么,上帝干什么了, 你就爱死他了?” “谁爱上帝了,我是爱你。”萧雪飞还想拥抱何欢,何欢赶紧躲开: “你们学外文的都这么热情吗?” 萧雪飞没顾得上回答何欢的问话,她像旋风一样满屋子飞着,换衣服、拿皮包 : “等我一下,我送你去。” “你送我去哪啊?” “你要去哪,我就送你去哪。以后我就给你当专职司机。”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走吧,反正你这身衣服也没法坐公交车。”何欢想想也是, 也就不再推辞了:“好吧,你送我去,中午我请你吃饭。” “不用,中午我请你。只要你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娘就行了。” “结婚?”何欢不解,这是从何说起。 “好了好了,别解释了,我知道你要说你暂时还不会结婚,反正不管你哪会结 婚,想着肯定是让我当伴娘就行了。”萧雪飞太快乐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 已经真心的喜欢上了何欢了,所以她很怕何欢会爱上宋振峰。因为宋振峰是肯定会 成为她萧雪飞的丈夫的,而萧雪飞又绝对不能和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成为朋友。 现在好了,何欢另有意中人,而且看何欢的意思,还对那个男人一往情深。这样, 她跟何欢就能一直做朋友了。 车驶进了博物馆的停车场,萧雪飞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豪华宝马,不由 得暗暗吃了一惊: ‘动作好快啊,不过他来博物馆干什么呢?他要来这里应该先和我联系啊。’ 何欢目光跟随着萧雪飞的眼神,也看见了这辆宝马: “最新款的宝马,的确漂亮。”她以为萧雪飞也在欣赏这辆车。 “表姐,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萧雪飞试探着问。 “不知道,我平时不来停车场。应该是外来的吧,这不是京照吗?”何欢显然 对这辆车不感兴趣,“我去辞职了,你回去吧。” “不,我在这等你会,万一又有什么事呢。反正我也没别的事。”现在看见了 这辆宝马,萧雪飞更不肯走了,她把奥拓缓缓倒进了宝马车旁边的车位里。 何欢刚朝前走了两步,背后就传来了萧雪飞的声音: “表姐。” 何欢回头一看,萧雪飞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自己,脸上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 “我觉得你穿成这样,跟周围的人反差太大,很不协调。”萧雪飞用下颏指了 一下博物馆的大门,那里正涌动着上班的人流。何欢看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也 笑了: “是不太协调,不过无所谓,她们跟我没什么关系。”何欢说完,轻松的转过 身,朝办公楼扬长而去。 何欢融进了上班的人流里,其实不能说是融进,因为她根本就融不进去,何欢 在这群人中显得突出而突兀。人们也都纷纷侧目,猜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来历。 赵毅的办公室里,孙青正在精神高涨的像赵毅汇报着什么。敲门声响起,赵毅 还没有说话,孙青的眉头已经厌恶的皱了起来,她不希望这个时候被人打搅: “进来!”孙青尖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强做出来的威严和莫名的愤怒。 赵毅和孙青都向门口望去,何欢推门走了进来。看着何欢,赵毅和孙青都本能 的站了起来,态度恭敬,孙青甚至向后退了两步,把座位给何欢让了出来。何欢倒 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本来就很习惯这种恭敬。何欢觉得屋里太热了,就把皮包 放在茶几上,脱下了大衣,然后自然的整理的一下披肩,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何欢朝着孙青轻轻的一挥手: “你先出去一下,我说点事。” 孙青像被催眠了一样,应声朝门口走去,直到她的手已经碰到门把手了,才清 醒了过来: “我凭什么出去?”孙青的声音尖锐而狂躁,就像是一个没有修养的家庭妇女 在向婆婆发出挑战,每一个有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接下来孙青就准备像泼妇那样 破口大骂了。 何欢连头都没有回: “没关系,如果你不出去,我就出去,等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我再进来。” 何欢的声音悠然清越,虽然字字平和,却隐隐带着风雷之音。 孙青刚刚积攒起来的气焰,一下子又被打下去了,她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可 她就是不敢再跟何欢较劲。孙青求助的望向赵毅,可赵毅根本没看她,事实上,从 何欢进来以后,赵毅就一直在盯着何欢看。孙青无奈,走出了办公室,边走边狠狠 地想: ‘不要脸的妖精、狐狸精,穿成这样出来勾引男人,哼,没准趁这几天放假, 早就上了馆长的床了。’孙青恨不得一步就走到有人的地方去,把自己的这个想法 告诉所有的人。” 孙青走了,何欢开始面对赵毅: “赵馆长……” “看你一身喜气,是快该结婚了吧?”赵毅脱口而出。自从何欢进门那一刻起, 赵毅就懵了,他的眼神、血液、身体、心脏都僵住了,他直直的盯着何欢看,看, 还是看。等到赵毅清醒过来,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何欢傍上款了?所以,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很不该问,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问了出来,他太想知道答案 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何欢哪里知道赵毅的这万千心思,她困惑的低头打量了自己一下,不明白赵毅 是怎么从这一身缟素上看出喜气的。 “我不结婚,我的孝还没有满。”何欢打算先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今天是怎 么了,已经有两个人说自己要结婚了,看来人不能随便穿新衣服。 何欢的答案,让赵毅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不再嫉妒何欢死去的丈夫 了,跟何欢身边可能出现的新欢相比,他宁可让何欢永远怀念那个远在天国的死人。 “你穿这身衣服真漂亮。”又是一句不该说的话,被不由自主地说得出来。事 实上,赵毅还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一个女人是这样打扮得。 “你身体好些了吗?”赵毅仍旧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 “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能说的全都说完了,想说的全都不能说,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一 阵难堪的沉默。何欢也看出来了,今天赵毅有些不在状态,于是何欢决定由自己来 把握谈话的进程,好速战速决。 “赵馆长,今天我来主要是想跟您说一件事情。”何欢顿了一下,给了赵毅一 个集中精力的时间,然后接着说:“一直以来,您都非常照顾我,我很感激。而我 因为个人原因,也确实给您给单位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挺抱歉的。”这段话何欢说 得很熟,以前员工向她提交辞呈的时候都这么说。 赵毅显然理解错了何欢的意思:一身盛装,在第一天上班的第一时间,就来到 他的办公室,说这些感到感激,感到抱歉什么的话,看来何欢真的屈服了,或者是 也早就对他有意了,想借这个机会,把两人之间这层窗户纸捅开。 赵毅的心在飞扬,上天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何欢送给了他,这份礼物太大了, 他都觉得有些承受不了了。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些了。”赵毅的声音很温、很柔,他悄悄攥起了拳头, 才控制住了把手搭在何欢的胳膊上的欲望。 何欢接着往下说: “从今天起,我就正式辞职了。” “你说什么?”赵毅惊叫了出来。 何欢不明白赵毅为什么会这么吃惊: “我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我决定辞职了。” 赵毅稳定了一下心神,他听明白了,但是他对辞职这个词很陌生,他打算先把 事情弄明白: “你是说你要调工作?”何欢一下子想不出辞职和调工作的区别,就点了点头。 “那你想调到什么单位?”现在这是赵毅最关心的。 “我还没想好去什么单位,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何欢说的是实话。 但赵毅显然没听明白: “你身体还没好吗?你可以继续请假啊。” “不,我的病已经好了。” “那,你是因为孙青那件事,不愿意上班了。这样吧,何欢,我向你保证,这 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赵毅信誓旦旦,他忘了,就在昨天,他刚刚答应了 孙青的要求,准备在今天再给何欢一个下马威。 “不是,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觉得博物馆的工作不适合我,所以我才想 辞职。” “你确实没有找到接收单位?” “没有。” “那你的档案放到哪里?调令怎么开?” 何欢也糊涂了,辞职要这么复杂吗?以前别人跟她提出辞职的时候,挺简单的 啊。她困惑的看着赵毅。赵毅决定再换一个角度: “你辞职的事跟你的家人商量过了吗?” 何欢不解:“没有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赵毅彻底的被打败了,他实在适应不了何欢的思维方式。他觉得愤怒,因为他 长期以来一直奉若神明的东西,在何欢看来竟然是那么的不值一提。他想用刻薄的、 粗鲁的指责来维护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和尊严,可是,在今天,在何欢的面前, 他再也说不出面对金羚时说得那一番话了。 尽管如此,赵毅还是觉得,作为一个单位的一把领导,在职工的工作态度如此 不端正的时候,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以严肃自己和这个单位的形象,可没想到,他 一开口,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而且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语重心长,天啊,这 个何欢把什么都搅乱了: “何欢,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父亲是何达教授,而且你自身的生活条件也 不错,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其实工作对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 本来赵毅还想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保持住自我,只有有属于自己的工作,自 己的事业,才会得到社会的尊重,男人的尊重。’可是,这些天天被人挂在嘴边上 的浅显道理,赵毅现在却说不出口,因为他清醒而无奈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何欢, 即使没有工作,也会得到社会和男人的尊重——因为她的自身。 何欢微微一笑: “赵馆长,谢谢您,我知道您说这些,完全是为我着想,而且您说得也非常有 道理。就像人们常说的:‘一个女人只有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才会拥有和男人一 样的社会地位,否则男女平等永远都只是一句空谈。’但是我觉得,这里的‘事业’, 不能简单的理解为一份工作或者一份收入,它所指的应该是一个女人的独立和个性, 其实,不管女人是在干属于自己的事业,还是在挣钱,是在相夫教子,还是在做全 职主妇,这都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而真正重要的,是女人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独 立的,是一个有尊严的个体。只要女人永远保持住自己的独立和尊严,并且永远积 极的捍卫住这份独立和尊严,就能得到社会和男人的尊重。” 赵毅无语,面对着一个如此清醒如此透彻的女人,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现在唯 一想说的,就是‘我爱你’,但这又是最不能说的。赵毅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因为, 他明白,何欢将就此远离自己的生命,从此不会和自己再有交集。他想在这最后的 时刻,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再多了解一些何欢,好为以后留一段 可以思念的记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何欢。可是已经没有时间 了,何欢已经站了起来,赵毅也跟着站了起来。真是失败,他连多留何欢一会的勇 气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何欢往外走,赵毅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在何欢将要开门的一 刹那,他叫住了何欢。何欢愕然回首。 “何欢,我知道你中文很好,有一首古诗,就算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吧。” 何欢恬然一笑,等着下文。赵毅仍旧站在办公桌后面,沉声吟诵: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做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首诗赵毅已经烂熟于心了。他在吟诵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何欢的眼睛,他 想看出何欢的感情是否会有什么波动。 何欢一直在认真地听着,等赵毅吟诵完了,何欢粲然一笑: “是汉代班婕妤的《秋扇吟》,我还是上学的时候看过这首诗,真没想到,这 么冷僻的诗您都知道。诗里面有我的名字,谢谢您。”何欢说完,微微一躬身,走 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嘭’的一响,赵毅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何欢走了,到底赵毅也不 知道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将要到哪里去,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在博物馆里滞留这段时间。她为赵毅留下的,只有一个穿着一袭黑色长 裙的优雅身影,和一段像梦一般无痕无迹,却又无法忘怀的记忆。 何欢步履轻盈的来到停车场,萧雪飞正坐在车里听音乐,看见何欢来了,忙问 : “辞完职了?顺利吗?” “很顺利。”何欢点头,“现在我要去看望一位朋友,时间就没准了,你不用 等我了。” “用我送你去吗?” “不用,就在后面那个院子,这以前其实是一个大院,去年才垒了堵墙,分隔 成了两个院子。” “你要去见谁啊,是那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吗?” “对,就是他。” 萧雪飞双眼发光: “你去吧,我不等你了,省的你着急着出来。” 何欢没有听出萧雪飞话中的调侃,应声离去,边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张所长 的号码。 张所长的办公室中。张所长对着电话笑语盈盈: “你现在就过来吗?好,来吧,方便,我不忙。” 在张所长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秦云瀚。 张所长挂断电话,含笑目视秦云瀚: “刚才是何欢的电话,她说来找我说点事情。她还说她刚从赵毅的办公室出来, 她刚才辞职了。”张所长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得莫测了:“云瀚,可是半个小 时之前,你就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今天何欢会去辞职,你来,是想在她辞职 后的第一时间见到她。而你是从北京赶过来的,你来之前肯定已经知道了今天何欢 会辞职。” 虽然,在张所长的这一长段话里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但秦云瀚心里很清楚, ‘恩师是不容搪塞的。’ 秦云瀚笑了,可能是因为在老师的面前吧,笑容中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 就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孩子: “做我们这种风险投资行业,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能比别人先一步取得信息, 庞大的及时更新的信息储备,是我们工作顺利开展的保证。所以,我们肯定能有一 些途径,及时地获取到我们所需要的各种信息。” 张所长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你有你的工作方式,我不会多问,但你一定要记住一点,何欢是一个非常敏 感的女人,不要弄巧成拙。” 秦云瀚严肃的点头,表示自己对恩师的意见的重视。 “对了,你家那个女博士,又去和外星人联络了?” “对,她初一就回美国了。” “你呀,从你小的时候起,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非常聪明,就是选了这个妻子 ……” “怎么,她不好吗?”秦云瀚的眼中闪着活泼的笑意,似乎觉得和老师探讨这 个问题,非常有趣。 “不是不好,是太好。” “太好?” “对,她太好了。简直就是完美。” “完美的女人就不好吗?” “完美的女人当然好,但是不适合娶回来当妻子。” “为什么?” 现在这对师生就像是又回到了课堂上,只不过这次讨论的是‘女人’这个话题。 “因为妻子是用来过日子的,注定了要和你相扶相助,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所 以你得找一个现实世界中的女人,比如说你师母,她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但她 身上又有很多缺点。夫妻之间的相互欣赏固然是婚姻的基础,可相互间的包容,还 有两人彼此之间的挑剔、促进,更是婚姻不可或缺的调剂。可你找的这位女博士, 简直就是一套理想化的标尺、一本女性行为指南,全世界的女人照着她那个标准去 努力就对了。你说你和一个这样的妻子一起生活,会不会压力太大了?” 秦云瀚咯咯的笑了出来: “老师,您说得非常对。如果我能遇到一个师母那样的女人,我肯定也会毫不 犹豫的娶回来,可您忘了,师母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人物了,在这个时代再也找不到 像师母那样的女人了。因为现在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已经变得太独立太强悍了。所以 我想,既然女人都已经变得这么独立强悍了,索性我就找个最独立最强悍的。” 秦云瀚的这番话把刘所长也逗笑了。 “云瀚,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估计何欢马上就要上来了,我希望你能在她进来 之前,给我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 看到刘所长的态度变得严肃了,秦云瀚也坐正了。 “那天你和春鸥去我家,春鸥再三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何欢,我和你师母是 为你打了保票的,保证你对何欢肯定没有感情的成分,只是为了工作。但说实话, 我那天晚上所作的保证,纯粹是为了安慰春鸥,替你解围。而事实上,我的想法是 和春鸥一样的,我也认为你对何欢太过于关注了,已经超出了老板对员工应该有的 关注。” 秦云瀚刚要说话,刘所长挥手打断了他: “何欢马上就要到了,在她来之前我想把话说完: “我一直非常欣赏你,但你也应该清楚我对婚姻的态度,我一直都认为,一个 诺言,许下的是一生的光阴,我不管时代怎么发展,但我希望我的学生对待婚姻的 态度是严肃的。” 秦云瀚的态度也郑重的起来: “老师,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就像您刚才所说的,这个时代变换万端,人的感 情也不能例外,所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未来的感情会朝那个方向、朝谁发展。 但是我可以保证,目前,我对何欢的关注,绝对是因为工作,而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成分。”秦云瀚停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 “我承认,我对她的关注有些超乎寻常,现在我跟您打个赌,看何欢能不能猜 出来我为什么这么关注她。我也希望借此考量一下她是否值得我花这么大心思。” “那你希望她猜出来还是猜不出来呢?” “我很矛盾,她猜出来,说明她够聪明,也说明我的确没有看错人。可我更希 望她猜不出来。” “为什么?”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吧。我希望她能够把我认做‘识英雄于穷途’的 伯乐,抱着士为知己者死得的心态来为我效命。” 张所长微微摇头轻笑: “太复杂了,还是做学术好。好,那我就赌何欢能够猜出你的心思。” 何欢进了办公室,目不斜视,直接就走到了张所长的办公桌前。张所长也站了 起来,脸上带着意外和欢快,何欢焕然一新的形象,也让他惊喜不已: “看来辞职很适合你。”张所长笑着说:“赵馆长对你辞职的事怎么说?” “他接受了,而且他很宽厚,给我一些很好的建议,虽然这些建议并不适合我, 但我还是很感激。”何欢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张所长凝望着她的眼神变得 很深很深,何欢有些不知所措。意识到了何欢的不安,张所长笑了: “没什么,是你刚才的话让我激动。” “我刚才说什么了?”何欢不解,她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让人激动的话。 “你赞扬赵毅宽厚,说那些建议虽然不适合你,但你还是会感激?”何欢点了 点头。 “我知道,我走了以后,你在赵毅手下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于春节前你那场 大病,究其原因,始作俑者还是赵毅。可你现在在面对他的时候,仍然能以善良之 心对之,这恰恰说明了,你的情绪你的心态都在恢复。因为只有心中的爱多于恨、 甜多于苦的人,才会用自己的善良之心去读他人之心。” 何欢愣愣的听着,她还真没有想这么多。张所长接着说道: “如果你只是穿着这身衣服而来,我还会以为你只是为了安慰我,让我不再为 你担心。而你刚才那番话,才让我真正的对你放了心。”张所长长笑一声:“我认 识你快三年了,看见你终于在走出黑暗,不再继续枯萎,我真高兴。” 张所长态度真挚。何欢低下了头,她来不及考虑张所长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自 己现在是否真的像张所长所说得那样,开始走出了黑暗,不再继续枯萎。因为她的 心在因为感动而澎湃,她再一次被张所长真诚的关心感动了。 秦云瀚整整了衣服,决定由他来打破此时屋中的沉默,他已经被忽略的太久了。 第一眼看见何欢,秦云瀚就呆住了。虽然何欢的全部资料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 子里,而且他也看过何欢很多张照片和录像资料,那时的何欢是神采飞扬的。他也 听说了,何欢现在由内到外都被抑郁灰暗所包围,那此时的何欢应该是暗淡苦涩的。 可他怎么也想到,眼前的何欢会是这副样子。 他没有注意何欢穿着什么,因为他每天所看见的女人的穿戴,都比这隆重的多, 跟她们比起来,何欢的打扮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震撼了秦云瀚的,是何欢的气质, 眼前的何欢,既没有神采飞扬,也没有暗淡苦涩,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淡然超 脱,一种宽厚内敛。秦云瀚第一个反应是:错了,这不是商人该有的气质。可再往 深里看,秦云瀚清晰地感觉到了,在那份内敛的深处——深得不见底的深处,刀影 浮动,剑光隐然。秦云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愿这刀剑出鞘的那一天,是在为他 杀敌,否则,就让它们永远埋在深处好了。 “啊,老师。”秦云瀚突然站起来说话,把何欢吓了一跳,她根本没看见屋子 里还有一个人。 张所长赶紧为他们双方作介绍,末了还加了一句: “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云瀚一直想认识你,上次我说得想请你出来工作的那个 人,就是他,秦云瀚。” 何欢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宇不凡的中年男人,暗暗点头,心中赞叹:‘好出色的 男人。’ 秦云瀚一门心思想把何欢收为己用,所以有心在气焰上打击一下何欢,好在以 后的工作中,能更好的驾驭她。你有才我就比你更有才,你能干我就比你更能干, 你桀骜不驯我就比你更桀骜不驯,这是秦云瀚一贯的工作作风,他坚信被收服的人 才是最好用的人。现在既然你何欢超脱,我就比你更洒脱。 “好了,何欢,我们已经认识了,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秦 云瀚剑眉微扬。 “非常优秀,非常出色,不可多得,可遇而不可求。” “你回答得太快了。” “因为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在心里想过了。”何欢的态度真诚恳切,秦云瀚有 些招架不住了: “比当年的周涛总裁如何?”秦云瀚话一出口,连张所长都觉得过分了,刚要 制止,何欢已经开口了: “他那时比你现在年轻。”淡淡一句话,让秦云瀚明白了什么叫四两拨千斤, 简简单单一句年轻就把秦云瀚能力上的优势消于了无形。 张所长不想让他们继续争斗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 “何欢,你电话里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吗?什么事啊?” “其实是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 “我已经正式辞职了,现在没有事情做,我想到您的研究所里来,不知道您能 不能接受。” 没等张所长说话,秦云瀚就抢先开口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工作,我现在就可以代表我的公司正式邀请 你加入我们公司。”秦云瀚拿出了一叠资料:“这里面有我们公司的简介,还有一 个即将启动的项目的计划书,我们公司就是想聘请您主持这个项目。”秦云瀚一扫 刚才的张扬狂傲,态度严肃真诚,他双手把计划书递给了何欢:“我希望您能相信 我们的诚意,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 何欢当然能看出来,秦云瀚现在是认真的,所以也是一派诚恳: “秦总,我丝毫不怀疑您和您的公司的真诚。”何欢快速的扫了一眼计划书: “以前张所长也向我介绍过你们公司的规模,而且能够提出这样的市场拓展计划, 更证明了你们公司的实力不可小窥。所以,我相信,您刚才的邀请,不论是对我还 是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张所长怪有趣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刚才还是剑拔弩张,一转眼就变得风 和云霓,真不知道他们平时是不是就这么过日子。 “但是,秦总,对于您的好意,我还是只能心领不能身受。” 秦云瀚没有想到何欢的态度会突然来一个这么大的转变,有些不知所措,他的 脑子在紧张的思考着:‘何欢的拒绝,是真心,还是自抬身价?我是应该矜持一些, 还是应该继续提高价码?’ 看着秦云瀚阴晴不定的眼神,何欢莞尔一笑: “秦总,您不用想太多,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个职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 个极大的诱惑。事实上,我也很遗憾错失了这次机会。我之所以会谢绝您的好意, 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因为,我现在还不想工作。” 何欢的洞察秋毫,让秦云瀚有些难堪: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现在没事干,要来老师这里吗?” “是,但我不是来工作。”何欢转过脸正对着张所长:“我是希望张所长能够 答应我,让我来这里学习。” “学习?” “对,就像来这里实习的那些学生一样学习。您曾经说过,春秋文化中有一种 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坚强。我现在就是希望能够沉浸到春秋文化中去,去获取这 种力量。” “那你准备学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积蓄完全可以维持生活,所以我想真正的静下心来去 学习。”何欢突然活泼的一笑:“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会真地去考这个专业的研 究生,也不一定啊。” 张所长的脸上泛着喜悦的光芒: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我也从来都不反对年轻人学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 可能会失去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很好的工作?” 何欢点了点头,认真地说: “我的确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我想我得到的会更多。” “那么你是已经决定了?”秦云瀚问。 “只要张所长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我想我会愿意接纳你这个学生。” “那我是不是只能祝贺二位了,一个心想事成,一个喜获高足。”秦云瀚笑着 说:“何欢,虽然你没有答应我的邀请,我很遗憾,但我不会气馁,我也是懂得三 顾茅庐,礼贤下士的人,我还会继续关注你,并且真诚的等待你接受我的邀请的那 一天。” 何欢一笑,刚要说话,就又被秦云瀚打断了: “让我把话说完,我所说的这些不是场面话,而是真心话。当着老师的面,我 不敢说谎,现在我再正式说一遍:我真诚的等待着你接受我的邀请,我也真心的希 望,当有一天,你准备重回商界的时候,会首先来我的公司。” 秦云瀚这番话让何欢有些意外,面对着这份真诚,何欢反倒不好意思再推诿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张所长的爱徒,而何欢一直都把张所长当作父辈恩人看待。 “秦总言重了,”何欢拿起桌子上的计划书,略略翻看了一下“秦总,我目前 确实不想出来工作,不知道张所长有没有跟您提过,我这段时间状态非常不好,现 在也许表面上恢复了一些,但我很清楚自己,我恢复的这些只是一些很表层的东西。 就像一片荒原,现在刚刚长出了一些嫩芽,而事实上,这里应该是一片繁茂的森林。 我现在不仅要努力的让这里恢复成森林,还要千方百计的保护住刚刚生长出来的嫩 芽。所以我现在绝对不适合出来工作,更担当不了这么重要的工作。”说到这里, 何欢停住了,她稍一犹豫,然后果断的抬起了头:“这样吧,按照计划书上所写的, 这个计划初步定在六月份启动,不管到了六月份,我能不能出来帮您,在这段筹备 时间里,如果秦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心为秦总谋划。” 秦云瀚绽开了笑容: “天才画商肯给我这个承诺,价值千金。好,咱们就一言为定。如果我有什么 想要咨询讨论的,我一定来找你。” 何欢含笑点头,秦云瀚看了看表: “你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何欢沉吟了一下: “我表妹可能会和我一起吃饭,我得等她的电话。”她转向了张所长:“这个 春节,我表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通过她我了解了很多东西,对我帮助很大。您说 的对,人是群居动物,只有和各种不同的人不断接触,才能找到最正确的路。” “那好吧,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到中午的时候,我再给你 打个电话,看你有没有时间。” 秦云瀚走了,何欢放松了许多,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踱到了刘所长的书 橱前,看着玻璃门里面的藏书。 “做您的学生,我需要做到哪些?” “你需要做得很多,我这里还有几个正式的研究生,你就和他们一样,看我指 定的书籍,作出读书笔记,协助研究人员修补一些文物,查阅资料,判断文物的历 史、出处,我会经常圈定一些范围,让你们写专业论文,还会经常组织讨论。怎么 样,受得了吗?”张所长笑着问。 “没问题。”何欢也笑了:“我保证做到。” “说真的,我很意外,你会决定这么彻底的投入到学习里面来。” 何欢的表情凝重的起来: “张所长,您喜欢爬山吗?” 张所长不知道何欢怎么会蹦出这么一句,但还是点了点头:“喜欢,年轻的时 候我经常爬山,现在偶尔还会去。” “这些天,我经常会想起爬山的事。人们都说,下山的时候比上山难得多,可 其实路都是一样的,之所以会显得难,很大程度上,是人的心理原因在作祟。而人 的事业也是这样,事业的滑坡期永远比事业的上升期要艰难得多,就是因为在滑坡 的时候,人在承受外界的一切压力之外,还要承受自己心中的压力。 我就没有承受得住事业滑坡,所以在我需要下山的时候,我直接选择了跳崖, 结果摔得遍体鳞伤。可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下山,只要心态能够稳住,虽然越走 越低,可一样是满目苍翠,鸟语花香,没准一步步走到平原,还能有另一种意外的 收获。就算收获很小,也好过摔得半死不活。 过去的不能再重来,所以我想重新来过,再爬一回山,这次,不管我爬的是哪 一座山,也不管我是否爬到了顶峰,在我不得不下山的时候,我都要一步一步地走 下来。我来学习,就是为了,为将来积蓄下山的勇气和力量。毕竟我不能一辈子都 缩在壳里,可我一旦走出自己的壳,就得面对人生将会发生的一切,而人生总会有 上有下,我不能每到需要下的时候,就选择跳崖自杀。” 秦云瀚走了,何欢放松了许多,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踱到了刘所长的书 橱前,看着玻璃门里面的藏书。 “做您的学生,我需要做到哪些?” “你需要做得很多,我这里还有几个正式的研究生,你就和他们一样,看我指 定的书籍,作出读书笔记,协助研究人员修补一些文物,查阅资料,判断文物的历 史、出处,我会经常圈定一些范围,让你们写专业论文,还会经常组织讨论。怎么 样,受得了吗?”张所长笑着问。 “没问题。”何欢也笑了:“我保证做到。” “说真的,我很意外,你会决定这么彻底的投入到学习里面来。” 何欢的表情凝重的起来: “张所长,您喜欢爬山吗?” 张所长不知道何欢怎么会蹦出这么一句,但还是点了点头:“喜欢,年轻的时 候我经常爬山,现在偶尔还会去。” “这些天,我经常会想起爬山的事。人们都说,下山的时候比上山难得多,可 其实路都是一样的,之所以会显得难,很大程度上,是人的心理原因在作祟。而人 的事业也是这样,事业的滑坡期永远比事业的上升期要艰难得多,就是因为在滑坡 的时候,人在承受外界的一切压力之外,还要承受自己心中的压力。 我就没有承受得住事业滑坡,所以在我需要下山的时候,我直接选择了跳崖, 结果摔得遍体鳞伤。可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下山,只要心态能够稳住,虽然越走 越低,可一样是满目苍翠,鸟语花香,没准一步步走到平原,还能有另一种意外的 收获。就算收获很小,也好过摔得半死不活。 过去的不能再重来,所以我想重新来过,再爬一回山,这次,不管我爬的是哪 一座山,也不管我是否爬到了顶峰,在我不得不下山的时候,我都要一步一步地走 下来。我来学习,就是为了,为将来积蓄下山的勇气和力量。毕竟我不能一辈子都 缩在壳里,可我一旦走出自己的壳,就得面对人生将会发生的一切,而人生总会有 上有下,我不能每到需要下的时候,就选择跳崖自杀。” 萧雪飞并没有离开停车场,她一直坐在她的奥拓车里,等着那辆宝马车的主人 ——秦云瀚的到来。此时萧雪飞的心中忐忑不安。事实上,萧雪飞和秦云瀚在同一 家外企任职,秦云瀚是她的顶头上司——中国区总裁。 萧雪飞正是因为同何欢的亲戚关系,才被秦云瀚派回到了何欢这里,希望她可 以做通何欢的工作。萧雪飞所谓的带薪休假,其实是一次长时间的‘公出’。本来 萧雪飞把这件工作当成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小时候,她跟何欢关系不错,虽说多年 不见,但她相信,童年的感情还在,只要开诚布公的言明厉害,说服何欢加入公司, 简直是太轻而易举了。而且,等何欢进了公司,自己不仅立了一件大功,两姐妹还 可以相扶相助,真是一举多得。 可没想到风云突变,莫名其妙的,何欢成了萧雪飞最大的情敌,弄得萧雪飞乱 了方寸。跟何欢同住的这七八天里,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直到今天看见了秦云瀚 的车,萧雪飞才发现,自己的工作还一点都没有开展。 现在,她远远的看见秦云瀚大步朝停车场走来,赶紧从奥拓车上钻了出来,硬 着头皮迎了上去。 “秦总,你好。”萧雪飞态度恭敬。 秦云瀚似乎对于萧雪飞的突然出现,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他满面春风的走到 了萧雪飞的面前: “我昨天晚上就看到你的邮件了。真是辛苦你了,春节都不能休息,还得为公 司奔波。” 秦云瀚真诚的关怀让萧雪飞感动,秦云瀚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够让每一个员工, 心甘情愿的效犬马之劳。 秦云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研究所的方向,对萧雪飞说: “上你的车谈吧,带我在你的家乡转一转。” 两人上了车,奥拓车平稳的驶出了博物馆的大门。车开得不快,沿着大街小巷 徐徐前行,车厢里,秦云瀚和萧雪飞在聚精会神的交谈着。 “其实,严格的说,这里不能算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城市南面的村子里, 这里到确实是何欢的家乡。” 秦云瀚浏览着车窗外的街景: “我刚才已经见过何欢了。” “您已经见过何欢了?”萧雪飞很是意外,暗暗心惊。没等她回过神来,秦云 瀚又开口了: “她还谈到了你,说了你不少好话。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萧雪飞想不出 自己干了什么值得何欢赞扬的事,但她来不及想了,她现在急于知道何欢对工作的 态度: “关于您的邀请她怎么说?” “她还是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为什么?” “不大清楚,她只说现在还不想出来工作。雪飞,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了解 她吗?” 萧雪飞默默沉吟了一会,才悠悠答道: “在我的印象中,何欢一直都是一个标准的淑女。以至于我听说她领导着天海 画阁纵横商场,我都觉得无法想象。而我这回见到她,她又变了,不再是淑女,但 更不是女强人,很落寞,很低沉,一片枯寂。可后来,就在过年那几天,又发生的 一些事情,她就又变了。天啊,我真是摸不透这个女人,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是 越来越喜欢她了。” “你觉得何欢重回天海画阁的可能性有多大?”秦云瀚语气凝重,看来这才是 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周家和天海画阁,可是我听人说,在周涛死的 时候,何欢跟周家闹翻了。” “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在周涛死后不久,天海画阁就传出了何欢精神受了 刺激不能再继续工作的传闻,而且当时,天海画阁内部出现了一次大的人事变动, 何欢的势力范围都被重新整合了。所以,业内的人都认为,何欢是被故意的排除了 出去。” “要是这种情况,何欢应该不会再去帮天海画阁啊?” “现在还无法确定,因为当年何欢和周涛是有口皆碑的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而且周博在所有的子女媳婿里,最钟爱最看重的就是何欢。所以不能排除,在天海 画阁遭遇危机的时候,何欢会尽弃前嫌,和周博再度联手的可能性。” “对,前些天,何欢拿出一件水晶,说是周涛送她的,当时她很伤心的样子, 几乎都要昏厥过去了。” “就是她今天戴得那块水晶?” 萧雪飞点了点头,接着说: “不过,何欢现在好像是又找到意中人了。” “真的?知道是谁吗?”显然,秦云瀚对这件是非常重视。 “她没说,不过她对那个男人赞不绝口,而且刚才她说,她现在就是去见那个 男人。” “什么?”这回秦云瀚是真的大惊失色了,‘何欢爱上了老师,这也太离谱了 吧?’秦云瀚思忖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先安排别的:“现在何欢好像 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自己把握好,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不要让她觉得受了欺骗, 那样既影响你们姐妹感情,也对公司不利,还有……” 在张所长的办公室里,何欢同张所长相对品茗,相谈甚欢: “对了,在你进来之前,我和云瀚打了一个赌,是关于你的。” “奥?”何欢微微扬起了眉毛,含笑等着下文。 “我问云瀚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执著,似乎这个位置非你不可。他说我可以问问 你,他赌你猜不出来,我赌你猜得出来。” 何欢笑了: “那您赢定了,您现在就可以把我的答案告诉他。”看张所长还在狐疑,何欢 的笑容更活泼了:“给他发一个短信,就打四个字‘天海画阁’。” 张所长虽然不解,但还是把短信发了出去。 秦云瀚在读短信:‘何欢说,你执著于她的原因,是因为天海画阁。’秦云瀚 笑了,无奈中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好,何欢,你没有让我失望’。 秦云瀚回顾萧雪飞: “你中午约好跟何欢吃饭,是吗?”萧雪飞点头。 “那这样,你把我送回博物馆去,然后给何欢打电话,找个理由,说你不能陪 她吃饭了。” 何欢挂断了电话,对张所长说: “我表妹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了,中午我请您吧。” “好吧……”张所长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秦云瀚大步走了进来,笑对何欢 : “我来看看,你中午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饭……” 何欢和秦云瀚坐在酒店的雅间里,随便点了些东西,就叫服务员回避了,反正 两个人的心思都没再吃饭上。 “何欢,我不知道你的感受,至少我觉得,自从知道你猜出了我非要雇用你的 原因以后,我和你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再是上下级了,而变成了朋友。” 何欢静静地听着,秦云瀚接着说: “这可能是因为,你看透了我的内心的缘故吧。我非要雇用你,甚至于我的妻 子都暗示我对你过于执著,让她不快,我都没有跟她说明真实原因。而我相信,公 司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非你不可的真实原因。”秦云瀚说的是实话,即使 到了现在,萧雪飞都不知道,秦云瀚真正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能否雇到何欢,而是 千方百计不让何欢重回天海画阁。“能告诉我吗,你是怎么知道的?”秦云瀚的声 音里浸满了真诚。 何欢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分外用心的看着他的眼睛: “秦总,我从第一眼看见您,就知道您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我现在发现, 您最大的优势,还不是你的能力,而是您的真诚,在人们的意识中,商人和真诚似 乎是对立的,但是您恰恰能随时表现出极大的真诚。让坐在您对面的人,只能感受 到真诚,完全忽略了,您的真诚的后面带来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何欢如此直接,让秦云瀚有些难以应对,他干笑了一下: “看来是我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了,中文退步得厉害,我还真听不出来,你这 话是褒是贬。” “应该是褒吧,毕竟商人追求的是成功啊,而这个优点,绝对可以助您所向披 靡,心想事成。您说呢?”何欢竟然饶有性质的和他讨论了起来,就好像刚才那番 评论是个外人做出来的,与她无关。秦云瀚暗笑:‘果然厉害,萧雪飞哪里会是她 的对手。’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的我执著于你的原因的呢?”秦云瀚又问, 他也看出来了,跟何欢绕圈子没用,何欢比他还能绕,所以还是直话直说得好。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猜的。首先我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这个职位不是非我不 可。其次,我刚才看了您的计划书,平心而论,计划书很好,但是过于理想化,要 想实现这样一个计划,需要一个很特定的契机。而以您的经验,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既然您也想到了,那就说明,这个契机现在存在或者马上就会产生。 这几年,我虽然跟国内的市场完全脱节,但是我也能看出来,您所需要的这个 契机,不是一个小画廊的破产所能给予的,非得是一个有足够实力的大画廊的崩溃 引起的市场混乱,才能给您造成这个契机。联想到您对我的执著,联想到天海画阁 目前可能存在的现状,所以我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您雇用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不 能重回天海画阁。” 秦云瀚频频点头,何欢浅辍了口茶,继续娓娓而谈: “这些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是刚才我在描述的时候,发现还有一种可能。因 为毕竟天海画阁几十年的经营,周博也称得上是能力卓越的画商,所以只要周博还 能够领导天海画阁,那么天海画阁就不会出现全盘崩溃的局面,最不济就是退守自 己的领地,不再向外扩张。所以我想,您这么积极地想要阻断我重回天海画阁的路, 肯定是因为周博也看准了某种商机,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让天海画阁恢复元气,而这 个商机,和您所提出的这个计划,是冲突的,如果天海画阁和您的公司产生竞争, 那一定是二虎相争。这是第三。” 秦云瀚轻轻的鼓起掌来: “好,非常好,得知己如卿,我真该浮一大白。”秦云瀚端起酒杯一饮而进, 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我是不是还该再干一杯,”秦云瀚的眼睛开始变得深不见 底:“在你刚才的谈话中,一直是直呼周博其名。”这回换做秦云瀚紧紧盯着何欢 的双眸了,何欢一愣,她确实是忽略了称谓的问题。何欢只愣了片刻,就淡淡一笑 : “这说明不了什么,习惯而以。”尽管何欢心里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 回到天海画阁,但是她明白,决不能随随便便的给人任何承诺。 何欢的回答似乎在秦云瀚的预料之中,他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转而换了 话题: “周涛总裁和你先后离开天海画阁之后,天海画阁确实是日薄西山。周家的那 两个儿女,完全驾驭不了现在的市场局势。几家大画廊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天海画 阁,等着瓜分一直被天海画阁牢牢控制着的市场。你分析得很对,周博的确是采用 了退守的方法,不再向外扩张,但这样并不能阻止别人的步步紧逼。” “我听张所长说,您的公司是一家风险投资公司?” “奥,这可能是老师的误解。我们的公司是一家艺术品投资公司。十几年前一 进入中国市场,就投资了临摹敦煌壁画的大型工程,并且收获颇丰……” “敦煌!”何欢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您接着说。” “鉴于这个计划的成功,公司准备加大对大陆市场的控制,准备在大陆开一间 大的文物交易信托公司——就是你刚才看的计划书。”秦云瀚突然自失的一笑: “你知道为什么,你看了这份计划书会觉得过于理想化吗?” 何欢轻轻摇头,秦云瀚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撤出了计划书中的一部分内容,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对 你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秦云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这个公司是 想开在深圳。” 何欢惊然:原来如此,难怪秦云瀚要如此的煞费苦心,原来他要直捣周家的根 基,何欢不禁脱口而出: “你是在针对天海画阁?”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误会。”可能是真怕何欢误会,秦云瀚一连说了好几个 不字:“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想过要针对任何人,我完全是在商言商。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现在国内的市场。” 何欢摇了摇头。 “现在国内的市场竞争非常激烈,只有广东深圳还没有被开辟为战场。究其原 因,就是因为,周家在苦守着他们的根基,任何外来人都休想在这里立足。谁要想 来抢占这块市场,都必须经过一场血战,而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周家会全力以赴。 所以,人们经过权衡,索性就不去抢这个市场。因为人们都能看出来,周家后继无 人,而周博已经明显的力不从心,与其现在跟周博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在等一段时 间,让周家自动消失。” 秦云瀚这一段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理性分析,听得何欢阵阵脊背发凉: ‘消失,曾经引领大陆画商的天海画阁就这么消失了?’ “可是,我不想等了,”秦云瀚突然冷冷得说道:“与其等周家消失了,我再 去和很多人争夺这个市场,我不如等周家还在苟延残喘的时候提前去争夺。” “也许周家现在还没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呢?” “那就是他的事了,我是非干不可了。” “所以你才会想雇用我,因为我了解周家。” “而且,你就不能再分身去帮周家的忙了。如果你回到周家,我的计划恐怕就 很难实施了。” “好,一箭双雕。” “其实,你刚才所说的第二条,已经完全说明白了我雇用你的原因。但是你的 第三条说得更好,因为你提醒了我,以周博的能力,周家的实力,绝不可能束手待 毙。我去打击他们,反过来也带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商机,因为我肯定会带着一定 的市场份额进入广东的,所以,如果把我打败了,那么我带去的市场份额,就肯定 会归了周家,这无异于给周家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那样不仅我败了,以后再想打击 周家都难了。” “肯定还有什么理由,促使您做了这个决定吧?”何欢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银勺, 漫不经心的问。秦云瀚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前段时间,周博猝发心脏病住了一次医院,周家有意封锁,所以消息没有传 开。但是据说,他的健康状况很不好。”秦云瀚在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何欢的脸, 想透过何欢的脸,看见她心中的波澜。 但何欢始终面如止水,只是静静的玩赏着手中的银勺…… 何欢走出了饭店,走在大街上,她谢绝了秦云瀚要送她的建议,因为她不知道 自己要去哪里。何欢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全身彻骨的冰凉,秦云瀚所说的话在何欢 的脑海里演绎成了一个个生动的场景,一幕幕你死我活的厮杀,在何欢的眼前上演。 一阵阳光刺痛了何欢的眼睛,何欢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一直在迎 着太阳走。北方冬天的阳光分外的明亮刺眼。白亮亮的阳光洒在何欢的脸上,身上, 竟然有几分暖意,难道真的是过完年就是春天了? 明亮的阳光照亮了何欢的脸庞,也扫掉了她心中的阴霾,是啊,天海画阁、周 博、秦云瀚、信托公司,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不会回头,不会再回头,远离商场,对,自己已经远远的离开了,这一切跟自己都 没有关系了。 何欢的步履轻快了起来,她掏出了电话: “爸,你在家呢?不出去吧?那好,我这就过去。对,今天不用上班。行,晚 上在家吃饭。小雪啊,我没和她在一起。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她肯定也过去。” 何欢转身朝何达家的方向走去。 何欢和萧雪飞两了人先后走进了何达家的大门。 听何欢说已经辞职了,何达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提出太多的意见: “辞就辞吧,反正你也不喜欢那里的工作,呆在那里也是白费时间。”何达这 样回应何欢,对于何欢说的,要到张所长那里去学习一段时间,何达大加赞扬: “这个想法很好,又能够学些东西,还能调节心情。你就放心学吧,到时候真要是 想考研究生就考,钱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呢。” 萧雪飞听说何欢要去专门学习春秋文化,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大叫了出来: “表姐,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叫上我?” “我叫上你什么?”何欢不解。 “叫我和你一起去学习啊。” “你学这个干什么?” “充电啊。这是我的假期的主要目的嘛。” “可充这种电和你的工作有关系吗?”何欢很不理解。 “当然有了,就像刚才你和舅舅说的,调节心情和状态,我也很需要啊。”萧 雪飞说得振振有词,何欢怀疑的看着她。她一点也不认为萧雪飞的状态需要调解: “我只跟人家说我一个人要学……” “没事,你就说我是你的伴读。” 何欢失笑:“去!我多大了,还要伴读。”谈笑归谈笑,何欢还是给张所长打 了电话,张所长痛快的答应了萧雪飞的要求。 萧雪飞急切地注视着电话,看见何欢挂机,赶忙确定: “怎么样,刚才那个张所长是不是说同意了?” 何欢好笑的白了她一样:“当然是同意了。” 萧雪飞一声欢呼:“太棒了,张所长真是个大好人。” “早上我不就说了嘛,他是一个非常睿智,非常与众不同的人。” “什么?”萧雪飞大喊了出来:“你爱上的人就是这个张所长?!”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何欢一口汤喷了出来: “你胡说什么呢?”何欢顾不上进一步喝斥萧雪飞,先转身安抚大惊失色的何 达和鲁萍: “你们别听小雪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不是你早上亲口说的吗?” “我早上说什么了?” “你说他一直帮助你,关心你,所以你想让他放心。” “没错啊。” “你还说你想成为他的同类。” “对啊,我就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恐怕很难做到。” 萧雪飞终于气馁了,她明白了,何欢什么都没有说,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萧 雪飞的心又向下沉去。 接下来的日子,何欢过得非常快乐。每天早上,她和萧雪飞一起开车去研究所, 现在她们都是直接把车停到研究所的院子里。每天,她们都在张所长的指导下,研 究文物、典籍,写一些心得,有的时候为了完成张所长留的作业,还得挑灯夜战, 但是两个人都很以此为乐。她们中午都在研究所吃饭,有时候下午下了班,她们就 在外面吃饭,然后去逛街,沿着路,把一个个小店都逛遍了,一边走一边开着只有 她们两个能听懂的玩笑,不时撒落一地的笑声。 秦云瀚一直通过萧雪飞观察着何欢的一举一动。开始的日子里,秦云瀚还有些 担心,他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把全盘计划都托给了何欢,但话说回来,当时他也没 有别的选择,像何欢这样精明透骨的女人,在她面前说慌远不如说真话划算。可已 经过去一段日子了,何欢没有任何要透露他的计划的迹象,他才开始慢慢放下心来, 看来他没有看错,何欢的确是一个很懂得游戏规则的女人。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找个时间去看望一趟何欢,全当是感情投资吧,世事无 常,谁能说清,下一步两人究竟会是敌是友还是路人?趁现在多联络些感情,万一 有一天不得不刀兵相见的时候,都还能手下留情。 这次他又约何欢吃饭,吃饭的时候,何欢提起了他的妻子: “我听张老师说,你的妻子是一位很厉害的科学家?”现在何欢已经改口称张 所长为老师了。秦云瀚含蓄的一笑,表示默认。 “研究外星传导,”何欢悠然神往:“那她一定非常非常坚强。” “坚强?”听了太多的人赞扬祝春鸥聪明、有能力,到从来没有人夸赞她坚强, 想一想,祝春鸥的确很坚强,只是在太多的光芒的掩映下,她的坚强被人们所忽略 了。 “当然了,她一定非常坚强,在茫茫宇宙中,探寻不可知的外星生命,这需要 忍受怎样的孤寂,经历多少失望得挫磨,她都能经受过来,所以,她远比我坚强, 比大数人都坚强的多。说真的,你真应该多陪陪她。” 何欢空灵伤感的语调打动了秦云瀚,但他仍然嘴硬:“她可不像普通的女人那 样,她不需要人陪。” 何欢淡淡一笑,笑容转瞬即逝: “她也许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需要你陪她做家务,买衣服,聊天。但她也需 要你的陪伴,在她思考的时候,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不出声音,不打扰她,但她 肯定能感受到你的存在,那她一定就不会觉得宇宙是那么的清冷、浩瀚。” 何欢语调温婉悠然,秦云瀚怦然心动,不禁脱口而出: “其实你很懂得感情。” 何欢带着玩笑的神情笑了:“我为什么就不懂得感情呢?” 秦云瀚觉察出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转换了话题: “我刚才听你赞扬我的妻子的时候,很真诚,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嫉妒吗?” 何欢抬起了头,秦云瀚也觉察出了自己话里的问题,连忙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女人之间,不是都存在着嫉妒吗?尤其你们两 个年龄相近。” 何欢释然一笑: “我现在的确不嫉妒人任何人,我想我已经做到了心如止水,云淡风清了。” “除非你再遇上你爱的人?”秦云瀚已经知道了萧雪飞闹出的那个,何欢爱上 了张所长的误会。 “再遇上爱的人……”毫无预警的,何欢心中出现了宋振峰的影子,在宋振峰 的身边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何欢的心紧缩的疼了一下:“我想我不会再遇到爱的 人了。” “何欢,你好象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我要雇用你的事?” 何欢点了点头:“我又不去,何苦提起。” “真的决定了吗?” “真的,离开深圳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会在涉足商场。” 一天中午,何欢吃完饭,一边看报纸一边等还在吃饭的萧雪飞。忽然一条广告 引起了何欢的注意: ‘本公司因业务需要,特招聘在家中从事手工制作的兼职人员,大专以上学历, 免费培训,免费领料加工,计件工资,月工资最低可达一千元,高不封顶。’ 何欢没有迟疑,抓起了电话,照着广告上的号码拨了出去,萧雪飞已经吃完饭 了,也凑过来看这条广告。那边的何欢已经失望的挂断了电话,对方很骄傲的告诉 她,他们只招大专以上学历的人,不要高中毕业生。 看着何欢没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萧雪飞莫名其妙: “你又想干嘛了,不学习了,回家做手工活?可你是本科啊,够格了。” 何欢没搭理她,犹自出神,突然,何欢一跃而起,又拨通了手机,片刻之后, 手机接通了,只见何欢对着话筒说: “你好,方成钢,我是何欢。” 萧雪飞真的愣住了。 此时的方成钢正坐在饭店的包房里吃饭,陪伴他的是一个玲珑纤细的女子,年 龄不超过二十二三岁,白皙娇嫩,温柔的依偎在方成钢身旁——过度的娇柔显得有 些造作,可方成钢似乎浑然不觉。这是方成钢新找的情人,他已经成功的甩掉了杜 翠茗。在甩掉杜翠茗的过程中,方成钢没费什么劲,虽然杜翠茗施展尽了十八般武 艺,但可惜她面对的是方成钢。方成钢一旦对哪个情人狠下心来,就是绝对的铁石 心肠,所以他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女人缠住过,这次也没有例外。 现在,他正舒心的享受着,眼前这个新鲜的小情人尽心尽力提供给他的周到服 务。方成钢心里很明白,现在正是他和情人之间的蜜月期,因为这个时候的情人, 不会向他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而只会千方百计的讨他欢心。 这就是方成钢对待感情生活的态度:享受。享受女人,享受美色,享受温柔, 享受一切女人能带给自己的东西。是,他的确是再次为了何欢心动了,但在方成钢 看来,这是两码事,感情是感情,享受是享受。更何况,何欢在他面前的傲慢伤害 了他,他更需要新鲜的女人来慰籍自己,好获取自信。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撕破了包房里的温情,确切地说,应该是方成钢看清了来电 显示以后的态度,撕破了包房里的温情。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正在抚摸小情人的手, 专心的接电话: “何欢,你好,我不忙,没问题,你说。是吗?应该没问题吧,这样,你一点 半到我办公室好吗,我给你安排一下。没问题,谢什么,干嘛这么客气,又不是什 么大事。” 方成钢挂断了电话,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接电话的全过程,对于自己所表现出来 的落落大方还是很满意的。尽管他想不出来何欢为什么要为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找他,但他并不认为,何欢是在找借口和他接触,——聚会那天发生的事情,让他 在何欢的问题上永远都不会盲目自信了。 何欢谢绝了萧雪飞送她的建议: “我去找方成钢,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还要再找个人,下午就不回来了,晚上 我直接回家。”何欢这么交待完以后,就走了。 一点半,何欢准时到了方成钢的办公室,方成钢已经在等她了。简单的寒暄过 后,何欢切入了正题: “你们公司要招一些在家里做手工的人?” 方成钢寻思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对,是做出口的工艺品。” “我妹妹想做这个工作,可我打电话问了一下,说是必须得大专毕业,她是高 中毕业,负责招人的人说不行,所以,我只好来求你了。” “什么求不求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你还有了妹妹?” “澳,不是亲妹妹。她下岗了。” “那她有什么特长吗?要不,让她到我的公司来,我给她安排个好点的岗位。” “不用了,她有孩子,离不开家。” “澳,有孩子,那这个工作还是很适合她的,在家里干,收入又挺高。” 三言两语就把正事说完了,两人都有些相对无言,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屋 子里陷进了有些难堪的沉默。 “挺好的吧。”方成钢问,一句话没头没尾没主语,可身在事中的人,例如方 成钢跟何欢,都明白,这句话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承接,开始一次他们今生必须 要进行的,无法回避的一次谈话,承接着的是竹林里的那一夜。 “还行,”何欢没有看方成钢,她把眼光移向了窗外那株枝杈嶙峋的大树,沉 吟着答道,声音低沉悠回:“有一段时间很不好,现在还行。” 方成钢无语,他知道何欢所说得还行意味着什么,眼前的何欢,虽然完全没有 了聚会那天刻意做出来的奢华和气派,但的的确确是眉目晴朗,态度恬然,看得出 来,她现在真得很好。 方成钢觉得自己知道,何欢曾经过得不好的原因。他现在想知道是什么让何欢 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何欢,你现在的状态真得很好,能告诉我原因吗?” 何欢有些迟疑,因为促使她状态改变的原因有很多,要让她用一两句话概括出 来,一下子,她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不是,”方成钢顿了一下,“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方成钢盯着手中玩 弄着的钢笔,问的似无心却又专注。 按说何欢应该本能的回答‘没有’,因为她的生活中也确实没有出现什么新的 男人,可不知怎的,何欢的眼前,又莫名的出现了宋振峰的影子。何欢没有说话, 但是这一瞬间,她的眼神准确无误的暴露出了她的思想——她的眼睛中弥漫起了一 层让人心痛得思念和忧伤。 方成钢把何欢眼中的这一抹柔情,解读成了她对另外一个男人的爱恋,心中不 由得一酸,脸上升起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看来是真有意中人了,不知道那位幸运的男士是何方神圣啊?” 何欢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她明白方成钢误会了,但又觉得无从解释,索性 就不解释了。 方成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踱到了窗前,背对着何欢,良久,说: “在竹林里你答应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忧郁。” 何欢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离开桌子: “对,是我爽约了,答应过你的事情,却没有做到。现在我已经不忧郁了,所 以也就不用说了。”何欢轻笑着说。 方成钢没有回头,语调沉稳动情,所以显得有些暗哑: “别这么说,何欢,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愧对你,这么多年,这份心债我没有 放下过。” 何欢浅浅的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就放下就行了。” “何欢,你别这样,我知道,错在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何欢语调中肯:“你我的那段过往,其实谈不上 谁对谁错,也是我当时太争胜任性了,”何欢又停了一会,接着说:“如果放到现 在,我们都知道了情为何物,都知道了情到深处究竟是什么样子,那我们就都不会 再那么草率的轻言情字了。” 方成钢一时间有些弄不懂何欢的意思,问: “你是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情为何物了?” “也许知道了,可也许再过几年,我又会发现,其实自己当初还是不知道。” “你说的对,我当时也确实轻率了。”方成钢突然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了, 豁然转身,直视着何欢: “何欢,当年是我太幼稚,伤害了你,我现在如果想弥补,还有机会吗?” 何欢没有躲避方成钢炙热的目光,和此时方成钢热烈的激情比起来,何欢更像 是涓涓细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你风雷滚动,我自不为所动: “也许当初的那个时候,你和我都觉得你伤害了我,但回过头来再看,也许所 谓的伤害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既然没有存在过,也就谈不上弥补。更何况,”何欢 突然一笑,笑容清澈见底:“你想过吗,如果现在换我做你的妻子,那又会怎样?” 方成钢略一沉吟就明白了何欢的意思,何欢已经完全洞察了他与范影之间的默 契和交易,此时方成钢很想昂扬的对何欢说: ‘如果娶了你,我将彻底改头换面,不再留恋花丛,一心一意的只和你度此一 生。’但是话到嘴边,方成钢却说不出来了,他在自问:‘我真的能一辈子都不去 碰其他的新鲜的女人的肉体吗?可当我出轨的时候,何欢会像范影一样包容我,还 为我周全吗?当我需要妻子出面和我一起去迎合这个社会的时候,如此清高的何欢 会像范影一样,积极的配合我,为我奔走吗?……’一时间,方成钢的脑海中,无 数个念头源源涌出,何欢同范影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做着比较。终于,方成钢颓然 的承认,范影哪里都不如何欢,但是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如果想要立足,想要不断 的向上爬,需要的还是范影这样的妻子,至少他方成钢需要的是范影这样的妻子, 因为他只会这一种完成人生的方式。 看着方成钢又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何欢恬然的笑了,她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 白的看出了方成钢的所思所想。 方成钢也笑了,笑得有些尴尬,因为他看出来自己的每一缕思想都没有逃脱何 欢的眼睛: “看来我这辈子只能跟范影过了。”方成钢自嘲地说,但他又有一种莫名的轻 松,因为无论如何,毕竟是自己经过思考,最终决定放弃了何欢,而不是被何欢所 放弃,这一点对于方成钢来说,很重要。 何欢从方成钢的办公室里出来,觉得一身轻松,她要赶去赴今天第二个约会。 此时何欢的心情是很欢快的,她很明了方成钢的想法,知道方成钢到底都认为 是他不要何欢,但是她不想去纠正方成钢,她觉得这样最好,因为这样,至少方成 钢会认为维护住了自己男人的自尊。在何欢看来,这个结局远远好过,方成钢对她 死缠烂打,最后逼何欢不得不说出,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方成钢这个事实。 在何欢的心中,她和方成钢之间,究竟是谁放弃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 是不要再让什么人受到伤害,现在了断了,而且方成钢和她都没有由此受到伤害, 这就够了。 何欢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肯德基,点了橙汁薯条,她觉得自己来早了,肯定还 得多等一会。以前她经常会在下午两三点钟来这家肯德基,而且每回都会去二楼靠 窗子的那个位子,在这个季节,那个位子一直到下午快五点的时候,都会完完全全 的暴露在阳光之下,很温暖,很舒适,今天也不例外,何欢端着托盘,径直朝二楼 走去。 已上楼梯,何欢就愣住了,那个位子上已经有人背朝着楼梯口坐在那里了,因 为阳光有些刺眼,那个人看上去只是一个黑影,看不出是谁。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 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何欢刚一在二楼出现,那个人影就转过了身来,——是金羚! 何欢的确是约了金羚,但她没有想到,金羚来得这么早,自从初四那天,她把 金羚从家中赶走,两人还没有见过面,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得等你会呢。”何欢没有看金羚的眼睛,而 是低头盯着桌子说,桌子上金羚的餐盘里装着跟何欢一样的食物,也是橙汁和薯条。 以前都是她们两个一起来,每次都是要两杯橙汁,两大包薯条,在这个位子上一坐 就是半天,无数的心腹话就在这里倾吐给了对方。 “送小伟上了学,我就直接过来了。”金羚没有说,当她接到何欢约她见面的 电话以后,是何等的兴奋,她曾经以为,何欢再也不会理她了。 “你这阵过得怎么样?”何欢问。 “还那样,没什么变化。你呢,看上去你过得挺好的。” 何欢不由得笑了: “真的那么明显吗,怎么每个人都能看出来我现在过得不错?” 何欢一笑,金羚也就轻松了很多: “确实是,你的脸色看起来都好了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欢简单的把过年以后的生活介绍了一下,只是略过了秦云瀚那一节,这倒不 是何欢有意隐瞒,只是何欢觉得,事情关系到秦云瀚公司里的公事,还是不谈为妙, 这也是何欢做人的准则。 听了何欢的讲述,金羚不无羡慕: “你总是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这么好,那像我似的,十几年了,什么都不敢 多想,就想一门心思的过日子,结果还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 “这也不能全怪你,对了,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你的工作的事。” “我的工作?” “对,”何欢边说边拿出了一份招工资料,“他们这里招在家里干活的加工人 员,工作时间正好适合你。你从小就爱做这些小东西,干这个也不会嫌烦,你说呢?” 金羚认真地看着招工资料: “是挺好的,不过人家是要大专以上学历的啊。” “没事,这个公司的老板就是方成钢,我刚从方成钢那里出来,都替你说好了, 明天一早你去报到就行了。方成钢说了,他们这个是供出口的,销量很稳定,工资 也高,你就算是不紧着干,一个月也能挣一千来块钱,家里什么事还都不耽误……” 何欢说着说着自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金羚正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金羚,你不愿意去啊?” “不是,这么好的事我当然愿意。就是,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去求方成钢。” 金羚有些愧疚地说:“我知道你最不爱求人了,何况是他。” “嗨,这些你就不用管了,反正那边都安排好了。你知道吗金羚,上回在医院 里你跟我说的关于工作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很有道理,真的。我觉得你说得 都对,人不能没了自己的事干。” “所以你去上学?” “对,所以我也给你找工作,咱们都得找事干。你并不是像你自己所想得那么 一无是处,你别摇头,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在安慰你。比方说这个工作,我就干 不了,我没有这个耐心,而你能干,而且你有这方面的特长。我还记得原来我上大 学你上班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些布艺的书包,每一个都是一拿到宿舍,就被她们 当宝贝似的抢走了。” 金羚回忆起那时的生活,也笑了,何欢接着说: “现在有这个机会,你完全可以把你的这个特长拾起来,现在是你给他们做活, 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给他们设计了呢。” “行了,那都得是专业毕业的,我哪有那个本事。” “好,就算是你不设计,咱们退一步说,你每个月又一千块钱的收入,张志远 现不敢这么小瞧你了,你一定要信我这句话,钱是人的胆,一点错都没有,而且干 这个又不耽误照顾小伟。” 金羚频频点头,何欢喝了口水接着说: “再说了,你有了这份工作,取活交活的时候肯定得和人接触,这样多些跟人 接触的机会,你的眼界心胸自然而然的也就开阔了。” 金羚认真地听何欢说话,一边把包里剩的薯条倒在了盘子里,何欢也下意识地 把自己的薯条倒了出来,随着哗啦一响,两个人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过去她们在这 里吃肯德基的时候,因为都没钱,所以就只能买一包薯条,那时候两个人是根本不 谦让的,就是看谁抢得快,每次抢到最后,看剩的不多了,她们就把薯条倒出来, 开始数,数清了还剩多少以后,俩人平分。现在,因为金羚一个无意的动作,两个 人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过去那些趣事。 “真快,一转眼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金羚感叹。 “是啊,你好歹还有个儿子。我呢,十几年一圈转下来,还是一个人,除了长 了十几岁,什么也没有。” “我还羡慕你呢,有房子有钱,也奔过自己的事业,可我呢,除了过日子,什 么都没干。” “说真的,金羚,你现在过的日子是你原来想过的吗?” “怎么说呢,按说是,我原来想过的日子,就是有一个家,有丈夫有孩子,平 平静静,安安乐乐的。可现在我有一个家,有丈夫有儿子,这些都是我盼望过的, 可是又和我想象过的生活,很不一样。” 何欢默然,是啊,在哪一个少女的梦想中,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受丈夫的气, 会想到丈夫会背叛自己,会对待自己比外人还不如呢。 “何欢,”金羚认真的唤了何欢一声:“你还恨我吗?” 何欢一怔: “恨?你是指张志远那件事吧?其实为那件事,我根本就没有恨过你,我还不 了解你吗?” 金羚低下了头,面带愧色: “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对不起你。” “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何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刚才说让你搞设计,不是开玩笑的,是真心话。你现在在家里,完全可以 自己看些书,学些东西。现在小伟还小,你每天忙忙碌碌的,虽然没有自己的生活 也不觉得缺什么,但他很快就长大了,等小伟长大了,去读大学了,交女朋友了, 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会的日子就难受了。所以你得趁着现在找点自己适合的 事情做,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这样等孩子大了,飞了,你还能过得 很快乐。”何欢不说话了,其实她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出来,她想对金羚说,等你 经济独立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就可以干脆的甩掉张志远这个龌龊的男人了。这 是何欢最想说的话。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帮 人也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至于感情问题,只能让别人自己去处理了。 金羚不知道何欢心中的百转心思,她对于何欢说的话深以为然,并且准备引以 为用。转念间,她又想到了何欢的身上: “你说得很对,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生活又是什么呢,真得去考研究生,然 后当老师,搞研究?” 何欢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你那么幸运,你是先想好了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然后才去过的。而我 不同,其实,要说乱七八糟,那我的生活更是乱七八糟。”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小时候,我认为我就应该当 画家,结果出了我爸那件事,我把学了十几年的画扔了,改学了商。说实话,我去 大学报到的时候,都不知道学经济是干什么。后来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毕业以后该干 什么,周涛就把我带进了商场,我就成了一个商人。等我刚学会该怎么去做一个商 人,周博就又把我逐出了商场。现在我三十多了,回过头去看一看,画家是当不成 了,做商人做得我伤透了心了,也不想再做了。至于我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做 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金羚也黯然了,因为对于她来说,何欢所面临的问题太复杂了,纵然她有心帮 忙,也无力为之,她只能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内帮何欢出主意: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传统的女人, 虽然我现在过的不幸福,但我还是觉得,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家有一个 孩子。你也不小了,现在找个归宿,还能生孩子,你再耽搁几年,就连孩子都要不 了了。女人要是没个孩子,生命不会完整的。” “这个道理我也懂,可也得有人啊,我也不能为了要孩子,就上大街上随便拽 去啊。” 金羚偷眼看了看何欢的脸色,小心的问: “你跟方成钢怎么样了?” “我和方成钢?”何欢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奥,你是说我们俩过去那 段感情的事吧。很有进展。” “真的?”金羚听了何欢这句话,分外惊喜。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证实了,我确实对他没有过感情,过去没有,现在也没 有,将来更不会有。你说对了,可见在男女感情这个问题上,你比我聪明。”何欢 说得非常诚恳,金羚却给气得无可奈何,硬硬的顶了一句: “我一点都不聪明,我要是真聪明,十年前就该告诉你,你喜欢宋振峰!早替 你们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让你安安分分的去给画家当妻子,省得你现在让人这么操 心。” 金羚没想到,自己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却恰恰戳到了何欢的痛处,何欢掩盖的 喝了口橙汁: “别胡说了,你提他干嘛。”何欢低着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金羚却严肃了起来,她直直的盯着何欢,郑重其事的喊了一声: “何欢。” 这声呼喊太正式了,吓了何欢一跳,抬头问道: “你干吗啊,这么大声。” “我声不大,是你走神呢。”金羚毫不客气的揭穿了何欢:“你刚才怎么了?” “我怎么了?挺好的啊。”何欢掩饰的笑了一下。 金羚不为所动,目光灼灼的盯着何欢: “你不好,我刚才提到宋振峰的时候,你的脸都白了。”金羚伸过一只手,压 在了何欢的手背上: “欢,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怎么了?”心中的关切溢于言表。 何欢再也压抑不住了,眼泪涌了上来: “没事,什么事都没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自从除夕那天你点醒了我,我 才知道,原来我心里一直都有他。” “他?谁?”金羚刚一问出口,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在心里骂自己:‘真笨, 还能有谁,当然是宋振峰了。’ 何欢已经恢复了平静,用纸巾轻轻试了试眼睛,自失的一笑: “挺可笑的是吧?我也是三十的人了,说起来也是恋过爱,嫁过人,守过寡, 怎么着也应该是人情世故都经过了,都看透了。我也一直都觉得我的心已经冷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除夕你那天,你又提起他来,我的眼前就总是有他的影子。 一空下来就会想,想我们原来一起学画时候的事情,但是想得更多的,还是他现在, 他现在在哪呢,干什么呢,早就结婚了吧,孩子多大了。可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也没有个眉目,想得伤了心,就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老是想这 些没用的,人家现在肯定过得好好的,连我是谁都忘了,我这是干嘛啊,莫名其妙 的就想起人家来,一想起来就放不下了。” 金羚呆住了,即使她曾经想过何欢可能喜欢过宋振峰,她都没有想到,何欢对 宋振峰会用情这么深,早知道是这样,打死她,她也不会跟何欢提这些事。现在, 何欢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是眼中已经没有泪了,眼睛里黑洞洞的,只有无边无 际的绝望。 “何欢,你先别想呢,你停下来,你先听我问你句话行吗?”金羚现在一门心 思想着把何欢的心思拉回来: “何欢,你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你现在好好想想,会不会是这样,其实你对宋 振峰也就是兄妹之情,最多不过是,小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对他有过点意思,其实 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是现在,周涛死了,你身边太空了,没有个能安慰你的人, 你才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宋振峰不放。会不会,要是现在你身边能出现 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就会觉得其实宋振峰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个哥哥。” 金羚生怕自己说不明白,所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得很慢,何欢突然笑了,她含 笑反问金羚: “金羚,你知道我觉得你现在像谁吗?” “像谁?” “像我妈。” “什么!?”金羚差点跳起来,她跟很多人一样,对于齐英这个人分外敏感。 何欢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解释: “你别着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象她。”何欢在这个‘她’字上加 了重音,以表明自己没有说金羚象齐英: “我的意思是说,你刚才那番话,让我想到了母亲。” “母亲?” “对,母亲。”何欢一缕忧伤中带着悠然神往:“就是母亲,一辈子无声无息 的守在女儿身边,默默的陪着女儿,帮着女儿,当女儿遇上问题的时候,就会像你 刚才这样,不顾一切的劝解、宽慰。为了让女儿不再忧伤,她们能够付出一切。” 一时间,金羚无言以对,她承认何欢说得都对,母亲的确是会这么对待女儿的, 但不是每一位母亲都会这么做,至少齐英就不会。这么想起来,何欢真得很不幸, 竟然摊上了那么个妈。 何欢笑了一下: “跑题太远了,我不想这些了,你也不用想了。还是说他吧。”现在何欢已经 很少提及宋振峰这三个字了,遇到了就用‘他’来代替: “你刚才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心里清楚,我不是因为身边没有感情寄托才 想起他的。现在方成钢是不用提了,我已经弄清楚了,我跟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误 会。可是金羚,你知道吗,在我和周涛恋爱的时候,我都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 “怎么说呢?那时周涛也总是回深圳,我从来都没有象别人说得那样,一日不 见如隔三秋,望断秋水什么的。我是直到现在,因为想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 相思。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本欲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金羚脱口吟诵出来, 然后无奈一笑,她是过来人,这份相思之情,她怎么会不明白啊。 “是啊,”听了金羚的话,何欢也惨然一笑,长长吁了一口气,曼声接道: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想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好,真好。这首词写得真好。”金羚是第一次听见这首小令,不由得击掌叫 好。 “这是一首元曲,我很早以前,就读过,当时觉得写得很一般,词藻浅显粗糙, 丝毫没有文采。现在,我才看懂,这首曲写的真好,真透。” “是啊,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 月半明时。只有过来人,才能体味出个中滋味。你说你现在才看懂这首词,看来的 确是现在才真的开始相思。” “还有,周涛死后,因为他背叛我们的感情,我并没有多么伤心。让我真正伤 心的,是他对我的欺骗,我曾经不止一次得想过,如果他向我坦诚了他和苏菲的感 情,我一定做的很有风度的,我会让出来,也许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每当我想起他……”何欢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望着金羚补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周涛。” “我知道,你说的是宋振峰。” 何欢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 “每当我想起,他现在和他的妻子一起生活,我的心都会痛。是真的会痛,就 像针扎一样。” 金羚了解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这种痛我也有过。” “我努力的不去想,可是似乎身边总会有些什么东西让我想起他,而每次想起 他,又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妻子、孩子、爱人……”何欢紧紧地皱了一下眉, 不再往下说了。 金羚现在相信了,看来何欢是真得陷入了情海之中,而且是一片看不见岸的苦 海。金羚懊恼得发现,这个局面的可以说是由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多了句嘴, 可能何欢还不会想到这些。金羚有些生自己的气,想了一会,决定继续发挥自己大 刀阔斧的本色,帮何欢解开这一团乱麻: “何欢,宋振峰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结婚以后不久,他妈妈就和他一起去敦煌了,我和他就再没通 过音信。” “你回来以后,也没问过你爸爸。” “没有。我回来后,心如死灰,任何事任何人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现在 想知道了,反倒更问不出口了。” “哎呀,你想的就是多,有什么问不出口的,直接问不就得了,就当你没这样 的心思,你们原来就象亲兄妹一样,问问他的近况也是应当的啊。我替你问。” “你千万别问!”何欢急急得阻止,急得声调都变了。 “为什么?”金羚很不理解。 何欢淡淡一笑,笑容中蕴着缕缕辛酸: “还用问为什么吗?他就算常年不回来,过年的时候,肯定会给我爸爸打电话 拜年。我爸爸待他就象亲儿子一样,肯定早就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了,他要是心里有 我,哪怕是还把我当妹妹,也早就该找我了。都快三年了,他都没找过我,我现在 找他还有意思吗?” 金羚点了点头,她不得不承认,何欢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们两个都没有想到, 宋振峰的确每年过年都会给何达打电话拜年,但是两个人从来都刻意得不去提何欢。 宋振峰是不敢问,何达是不敢提。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金羚又开口了: “何欢,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去争取,哪怕他 身边有别的女人,只要是咱们爱上了,也要把他抢过来。有一次咱们开玩笑,你还 跟我说,‘咱俩这辈子是没机会了,都是被人追上的。等以后,不管你还是我,如 果生了女儿,我就手把手的教她,不要受世俗的束缚,要大大方方的,勇敢的,主 动地去追求自己爱的男人。’现在这正好是机会啊,你不用再等着教女儿了,如果 你真得觉得宋振峰值得你去爱,为什么不主动大胆的去追求呢?” 何欢又笑了,笑容还是那么凄凉: “没错,我是说过这话。能说出这种话来,正说明,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情 到深处。现在我才明白,如果真地爱上一个男人,就不会去追求了,至少我不会。 因为如果我爱他,我就要求他对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如果他有一丁点勉强或者犹豫,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亿分之一,我也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因为他不是别的男人,他 是我心中爱的男人,可能我这一辈子会有好几个男人,但是真正能这么爱的只有他 一个,所以,我不允许有一点瑕疵,我要百分之百的完美。如果做不到,我宁可不 要,宁可一辈子只是单相思。” 金羚叹了口气,虽然她理解不了何欢这种近乎于偏执的要求,但她至少听懂了 一件事:让何欢去主动找宋振峰,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这件事上,自己还不能帮忙, 因为何欢的自尊不允许。 “哎,何欢,我觉得宋振峰应该也挺喜欢你的。” “不可能,没有的事。”何欢回答得非常快。 “真的,我觉得小的时候,他对你特别好,其实都不能说好了,真就是把你当 成仙女,当成公主那样。” “那会不是都小吗,他也就是把我当个小妹妹或者是洋娃娃。” 金羚却不以为然: “我看不像。不过说真的,你原来那会,就是和宋振峰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点 都没想过感情上的事啊?” 何欢沉吟了片刻: “我也说不清楚,小的时候就是把他当亲人,觉得和我爸妈是一样的亲人,而 且因为是同龄人,所以有的时候觉得比爸妈还要亲近。而且我信任他,在他之后, 我再也没有那么信任过任何一个男人。我愿意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怎么说那种感 觉呢,这么说吧,如果他需要我的眼睛,或者我的任何器官,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给 他。不过也就这些,我还真没想过是不是爱他。” 金羚气的翻白眼: “平常看着你不傻啊,都这样了,你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爱他?!” 何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倒也不是全无感觉,我爸妈离婚那会,我不是病了吗,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才多半天的时间,他憔悴了好多,他还跟我说,让我早点 考上大学,去他的学校读书。你知道吗,我那会真想马上就跟他走了,远远的离开 这个家,不论天涯海角,只要能跟着他就行了。” “那后来呢?”看何欢又不说话了,金羚有些着急得问。 “后来,”何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就知道了我妈的所作所为,你想 想,我是一个这样的女人的女儿,还敢奢望什么啊,哪个正常的男人会要一个这样 的女人啊。” 金羚也叹了一口气,她深知当年因为齐英的胡作非为带给何欢的伤害,她知道 那段伤害很深,但是没想到,会深到这种程度,——让何欢自卑的放弃了感情。不 过想想也是,统共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确很难抵御这种来势汹汹的风暴。 何欢接着诉说,语调低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果然,过了不久,他就有女朋友了。” “他告诉你的?” “不,我爸告诉我的,我上大一的时候,我爸爸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其实当时 我已经不敢再存在任何妄想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他没有女朋友,只要他肯来找我, 那么就根本不会有方成钢,也不会有周涛了。” “那你是早就知道自己对宋振峰的感情了?” “当年没敢正视过,有了周涛以后,就把这些都忘了,直到那天你重新提起来。” “既然能被我重新提起,那就不是忘,只是被暂时封存了。” “也许吧。” “后来他怎么样了?” “后来他肯定是和他女朋友结婚了。” “你爸说的?” “不,没人跟我说,但是我就是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男人,他既然肯带那个女孩子去敦煌, 那就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对那个女孩子负责一辈子了。” 金羚不得不承认何欢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她也很熟悉宋振峰,她知道宋振峰的 确是这样的人,而且的确会这么做事情。 何欢又发了一会呆,继续说了起来,任谁都能听出来,她此时心中的悲伤: “这些天,我总是会回忆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最后见他,是在我 结婚的前一天和结婚的那天,你还记得那天他的情形吗?” 金羚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简直把新郎都比下去了,你那些女同学一 个劲的叽叽喳喳的问,‘这个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你亲哥哥。’” “是啊,”何欢又长叹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声让金羚都觉得伤感: “他是头一天回来的,一进门就满面春风,一看就是真为我高兴。” “没错,结婚那天也是,他真就像是你的亲哥哥,看着妹妹能有一个这么好的 归宿,由衷地感到高兴。” “是啊,我还记得婚礼结束的时候,他对我嘱咐了好多,让我好好生活,过得 快乐,还给了我们好多祝福。”何欢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这说明他关心你啊,你怎么又伤心了?” “对,说明他关心我。可也说明他确实是只把我当妹妹,所以在我结婚的时候, 才会发自内心地为我高兴,而没有一点痛苦和嫉妒。等我现在再回想起来,心中就 只剩下酸楚了。” 何欢不再讲话了,金羚也无话可说,因为她知道,何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是有道理的。她替何欢难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 男人,更痛苦的呢。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宽大的玻璃窗外面,能看见一大片天空,天是那种北方 的冬天所特有的铅灰色的蓝,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只能看见一轮明亮的橘红色的圆 日,沉沉的向西坠去,整个天空显得苍茫大气。在这样的背景下,肯德基里放着的 那首矫情着故作忧伤的流行音乐,让人觉得很是不伦不类。 眼前的景色,给金羚带来了灵感,她突然展颜一笑,笑容又恢复了惯常的干脆 和爽直,她问何欢: “宋振峰现在还在敦煌吗?” “我不知道。”何欢确实是不知道,因为现在只要事情会涉及到宋振峰,涉及 到敦煌,甚至涉及到绘画,她都会绕着走,因为她怕会想起宋振峰。 “那你以前去过敦煌吗?” “敦煌?”何欢有些诧异:“没有,怎么了?” “你去趟敦煌吧。”金羚认真地说:“你现在反正也没有要紧的事做。” “我去敦煌干吗?”何欢语气重重的说,她用最明显的态度展示出,她不想去 敦煌。 金羚显然没有被何欢恶劣的态度给吓回去,事实上,从她的脑子里冒出这个计 划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想到了何欢会是这种态度。所以,金羚仍旧不急不躁,但 非常真诚: “何欢,你别急,我相信,现在你的全部心思我都已经了解了,我现在希望你 能静下来,认真听听我的想法。” 何欢点了点头,金羚接着说: “我认为,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你是一个明白人,很清醒的人,所以,我希 望在对宋振峰的感情的这件事上,你仍旧能够保持你得明白和清醒。把刚才咱们得 出的结论分析一下,1 、宋振峰已经和当年那个女朋友结婚了,2 、宋振峰一直就 是把你当成妹妹,3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你惨遭大变,宋振峰没有回来帮你哪怕 是看望你一次,4 、因为你发现自己爱宋振峰,所以你就绝对不可能去主动去找宋 振峰,永远不会,虽然这一点我很不理解是为什么,但既然你是这么决定的,那谁 劝你也没用,你肯定会坚持这么做。我说得都对吧?” 说得都对,何欢只能点头。 “那好,何欢,从我总结的这四条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金羚的眼睛突然 变得很深很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结论说了出来: “这辈子,你和宋振峰不会有任何结果,你对他的爱注定了是一场空。” 金羚的话说得很慢,她说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何欢的脸,似乎随时准备伸出手 去扶住何欢,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何欢竟然很平静,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这倒让金 羚无所适从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不对啊?” “没有,你说得都对,真的。”何欢回答得很干脆,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 出任何的情绪。 “那好,我接着说,”金羚一想,反正已经开了头了,索性把自己的想法都说 出来,要说起来,金羚总觉得她对何欢的这次感情问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 自己一时多口,点破了何欢,可能何欢一辈子都想不到,她对宋振峰用情会如此之 深。所以,她要把何欢拉回来: “所以,既然你和宋振峰之间不会有结果,你就干脆忘了他,干干净净的忘掉, 这么多年你没有想着他,过得也很好,以后也不要想,你就全当作了一个梦,不管 是噩梦还是没么美梦,梦醒了,就完了,没事了。我们每个人都经常做梦,有的时 候,睡醒了还会记得这个梦,如果梦见的是好事,白天想想也会挺高兴的,如果是 坏事,白天想起来可能也会难受,但高兴也罢,难受也好,也就是几天的事,日子 一久,也就忘了。好吗,何欢,你就当你做了一个梦,伤心也好,动情也罢,那都 是梦里的事,是虚的,是假的,连点影子都没有。” “春梦了无痕?”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让我去敦煌干吗?” “我让你去敦煌,不是让你去找宋振峰,或者失去打听宋振峰的消息,我是觉 得,要是真放不下一个男人,那就去看一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 交代。” 何欢缓缓点头: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是让我去凭吊,凭吊完了以后,这一段也就算结 束了。” “不管怎么说吧,就是这个意思,看见点具体的东西,总好过像你现在这么看 不见摸不着的,想断掉情思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断起。” “有道理,”何欢悠然点头:“看一看他曾经追梦的地方,也算是圆了一场向 往。”何欢的眼睛注视着窗外的落日,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起来:“真想去看一看, 千里戈壁,大漠驼铃,断石深处的瑰宝,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啊?” “那就去啊。”金羚积极的倡导着。 “不,我不去,永远都不会去。”何欢的眼睛依旧追随着落日,语调清幽却不 容质疑:“虽然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过它们,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在走近它们了。因为 那里是他和他的爱侣追梦的地方,那里有过他们的痕迹,就不该再有我的了。” “你……”金羚欲言又止,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说何欢才好,有时候她真恨 何欢这种莫名其妙的固执,在金羚看来,这根本就是在自寻烦恼。 “好了,好了,你别替我着急,”何欢看出了金羚的烦躁,赶紧出言安慰: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抽慧剑,斩情思。”何欢的态度轻 快了起来。 “真的?”金羚怀疑:“你不是说永远不去敦煌吗?”。 “我只是说不去敦煌,如果需要凭吊,并不一定非得去某个固定的地方,天下 水出之一源,天下山成于一脉,可见世间万物都是相通的。敦煌和我们看见的是同 一轮落日,所以,只要我真的有毅力,一定能割断那些本来就不该存在的情思。” “但是你有这个毅力吗?”。 “有。”何欢不假思索的回答,她微微伸展了一下腰,眉宇间变得明朗清晰了 起来:“自从我从深圳回来,我过得不好,很不好,我现在才刚刚有了重新寻找生 活的方向的劲头,我不能让一个梦再把我搅乱了。你说的对,不管我对他有过什么 样的感情,都是一场梦,噩梦,不管我睡着还是醒着,这个梦都只会带给我痛苦, 我不想再痛苦了,所以我必须忘了他……” 何欢的眼底再次浸满了泪水,但是她没有让眼泪涌上来,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次流泪,我一定要说到做到……’ 何欢和金羚分手以后,感到了一种轻松,一种抛开了感情的缠绕的轻松,但这 种轻松并不能让人觉得快乐,而是让人感到沉沉的苦涩,和无边的落寞。这就叫失 恋吗?何欢自问。可随即,何欢又自嘲,连恋爱都没有过,失恋又从何谈起,说起 来也不过是一场无果的单相思。 何欢回到家里,萧雪飞已经做好了晚饭。何欢心不在焉的吃完晚饭,又心不在 焉地听萧雪飞说了些闲话,她努力的想让自己的思维聚集在这些事情上,好不去胡 思乱想,但是没用,此刻,何欢的思维就象是水银,不管你用了多么细密的网,它 们还是能从网里溢出来,流到你不想让它们去的地方。 何欢终于忍不住了,她一跃而起,把正在说话的萧雪飞吓了一跳,她看着在屋 子里来回转圈子的何欢,困惑的问: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平时没见你这么好动过啊?” 何欢没有停下来,仍旧在转着圈子,一边转一边很快地说: “这样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我心里空得慌,怎么也填不满,怎么也填不满。 你有法吗?” “你说什么?”萧雪飞不明所以。 “我说我心里空的慌,不想睡觉,也不想干事,看不下书去,想和人说话,又 不知道该和谁说,也什么都不想说。” 萧雪飞若有所思的看了何欢一会,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何欢独自呆在客厅里, 依旧是魂不守舍,心乱如麻。也就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吧,何欢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秦云瀚。”何欢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秦云瀚从来没 有在晚上找过她。 “你好,有事吗?” “算是有事吧。介意我直接说吗?” 何欢不知道秦云瀚到底想说什么,只好先接着:“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呢, 怎么知道介不介意啊。” 电话里传出秦云瀚的轻笑声: “哎,此情此景,你还能如此伶牙俐齿,实在是难得。” 何欢也听出来秦云瀚是话里有话,索性不再问了,只静静的等着下文。 秦云瀚有轻笑了一声: “好了,不开玩笑了,是这样,我今天晚上难的清闲,一个人坐在家里,突然 想起你来了。我就想,你虽然顶着个商人的名号顶了好几年,可骨子里终究还是个 伤花感月的纤细女子。像你这么敏感的人,在今天晚上这样的初春夜里,看见虽然 草木初苏,却又春寒料峭犹胜寒冬,乍暖还寒,春月也为之瑟缩,恐怕会由物及人, 由彼及己,由自然环境想到世态炎凉……” 秦云瀚还没有说完,何欢就被他这一大套半文不白,不伦不类的话给逗笑了, 只是何欢的笑容是无声的,秦云瀚并不能看到,所以他仍旧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难免你就会伤心落寞,所以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就算帮不上忙吗,能陪你 说会话,让你没有时间一个人胡思乱想也好,也算是尽了朋友之责。”秦云瀚停下 了话头,等了一会,见何欢没有说话,又说道: “这就是我想说的,因为确实有些冒昧,所以先问你会不会介意。”此时秦云 瀚虽然看似玩笑,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他还是真摸不准何欢的脾气。 何欢在沉吟,一时间,她也想不好该如何来应对秦云瀚,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宋 振峰,也就是在想起宋振峰的同时,何欢做出了决定: “谢谢你,这样的长夜春寒,我的确是不想一个人度过。” 秦云瀚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弄巧成拙! “谢什么,朋友嘛就是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帮忙,要不要朋友干嘛。” 何欢也笑了。 “你会用上网聊天吗?”秦云瀚问。 “会,我刚装了电脑,我表妹教给我了。” “那好,咱们视频聊天,聊到你不再伤花感月了为止。” “好。”何欢爽快地答应了。她径直回房去整理电脑,丝毫没有注意到,萧雪 飞在悄悄凝望着她,脸上浮着诡谲的笑意。 萧雪飞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笔记本,开始给宋振峰写信,她也真是执着, 虽然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宋振峰的回信,但是她送来没有间断过写信。每写完一封信, 萧雪飞都是给宋振峰的邮箱里发一封,再给自己的邮箱里发一封,这样,等到和宋 振峰见面的时候,即使宋振峰的邮箱出了问题——萧雪飞认为宋振峰的邮箱一定出 了问题,否则他不会一直不回信。她也可以让宋振峰看她的邮箱,她相信,宋振峰 一定会被感动的。 秦云瀚跟何欢凑到一起,的确是不会再伤花感月了,俩人没说上几句话,就拐 到了经济问题上,几个小时谈下来,都感觉收获颇丰。 “哎呀,”何欢长叹了一声:“我已经好久没跟人这么讨论过经济、市场什么 的了。” “何欢,想听我说句公道话吗?” “你说。” “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个天生的商人,你不应该放弃,你还是应该重回商场,在 这里你一定会有所建树的。难道你就一点不怀念当年纵横商场时的风光和成就感, 你就能甘下心来,过这种平凡的日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是在敷衍你,我的心中的确很茫然,进入商场不是我自己的 选择,退出商场也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命运如果重来,我将会作出怎样的 选择,我只知道,外人看见的只是商场上的风光和奢华,而我看见的,是太多的尔 虞我诈和冰冷无情,我厌倦了。” 经过这一夕长谈,何欢和秦云瀚的关系似乎拉近了很多,现在两个人之间已经 没有了那些繁琐的客套,或者说,他们的关系正在朝着秦云瀚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 展——即使何欢不能为他所用,也要让彼此成为朋友。 秦云瀚敏锐的觉察到,鉴于秦云瀚、何欢、天海画阁这三方面微妙的关系,他 同何欢之间不可能相安无事,他们两个不是友就是敌。因为越同何欢接触,他就越 有一种直觉,他总觉得,如果天海画阁真的面临全面崩溃的危机,何欢不会袖手旁 观。只是现在,何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何欢正在研究所里,和萧雪飞一起研究一篇古籍的残片。 这个残片是研究所新得的,宝贝的不得了,何欢她们两个好不容易才排上队,现在 她们两个正头挨头的挤在压残片的玻璃板上,用心的看着。 何欢的手机响起,是金羚,金羚的声音清亮高亢,说的话连萧雪飞都听得清清 楚楚。 “何欢,你快来,我在肯德基等你呢,我刚去交了第一批活,刚回来,他们说 特别好,所有的交活的人里,我是做得最好的,他们把我包得活调整了,把那些贵 的难的都给了我了,这下我挣钱就比原来说的多多了。哎呀,我不跟你说了,你快 来吧,不管你有什么事,都放下,先上我这里来,我太高兴了,我必须得释放我的 兴奋,不然我就承受不了了。” “我看她现在已经承受不了了。”萧雪飞在一旁冷冷的讽刺,她已经知道了何 欢给金羚找工作的事,心里很不以为然。她原谅不了金羚,也不明白何欢为什么那 么大度。 何欢倒不觉得什么,她由衷地感到高兴,那个清脆、高亢的金羚又回来了。 何欢走了,萧雪飞一个人继续埋头看残片,因为没有人讨论了,这个工作一下 子变得很枯燥,萧雪飞没有耐心再看下去了,揉着僵硬了的背直起了腰来,做了几 下体操。萧雪飞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背后似乎有人。 萧雪飞猛然转身,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神情有些尴 尬,看样子是他刚走到门口,想要问什么,却正好看见萧雪飞伸胳膊踢腿的,所以 就僵在那里了。一下子,弄得萧雪飞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萧雪飞毕竟是一个很大方 很开朗的姑娘,所以难为情只是一下子的事,马上就恢复了常态,大大方方的问道 :“你有事吗?” 萧雪飞上下打量这个男人。眼前的男人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比宋 振峰还要高出一些,脸色白净,但又棱角分明,显得很有主见。萧雪飞暗暗点头, ‘嗯,是个不错的男人,如果放在以前,你要追我,我一定会接受的,可惜你晚了 一步,我已经有宋振峰了,你没希望了。’萧雪飞就有这个本事,把世界上的一切 都归纳到自己的轨道上来,所以她总是能非常的自信,非常的快乐。 陌生男人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非常得体的微微躬了躬身,礼貌的问: “请问,何欢在吗?刚才走廊里有人说她在这里。” “你找我表姐?”萧雪飞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何欢是吃了什么药了,为什么天 底下的出色男人都这么急着找她啊。而这个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则更让萧雪飞吃惊 : “你表姐?”这个男人笑了,笑容很好看,很阳光,像个大男孩:“那你一定 是萧雪飞了。” “啊?”萧雪飞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谁啊?”她突然觉得很紧张,最直觉的 反应是,公司觉得自己工作不力,派出新人来取代自己了。 还好,年轻男人马上解释出了自己的身份,让萧雪飞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叫刘恒,是欢姐的朋友,因为没有她的地址,所以刚才直接去了何达教授 那里,才知道的你们在这里。” “奥,是这样。”萧雪飞点了点头:“我表姐刚出去,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了,何教授已经给了我欢姐的电话了,我没有给她打电话,就直接来了, 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萧雪飞略一沉吟: “要不这样,你要是没事的话,和我一起回我们住的地方。表姐去看一个朋友, 肯定会回家吃晚饭的,咱们在家里等她。” “好。”刘恒爽快地答应了。 萧雪飞也不研究残片了,告了个假就径直带着刘恒回钻石庄园了,沿途又买了 些蔬菜水果,说是要替何欢一尽地主之谊。 萧雪飞面上热情似火,可心里面一时一刻也没忘了自己的工作。她的工作之一, 就是留在何欢身边,密切关注何欢身边来往的一切人物。可这两个月下来,何欢身 边的人际交往太简单了,让萧雪飞都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 个值得关注的人,萧雪飞的神经兴奋了起来。 她一边跑前跑后的忙碌着,一边不停的和刘恒聊天。一会儿是直来直去的明察 明问,反正任谁一看,萧雪飞都是一个明朗爽快不会拐弯的女人,就算是咋呼一些 也不至于让人反感,——萧雪飞也从来不认为她会让人反感。一会儿又对刘恒旁敲 侧击,希望趁刘恒不备问出些什么私密的东西来。 萧雪飞轻敌了。也许何欢真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这个一直就自命在各个地方 都所向披靡的萧雪飞,遇到何欢就没顺过,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就说眼前吧,这 个刘恒看上去单纯和善,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不谙世故的大男孩,可实际上却是外 善内厉,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其实萧雪飞也不冤,她绝对不是第一个被被刘恒这副样子骗了的人。也是萧雪 飞不了解刘恒的历史。早在刘恒在深圳画画的时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就是出了名 的精明了。更何况刘恒这几年走出书斋,立志闯荡商场,更是历练了不少,现在除 了天海画阁外还有好几家大公司看好他,想着把他收为己用。在年轻一代的职业经 理人中,刘恒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了。 所以萧雪飞才说了三言两语,刘恒就听出了不对头,——何欢的妹妹,论理也 该是自己的妹妹,可是这个站在妹妹份上的女人,未免也有些奇怪了,净问一些不 该是家里人关心的问题。 刘恒暗自沉吟,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是一派阳光。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 土囤,谁要是想从他刘恒手底下占了便宜去也不容易。他根据萧雪飞的要求,详详 细细的讲了他和何欢的交往经过,——反正这也用不着瞒人,当然对于周涛死后那 一段,刘恒只字未提。 倒是在刘恒讲述的过程中,还捎带着套出萧雪飞不少实话,有的时候萧雪飞浑 然不觉,有的时候萧雪飞明知道不妥,可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抵挡,所以只能说实 话。 两个人就这么着,一个做饭一个看着,与此同时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倒也很 有乐趣,浑然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晚饭已经做好了,两个人坐在餐桌边等何欢。刘恒四下打量,房间里的布置豪 华却单调,怎么看怎么不象家: “欢姐一直住这里吗?” “对啊,听我表姐说,她买这套房子的时候都装修好了,连着这几件家具,” 萧雪飞用手拍了拍餐桌:“她就直接搬进来住了,一直住到现在,什么都没添……” 萧雪飞突然不说话了,凝神细听:“表姐回来了。” 刘恒也听见了脚步声,不由一笑: “这你也听得出来?”说着,刘恒已经站了起来。 “能上到这层的已经没几个人了。”萧雪飞也走到了门边。 何欢非常开心,今天的金羚是真正的神采飞扬,她的快乐情绪也感染了何欢。 看见金羚这个样子,何欢由衷的高兴。 “表姐,有人来看你。”何欢一怔,萧雪飞笑吟吟的闪开身,刘恒来到了何欢 的面前! 何欢愣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刘恒会从天而降,刘恒的脸上漾着笑容,一 如往日在深圳的时候那么快乐、温暖。 何欢犹自呆呆得怔着,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千言万语涌到了唇边,却一个字也 说不出来。在深圳的一幕幕往事闪过:亲眼看见周涛和苏菲相拥而死的惨象,富豪 人家的权力之争,刘恒领着几个年轻人冒着酷暑,赶制出了二百多幅画作,还有和 周博在周涛惨死处的对决…… 往事如此鲜活,一切犹如就发生在昨天,何欢不能自己,泪水沿着脸颊滑了下 来,而且越流越凶。萧雪飞感到莫名其妙,回望刘恒,看见刘恒脸上的笑容在慢慢 隐去,眼睛中闪动着的是真诚和了解,似乎他完全明白何欢如此悲伤到底所为何来。 刘恒向前走了一步,伸开双臂拥住了何欢,何欢轻轻挽住了刘恒的腰,依在刘 恒的怀里,任凭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一切都 那么自然。 萧雪飞突然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本来,萧雪飞 一门心思的盼着何欢赶紧找到个爱的男人,按照她原来的想法,只要何欢不找宋振 峰,那她找什么样的男人都行,而且找的男人越好越好。她甚至希望何欢能和秦云 瀚产生感情。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目睹着何欢和刘恒如此亲密,她的心里却升起 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雪飞觉得两个人已经抱的时间太长了,于是干咳了一声,自己也觉出来咳得 很不自然: “我说你们演楼台会呢?”话一说出口,萧雪飞就有些心虚,她都没想到自己 会脱口而出这么尖酸的话。 可让她恼火的事,眼前这一双男女,似乎对于她的尖酸浑然不觉。 终于,何欢松开了刘恒,双手抓着刘恒的双臂,望着刘恒的脸,笑了,脸上泪 痕犹湿,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刘恒,看了很久: “变了,变化很大。” 刘恒也笑了: “真的?可是别人都说我白过了好几年,一点没变。”刘恒带着笑说。 何欢仍旧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何欢这几个字说得非常自信,根本就不容置疑。 “那你说我怎么变了。”刘恒仍旧笑得很欢快,似乎很笃定何欢说不出来。 “你们几个做完那次大型画展之后,你就没再画画?” 刘恒有些吃惊了: “这你也能看出来。那你能看出来,我没画画,那这几年干什么了吗?” 何欢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就在刘恒和萧雪飞都认为何欢会说不知道的时候, 何欢开口了,声音低沉: “画商。” 这回刘恒真的吃惊了,他刚要张口,萧雪飞已经抢着说话了: “表姐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何欢好像没注意听她说话的不只刘恒一个人,还有一个萧 雪飞。萧雪飞有些着急: “我是说你刚才说他是什么?” 这回何欢听明白了: “我说他这几年在做画商,就是专门从事美术作品交易的人。” 萧雪飞想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刘恒怎么看怎么象个学生,毫无心机。 而萧雪飞可知道商人是什么样——她自己就是个从事艺术品交易的商人嘛。张扬、 外向、成熟、聪明外露,这才是商人呢。 可还没等萧雪飞说话,刘恒已经开口了: “确实是。” “为什么?”何欢低沉的问。 “因为我喜欢这种生活。” “你确定?” “确定。”刘恒回答得很认真,他迟疑了一下,笑了:“其实我想到了,你一 听说我的选择,一定会阻止我。” 何欢无声的长叹了一声: “确实想阻止,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冷静,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 既然这是你很冷静的作出的选择,那就去做吧。” “你听说什么了?” 何欢摇了摇头: “对于那些事,我躲都躲不及,怎么会听到什么。” 两人这段像天书一样的对话,萧雪飞没有听懂,其实也是她没有用心去听,她 还在想刘恒怎么会是商人这个问题。但现在,萧雪飞已经有了答案:肯定刘恒是在 某个公司里打工,现在这人们,只要和商业沾点边,就觉得自己是在经商了,不值 得一提。 “我把饭都做熟了,一边吃饭一边说吧。”萧雪飞招呼两个人。 何欢笑了: “真是的,我都忘了招呼你了。” 刘恒也笑了: “我还用招呼啊。” “你先坐下,我去洗把脸。” 三人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晚餐说不上丰盛,因为萧雪飞虽然很热情,但她会做 的饭实在有限。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是以聊天为主。 何欢主要谈了她现在的生活。她详尽的向刘恒介绍了张所长,大力赞扬了张所 长的学识和不俗的气度,又说了很多关于春秋文化的感悟。刘恒听得悠然神往。 刘恒也讲了自己这些年的情况,主要说了说那次画展的事,因为何欢对这个最 感兴趣,“离开深圳时走得太匆忙了,没能看到你们最后的作品,特别遗憾,好好 跟我说说那次画展的事。”何欢这样要求道。 何欢还问到了当年和刘恒一起画画的那几个年轻人,刘恒非常详细的一一做了 介绍。 两个人就这么天南海北的尽情聊着。萧雪飞一直都竖着耳朵认真地听,努力的 想记住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好向秦云瀚汇报。 萧雪飞是一个非常自负的女人,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如 果生在富豪之家,一定能把祖业发扬光大。她还相信,如果有何欢这样的机会,那 么她做出的事业一定会比何欢强得多。她也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中国乃 至华人中最成功的女人。 尽管她现在面对的这两个人,何欢和刘恒,一个是曾经的画商,一个现在在做 画商,可说良心话,萧雪飞并没有多么重视他们。因为在萧雪飞看来,何欢太平和, 没有丝毫的锋芒,除了那次为了张志远发了回火,平时看起来,何欢简直就没有什 么火性。而商人最起码的应该像萧雪飞,张扬还带点跋扈,因为商人的工作就是 ‘争’嘛,而且只有把‘争’形成了一种习惯,并且带到生活里的每一件事中,哪 怕是生活中最小的一件事也要有‘争’得意识。你连‘争’都不会,还怎么能算是 商人呢? 再说刘恒吧,他也太简单太单纯了,让人一目了然,一眼就能看透。这样的人 怎么能当商人呢?商人就应该像她萧雪飞这样,有城府,有心计。你看,她都来何 欢家里这么久了,何欢对她的一切都还不了解。 嗬嗬,要是他们两个去做商人也好,等到他们在商场上遇到她萧雪飞,那一定 会被她杀的片甲不留。到时候,人们都会竞相赞叹,萧雪飞是怎样不费吹灰之力就 挫败了对手的。 萧雪飞就这样,在何欢和刘恒乏味的谈话中,自我陶醉着。只是她做梦也没有 想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张精致的网。 刘恒是何等的精明,早在何欢回来之前,就觉出萧雪飞的用心很不单纯,所以, 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在萧雪飞面前不谈什么正经的东西。而何欢也是商场里滚过 来的人,当然是一点就透,所以两个人,只管尽兴得聊些家常。 所以事实就是,要论起商人心机,再多几个萧雪飞绑在一块儿,也不是眼前这 两个人的对手。 可是萧雪飞对于这一点却是浑然不觉。她见缝插针的问了一句: “你有女朋友了吗?”不知道为什么,萧雪飞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没有。”刘恒腼腆的回答。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萧雪飞爽利的说:“你不是想经商吗?你的条件又不 错,挑着哪家做生意的,家里又是独生女儿的,照着这样的找个女朋友。那样等于 少奋斗二十年,一结婚就可以当老板了,好过像现在似的给人家打工。”萧雪飞半 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刚听见刘恒说,要接受一个市场经理的职务。 萧雪飞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何欢面对着刘恒认真地说: “你一直都把我当亲姐姐一样,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愿意你涉足商场,但是 既然你选择了这种生活,我就一定会支持你。”何欢沉了一下,接着说: “经商就象赌博,愿赌服输,也是商人的游戏规则。既然你选了这条路,你就 要输得起。”何欢的语调变得严肃:“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刘恒的态度也随之 严肃了起来,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何欢又停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才又说: “经商的过程中,你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任何人也不会。所以,如果人家是真 刀真枪的把咱们打败了,不要记仇,不要纠缠,输了就输了,退回来,重整旗鼓, 重新开始。但是……”何欢突然话锋一转,充满了煞气: “我说得这只限于正当竞争。如果有人存心跟你用那些不正当的手段,而你又 觉得抵御不了的时候,记着一定要来找我。”何欢一字一字冷冷说:“无论如何, 咱们姐弟也不能让那些商场上的龌龊小人给欺负了。” 刘恒含笑点头,萧雪飞又咋呼了起来: “哎,表姐,你不是说你厌倦了,不会再介入商场半步了吗?” 何欢倏然回头,直直盯着萧雪飞,眼神渐渐变得莫测高深,可是又渐渐变得很 平淡。然后,何欢悠然得向萧雪飞解释: “我不杀人,因为我厌倦血腥。但是当我的骨肉手足被人残杀的时候,我还能 因为厌恶血腥而不去沾染血腥,那我就不是人而是佛了。可事实上,我还远远没有 修练到佛的程度,所以我只能当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俗人了。” 夜深了,萧雪飞准备回房了,刘恒说是有事,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所以何欢和 刘恒准备彻夜长谈,两人回了何欢的房间。 萧雪飞当然得给秦云瀚写信,她详细的写了刘恒这个人,又说了说他们晚上聊 天的内容,最后还提到了何欢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反正萧雪飞觉得莫名其妙, 商人本来就是不择手段嘛,在这种环境中,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正当的手段,什么是 不正当的手段。萧雪飞通过今晚何欢说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何欢在天海画阁的 名气是虚的,其实她并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商场。萧雪飞把这个结论也写进了信里。 何欢的卧房里,何欢倚靠在床上,刘恒坐在桌前: “欢姐,你这个表妹……” 刘恒刚开了头,就被何欢挥手打断了: “放心吧,她的事我能处理好。先说你吧,有什么大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刘恒笑了: “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话,刘恒颜色一整,收起了笑容: “从去年秋天起,周博找过我好几次了,让我出任天海画阁的首席执行经理。 前两天,他刚约我见过面。” 何欢微微一怔,但倒也没有太多关心这个消息: “你是怎么想的,准备干吗?” “我每一次都直接拒绝了。” “你有没有说出原因?” “没有直接说,只是说我不愿意和天海画阁和周家的人共事。”刘恒突然笑了 一下:“我听说,周博在多方打听,天海画阁和我究竟有什么恩怨,但是怎么也打 听不出来。” 何欢沉吟了一下,问: “周博的身体怎么样?” “他的身体没什么事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听说,他去年大病了一场,很严重。但是周家封锁了消息,所以只是猜测。” “那就应该是真的。因为天海画阁从去年起突然变得特别低调,只是守,而且 除了广州深圳是死守之外,别的市场守不住了就让。要这么想起来,可能就是周博 病了的原因。” “守不住就让,让一步就失百步啊。”何欢悠然感叹。 “确实是,所以他们要死守广东和深圳的市场啊,。”刘恒轻轻敲打着电脑的 键盘,沉吟了一会,说: “可是恐怕也快守不住了。我听说有一件规模非常大的外资公司,就想在最近 去争夺天海画阁在广东的市场份额。而且这一次,他们似乎是势在必得。” 何欢不禁一笑,笑容中五味陈杂: “竟然已经传开了,商场真是没有秘密。” “怎么你也知道这事。”刘恒不解,因为他早已经看出来,何欢这些年在刻意 回避,不去了解这些东西。 “一会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现在是圈子里面 的人,凭你看,这次天海画阁能保住广东的市场吗?”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得想过,天海画阁究竟能不能渡过眼前这一 劫。可我的答案总是,保住与保不住各占百分之五十。”刘恒不待何欢发问,就进 一步给出了解释:“这家公司的规模很大,而且它的老总非常厉害。这些年,不管 天海画阁如何的没落,都没有人敢打广东市场的主意,而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足 见这个人胆子很大,而且肯定有相当的把握。再者,虽然没有人敢跳出来,公然来 抢天海画阁的广东市场,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广东市场垂涎欲滴,一旦天海画阁 落了下风,他们就都会扑上来分一块肉。 但是天海画阁也不容小窥,而且这个消息既然我都知道了,那么周博一定也早 就知道了,周博毕竟是周博,他的江山绝对是真刀真枪的打下来的,他的能力可不 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比得了的。而且天海画阁纵横了这么多年,究竟还有没有后续的 储备,储备了多少,谁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只要周博的身体不出问题,那一 切就都是未知数。” 何欢频频点头: “说得很好,看来你不仅喜欢经商,也适合经商。你不是问我怎么也会听到这 个消息吗?你说的那个大公司的老总叫秦云瀚,他现在正在不遗余力的请我出山, 让我出任他们公司驻广东分公司的总经理,由我来执行他们争夺天海画阁在广东的 市场份额的计划。” “啊?!”刘恒差点跳了起来: “那天海画阁不是死定了!”可刘恒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个姓秦的知 道你和天海画阁的关系吗?” “当然知道,除了咱们连手干的那件事他不知道以外,别的他都调查的清清楚 楚的。” 刘恒冷笑了一声: “那这人也有点太不地到了,明知道你和周家有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还让你 来淌这池子浑水?” 何欢对此倒是不以为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秦云瀚和我素昧平生,所 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利字当头,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再说了,请不请是他的自由,可 去与不去毕竟是我说了算。随他怎么样,我不去不就完了。” “话是没错,可还是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做事。”刘恒依旧愤愤不平。 何欢轻笑了一声: “所以说你还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因为商人必须得入世,而如果想入现 在这个‘世’,那就不能太认真了。真的,要是太认真了,你就一步都别想往前走 了。” 刘恒有些无奈的认同,想了想又问: “要听你刚才的话,你是肯定不会接受秦云瀚的聘请了?” “肯定不会。”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理由呢,有很多。比方象我回绝秦云瀚时所说的,我厌倦了商场上的唯利是 图,尔虞我诈,这就是一个很主要的原因。但是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我没有跟 秦云瀚提过。那就是,我不想去针对天海画阁。” “哦?”刘恒有些不解。 何欢目光深沉悠远,缓缓解释: “因为现在圈子里知道我的名字的人还有很多,如果我一旦接掌了广东分公司, 那么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会是我和天海画阁之间的恩怨。到时候,难免谣言四起, 而我的生活就会被各种谣言和议论所充斥,再也没有安宁了。而且这些谣言和议论 肯定都是负面的,多多少少对我都会是伤害,我何苦自找麻烦。” 刘恒笑了: “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考虑得很周全。” 何欢也笑了: “我倒很高兴你能为我考虑,现在能找到个肯为朋友仗义执言的人,太难了。” 刘恒突然有些好笑的说: “其实也是你把这些当成麻烦,现在很多商人的做法,就象电影明星似的,整 天给自己制造些麻烦,好增加自己的知名度。” “那是人家的心理素质好,我比不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刘恒又想起了什么,问: “那你拒绝了秦云瀚,他就放弃了?” “差不多吧。再说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聘请我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怕我会 重回天海画阁,成为他打垮天海画阁的障碍。” “那他现在放心了,你肯定告诉他,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天海画阁?” “我没跟他这么说过。” “为什么?!”刘恒大惊:“难道你还会再回天海画阁吗?” “我当然不会,但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他。我还是那句话,回不回天海画阁是我 自己的事,我和他素昧平生的,犯不着授人以柄。” 刘恒听了何欢的话,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欢莫名其妙的笑问。 “我笑你。”刘恒仍旧在笑。 “笑我什么?” 刘恒很艰难的才止住笑: “你口口声声地说,厌倦了商人的尔虞我诈和商场上的那些鬼魅伎俩,可你自 己做起事来,却又是步步为营,执行的是标准的商人法则。” 何欢听了这话,又认真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和秦云瀚的交往过程,不由得失笑 : “还真是的,你不说我都没觉出来。” “那是因为商人的思维方式已经浸透到你的骨血里了。说真的,欢姐,我还是 觉得你挺适合经商的,现在如果抛开天海画阁这一层不谈,秦云瀚的公司还真是一 个很不错的平台。” “单看怎么说,现在就算不是去针对天海画阁,我也不愿意再涉足商场,这是 其一。其二呢,即使我想选择平台,秦云瀚也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至少我不会选择 到他的麾下效力。不仅如此,如果有一天,他邀请到你,我也建议你不要去。”何 欢说得很认真。 “为什么?我听说他的母公司规模很大,而且秦云瀚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公司的规模和秦云瀚的能力都是毋庸置疑。但不知道你认真想过没有,在每 一个成功的领导人身边,都有一大批优秀的人才为之奔走效命,甚至不计个人的得 失荣辱,是这些人的努力,铸造出了领导人的辉煌。是什么让这些优秀的人才如此 心甘情愿的付出呢,就是因为每一个成功的领导人都能辐射出一个‘场’,这个 ‘场’所辐射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这个‘场’所激越,所调动,心甘情愿地把自 己归纳进领导人的统一规划里,成为这个‘场’一条射线,用自己本身的热量,去 反射领导的思想的光芒,然后再去辐射更多的人。一个企业就由此运转了起来。” “嗯,挺有道理的。” “而根据每一位领导人的性格和气质不同,他们所辐射出来的‘场’也是截然 不同的。例如周博,他所辐射出来的‘场’,就象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每一个人在 为它运转、反射他的光芒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滋养,在发展壮大企业的同时,也 在发展壮大着自己。而秦云瀚则不然,他是另一种领导人的代表,也许是因为他的 能力太强的缘故吧,他所散发出来的‘场’是掠夺性的,人们在这种‘场’中,只 能不断的付出,而不会得到任何的东西。所以人如果为这种领导效力,只有一条路 可走,就是不断的退化。如果说能力的退化还可以容忍,那还有一样更可怕的,就 是人的个性被慢慢的凌迟消磨殆尽。所以像你我这样过于个性鲜明,而且总想保持 住自己的个性的人,实在不适合去做他的下属。” 刘恒频频点头: “有道理,的确有道理。”刘恒忽地展颜一笑:“我倒是想出了一个人,象令 表妹那样的,就很适合给秦云瀚当下属。” 何欢也笑了: “明明一点心眼没有,却认为自己极有城府,而且错把自己的枝杈当成棱角, 错把家里大人溺爱惯出来的毛病当成个性,错把别人的恭维当成自己真有能力…… 你是想这么形容她吧?” 刘恒笑了: “看来我的确不用为你担心,你太了解她了。” “刘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拒绝天海画阁的聘请,除了因为我,还有别的 原因吗?” “没了,我跟他们就没接触,只是因为他们曾经那样对你,所以我不想搭理他 们。怎么问这个?” “我是想对你说,如果你只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天海画阁,那大可不必。 我和天海画阁之间的恩怨在我离开深圳的时候,就已经了结清楚了。你真的不用为 了替我打抱不平,而放弃机会,那些往事,我都放下了,你也就放下吧。” “对于那些事,你真的都放下了?”刘恒似乎有些不信,因为他现在仍无法忘 怀,那个酷暑中,何欢的凄凉悲苦。 “放下了。”何欢舒展了一下身体,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觉着不可思议是吧。” “是有点。”刘恒很实在得说。 何欢莞尔一笑: “世间的任何事情,坏事乃至灾难,它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你对此念念 不忘也好,耿耿于怀也罢,都改变不了它确实存在过的事实,也抹不掉它曾经造成 的影响和伤害。如果总是走不出它带来的阴影,就等于把自己的生命永远放置到了 黑暗的阴影里。那样就只能任凭岁月蹉跎,而自己终日郁郁。” 何欢接过刘恒递给她的一杯热茶,继续说道: “从深圳回来以后,我就是因为走不出阴影,一度深陷进抑郁症的泥潭,不能 自拔。那两年多的日子,真的就象是陷到了地狱里,不得超生。” 何欢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 夜色,玻璃像镜子一样,隐约的映出了何欢的倒影,还有何欢背后的大半间屋子, 于是何欢跟这大半间屋子就都象装到了玻璃盒子里一样了。何欢默默地审视着镜子 中的自己,然后抬起手来,手指慢慢勾勒着镜中人的剪影: “我记得有一个人曾经说过,她不爱照镜子,只爱照玻璃,因为镜子太写实了, 把她的一切缺点都暴露无遗,而玻璃就不这样,玻璃里的人看上去比镜子里的人漂 亮的多。” 刘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何欢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上面,也就站起来,来到何 欢的身后,和她一起看玻璃里的倒影。 “刘恒,你知道吗?我从深圳回来的这几年的生活,就象是现在这块玻璃里的 这个女人。” “什么?”刘恒感觉自己听不懂。 何欢依靠在了窗台上:“你看,现在镜子里面也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也有 一个女人,也是居室豪华,但这屋子却像是浮动着的,人虽然五官俱全,却又模糊 不清,感觉是个人,可是又看不出具体的特点,无法分辨出究竟是谁。而且在玻璃 中的这个世界里,人和这个环境都是平面的,即使有什么动作,都只是一个剪影。 玻璃里面的这个世界也非常的冰冷,而且一片静寂,全无声息,如同鬼魅。不仅如 此,你还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影子,随便你拿什么把玻璃轻轻一挡, 这情景就不存在了,或者你拿块布轻轻一抹,这幅情景就会踪影皆无。这就是我这 三年的生活。” 刘恒听着何欢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心肺,何欢描述的这幅画面是如此的 妖异,幸好是何欢在描述这幅画面,要是换成一个陌生的女人,恐怕刘恒还没有听 完,就已经毛骨悚然,落荒而逃了。 现在何欢不说话了,可是刘恒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何欢这番话,只好怔怔的 站在何欢的背后。他不能自已地去看玻璃里的倒影,越看越觉得那里真的困住了一 个生命。何欢偶尔动一下,玻璃里何欢的五官就会随之晃动一下,就好像是一个被 桎梏住的灵魂,想拼命挣脱出来,可是又无能为力。那薄薄得一片玻璃,就生生的 把一个血肉之躯压挤成了一张薄纸,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与其这样生活,还不 如索性一死来的痛快…… 刘恒突然发现自己像是入了魔障一样,思维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一个劲得 向着死角钻!刘恒心中一凛,流出了一身冷汗。 刘恒闭住眼睛,稳了稳心神,走过去拉上了窗帘: “欢姐,你别再想这些了,对身体不好。” 刘恒一边说着话,一边扳过了何欢的肩膀,想扶何欢重新做回到床上,本来他 想好好劝慰何欢几句,可当他看见何欢的脸,他惊异的发现,何欢的脸色竟然很平 和,甚至还带着些暖人的笑容,反倒是何欢看见了刘恒仍旧有些青白的脸色,不由 得莞尔一笑,反手扶住了刘恒: “怎么了,把你吓坏了?” 刘恒看着何欢神色如常,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何欢给刘恒的茶杯里添上了些热茶,然后把茶杯递到了他的手里,笑着问: “刚才是不是有些不好的想法?” “是,一些挺可怕的想法。”刘恒的脸有些发红:“我是不是挺幼稚的。” 何欢含笑摇头: “挺正常的,谁的心理都有脆弱的一面。” “你原来看着玻璃也有过那些可怕的想法吗?” 何欢笑得得有些凄凉: “何止有过,这三年里,我几乎每一天都陷在那种求死的状态里不能自拔。” 刘恒吓了一跳: “每天?”他无法想象,自己只是想了一下,就好像去地狱里转了一遭,要是 每天都陷入到那种情绪之中,那还活着干嘛,真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是,每天,每时每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曾经陷入到了抑郁症的深渊不 能自拔。其实不能说是曾经,因为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已经走出了阴影,我现在 只是能够主动的,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让自己在一味的沉沦下去。说真 的,我很庆幸我恢复了理性,否则,我可能只有自杀一条路了。” “好像很多人都有些抑郁?” 何欢把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对,尤其是像你我这一代人,成长的过程中,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磨难,都 是一帆风顺的,所以难免就有些脆弱。而我们的父母在教育我们的过程中,还没有 意识到心理素质的培养。可是当我们长大以后,面对的世界,却比我们的父辈所生 活的世界复杂的多,压力也大的多。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们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 因为长辈们没有经历过,而我们的同龄人,又都在这个世界中苦苦挣扎,自己还自 顾不暇。因此,才会有那么多人都得了抑郁症。” “你学心理学了?” “什么心理学,我这是久病成医,这三年什么都没干,光关在这套房子里琢磨 了。” 刘恒犹豫了一下,有些试探的问: “欢姐,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吧,咱们两个你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你那会儿说,你已经放下了和周家之间的仇恨,不再记恨天海画阁了,可听 了你刚才的话,你几乎是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而就算你没有失去生命,这三年精 神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痛苦的多,难道这些你就都放下了吗?说真的, 即使你能放下,我都替你不平。” 何欢笑了: “你能替我不平,说明你是真地把我当成了朋友,亲人,我很开心。但是你真 的不用不平,你应该像我一样,放下。” 刘恒刚要开口辩解,何欢挥手打断了他: “你先听我说。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你为我不平,其实也是为我后怕。我承 认,这三年中,有很多很多次,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理性就是在靠一根纤细 的白色绵线维系着,这根绵线已经被拉得很紧,很紧了,只要再稍微用一点力,绵 线就会挣断,而我的心灵深处在渴望着这根绵线断掉。因为我维持理性,维持生命, 维持得好累好辛苦,我好想就让它这么断了,然后我的理性就完全崩溃了,一切想 法一切责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发疯也好,死亡也好,在我的眼里,都变得那么 诱人,那么美好。” 何欢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她意识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 过往,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声音调整的响亮了一些,接着说: “可每一次,我又都活了过来。如果我当时真得疯了,或者死了,那么我们跟 天海画阁之间的仇恨可能就永远无法化解了。可是天意使然,我没有疯也没有死, 而且经过了这场磨难,我学会了好多东西,神经也变得坚强了,这不能不说是天海 画阁所赐。这可能就是古人所说的祸为福所倚吧。” “照你这么说,天海画阁还是帮了你了。” “当初他们的本意当然不是帮我,但是人间的事都是充满了变数的,造化弄人, 变出了今天这个结果。在这个过程中,我所经受的惨痛的折磨,非外人能够想象, 三年来远离商场,损失的金钱也不可估计,可是我也获得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就 把这次在天海画阁所经历的,还有这三年里的磕磕绊绊,全当是人生的劫数。” “劫数?” “对,劫数。古人最爱用的一个词。” “古人最爱用的词?”刘恒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劫数’, 从古至今就不是个好词,他不明白何欢怎么会认为古人会喜欢这个词。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就发现,其实中国古代有很多很哲学的 东西。所谓的‘劫数’就是一个。在中国传统的意识状态里,在人的一生中都存在 若干个大小不等的劫数,每当遇上灾难的时候,就是在‘应劫’,就是‘在劫难逃’。 人只有应过了固定的‘劫数’,才能过上平安的日子,反之,如果躲过了该有的劫 数,就会发生更大的灾难。” “这不是对那些不幸的人的一种很消极的劝慰吗?其实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 啊。” 何欢笑了,刘恒觉得,她现在的笑容就像浓茶,特别的苦涩,可是深深的苦涩 里面,又能让人感觉出缕缕的清香和甘甜: “当我没有遇上灾难的时候,我也曾经认为所谓的‘劫数’只是一种没有任何 实际意义的劝慰,是用来安慰那些愚夫愚妇的无稽之谈。可当我真正遇上了一次不 幸,并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我的想法改变了。 曾经在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我是在梦中还是在醒着,我的脑子里全部 都是在深圳发生的一切。你无法想象,那对我而言,是怎么样的一种折磨。可是后 来我发现,如果我按照古人的思想,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去对自己说,‘发生的这 一切,只是我命中该有的一个劫数,这个劫数如果不应在这里,就会应在其它的地 方,也就是所谓的在劫,只要我在劫,我就肯定难逃。’这样想了之后,我的心情 就好多了,我的思想就不再继续在黑暗的深渊中肆意沉沦了。” 刘恒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他站起来,背对着何欢活动了一下身体,借机好 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即使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何欢所谓的‘劫数’的论点到 底有没有道理,他是被何欢的坚强感动了。一个独居的女人,每天面对着那样一段 不堪回首的往事,每天面对着这座像坟墓一样的空宅,每天面对着自己内心深处地 狱般的啃啮和折磨,她竟然挺过来了。不仅挺过来了,还在自己的精神状态都远远 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往日的仇敌。 “欢姐,你还是那么让我敬佩。你的作为不愧为一位磊落君子,可惜周家的那 些人,不配得到你的宽容和宽厚。” 何欢又是一笑: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得去宽容些什么。如果说我主动放弃了对周家的仇恨,那 也是为了我自己,一段充满仇恨的记忆,所带给人的,只会是痛苦和不快乐,我既 然现在有了选择的能力,为什么不选择忘记呢?” “可是仇恨不是应该铭记着吗?” “仇恨与仇恨不同,有的仇恨的确是需要刻骨铭心。可是有的仇恨,还是早些 忘记的好,例如我和周家之间的恩怨。换个位置想一想,周博也不过是在保护他的 家族和儿女的利益,一方是他的亲生骨肉,一方是我,没有了周涛的维系,我和周 家之间等于可以说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他在那个时候作出这个决定,虽然显得粗糙, 到也不完全不可理解。” “粗糙?” “对,凭我对周博的了解,他当时对付我,应该有更加圆滑的方法。说实话, 他当时采取的可以说是下策中的下策。也许是因为儿子的突然去世,他有些乱了方 寸了吧。所以有的时候我就想,老年丧子,人生大恸莫过于此。看周博当时对我的 行为,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谋略,可见他心中所受的打击有多么强烈,我又 何必对一位老人伤心之极时所采取的行为耿耿于怀呢。”听了一会,何欢又低低的 加了一句:“何况他对我还有培育之恩。” 对于何欢的这番话,刘恒也觉得无可辩解,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当时不是周 博不想采取圆滑的方法,而是他那双儿女太不争气。 刘恒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想问何欢,纵然何欢原谅了周家的的所作所为, 难道她也原谅了周涛的背叛吗?可是想了想,刘恒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管何欢 是否原谅了周涛,既然现在何欢正在慢慢的平静,又何苦再提起这些让人伤心的话 题呢。’刘恒这样想。 所以刘恒什么也没有问,可是他闪烁的眼神没有逃过何欢的眼睛。 “怎么,你又有什么问题了?” “哦,没有。” “不会吧,你是在想周涛的背叛吧?” 刘恒有些感叹: “欢姐,有的时候我总会想,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是,”何欢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承认:“我的确是太敏感了。敏感不是坏 事,可是太敏感了绝对不是好事,因为过于的敏感对于自己来说,绝对是一种伤害。 应该说,这是一种性格上的很严重的缺陷。好了,不讨论敏感的问题了,我现在来 回答你的问题。” 何欢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 “说真的,我是先原谅了周涛的背叛,才原谅了周家的决绝。” 这回刘恒真的吃惊了,他确实没有想到何欢会给出他一个这样的答案:‘那样 的背叛也能原谅吗?’ 看出了刘恒的脸上的不能置信,何欢继续娓娓道来: “真的,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我的一个朋友给了我答案,而且 我也证实了。”何欢轻轻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我之所以原谅了他,是因 为我对他的爱是有所保留的。” “什么?”刘恒好像没有听懂的样子,其实他听懂了,但是有些不能理解,因 为在他的记忆中,何欢和周涛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有很多夫妻都是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但是他们之间的爱也分为很多种。有 的是真正的‘愿同尘与灰’,可也有的是有所保留的,这种感情有所保留的夫妻, 如果一辈子平平静静,一样可以恩爱到老,可是有了大的变故就说不定了。而我觉 得,我和周涛之间的爱情就更像是这种有所保留的夫妻,也就是说我们是夫妻,但 更像亲人、兄妹。我相信,如果他还活着,那我会祝福他和那个女人的,并且可以 一辈子和他做最好的搭档,最好的知己,如果他遇上强敌,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帮助 他,而不会因为他另有所爱,就记恨他。 可是,如果面对我毫无保留的爱的男人,我就不会这么做。当我毫无保留的爱 的男人有了别的女人,我会马上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看见他,也不让他得到我 的任何消息,全当是我死了,然后在一生的时间里,自己都会伤心。” 何欢突然发现刘恒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你怎么了?” “我在想,”刘恒认真地说:“等我找妻子的时候,一定找一个有保留的爱我 的,千万不能找这种毫无保留的爱我的女人。” 何欢笑斥: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谁不愿意找个全心全意地爱自己的人啊?” “我不这么想,”刘恒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种毫无保留的爱,让人的负 担太重了,我宁可要那种有所保留的爱,好让自己来去自由一些。” 何欢突然有些失神,她从来没有像刘恒这样想过问题,难道宋振峰也是因为看 透了何欢这种神经质的感情思维方式,而才远远的逃开,去找别人的吗?何欢的心 中剧烈的一疼,几乎昏厥了过去。她定了定神,掩盖的笑了一下: “行了,扯太远了,反正不管你找什么样的,到时候别忘了让她来给我敬茶就 对了。”何欢站起来,为自己和刘恒又倒了些热茶,接着说: “不管怎样,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我也都接受了。而且说心里话,现在只 是因为我还没有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所以才会显得这件事对我的伤害仍旧存在, 仍旧在继续,我相信,等我重新找到方向,开始新的生活,到那个时候,这件事对 我而言,恐怕就只有益处没有害处了,因为它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变得很坚 强。” 刘恒微微颌首,建议说: “你可以重新出来经商啊,其实经商还是很有意思的,每天都有新的刺激,会 让人忘掉所有的烦恼。” 何欢笑了: “那是对你而言的。说我是天生的商人,我看你才真正是。”何欢的声音转而 低沉了:“对你而言,经商是一件光明快乐的事,可是在我的心里,商场太冰冷也 太无情了,我已经不想再涉足进去了。而且,我现在就好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 根本没有力气去应对商场上的那些事情。” 刘恒当然也能看出来,何欢说的都是事实,也就不再为这个问题争辩了。两个 人的谈话又绕回到了天海画阁对刘恒的招聘上: “说了半天,你到底去不去天海画阁啊?”何欢问。 刘恒没有思索,脱口而出: “我不会去的。”刘恒说得很肯定,没等何欢发问,刘恒就紧跟着给出了解释 :“因为就算你不在意周家对你所做的一切,而对于我这个局外人来说,他们这么 屠戮功臣的做法,也足够让我望而却步了。在亲眼目睹了他们对待你的手段之后, 反正我是没有勇气再走进天海画阁的大门了。这个位置还是留给那些勇敢的人吧。” 何欢被刘恒逗笑了,只是笑容中透着些失望。刘恒当然也看出了何欢的失望,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问: “欢姐,你是不是怕天海画阁这次会被秦云瀚打垮。” 何欢的表情有些复杂,她似乎也在解读自己的内心深处: “说实话,我对天海画阁的确有很深的感情。我是通过它才懂得了什么是商场, 也是通过它进入的商场。我在天海画阁的六年,为它创造了辉煌,同时它也带给了 我辉煌,我想,那段经历,也许将成为我作为商人的巅峰了。” “所以你才希望我现在加入天海画阁?可是你觉得我会是秦云瀚的对手吗?” 何欢很肯定地回答道: “你不是。” 这下刘恒真的愣住了,虽然他也认为自己不见得是秦云瀚的对手,但他一点都 没想到,何欢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他不明白,既然何欢认为他根本斗不过秦云瀚, 那还叫他去天海画阁干什么? 何欢没有看刘恒,她此时的目光显得很悠远: “别说你一个人,现在就算是咱们两个一齐动手,恐怕都回天无力了。” “秦云瀚有那么厉害?” “不光是秦云瀚的问题。”何欢面对着刘恒:“生意讲究的是,天时、地利、 人和。现在的天海画阁是三者尽失了,这个局还怎么翻。” “那你为什么还要建议我去天海画阁呢?” “三个原因。”何欢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清晰,就像是很多年前周博在书房 里教导她那样:“一、受命于危难,一般来说,你会得到比平时多得多的权利,而 且面对的是秦云瀚这样的强敌,所以,这对于你来说,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而 且这一仗几乎没有悬念,所以你即使败了,人们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而不会认 为是你的能力的问题,所以对你没有任何的负面影响。可是你如果万一赢了,那你 在商场上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 “有道理。”刘恒频频点头。 “二,我刚才说了,我的确不希望,天海画阁就此销声匿迹,我还在希望有奇 迹出现。” “什么样的奇迹呢?” “比方说,你现在在画商里也算是有一定名气的人,你会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时 候,加入天海画阁,那么很多望风而动的人,就会犹豫,会继续观望。这种时候, 最怕的就是人们一哄而上,墙倒众人推,你能让那些旁观者犹豫一下,就算是给天 海画阁争来了救命的时间。周博何等的精明,一旦出现了这样一个时机,他就会调 集所有的力量来对抗秦云瀚,让秦云瀚在短期内占不到便宜,这样,双方就会出现 一个对峙的局面。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隔岸观火,想着坐收渔翁之利。但也会有 些想要趁乱淘金的人,迅速选择该站到哪一边,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样,难免 就有人选择站在了天海画阁一方,——因为帮助弱者,才能显出自己的功劳嘛。这 样,天海画阁也许就会得到某种机会,转败为胜。” “可这里面的侥幸成分也太多了吧?” “那当然,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个奇迹。但是生意的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 说不清楚,谁能知道,下一步买卖运会如何降临呢?” “那第三呢?” “第三,”何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沉,再也不似刚才那么清亮了,她倚 在了床头上,重重的闭上眼睛:“第三是我的私心。”何欢又沉了一会,才重新开 口,但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如果抛开最后一次不算,周博待我不薄,现在他的 身体是这种状况,我觉得你能应他的要求加入天海画阁,那么不管结局如何,至少 现在对他是很大的安慰。” 刘恒默然了,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 “欢姐,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加入天海画阁。” 何欢振作了一下,爽朗一笑: “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也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很好。 我就是希望你能这样,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轻易为外界所干扰,这才是一个合格的 商人。” 刘恒有些感叹: “欢姐,我觉得你真善良,你对周家完全就是在以德报怨。” 出乎刘恒的意料,何欢对此的反应却非常的淡然: “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这么做和善良也不搭边,所以就更谈不上以德报怨了。” “为什么?”刘恒不解。 何欢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良久,问: “刘恒,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样生活的吗?” 刘恒当然不知道,何欢开始悠悠的讲述了起来。从她来到博物馆上班开始讲起, 讲她每天如何千篇一律的坐着公交车往来与这套房子和博物馆之间。讲一个又一个 的无眠之夜,和无休无止的噩梦,还讲了博物馆中那形形色色的大小领导,职工, 讲了那没完没了的庸俗甚至于是恶俗的生活环境…… 听着何欢的讲述,刘恒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此刻他的感受竟然是惊心动魄! 没错就是惊心动魄。按说他这几年也算是经过些风浪了,可他现在,真实地感觉到 何欢这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要比自己的生活惊险的多。因为自己的生活只是人的 挑战,而何欢的生活是灵魂的斗争。刘恒似乎看见了一幅画面,一个女人,长着一 张全世界最阴郁的脸,和一双全世界最阴郁的眼睛,每天坐着一辆冰冷的车子,往 来于两个地狱之间——一个是博物馆,一个是这套清冷的豪宅。而她的灵魂每一时 刻都挣扎在生与死、人与魔的交界处。 何欢没有停下来,她又讲到了赵毅,孙青和那次别开生面的会议。 “那天开完会我就病了。以前常听人们说,压倒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当时 不理解,可那天晚上我理解了,我觉得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再也 坚持不住了。只想倒下去,任凭风沙掩埋了我。”何欢如此形容道。 “后来呢?”刘恒有些紧张得问。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又挺过来了。也许是命运还不想这么早 的就放我自由吧。” “什么?” “哦,我是说灵魂的自由,就是死亡。”见刘恒点了点头,何欢又接着说了起 来,这回她说的是张志远的事,说到了在医院里,张志远对何欢的误解和教导,也 说到了张志远后来的痴心妄想。这次刘恒没有惊心动魄,他是目瞪口呆! 半晌,刘恒才唏嘘不已: “我觉得你真坚强。” 何欢含笑不语,刘恒接着说: “你后来所经历的这些,听起来比在深圳经历的更痛苦。” “的确是,”何欢点头认同:“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再回过头看深圳发生的那 一切,我发现,周家对我做的其实算不了什么,至少他们有明确的目的,巨额的家 产也的确值得一搏。而即使在刀兵相见的时候,他们都是把我当成了对手,给予了 我相应的尊重,却不像后来这些龌龊小人。不仅伤害我的性命,还要践踏我的尊严, 而且是因为一些及其卑微、不值一提的原因。让我恶心。” “我想我能理解,所以我才说你很坚强。” “也许人抵御心灵伤害的能力是和抵御寒冷,抵御疾病的能力一样的,会随着 不断的锻炼而增强。经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容易被伤害了。” “所以,你就原谅了周家,因为他们的手段毕竟还不那么肮脏?” “谈不上原谅,只是因为事过境迁,我也成熟了,已经不再把深圳的那些事, 当成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换个角度想一想,正因为有了这件事,我才有了后 来的这么多经历,才会想了这么多问题,明白了这么多道理,才会真正的成长起来。 否则我可能永远只会是草本植物,只能按照季节的规律,顺风顺水的生长,而永远 不会长成树,长成经历春冬四季,经历严寒风雨,都还能保持住生命的树。” 何欢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 “现在,所有关心我的人,还有我自己,都把周家这件事,当成一件坏事。那 只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每个人都会觉得我过得不如在周家的 时候好。我相信等我找到了方向,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咱们就都会觉得,周家给 予我的这次磨难,是一件百分之百的好事了。” “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方向吗?” “没有,”何欢认真地说:“其实我现在的心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灰暗,所不同 的,就是我现在不再束手待毙。我就像一个在森林中迷了路的人,曾经是消极地等 死,而我现在是在非常努力的积极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重新找到路的 可能。也许,当我真地找到了路,重新开始认真生活的时候,我和你们大家就都会 觉得,我在周家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幸事。” 刘恒突然问:“欢姐,你现在有想法吗,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只是在摸索,在坚持着不倒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到了极度的安静之中。过了一会,刘恒说 : “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你真坚强。” 停了一下,刘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欢姐,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问。” “那会你说到天海画阁,我就想问了,不过给岔过去了。现在就是咱们姐弟俩 个讨论,从纯技术的角度交流,天海画阁有没有可能躲过秦云瀚这一劫呢?” “有可能。”何欢很肯定地说。 “哦?”这下刘恒的兴趣来了,双眼放出了光:“怎么做呢?” 何欢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说你是个天生的商人吧,光演示一下沙盘都这么兴奋。” 刘恒不理会何欢的嘲弄,着急得问: “快说啊。” “好,我说。”何欢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得专注,也有了神采:“如果现在 我主持天海画阁,那我只看见了一条路。” “什么路?” “和秦云瀚合作。” “什么?”刘恒嚷了出来,他没想到何欢会蹦出这么一个主意:“跟秦云瀚合 作,那怎么合作,秦云瀚已经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啊?” 何欢冷笑了一下: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利益均沾。如果能让 利润最大化,昨天的朋友可以反目,今天的敌人可能就又成了明天的合作者。”何 欢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如果我现在主持天海画阁,我会摆出这样一个局给 秦云瀚看:为敌,就决一死战,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善终。秦云瀚也不过是一个受 聘经理,他不敢拿着别人的钱拼命,可我敢,因为我是自己家里的买卖,玩死我认 了。” “那然后呢,你不会真这么玩吧。” “然后开始和秦云瀚接触,我会拿出一个公司来专门合作,——当然,这恐怕 得割掉自己一大块肉了。不过肉只是见面礼,是表示诚意的,真正吸引秦云瀚的, 是我的计划,我要和他一起开疆拓土,甚至不惜做他的马前先锋。秦云瀚的目的是 市场,是钱,我相信他会同意合作的。” 刘恒真的呆住了,他没想到何欢会提出这么一个大胆的计划来: “那秦云瀚会不会趁机把天海画阁吞掉?” “他当然想吞了。”何欢冷峭的说:“与其被嚼碎了吞,还不如拿出一个完整 的给他吞,还有希望噎死他。” “那要是他消化能力很强呢?” “我手里有刀,可以开他的肠肚出来啊。” “那你的目的呢?”刘恒有些虚弱得问:“肯定不会是钱,或者是永远合作。” “能永远相安无事的合作肯定最好了。当然我指的是和秦云瀚的公司合作,不 是和秦云瀚合作。我的终极目的,是想改变秦云瀚的母公司的思想,让他们明白, 自己打开市场不如让我替他们打开市场合算,然后,由天海画阁做他们公司开辟大 陆市场的代理,这样天海画阁就算是转败为胜了,而且还能获得新生的机会。”何 欢说着话沉吟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开始代替秦云瀚了。 刘恒认真地看着何欢,看了很久很久,把何欢看毛了: “怎么了,你觉得不可能吗?”何欢问。 “我没想是否可能,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刘恒停了一下,认真地问: “欢姐,如果我接受了某家公司的聘请,你肯出来帮我吗?” 何欢笑了: “说这句话之前你可想好了,我现在还是一身是非呢。” “我是认真的。你不继续经商太可惜了。除了天海画阁,现在还有其他的公司 和我接触。我真的希望你能帮我。” 何欢收起了笑容,认真地想了想: “帮有很多种形式,这样吧,当你觉得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责无旁贷。这 个承诺可以吗?” “太可以了。”刘恒高兴得说。 东方有些发白了。 “我真是疯了,真的和你聊了一夜。”何欢笑着说。 刘恒也笑了:“我觉得这一夜我受益匪浅,至少我学会了该怎样面对伤害。” “昨晚你说,今天一早你就要走,是去哪里啊?” “敦煌。” “什么?”何欢大惊,吓了刘恒一跳: “怎么了,欢姐?” 何欢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支撑住身子,似乎怕自己会摔倒: “你说你要去哪里?” “敦煌,”刘恒小心的、轻轻地说,他看见何欢的脸色变白了。 “你不是说有公司聘请你吗?你去敦煌干什么?”何欢的眼睛没有看刘恒,甚 至没有看任何地方。 “是有公司聘请我,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位在敦煌临 摹过壁画的学长,跟我说了很多他们在敦煌临摹壁画时的故事,那些故事让我神往。 我听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你说敦煌临摹壁画的活动结束了?” “反正这次是结束了,听说都快十年了。” “比十年可多了。”何欢叹息了一声。“现在敦煌还有人吗?” “不清楚,只是听说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画院了,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何欢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了。 “欢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敦煌?” “不,我不去。”何欢像是突然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说。 刘恒觉得何欢的态度很是古怪,索性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刘恒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何欢像是下定了很大的 决心似的,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五六个厚厚的日记本: “刘恒,帮我一件事。”何欢把本子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事?”因为何欢太严肃了,刘恒不禁站了起来。 “你坐下,别急,听我慢慢说。”何欢把本子推倒了刘恒的面前:“这里面是 我三年的日记,其实已经不是日记了,三年里,我只有冲着它说话,每一天,事无 巨细,点点滴滴,都在这里。”何欢轻轻的抚摸着日记,满含深情:“我想让你把 它带去敦煌。” “把它带去敦煌?” “对,把它们带到敦煌,找到一个人们临摹时间最长的画窟,在画窟边,把它 们都烧掉,一点都不要剩,然后把它们的灰洒在敦煌。” “为什么?”刘恒不解。 “因为,这个世界上,这些话我只想对一个人说,而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 “那他……”刘恒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问下去。 何欢转过身,背对着刘恒,专心的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 “这个人,可以算是我的师兄,是我父亲最钟爱的弟子。一直到我上大学,他 都是我最信任的兄长、朋友,还有知己。十几年前他大学毕业以后,就直接到敦煌 画画,从此杳无音信。” “为什么?”刘恒禁不住问。 “也没有为什么。只不过他有了自己的爱人,也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其实 咱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有了伴侣,友情自然就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异性之间的 友情。”何欢轻笑了一下:“更何况人生是一条不回航的船,本来就是会遇到一个 又一个的码头,一个又一个的风浪,而且不会重复。他就象是我经过的一个港湾, 现在回过头去看,在所有的港湾中,他这个港湾,是最安全,最静谧的,也最适合 我。但我不管怎么走,也回不去了。”何欢声音凄婉。 “姐,”刘恒想了一会,试探着问:“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其实船也是有机会 掉头的。” 何欢转过身来,刘恒惊异的发现,何欢此时的表情竟然和她的语气完全不相符。 听她说话的声音,有无限的怀恋和悲凉,可先在何欢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悲凉的样子, 反倒有一种解脱的轻松,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那你这声姐真是白叫了。” 刘恒点了点头:“我了解,你不去惊扰他们,是不愿意伤害别人。” 何欢认同,然后补充道:“也是为了我自己。除非他主动来找我,如果是我自 己争取来的,或者是外力推来的,就算是让我得到了,我也会不安,也会不快乐。” “也是你太敏感了。”刘恒发表自己的意见。 何欢笑了,她甩了甩头发,说: “算是吧,但秉性难移,我也改不了了,这辈子是只能这样了。”何欢的脸色 突然变得严肃了: “刘恒,答应我一件事。” 何欢突如其来的严肃,让刘恒有些意外,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没问题,你说。” “我想,你这次去敦煌,见到他的可能性不大,但不管你是否能够见到他,我 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去刻意的关注这个人,今天,我把日记本交给你,对我而言, 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何欢语气深远,似乎句句都是深思熟虑了千遍万遍:“恰好 今天你来了,又恰好明天你要去敦煌,我当这是老天在帮我,帮我了结一段宿缘。 对我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轻松很解脱了。所以,你只要去敦煌 替我烧了它就好,不用再对任何人提及了。” “我明白了,”面对着何欢信任的双眸,刘恒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仍 旧觉得你过分的自尊已经成为了你追求幸福的障碍,但是,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做的。” 何欢笑了,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