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无关 作者:憨蛋儿 当叶彬看见如烟孤独无助地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童年的自己。 那一天,是在夜里,潮湿的空气里飘着冰冷的秋雨。如烟孤苦伶仃地躲在阳 光商厦门厅下,用双臂温暖着自己。 叶彬走近如烟的时候,她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她看着叶 彬慢慢从身边走过,想叫住他却没有出声。 叶彬不用如烟叫他,就已经收住了踉跄的脚步,扶着路边的栏杆开始呕吐, 仿佛要把肠胃一块吐出来。然后如烟听见叶彬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还能 坚持多久?”然后,叶彬就倒下了,倒在自己呕吐的秽物里。 如烟吓了一跳,跑到叶彬身边,看他犹在地上挣扎,才嘘了口气。如烟跑到 街上拦车,没有人搭理她,有一辆出租车停过,但只听她说了一句,就绝尘而去。 就在如烟六神无主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只一会儿, 如烟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叶彬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如烟放弃了拦车,跑过叶彬的身边,使劲拍 打叶彬的脸,希望能把他叫醒。 叶彬却了无声息,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冷的雨里。 如烟放弃,走回那个能避雨的门厅下,回头看看躺在街灯下的叶彬,怎么也 不能忍心。 重新走到叶彬的身边,一边流着泪,一边吃力地去拖动叶彬那笨重的身躯, 泪和雨滴一起流进如烟的口中,咸涩的味道,象极了这个无情的夜晚。 叶彬醒来已是午夜时分,雨洗过的夜空,月朗星疏。叶彬看着满天的星光, 不知道身在何处。 “醒了?”耳边是如烟欢欣的声音。 如水的月光给如烟长长的秀发渡了一层银色,叶彬仿佛遇见了童年梦中的仙 女。叶彬有些迷糊,诧异地问:“你是谁?”如烟幽幽地叹息:“我是如烟,来 这个城市投亲,来了才知道奶奶给我的那个地址,已经成了开发区了,整条街都 已经没有了。”愿以为叶彬会对自己感激,叶彬却叹气:“你本不该管我。”虽 然声音很小,但如烟还是听到了,诧异地看着叶彬。 叶彬起身,把盖在身上的毯子还给如烟,然后,叶彬拿出钱包,从里面抽了 三张大钞放在如烟的毯子上,起身离去。 如烟迷茫地看着叶彬做这一切,忽然有种被侮辱了的感觉:“站住!”叶彬 站住,如烟抓起钞票扔还叶彬:“谁稀罕你的臭钱,我真后悔救你。”叶彬没有 转身,只是冷冷地说:“我求你救我了吗?”如烟愕然。 僵了好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叶彬走回到如烟身边,神色冰冷,比这个城市 的温度更冷。如烟怒视着他,叶彬就是在如烟愤怒的目光中提起如烟的行李,然 后用稍微温柔一点的声音说:“跟我走吧。”那一刻,如烟想哭,但她强忍着不 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如烟还是跟着叶彬走了,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的钱包一下火车就被 人偷了,如果不是那样,她也不用露宿街头,也就不会遇见这个恶人叶彬。 叶彬的住处,没有他的外形那么坏,一个人在伴海山庄住着两层的洋楼,有 一个小院,空地上种满了风信子。 如烟有一点后悔,她记得奶奶说,越是有钱人心眼越是坏。叶彬并没有对她 做什么,等如烟睡足了之后对她说:“我并不欠你什么,也不想你欠我什么,你 先暂住我这里,房费做家务抵还。我先借一点钱给你,等你找到你的家人,别忘 记偿还。”如烟咬着牙,点头。 空闲的时候,如烟大海捞针一样出去打听那户人家的消息,也曾找到过几个 当时的街坊,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如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叶彬那里,并没有太多的家务,他常常出门,有时候好几天彻夜不还。如烟 不知道叶彬究竟做什么工作,叶彬不说,如烟也不敢问。多数出门回来的时候, 都带着满身的酒气,烂醉的时候,会吐得到处是。如烟都是一边捂着鼻子,强忍 着恶心收拾,然后服侍叶彬休息。 有时候叶彬不出门,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过除了这些,叶彬并没 有其他短处,他几乎看都不看如烟,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如烟从外面回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叶彬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浑身上下都是血,仿佛刚刚经过一场血浴。他痛苦不已 地躺在那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陌生的呻吟,彷佛出自一头受伤的野兽。如 烟第一个念头就是叶彬遭劫了,哆哆嗦嗦去打电话报警,却手忙脚乱把电话碰掉 在地上。叶彬听到声音,怒吼:“不要!”如烟吓傻了,看着叶彬,不知如何是 好。叶彬困难地说:“去药店给我买止血纱布和云南白药回来。”如烟立刻夺门 而去,街上冷冷的风吹过,如烟感觉有些清醒,心中有个念头,不要自己再回去。 如烟犹豫了好久,不忍心就这样抛下叶彬离开,让的士司机带她去药店,又匆匆 赶回来。叶彬还躺在那里没有动,脸色苍白。 如烟流着眼泪,帮他脱去外套。脱外套的时候,触动叶彬的伤口,叶彬没有 出声,脸已经痛得歪曲。如烟从来没有见过身上有那么多伤口的人,几乎遍布了 叶彬的胸部和背部,那条新的伤口在颌下,一直延伸到左肩,几乎深及骨头。如 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处理了,包扎起来。 叶彬挣扎着爬到沙发上,不肯如烟扶他,似乎每个帮助他的人,都跟他有仇。 如烟守在他身边不敢离开,看着他沉沉地睡去。睡梦中,他的表情不再紧绷严肃, 看起来年轻许多,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看看他的睡相,一个小男孩的模 样,这在他清醒时是绝对不可能的。并非沉睡使他变得弱小,他的额头仍然坚实 方正如石墙。 听着呼吸渐渐均匀,如烟不再那么恐惧。 半夜里,叶彬的呻吟声把如烟惊醒。叶彬开始发烧,已经失去知觉,牙齿咬 得梆梆响,偶尔说些听不太真切的呓语。如烟不再慌乱,倒了杯酒,用棉球擦拭 叶彬的额头以及胸部。天快亮的时候,叶彬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安静地睡去。 如烟醒来的时候,叶彬已经醒来,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如烟帮他换了药,那条伤口已经神奇般地收拢。叶彬叮嘱如烟,把垃圾扔得 远一些,不要让人看见。 带着忐忑的心回来,服侍叶彬吃早点。叶彬吃得很少,如烟也看得出来,他 没有胃口,只是坚持着在吃。那种冰冷的神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叶彬叫住正在收拾餐具的如烟:“你怕我死去?”如烟有些慌乱地点头,害 怕他强烈的目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两扇敞开的窗户,他可以轻易读出 她的思想。那更可怕。 叶彬又问:“你寻人的事情怎样了?”如烟神色黯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时间那么久了,连有印象的人都很少了。”“从明天起,你出去找份工作吧。” 如烟怔住:“你赶我走?”叶彬摇头:“不是,但无论如何,你总要学会生存。” 如烟低下头:“我身无长技,又能做些什么?”叶彬沉吟了一会说:“我介绍你 去个地方吧,边工作边学习。”叶彬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有人敲门,进来一个秃 顶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很怕叶彬,堆着满脸没有笑意的笑容跟叶彬打招呼。 叶彬冷冷地招呼他坐,把如烟叫过来:“如烟,过来见过鑫海贸易公司的杨 总。”如烟有些怕羞地给杨总倒水,杨总看着如烟的时候,依然有些敬畏。 叶彬让如烟回房间,然后对杨总说:“杨总,如烟是我表妹,麻烦你一件事 情,安排去你公司做个学徒,怎样?”杨总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跟我客气 什么,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叶彬冷冷地说:“工资你看着给,让她学学 电算会计,如果有时间,找人教她学开车。我丑话说在前头,人交给你,可别出 什么差错。”杨总尴尬地笑:“兄弟说笑,您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就是。” 叶彬点头:“欠你的人情,以后再还。” 虽然公司的单身公寓所有没有叶彬的房子那么豪华,但如烟有一种解脱的感 觉。跟叶彬相处的时间很短,如烟却比以前二十多年学到的东西更多。如烟始终 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新的世界中,不但在公司中学会了谋 生的技能,连怎样做人都重新温习了一遍。 整整一年里,叶彬都没有跟如烟联系过,倒是如烟常常在走神的时候常常在 想,那个岩石一样的男人现在怎样。 一年多后的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如烟接到叶彬的电话:“如烟,我找到了你 想要找到的人。”“真的?”如烟的声音异常的兴奋,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电话, 还是因为这个消息。 “我托人从公安局户籍科的旧档案里查到,9 年前他们举家迁到长沙去了, 我跟他们联系过,这几年他们也一直在探寻你的消息。”叶彬那种久违了的声音, 在如烟的心里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如烟,你终于苦尽甘来。”如烟的泪无声 地滑落,这一年中所受的委屈,只有自己才能明了。 再见到叶彬的时候,如烟发现叶彬苍老了许多,这一年中变化的不止是自己。 如烟不知道叶彬在这一年了经历了什么,看着他英气尽失的脸,只有种心痛的感 觉。 叶彬坚持要驱车送如烟去那个遥远的城市,如烟没有拒绝,内心里仿佛觉得 这已经是与叶彬最后相处的日子。 虽然如烟已经学会了驾车,但一路上无论多累,叶彬都拒绝让如烟驾驶。叶 彬没有多余的话,如烟只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叶彬驾车的时候,如烟的 目光一直注视着这个命带激情和忧郁的男人,心事重重。 离长沙越来越近,如烟的心也越沉越深。 车到目的地,已近黄昏,如烟赖在车上不肯下去,虽然她的目光中早已经没 有了一年前的彷徨和无助。叶彬很平静地向如烟告别,如烟黯然地握住叶彬的手, 叶彬挣扎了一下,终于坦然地让如烟握住。 如烟问叶彬:“你爱我吗?”叶彬用另一只手拍拍如烟的肩头:“我遇难的 时候你救我,你落魄的时候我帮你,很平常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如烟看着叶 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有些失望,又有些心有不甘:“是不是我魅力不够?”叶 彬点一支烟,把自己藏在烟雾的后面:“不是,不是因为你。我们是两个世界里 的人,你不懂我这个世界里的黑暗。一个心中塞满刻骨仇恨的人,没有多余的时 间和热情谈情说爱。”“我们还会再见吗?”“可能,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 能遇见。”叶彬的样子很疲倦。 如烟低头,两行清泪无声地滴落。泪水滴在叶彬的手背上,叶彬的手轻轻一 颤,虽然很轻,但如烟依然感觉得到。 叶彬催如烟下车:“去吧,他们还在等你。记住我的话,无论多苦多难,都 不要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如烟点头,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那种自信和坚定, 都让叶彬满意。 叶彬面无表情地驾车离去,车后扬起的尘土很快被这个陌生城市的黄昏湮没。 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已经没有过多的温情,我们是彼此的过客,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