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经病 作者:鸭鸭喜如水 我和她所居住的城市里突然产生了一场奇怪的流行病。她是我的女人。 所有的病人都象疯子一样,把自己家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一件一件的扔 到地上,有的甚至放把火烧掉。东西扔完,就剖开自己的胸膛,象外科医生那样 检查起自己的五脏六腑来。样子实在古怪:有的把自己的心捧在手上,伤心的哭 着,数说着;有的剪断自己的肠子,让食物直通肛门,说这样可以免去许多周折; 有的把心肝肺腑全都扔掉喂狗,换作一幅塑料的心肠,笑嘻嘻的满街乱窜,见什 么就吃什么,虽然全部原封不动的排泄了出来,却大叫大嚷着: ----今天才算放开肚子吃了个够! 全市的传染病专家都集中起来了,研究了上千个病例,发现这是一种精神传 染病,病的起因在于气候的突然变暖,一部分冷冻的神经突然复苏,对人的精神 刺激太猛而制。健康的人们忧虑又伤心。他们烧香祷告: ----天啊,再寒冷起来吧,地呀,再结起冰来吧。不要毁了我们这座城市, 不要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对于寒冷早已习惯。 祷告和医治一样无效。 传染病蔓延着。 我和她至今还属于健康的人。她是谁,我已经不太清楚了,她跟我是什么关 系,我似乎也不太明白了。但是,我和她已经共同生活了许久,我知道,她还是 我的女人。为了躲避传染,我们已经关紧门窗,断绝交游好多天。她怕。她一天 要拉着我做三次祷告: ----天寒地冻,百病不生。冰融地暖,疾病传染。天啊,再寒冷起来吧,地 呀,再结起冰来吧。阿门。 她一定要我跪着祷告,不然就会不灵。我对这祷告实在是讨厌。小时侯,我 倒是常常喜欢给大人下跪,磕头,讨几个赏钱或者换几声称赞。可是有一年春节, 我磕头磕厌了,磕怕了。一家几代人坐在堂屋里,有好多人。我小。大家一辈一 辈的轮着叩头,跪拜。嘴里还要说着给祖父拜年,给祖母拜年,给父亲拜年,给 母亲拜年,给姑姑拜年一代一代,一个一个的磕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最后轮到我了,我要磕的头最多。没人要给我磕头,看着满屋子男女老幼都眼睁 睁的等着我的“头”,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但我还是两膝一屈,跪了下去。突然 想了个办法,把双拳一抱说,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哥哥们拜年了。老爸笑了, 说不行不行,不能马虎,要一个一个的拜。 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一个的拜,拜完了姑姑,拜哥哥。流着眼泪跪下去,站 起来的时候满肚子委屈,就放声哭了。 从那以后,我就怕磕头。好在后来,过年磕头的礼也免掉了。可如今她总是 变着法儿叫我下跪,祷告。我只能跟着她这样做。 我感到闷热难当。她不许我脱衣服,说是要伤风的。我几次要开窗透风,也 都被她阻止了。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到窗前,把脸贴在有点阴凉的玻璃 上,朝着大街上看。 ----街上扔下了那么多东西。他们究竟扔下了什么呢?喂,我们去看看吧。 我对他说,我有时称她喂,有时又叫她的名字。 ----不行。她断然说。 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想出了一个主意,调皮的对她笑着说: ----喂,你看那里,好象有一件闪光的皮袄呢,过去花钱也不容易买到的,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吗?我去给你拣回来吧。 ----是吗?她不由的把脸凑了过来。说: ----是一件皮袄。天还是要冷的,这些疯子。好,你去拣,顺便再拣点别的, 我们来研究研究。快去快回,不要与任何人接触。 我欢快的答应了一声,拎了两个她递过来的特大旅行包跑了出去。 外面的天,又亮又热。我想脱掉衣服好好的凉快凉快。可是她的脸正贴在玻 璃上朝我看着。我不敢放肆,就顺手拣着身边的东西,不一会儿,就抱着两个满 满的大包回来了。 门,依然关的死死的。 我和她一样一样的检点拾来的东西:有各种尺寸的帽子,可以给自己戴,也 可以给别人戴。有各种材料做的拐杖,可以拄着爬山,也可以用来打人。皮袄, 外套,睡衣,披风,这里天冷,人们的这类衣服最多。木鱼,麦乳精。窄腰小皮 鞋,有色眼镜我掏一件外衣的口袋,触摸到一个硬如核桃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吓了我一大跳,竟是一颗人心。我叫道: ----心。喂。一颗心。 她也吓了一跳,忙从我手里接过那东西。仔细观察了一会,笑着对我说: ----胆小鬼,没看见是一颗死心吗?已经枯萎变色了。 我不因为是一颗死心而减少恐惧。我想弄清楚这是谁的心。以及我得到这颗 心意味着什么。我翻来覆去看着那一件外套,那年月来找我的时候,穿的就是这 件外套。 ----这是她的外套,她的心。我对她说,心里十分难受。 她接过那件外套仔细看着,脸色也变了。 ----是她的。她点点头说。 她知道月,也知道我曾经的感情。 我还记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的晚上。月来了,要见我。可是她不肯, 说月是妖怪,要把我吃掉,她把我推到里面一间屋子里藏了起来,说我不在。 即使在也不愿意见她。我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月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失 望和悲哀,她大声的对着那道把我们隔开的墙说: ----你真的不愿意见我吗?那么,肯接受我的一件礼物吗? 我正想回答,听见门上重重的响了两声,这是不许我开口的暗号,我便不敢 啃声了。她操起一根拐杖吓唬月: ----你还不走吗?我这一杖下去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月被赶走了。我没有去帮助她。一直觉得心有些隐隐作痛,想到这,我问: ----喂,当时她要送给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 她迟疑了一下,说: ----就是这颗心。不过当时是活的。在门外,她把这颗心硬塞到我手里,我 顺手又把它装进了她的外套。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这件外套又怎么会扔到这里 来呢? 她茫然。 ----月肯定死了。这颗心也死了。都是我的罪过。我捧着这颗心,一边哭泣, 一边对自己说。 我的眼泪滴在那颗心上,我感到它在我的手里蠕动了一下,心里也象触电似 的振颤起来。我连忙注意看这颗心。奇怪,刚刚还是枯萎发黑的,现在却晶莹透 亮了。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好象要从喉咙口冲出来,要与手里的那颗心相合, 我惊恐的啊了一声。 她听见我叫,看着我。我把手伸到她面前。她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黄的透 明了。 ----快,把它扔到窗外去,说不定就是这颗心带来的传染病。现在要来害我 们了,它恨我们。她大叫。 这时,我忽然对她的话不大要听了。我仍然捧着那颗心愣在那里。突然,它 一闪一闪,象发报机一样发着信息,只有我能听懂它的话: ----不,我不恨你们,我谁也不恨,吞下我吧,我本来属于你。 我把心凑近嘴唇。她见了,发疯一样冲过来要抢那颗心。可是晚了,它一下 跳进了我的嘴巴,我咽了下去。 ----你得了传染病。她一声惊叫,同时伸手抓我。 我的力气突然大了许多,轻轻一摆手,就挣脱了她。我朝自己房间走去,找 到一把切水果的小刀,不锈钢的。我轻轻划开自己的胸膛 ----你得了传染病。她叫的更响了。 我看她才是病人,神经错乱。我检查自己的心,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掏出自己的心,仔细看看,心尖上原来有一处缺损了,又蒙了不少灰尘。 我把它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干净了。 ----缺损的怎么办呢?我问。 ----放进来,它会自然长好的。月的心说。 我把心放进胸膛,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我嘻嘻笑着对她说: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来,我也把你的心洗洗吧。 我把水果刀对着她。 她的眼睛都吓直了,说: ----怎么,你要叫别人都知道我是没有心的吗?你一点情义都不讲了? ----你的心呢?我大吃一惊。 ----那天她的心血淋淋的,叫我好难受,当天晚上,我呕了一阵,呕出了半 块心。她嘟囔着说。 ----那还有一半呢?我可怜起她来。 ----还有一半,后来我一次拉肚子拉出来了。她的声音低的听不见。 ----那又为什么呢?我问。 ----我吃的太多,太杂了。她回答我,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这么长时间, 她的脸上第一次有这种神色。我更可怜她了。 ----你不觉得那地方空虚吗? ----不,一点也不空虚,我装进了别的东西,不信你摸摸,实实在在的。 我用手摸摸,实实在在,硬硬邦邦的。啊,原来我一直跟一个没有心的人共 同生活。 ----好了,我们该分手了。我不能跟一个没有心的人在一起。要不,我把她 的心吐给你?我对她说。 ----你疯了。我会要她的心? 可是,刚刚叫了这一句,她就象被魔法镇住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张 的老大,上嘴唇碰到鼻梁。好象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奇迹。我走到衣镜面前,原来 我的容貌变了,沧桑消失,青春重又回到我身上。更为奇特的是,我的心口闪闪 发光,象挂了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这是由于我吞下了那颗心吗? 我也惊呆了。 ----你得了传染病。她如梦方醒,大叫。 ----他得了传染病。这一声是谁叫的?好象是个女人。我连忙拣起一块面纱, 罩住自己的脸,怕别人看见了。 ----他得了传染病。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起叫起来,而且伴随着脚步声。我吓得用手捂住胸口那发 亮的地方。 人们围在窗口,象我们小时侯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我。讥讽夹杂着可怜,恐吓 配合着防范。 她向众人诉说着我发病的经过,好象只用了一句话,可惜我没听懂。 ----祸根就是他吞下去的那颗心,把它挖出来。她突然把手指指向我,恶狠狠 的说。 人们从窗口和门缝里挤进来,都是健康人。他们一起叫: ----挖出来,把那颗心挖出来。别传染给我们。 一把削水果的不锈钢刀向我的胸前刺来,就是我刚才用过的那把刀。我本能 的向旁边一跳,躲了过来。我向上跳,冲破屋子,站在屋顶上。有人上房来,有 人要拆屋子。 ----起飞。我命令自己,同时用双脚一登房顶,飞了起来。我是会飞的。从 剑侠小说里学会的飞行术。可是今天飞的太低。各种各样的建筑物老碰着我的脚, 绕来绕去,速度又极慢。 累,累极。越来越低,脚已经擦着地皮了。我拼命登地,还是飞不高。我沮 丧的想: ----完了,看来他们要挖去这颗心了。 身后有许多人,都拿着刀,越来越近。 ----别追我,我不是神经病。我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