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凄迷 作者:ynlyq 那一刻,我终于真正体会了“雨幕”的含义。 屋檐外的世界已经被水填满了,风吹来,整块的水像飘扬的旗子,荡啊荡的, 魔幻般充斥着我的视线。 我躲在机场大门外没有雨的屋檐下,手里的烟被风吹来的水雾蹂躏得奄奄一息。 我拼命地吸着,好让那一点火光一直亮下去,使我单薄的身体能感到些许温暖。而 现在已经坐在纽约航班上的荧荧当然不会知道,我心中对她的想念比这雨还要剧烈。 对荧荧,我是真的错了,而且错了两次。第一次是劝她去留学;第二次是她真 的要去了,却又和她吵架。 最后,荧荧抹去泪珠,幽幽地说:秋男,分手吧!很累的。 我没有说话看向别处,吵架时的劲头下去了,眼眶热起来。看着天边那朵小鸟 样的云变得没有了模样,我才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已孑然一身。于是,眼泪就模糊 了这个再也没有荧荧的空间。 回广州后,我到单位挂上病休,收拾起行李去了海南。荧荧就要来了。为了能 再见到我,她托人买了从广州起飞的班次。在电话留言里,她说:秋男,早上9 点 的飞机,来送送我,我有话要告诉你。 可是,当我听到这段留言时,荧荧已经走了8 个小时,只留下一场突如其来的 大雨在机场外陪伴我。 从此,我痛恨下雨。 回想起和荧荧一起在家乡的那段时光,我不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万分。 当我决定下广州的时候,荧荧说:再想想好吗?其实研究生不是那么难考的, 你只要加加外语就可以了。 我不想学了,我对荧荧说:我要去赚钱,老这么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我忍受不了。 你接着念就行,争取出国。 之后,我从公式符号和字母数字的王国里逃到了广州,荧荧则留在了家乡的研 究所继续攻读学位。于是我两天各一方,彼此间除了思念就是思念。 思念当然不能维护一份真正的爱情,因为除了彼此间深深的依恋,爱情还需要 相濡以沫的陪伴。没有了荧荧的日子,我过得天昏地暗。 开始的时候,想念象兴奋剂一样让我心浮气躁,每天听不到荧荧的声音就无法 入睡。当电话费用超过了我的工资时,我就只好买安眠药来维持自己必须的睡眠。 渐渐的,虽然荧荧的来信依旧热情不减,我的回信却因为工作的忙碌和身心的疲乏 变得涩然无味。 如果说任何事情都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那么我们已经开始慢慢积累着分手的 理由。质变就发生在春节回家的时候,荧荧给了我那份“漂亮”的春节礼物。 秋男,我的GRE 过关了……。她垂着头低声说出这句话时,我像一个被哈迪斯 宣判了的灵魂,明白终结已经到来。于是,有了那次吵架,于是,静静地分手。令 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对因为拼命工作而日渐消瘦的我说出:一个本科生会有什么出 息?这句话让我毫不犹豫地默认了她提出的分手,甚至没有答应她以后再见面的要 求。 可是天知道,我是爱着荧荧的。只是爱情被遥远的距离掩盖了炙热的温度,就 像泥土可以封住隔夜的火炉,其中的火焰却并不熄灭,揭开僵硬的泥盖,它依旧会 蹿腾而起。正是荧荧当时的绝情离去让这层厚泥离开了我的胸口,可是冒出的火焰 却灼伤了我已然孤独的心。 我无法正视自己这份没有了荧荧的爱情,大年初四就逃回广州,抵广的列车上, 我终于痛哭出声。 荧荧走后的日子,我象往常一样的过着。虽然她和以前一样不在我的身边,但 以前我心里存有的热情和盼望,如今已烟消云散。于是,赚钱成了我唯一的生活目 标,可是赚了钱用来做什么我却一无所知。只是在无数只快餐饭盒和成桶的汗水中 浑浑噩噩地度日。 好在随着银行户头上数目字的增加,我失去荧荧的痛苦和对她的思念开始减少。 当我觉得自己可以重新面对那个曾经和荧荧一起生活过的空间并决定回家时,荧荧 已离开我三年六个月零十二天。 离开广州,我的户头上已经有二十多万的存款,虽然在广州只不过是个中产阶 级,可是在我的家乡,我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我从中拿出十万给了我的父母,十万投资到一个朋友的农场。等到我弄完了所 有的事情,户头上只剩下四万多块钱了。我决定去旅行。 其实旅行,无非也是一个逃避的办法,逃避我无法正视的我至今仍爱着荧荧的 事实。自从她走后,我身边经过的女人没有一个让我感觉到触动,所以,荧荧曾经 在我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里扮演的角色,我至今没有为它找到一个替身。就带着这样 的无奈,我去了东南亚,试图用那里廉价的喧嚣冲淡我刻骨的疼痛。两年里,我旅 行的脚步遍及了整个东南亚,参加过集会,打过群架,做过渔夫也坐过看守所。 两年后,当我带着一身疲惫和空荡荡的行囊又站在家乡火车站的门口时,我感 觉自己解脱了。再也没有了失去爱人的悲伤和孑然一身的失落。现在的我只剩下烟 一样淡淡的沧桑。 看着父母因为我的归来而欣喜的模样,我感到一阵深切的内疚,痛恨自己竟然 为感情的挫折而忽视了同样需要关怀和照顾的双亲。于是,我放弃了返回广州的决 定,留在了父母身边。 开农场的朋友听说我回来,便给了我两年一共六万多块的分红。为了方便照看 父母,我用这些钱在家门口盘下一个小小的杂货门市,开始了平淡的市民生活。父 母享受着安详晚年的时候,我享受着我的回忆。 我以为,下半生也许就是这么守在自己的杂货铺里度过了。除了下棋的老头和 玩泥巴的小孩,陪伴我的就只有那些不堪提起的过去和岁月刻出的皱纹,我感觉自 己老了。直到母亲告诉我,为我相中了一个姑娘,我才突然明白,世界并非围绕着 我个人的意念而存在,我仍旧属于这个嘈杂的人间。 和母亲吵过一架之后,我还是默默地听从了她的安排,到一个叫“躲避尘嚣” 的茶馆见了那位文静而乖巧的小姐。后来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小姐对我的评价:一 个消沉而没有远大志向的老混混。于是我知道自己的手段得逞了,从此,无论母亲 给我介绍什么样的对象,我都用那句话应承着:我只有一两万,也不想多要,你想 结婚的话,明天去登记。 母亲给我挑的都是那种在我看来属于正派人物的女人。看到她们我就会想起《 在烈火中永生》里怒骂白党的江雪芹,而这样的女人在我的那句话面前当然会掩鼻 而奔。母亲无奈,到最后也只好由我。 相亲虽然不成,我却喜欢上了那家常去的茶馆,因为它的名字和氛围让我倍感 亲切。我不否认如今的我,正是在“躲避尘嚣”。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是,命运竟然玩笑般让我在“躲避尘嚣”里重新坠入了万 丈红尘。 那天,本是个晴朗的日子,可在我准备回家的时候,雨就那么落了下来,没有 闪电也没有雷声,却大得如同决堤的潮水。看着屋外,我猛然想起五年前极为相似 的一幕。 那个时候,荧荧在大雨里离我而去,而五年后的今天,她在大雨里出现在我的 眼前…… 扶着荧荧走进茶馆的是一个满脸胡须,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只是那时我并不确 定,倚靠在他身上的那个女人就是荧荧。 虽然她有着和荧荧一模一样的嘴唇,一模一样的鼻子和一模一样的脸庞,但她 的眼光却没有荧荧的那种灵活与灿烂,只是呆呆地落在前方的某一个点上。而我的 注意力已经完全贴到了她的身上,直到他们落座也没有松开。就在他们坐下不久, 我也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那个外国人看见我坐下,眼里露出惊讶。可他身边的荧荧却仿佛没有察觉,眼 睛依旧木然地盯着那个点,那个点现在到了我的身后。 我向外国人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呼唤茶童上一壶云雾茶和三只杯子。声音里分 明地充满了颤抖。而我刚喊完茶童,对面那个我无法确认的女人突然坐直了身子, 脸上涌起层层惊澜。我知道,荧荧回来了。 当她在那个外国人紧张的劝慰下,全身颤抖地四处呼喊我的名字时,我紧紧抓 住了她的手。 荧荧,荧荧,……我轻声念着荧荧的名字,直到她重新镇静下来,口中歇斯底 里的呼喊变成了喃喃的呓语:秋男,真的是你,秋男…… 那个外国人显然听过秋男这个名字,看了我一眼,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话,就静静地走到另一张桌子上去了。而荧荧却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知道,用“看”来形容荧荧的表情是不恰当的,因为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我 了。可就算如此,我依然感觉得到她深情的凝望:真的是你吗?秋男? 真的是你,荧荧。 五年了…… 五年了。 窗外的雨声遮住了泪水从荧荧眼眶里滑落的声音。我轻轻捧起她的脸,为她抹 去温热的泪珠:荧荧不哭。她笑了,仿佛还记得从前我为她擦眼泪的感觉。 秋男,我想看看你。说着,荧荧开始摸索我的手,我听话的将她的手拉到自己 的脸上,任她一寸一寸地细致地“看”着。她温润的指尖在我满脸的皱纹上滑过时, 怜惜地说:秋男,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么?你老了。 我一阵心酸,随即忘情地说:离开你的日子我已经没有好和坏的概念,但看见 你我才明白五年的时间也没有磨蚀掉我心里对爱的向往。既然你回来了,那么就请 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可是,听完我的话,荧荧的泪水旋即夺眶而出,我就在这汹涌的泪水里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荧荧根本没有考GRE !那只不过是她不想拖累我的一个借口。就在我 离开家乡去广州的那年,她攻读硕士学位的病毒研究所出了事故。一种新复制的晶 状体基因缺陷素在荧荧的实验室里发生了泄露…… 我原本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荧荧平静地的话象气流一样在我的脑中 穿过,我早已呆滞的神经在很久以后才从自己曾经对荧荧误解的愧疚里恢复过来, 听清楚荧荧在说些什么:博纳是研究所方教授的朋友,也是我的主治医师。现在是 我的丈夫。 这时候我疯狂了,扯住荧荧细嫩的手掌大声哭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从前 不说? 荧荧安静地“看”着我,被我狠命捏着的手似乎没有感觉到痛。许久,她才温 柔地说:因为我爱你…… 我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会儿,便擦去脸上的泪痕,拉着她在许多客 人惊诧的目光中向坐在另一张桌子前的博纳走去。荧荧在后面使劲拽我的手:别, 秋男,别这样! 走到博纳面前,他只是镇静地看着我,然后突然用蹩脚的中文说:我知道你想 说什么。你想让我把她还给你,是不是?那么我告诉你,不行! …… 当我十五天后从拘留所里出来,荧荧已经离开了。管教送我出来时交给我一封 信说:这是那位小姐留下要我在你出去时给你的。要不是那位博纳先生撤消对你的 起诉,你现在就在劳改队了,回去安分点,别整天寻思着打架…… 我在他“连老外也打”的嘀咕声里走出了拘留所的大门,边走边拆开荧荧的信, 而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笔迹…… 秋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随博纳回到纽约了。因为看不见,这封 信托表姐为我执笔,见谅。 五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悲伤走的,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感谢,感谢上天 让我又见到你。 我知道你还是在爱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满足,要知道,我也是一样。可是现 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获取你的爱呢?一个盲女人能给你的只有无休止的拖累。 博纳是真心真意爱着我的,而我的爱给了你,我就只能用一个妻子该有的温存 和细心来回报他了。而且,我的眼睛需要终生看护,作为医生他能给我的实在太多 太多,离开他,也就离开了我的生命。如果五年前要我在生命和爱情之间选择的话, 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生命,可是现在的我不能。因为博纳曾无数次地把我从死神的 手里夺回来,为了博纳所做的一切,我必须好好地活着。所以秋男,请恕我对爱情 的不忠,相信你也会体谅我的苦衷。 对了,还记得我五年前离开的时候说有话要告诉你么?我是想让你等我两年, 两年后我若是“完完整整”地回来,我们就可以结婚。可是当博纳告诉我他已经无 能为力的时候,我想,此生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走进结婚的殿堂了。 秋男,忘记此生属于你我的缘分吧,既然天意注定了今生我们终要分离,那么 我只恳求上苍:来世,还能让我和你相聚,做你的忠实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