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汁原味 作者:sujing 鲜黄色的柠檬汁透过晶亮的玻璃管,传递着一种苦涩的热情,奢华的苦涩, 流动的琥珀。在无人的暗处,我细品戏品。 还是喜欢藤条垂下的感觉,分开喧闹的世界,像个。永远的黎明和黄昏,一 个隔着竹帘的世界,生活像在遥远的别处,我坐在这里静看人们粉墨登场,看演 戏,演自己,演别人。一个看客,看别人,看自己。我想生活在边缘,在喧闹和 安静的边缘,想可以不想的问题,不想可以想的琐事。AB血型的人,双重性格, 有种变态的神经质,在快乐的时候苦恼,在苦闷的时候欣喜。我在渴望灵魂的解 脱…… 谁能想象。无源之水的状况。 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我们一家四口怎么生活。 爸犯了错,被开除厂籍,这半年的辛苦没换回一个子,此外,这半辈子的太 阳换月亮也没换回下半辈子的保证。这是我高考后,妈才敢对我说的,怕因此影 响我的发挥。可我却未因此而好好发挥。高考前的大病,看考场时的车祸,三夜 的未眠,精神的过分紧张,让我与重点无缘。这是7 月24日的事了。 昏天黑地,没日没夜,我象来了精神的黑猫哭个不停。哎,压力太重的学生 往往都会翻船。数学老师又重复了他的那句至理名言。我讨厌他,虽然在这一秒 钟之前我都爱他。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我天天想着清华的校训。那个学校曾让我发狂,让我 夜以继日却心甘情愿,可我的手却自然地在信息卡上填了“曲师”。 要是已经考过的那次只是个草稿,有一次誊写,该有多好。我梦想再来一次, 可我无法奢望复读。 “要是你爸万一被开除,让你上你都……”妈不是危言耸听,她的眼有点湿 有点红,声音有点哽有点涩,有点欲言又止。也让她万一准了,那是十一放假回 来的事了。我无意识地注意到妈脚上的那双布鞋,是我上初一时,她给我买的。 那时是我第一年在外地读书,她不想我太难看,就买了那双方格子布鞋,挺“素 雅”,挺“好看”,早就穿得飞了边,现在她穿。她的个子比我矮,脚比我的小, 穿我不穿的衣服和鞋子,可我也少有衣服。她穿着那双方格子布鞋蹲在地上个人 洗碗。 妈是个柔弱的女人,碰上个不负责的父母再遇上个没用的男人,那命运就更 加悲苦。有的时候命运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正如我想复读却由不得我一样。只 能哀其不幸。逆来顺受是让人无法赞扬的好品质。文革,她无法安心学习。恢复 高考,她一无所知竟考得离分数线相差11分。她的父亲没让她复习,她就很乖地 回家干活,断送她的未来。正如她反对我复习,断送我一样。一个无意,一个无 心。一个暴躁的父亲,一个柔弱的母亲。 她凌晨三点起来卖过粥,一天跑28里路干零活,风里雨里赚300 块钱。我可 怜她。她在书店里呆上一个中午为的是给我买一本书,她在我考试的时候站在太 阳下等我,她在我包里放零钱怕我在外受窘。我爱她。我怀念她给我买粥和油条 让我在集头等她回来的日子。她是个好母亲。她要伺候断送她的父母,就没法干 零活,就没法赚300 块钱。家里养了鸡,邻居家卖饭,她给人家洗碗,为地是换 剩饭来喂鸡。她穿着我不穿的鞋子,蹲在地上给人洗碗。 我看见她,要帮她洗,她不让。我告诉她填了“曲师”。我没有不高兴,她 也因为我没有不高兴而没有不高兴。我打算听她的,不回读,我爱她胜过爱我自 己。我还告诉她打算去军检,她说去试试好。我说要200 元钱去济南,她说带500 吧。她从不愿让我受窘。 我家也为我的上大学颇高兴了几天,她也挺自豪挺高兴,挺乐意和人聊起我, 毕竟她熟识人的孩子没能考上大学,毕竟有很多人还远不如我,还有很多人在家 里暗哭。她觉得她有指望了。女人有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次靠自己,一次靠 嫁人。而她的这两次都被两个男人毁了。那就只有指望孩子了。我是她的银行, 先存后取。 8 月2 日,英语口试完,我就赶去济南参加军检。住一天15块钱的招待所, 吃一天4 元的饭,但后来我发现就算这样那钱也是白扔的。来了一万七千个学生。 我站在其间,我无法不为自己的贫破和无能感到可耻。我报的学校只收一个人。 我不再抱有幻想。 逛了一天的济南,济南很不错,葬送了我一个希望。忽然很想努力,很想上 劲。像个失学的孩子对上学的渴望,饥饿的乞丐对面包的向往。我很饿。当一扇 门关闭的时候,生活会为你开启另一扇门。一条路被堵死,总会有另一条路在等 着你去寻找。有时无意与被动的选择并不一定就是太坏的。 我是个懂得自我安慰的孩子,会自己扶平心理的创伤。我喜欢我,我可怜我, 8 月5 号,家里决定搬家年。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搬完了。妹妹在很乖地打扫 地板。妹妹是个快乐的姑娘,读很累的高三,走很远的路上学,过很贫破的日子, 但这一切都没有碍着她的快乐,这是种很好的品质。我也常自己想象着快乐,被 她感染。 妈在收拾东西,动作有些迟缓。我有种害怕的感觉,她好象会突然倒下。爸 看见我,摸了摸我的头,少有的温和。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因为平静,少有的 平静而可怕。我神经绷得好紧。 妈提议去洗澡,因为太累了。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军检的事,没完没了地发表 个人意见。我没有因为许多的不如意而变的深沉起来,因为深沉需要内涵而我很 肤浅。我说本科毕业接着考研,可以到山经去教书,因为我表哥的岳母在那儿。 我把世界想象的像鸡蛋一样简单,除了蛋清就是蛋黄。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 着,妹妹变得沉默起来。我感到恐惧,有种不祥的念头。 我感到她想说些什么,转转悠悠地没说。“搬家费70块钱。”“啊。”她是 妈,掌管财政却总向我报帐。反正我也没法报销,全当我用心地听是体谅她的苦。 “你妹妹给了他们一百,可他们没找钱。”“啊?”“都怪你爸,也不数数,小 孩子知道什么,没肝没肺的。多搭了三十。”我知道三十块钱在妈心中的概念。 “是搬家公司的人缺德,算了吧,反正都找不回来了。”我想劝她宽慰她,可我 连自己都无法宽慰。 她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翻,翻开被子又叠上,翻开衣服又堆起来。样子挺滑 稽,但她的表情不滑稽,像起了皱的面煎饼。然后又翻她的那个旧包,翻包里的 每一个本子,像是在找老祖宗的藏宝图。“你爸让我去烧水,我就去了,把包放 在桌子上,里面的存折没了,那是准备给你上学的八钱块钱,怎么就忘了提着包 去烧水,我寻思他们怎么把被子放在院子里,却把两只鸡端到屋里,白活了这么 多年啊……” 我知道她肯定一夜没睡,我知道她在这之前是这怎样的焦躁不安却又故作镇 定。 八千块,我的学费。 我睡在床上,想,想钱。觉得大学在离我远去,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划燃的 最后一根火柴,圣诞树,烤鹅,奶奶,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小女孩死了,死在路 旁,窗子里有着另一个暖和的世界。 一个暖和的世界和一个冻死路旁的女孩。 如果有死的勇气,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呢。我怕妈会寻短见,为了这八 千块钱。我怕她想不开,因为她丢了我的学费,她会想不开。 我把门带上,躺在床上,思索。忽然觉得头晕,我感到累,月亮像被啃了一 口的饼,周遭像粘了稀汤,模糊不清,让人伤心。明天不是个好天,我想。 早上我给各个报点送报,中午在街上发传单,下午送牛奶。如果因为忙碌而 忘记烦恼,那我想忙碌。因为累而忘了痛,因为饿而觉得馒头咸菜已经挺好。我 想以一种积极的心态生活,可我一停下来我就胆怯。吃苦也是一种享受,那是达 观,我向往达观,但做不到。在日头落下的时候,喧闹的世界开始变的宁静,狗 尾草摆动着一种祥和。有的时候我对着窗子出神,看蚂蚁上树,一看就是几个钟 头,忘了在看什么,就是出神,然后往床上一躺管它是七点还是八点。因为累, 因为等通知书的焦躁不安,我变的古怪爱发火。没事的时候,常把自己反锁在屋 里。我想幻想。 爸科里的人拖了厂里的化肥去卖,为堵我爸的嘴也分给我爸四包。爸走了好 多的路才卖了一百块钱,为他的第一次外块高兴。人是有瘾的动物,有了第一次 就不有第二次,那人接二连三地弄,终是在劫难逃。他不想死的孤单咬出了我爸。 虽退回了那一百块钱,仍是被扣了半年的钱,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处分。爸厂的效 益不好,一年会有半年闲,半年只忙不发钱。这回出了事,自然要杀一儆百,这 样的大家都干摊到谁谁倒霉,爸成了可怜的替罪羊。 爸成了“劳改犯”没人要没人管,天天去就是打扫打扫厂门口,销售科是再 也进不去的,能不能保住厂籍还不知道。我觉得丢人,抬不起头来,我想象着背 后的一双双眼睛,我替他难看。他却一如既往的生活,甚至变得随和和柔弱。他 走在前面一摇一晃,我看着他微驼的背和半白的头发,我想哭,觉得鼻子很酸, 忘记了他以前的种种不是。 妈开始不再说他的不好,在饭桌上总刻意提起他对我们的爱。这是种用小心 维系的安全,让人更觉不安全,我总是想叉开话题,因为体谅有时让人与心不忍。 厂里可以继续要他,但让他自己找活,他想想去了,问的是打扫垃圾的活, 可人家推托说人手已经太多了。他又接着问了几次,结果你推我,我推你。这些 他都没说,是妈告诉我的。我猜测着他内心的痛苦。他不善言语。我看到他脚上 的那双土布鞋子,我想,他是有自己想法的。 那天的报,我很快就送完了。经过爸的厂门口,看见很多人在忙。一个斑白 头发的穿着白色汗衫的腿有点内撇的汉子在往车上扛化肥。那袋子很大,我看出 他的吃力和费劲。突然觉得眼前恍惚。怕他看到我,更怕他看到我看到他,我把 车子骑地飞快。 “哎,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能扛的动,年轻的时候还没出过这种力,这是…… 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我是我看到爸,妈这样说。 大学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惬意。所有的新鲜感和荣耀感都被失落和苦恼所 代替。一个月过去了,我不知道学到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交了337 块钱。 “家庭困难的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申请了,但没批准。辅导员说: “申请勤工助学的同学举一下手。”全班一百位同学,只有两个人举手,其中一 个是我。“申请勤工助学的同学出来一下。”一个星期中我出去了四趟,开了两 次会,可没有任何结果。我不觉得丢人,但觉得可耻,觉得恨。 辅导员要结婚,每个人要“捐”十元钱,我说不捐,就别想在他班里混了, 学校里所有的社团都要交钱,为此我没加入任何一个社团。只是把英语书翻了又 翻,我常常起得很早。省钱总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要想办法赚钱。往中介服务社 交了32块钱的费用,可它却未给我找到半个活。于是那32块钱也打了水漂。 有人说应该学会知足感恩。我想感谢生活给我磨砺,却做不到。后来,我就 在学校的餐馆里给人洗碗,赚一天的饭钱。 常常在夜里醒来,看见闪烁的星星,凉爽的风吹进窗子,吹起素洁的帘子, 帘子轻舞飞扬。扬着一个怀着梦想的梦乡:紧紧抓住梦想,因为梦想若是死亡, 生命就像折断翅膀的鸟儿,再也不能飞翔。 紧紧抓住梦想,因为梦想一旦消亡生活就像荒芜的田野,雪覆冰封,万物不 再生长。 兰斯顿·休斯 日子就像水里的月影,一晃而过。回到市里已是街心灯火闪亮,闪亮着让人 感动的温柔。透过车窗看喧闹的风景,风景的一头有种欲哭的冲动。九中有人在 锁校门,斑白的头发内撇的双腿。我爸。忙把头转过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东西。 路边的唱片店里传来:“睡梦中不觉号角声声,为一个早已遗忘的理由而战 ……” 我被这首歌深深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