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我的黑发的你的眼 作者:雨桥 醒转时,天光已亮,薄薄的初夏的窗帘当不住姗然而入的日光。我是一个容 易被白天惊醒的人,一旦醒来,触着那日光,就难以再入眠。然而时间还早,如 果我无法入睡的话,今天一定会眉眼浮肿,哈欠连天,不得善待自己和别人。于 是我捋过半幅黑发,将眼额尽遮,细细软软的头发,丝丝缕缕的纠缠覆盖起来, 密密的织成一张黑网,浅淡的日光透不过。我往上提了提被子,再捏捏被角,盖 好已被冷气吹冷的圆圆的肩膀,然后神定气宁的默祷睡字决,终于昏昏然入了梦 乡。 从小学到大学,只得两款发式,夏天是母亲为我削的薄薄的游泳式,冬天是 齐肩式,春秋天时属于修补期,头发只要不旁逸斜出的厉害便好,算不得任何的 发式。冬天我去上学时,常带一顶软软的绒线帽,拉高衣领,齐肩的软发,刚好 挡住背后吹来的寒风,便非常的暖和,我不爱戴围巾,想来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厚厚的围巾拢在脖子里,常会把头发弄乱,少不得再四下里打点。我不是一个爱 梳妆的女孩,对于以爱美女生之规格来整理头面,抹脂扑粉,打理头发这类事, 一直抱着可做可不做的想法,全凭当时当地的兴趣。一个女孩,只要干净清爽就 行。母亲如是说。 我从来不抱怨母亲为何在我的头发上如此的省心。尽管同学伙伴的头发常被 摆出各种姿态和系上好看别致的装饰。但我很少有羡慕的时候,我的头发比他们 的都细,都柔,都黑,我已经很满意了。母亲归功于发质天生的柔软和长期让我 吃黑芝麻的结果。母亲把炒熟的黑芝麻倒入小石钵,用小石杵舂碎,弄的满屋子 都是芝麻香。芝麻有时拌糖,每天两大勺;有时下馅,芝麻水磨汤团;有时对了 蜂蜜冲水喝。 小时,父亲常在外出差,母亲里外的忙碌操劳,偏生我那时很贪玩,下了课, 便野头野脑的在外面疯玩,或在自家的院子里丢沙包,跳皮筋,打弹子,甩烟壳。 常常弄的蓬头垢面,饥肠辘辘的回家,母亲刚嗔怪着我,又往厨房走,一边嘱咐 我洗干净手脸。我开始坐上桌子吃东西,母亲就站在我身后打点我的头发,温暖 的手指滑过我的软发,感觉她温柔的眼神和糯软的话语细细的落在我的黑发。对 于这样的享受,当时不可能琢磨太多,现在想来,我仍是能体会却无法理解她对 我的点点滴滴的爱,除非有一天我为人母,在其位,某其职,才得身心的全部理 解。 刚进大学那阵,心里纳闷,长发飘飘的女孩儿怎么如此之多。高年级的师姐 们无论高低胖瘦,俊俏与否,都是一头披肩的长发,如丝如絮的飞扬在金色的秋 阳中,我抚了一下自己清汤挂面,心里带着母亲的安慰,又有些单薄的惆怅。宿 舍里的姐妹们,有个把长发的,每天里执了梳子,对镜贴花黄。那是我如此贴近 的观察一个女孩打理她的长发,动作细腻,神情专注,常常的有一朵浅浅的微笑 开在红唇边。 又是一个红叶醉人的季节,那时刚刚有了心仪的男友。有一天,我说,我从 没有留过长发,但现在我想为你留一头长发。他眼眸深亮,喜上眉梢。我痛下决 心,女为悦己者容吗,如果我无法装扮自己的脸孔,那么就让我为他留一束长发 吧。第二年夏天,我破天荒的没有剪头发。母亲发现了我的秘密,微笑着对我说, 长头发可不好打理呢。要有耐心和细心的照顾。于是她的小石杵捣的更勤快了。 夏天的江南湿湿热热的,顶着满头的长发跑来跑去可是有些辛苦,平时里用发圈 一裹,揪出来一束马尾,上课,打饭,倒也省事,但偏生我那男友,爱看我长发 在肩的模样,他说,我以发掩颊的侧面特别的温柔。我狠狠的瞪他一眼,然后垂 下长发半遮面,脖颈终于滴汗,我在心底低叹,只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 后来,他毕业了,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爱情悄无声息的穿越在夜行火车上。 在漆黑的夜里,轻抚长发,他的双眸,依然如晶亮的星子,穿过我的黑发,直到 有天,我在寂寞的路上看见流星在下坠,灿烂之后一切归于沉寂,深深的夜色拢 在我的身旁。现代的爱情无法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深邃,对此谁都无能为力。及腰 的发梢开始发黄,开叉,卷曲,它是那么不顾一切的迅速憔悴,老去,正如逝去 的爱情。于是我解开我的长发,刀剪落处,我的心灵重新获得轻盈的升腾。 我顶着一头的短发,素面朝天,干净清爽,来去自由。 后来,我开始在北美的生活,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陌生的城市里,最初的 日子里,母亲的叮咛在电话那头响起。我说,这里的热水不好,头发没有以前黑 了。母亲就说,没有人弄黑芝麻给你吃了。我说,市场里有黑芝麻的汤团,只是 没有你做的香。我说,每次的猪油芝麻馅,我都是要先偷吃好几朵的。母亲笑了, 然后又哽咽起来了。说,当初应该留住我的,如今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好 吃的也没我的份。我眨巴眨巴嘴巴说,明年我就回来看你,你就当我在外地读大 学好了。母亲又絮絮叨叨了良久,我放下电话,鼻酸眼热之际,想到少时,在饭 桌上,总是捏着竹筷的上端,母亲就开玩笑的说,我是要出远门的。没想到,在 她身边过到二十几,这一脚踹到了天涯。于是我痴痴的想,生命的启示,原来早 就在埋在一个小小的因缘里,只是当时我懵然无知。 有一天,坐在学校附近的山冈上,衰草秋柿,日落时分,晚霞如胭,一切都 非常的美好。我看到一个认识的男孩朝着这边走来。然后,他坐到我的身旁。我 本不想他的到来打扰这片宁静,但我又不能拒绝他来享有这份夕阳,于是我选择 了沉默。终于,他看着我说,嗨,你的头发真美。是吗?恭维的男生。我在心里 想。但他这么说,我到底很开心。我眯起眼,看着那美丽的夕阳,是夕阳很美, 才衬的我的头发美,我说。不,不,不,我一直觉得你的头发很美,很黑,很柔 软的样子。是吗,你喜欢短发吗,男孩子都喜欢长发呢,我倦倦淡淡的应着。但 是我就是喜欢你的短发,干净清爽。我心里一热,抿嘴笑了。我说,有个人也这 么说呢。 暮色在迅速的胭开来,晚风如水,蓝色的夜幕上开始泛起星子纤柔的光芒, 他们总是这样,仿佛母亲深情的眼眸,落在我的柔发之间,开始伴我穿行茫茫的 黑夜。 青丝舆岁月,飘飘洒洒,一路走过,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