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追逐 文/程迎兵 1 我们不得不承认,段誉的夜晚的确比白天多。 段誉现在走的这条街显得稍稍有些破旧,又栽着生长多年的法国梧桐,所以当 昏黄的路灯光与细雨交织在一起时,它就变得有些神秘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在记忆里搜索着能陪他度过这个夜晚的人,他想到了王小菲。于 是,他的心里有些兴奋,原先无聊的感觉荡然无存。现在他的目的地是前方一百米 开外的公用电话亭。目标一确定下来,段誉倒走得慢些了,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街上 的人群与风景上。夜晚的人不是急着往家赶就是和他一样无聊的闲逛,特别是那些 无聊闲逛的人,他们各自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段誉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这是他 长期丰富的夜生活练就的眼力。 段誉走到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有上个女人在打电话,段誉便转过脸去凝望着遥远 而又深邃的夜空。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一个电话要打多长时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女人 出现在了段誉的视线之中,那个 女人上身是一件暗灰色的毛线外套,下边裹着一条短皮裙,左手举着一把小花伞, 披在后面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起伏撩 动, 成为这个城市晚风景的一部分。他想也 没想,段誉在黑衣女人进入他视线的瞬间果断地迈动了双腿。站在段誉旁边等电话 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扭头看着这个突然离去的小伙子,脸上浮现一片笑意,因为他们 的目光越过段誉的肩膀落在了那个黑衣女人的身上。他们诡秘地差点笑出声来。 2 在真正的梅雨季节里,城市撑伞的居民都形色匆匆,挽起的裤腿上沾满了潮湿。 如果没有必须要干的事情,是没有人愿意走出去做一个傻乎乎的落汤鸡的。雨季在 正常情形下将持续十五天,可是有时候在梅雨之后依然长时间阴雨绵绵,那么整个 梅雨季节将延长一个月甚至更久。这是大多数人所不愿看到的情况。 段誉在迈步的一刹那就开始思忖着如何进行这场追逐游戏,他在马路边的烟摊 上买了一包香烟和一张报纸,然后一头奔进雨中,朝那个修长的背影追逐而去。 前面说过,段誉有着长期夜生活的丰富经验,因面他并不急着马上走上前去搭 讪,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那个黑衣女人的后面。他的海绵拖鞋里的光脚板 在积水里踩出了片片水花,挽高的裤管内露出爱踢足球的结实的小腿,他没有带伞, 只好时不时地用手遮盖一下头顶。他在跟了几百米之后,已经大致判断出那个黑衣 女人属于哪一类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个黑衣女人的身影已经引起了他内 心的骚动,他不住地体味着这种骚动,仿佛一个举枪瞄准猎物的猎手舍不得扣动扳 机迅速交猎物撂翻在地。 路上很黑,只有不停闪烁的车灯及灯光中蒙蒙的细雨,段誉不紧不慢地跟在那 个黑衣女人的屁股后面,他感觉自己非常像电视片中的某个侦探或间谍,不同的只 是他们在工作,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在他们这样一前一后走了近半个 时辰之后,段誉终于烦躁起来,他清楚一味地走下去只能看到那个女人从容的走进 家门,然后“怦”地一声关紧房门。于是他决定在前面的岔路口与那个黑衣女人进 行正面接触,他这样想着就抄近道躲在了一个岔路的阴影当中。段誉站的位置是在 一查樟树下,樟树在梅雨季节的夜晚散发出阵阵清香,翠绿的叶子不时地把一滴滴 的雨水悄悄地送进潮湿的土地, 段誉在黑衣女人离他只有十米左右的时候点燃了一支香烟,接着从黑暗中走了 出来,走在了那个女人的前面,他把脚在雨水中踩得啪啪响,两只手很随意地斜插 在裤袋里,装腔作势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然后他随即来了一个潇洒的转身,拦 住了那个女人的去路。 但是,他的放肆的举动并未让那个黑衣女人吃惊,仿佛她早料到他会玩这招似 的,只是把脸微微地偏开,脚步跟着变动了方向并且加快了步伐,从段誉的身边绕 过去, 黑衣女人有着一张俊俏的脸,估计还化着很浓的妆,那张脸上嵌着的眼睛里一 闪而过的意思段誉倒是领会出来了,只是她的反应让他大感意外,按照段誉的心理, 她必然要大惊失色,或者装出惊慌的神态而故意“哇”一声,可她居然就这样轻描 淡写地走过去了,竟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此不屑一顾,这不禁使段誉呆若木 鸡,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一下很难看地僵在那里。 等他回过神来,那个黑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段誉一头恼火,自觉很失面 子却又无处发作,只好冲着黑的马路骂了一句,奶奶的! 3 夜是使天性敏感的人沉醉的,蒙蒙细雨之中的空气充满了寂静。一种能使血液 激荡的有所期待的岑静。段誉身上快要湿透了并且还十分地懊恼,但他毕竟还是从 刚才的紧张中体会到了一种快感,就是兴奋之后的那种甜丝丝的快感。 段誉虽然现在失去了跟踪的对象,可他并不甘心,他想再等一次机会,于是漫 长的守株待兔开始了。 好在十分钟之后,他的新目标就在一片细雨深处显得清晰起来。这次他改变了 策略。在女孩超出他才几米时他就大叫,喂,喂,小姐,你的东西掉了。段誉扬着 一张报纸就走到了女孩的跟前,女孩正愣愣地回头望着,当女孩的眼光一落到报纸 上时就发觉自己上当了,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准备继续往前走。段誉却展开报 纸说,我冒着雨追上十几米才赶上你,怎么连“谢谢”都有不说一句啊?女孩丝毫 不理睬他,他却一个人跟在旁边一副无赖相,边走边说个没完没了,女孩实在忍无 可忍,就带着嘲笑的口吻说,少来这套,我还有清楚你们这号人! 段誉一听搭话了,就装作愣愣地摊开双手,你说我是哪号人? 流氓!那个女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这就对啦!这个雨夜我就在这条街上流来流去找对象啊,流着流着就跟你流在 一起啦! 你再纠缠,我要报警啦!女孩板起面孔严肃地说道。 段誉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根本不会去报警,因为他也没 有做出什么非礼的举动。于是他继续跟在女孩屁股后面喋喋不休。他说:如果我是 流氓的话就不会告诉你我的姓名,对不?我现在告诉你我叫段誉,是一个工人,白 天除了正儿八经工作挣钱糊口外,剩下的时间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工人差不多都 这样,不是不愿做,而是实在不知做什么好,你的业余时间是不是和我差不多? 女孩说,你替我烦什么神!多管闲事。 段誉一听女孩又接话了,就说,说不定我们在一起研究研究就能解决这个存在 的问题呢?这也是为我们年轻人整天无所事事造福嘛,一看你严肃的样子就知道你 是个办公室的干部。 女孩没有理睬他,十分钟之后就收伞关紧了家门,大门“砰”地一声使得段誉 愣了一愣。 段誉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就敲响了这个女孩的家门。门开了,不是刚才那个女 孩,看年纪是女孩的父亲,那个父亲模样的人问他找谁,段誉说我找王小菲。中年 人说,找错了!他只好无奈地下楼又回到雨中。 4 段誉身上快湿透了,就又点上了一支烟躲在一个屋檐下避雨。 他抬头仰望着流云遮蔽的天空,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骚扰着,他弄不明白那袭击 他的诱惑是什么,而袭击他的原因也无从推测。他居然昏沉沉地开始回忆今晚的行 为,这到底应该算作什么呢,毫无疑问,他像城市里的孤魂野鬼根本不存在方向和 目的,只是为了寻求某种东西,然而就是这种说不清的东西顽强地控制住了他,使 他身不由已。他随心所欲地想着,又回过头去看看与他距离越来越远的家,他突然 决定不再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他腰间的拷机突然袭击剧烈颤动起来,他低下头看号码,结果只有一行 字:三缺一速到刘军家。段誉抬头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我们不得不承认,夜晚让人无尽的释放出了人在白天压抑积聚的能量。 段誉行走在烟雨蒙蒙的街上,路上的一切显得清晰而又自然。如果能下一场雾 就好了,他这样想。 在距离一开始的那个电话亭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段誉看见那里依旧亮着灯,这 时他才想起本来是要给王小菲打电话的。 电话亭越来越清晰。段誉却惊讶的发现他晚上跟踪的那个黑衣女人此时又出现 在他的视线之中!倾刻之间他的心里又被不疼不痒地鼓动了一下。 段誉远远地站住,那个黑衣女人将伞收拢住靠在电话亭的铝合金门上,然后走 到电话机跟前,从腰间解下拷机翻看了一遍,接着拎起了话筒,开始揿动白色的键 纽,这时段誉才发现那个女人非常地妖艳,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并且指甲全部染成红 色,在薄薄的雾气中散发出丝般的光泽,她的外套的领口开得很低,胸口一片雪白。 她很快把电话拨通了,开始轻声轻气地与话筒里的人说话。 那个黑衣女人在寂静在雨夜发出的声音层次分明地抵达了段誉的耳膜。 “……咋天我碰到了个算命的老头儿,就是坐在路边算命的那些人。他说许多 事情因我面起,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有人会因我而倒霉,可我居然一点预感都没 有,你就可笑不?那个老头儿还当我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小姑娘呢,扯他妈的蛋!… …喂,你说什么?要我替你安排一个小姐?对,对……你等着吧,我安排一个,你 只需花点钱在她身上,她肯定会好好款待你的……啊!你咕噜什么,跟含个什么似 的,好,好……我半个小时之内到……” 黑衣女人把话筒扔在叉簧上,付了话费,又用手捋了一下又长又卷、波浪般的 长发,接 着就撑开伞走出了话亭。 段誉又朝前迈出了步伐,只是中途愣了一会儿。“嘿!”他悄声说了一句,可 他是对谁说呢?他自己刚刚扮演了一个引人上当的角色,到头来却发觉自己是一个 十足的蠢货。 不过,现在的段誉已经放弃了原先的追逐目的,这次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 要干什么。 他缩起脖子并把衣领给竖了起来。 那个黑衣女人在离段誉家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然后打开了一家美容院 的卷闸门,门在上升的过程中发出刺耳的声音。段誉就在马路的对面观望着。女人 进去以后摸到了灯的开关,十几平方米的屋内立即充满了青白的光,接着又把卷闸 门扯下来一大半,这使得段誉只能依稀看到一条白白的腿。 他开始守株待兔,虽然心时充满了兴奋,但他感受到最多的还是他妈的无聊!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另外一个女人带着两人男的走进了美容院,卷闸门的声音 使得段誉又勉强振作起来,他想,如果卷闸门被彻底关死并且熄灯的话,我就立刻 报警。 他说不清自己的这种想法究竟是出于正义还是缘于报复。 可是段誉忽略一个细节,就是那个男的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曾经恶狠狠地盯了 他一会儿……段誉当然没注意,他只闻到一股酒气从他鼻子旁边飘过。 那两个人模狗样的男人进去之后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按得一屁股是劲,接着 他就看见八条腿窜来窜去一刻不停,仿佛跳舞一般,然后四个人坐下来,不知是吹 牛调情还是互相 献媚。 这其间一个男的用手指了一下马路对面,那个黑衣女人还 往段誉在方向张望一番,接着又窃窃私语些什么。 段誉点上最后一支烟并且在捏扁烟盒之后朝公用话亭望了一下,还好,话亭依 旧亮着灯。他稍稍宽了一下心。 没过多久,两个男的搂着两个女的走出美容院,并且顺手拉严了卷闸门,门在 寂静的 雨夜发出“哗啦” 一声,段誉用手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捋了一下,然后用 力喷出一口烟就晃悠悠地迈动了双腿。 他走到电话亭,抓起那部电话打到了王小菲家。王小菲迷迷糊糊地问他干什么, 段誉说,上次我的一个打火机丢到了你那儿了,明天我想把它拿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