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天出没 作者:冷目天子 许多人都在忙着找自己,因为现在想找到真正的自己已不那么容易了,不再单 纯地填好姓名、性别、年龄、籍贯、以及一些简单的过程就可以了,搜索记忆,大 多却是别人或陌生、或熟悉的脸,脸有大有小,脸型有圆有扁,每个人都在突显个 性,自己反而变得没性格了。性格开朗吗?不开朗。忧郁吗?有点儿。吃两片儿安 眠药吧,或许在那里你侥幸可以找到曾经的自己,不要太贪心,你正在“进化”, 等到有一天“灵掌类”的动物又有了新的群体,那你就可以通过它们的眼睛看清自 己了。“自己”是什么?原来你只是那群家伙的老祖先。 阿邦喜欢找自己,他说他有一千张脸,只是脸太多了,以至作梦的时候竟有九 百多人讨伐他,这种滋味就像用开水烫蚂蚁,烫死了眼前的几百只,可还有亿万只 仍在蠢蠢欲动。 阿邦用头撞开了宿舍的门,记得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他是喜欢用脚开门的,那 时他整天趾高气扬,仿佛他竞选美国总统成功了似的。可最近几个月,他却改用头 去开门了,他说这是想尽快的撞开“天眼”,尽管他这么说,但十次中有六 、七 次是他有头撞开门后狂吐不止,直至将宿舍变成了“酸菜场”。 这次阿邦张了张嘴,我条件反射地抱起枕头捂住了口鼻。阿邦见我这副举动, 笑得像只沙漠里的青蛙(理应绝种的那种青蛙)。 “你爱上枕头了?”阿邦倚在门框上问我。 “你爱上垃圾桶了?” “彼此,彼此。你总有一天会到我这副境界的……,远远望去,一片苍茫,分 不清南北西东……”阿邦又在“训练”他那张嘴了,没办法,阿邦就是靠这个吃饭 的,我一直挺羡慕他的,因为我的嘴很笨,或者说只在陌生人面前笨,但那正是阿 邦的强项。也就是因为这儿,于是阿邦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我只能去喝西北风, 并且每次还都得骗自己说这是“琼浆玉液”。 “给你!”阿邦扔给了我一支香烟。 我伸手接住了,上面是一大串英文字母,根据字母的数量,阿邦的香烟又换新 牌子了。我是不吸烟的,阿邦他知道,我更知道他的目的。我从床边的抽屉里抓出 打火机扔给了阿邦。 阿邦在那儿陶醉的吐着烟圈儿,我则跟以往一样,也把这根香烟扔进了桌子上 那个没有鱼的鱼缸里。鱼缸里以前是有鱼的,阿邦买的,一共两条,他说那条又大、 又壮、又美的代表他,那条又小、又蔫、又丑的代表我,可不到三个月,就全被怒 气满胸的阿邦当成了发泄的对象,全被活活掐死了,死得很惨,尸体飘了一个多月 才腐烂得辩不清了模样。“我们都死了!”阿邦那时只是一个劲儿地冲我念叨这一 句话,我只是点头,因为我们早已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了。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打算干什么?”阿邦吐着烟圈儿问我。 “抢银行吧……”这是我十年以前的答案,那时说得理直气壮、两眼冒火,而 此刻,意境里写满了空虚、以及无聊,“那你呢?”我把这个对我来说有点棘手的 问题又抛还给阿邦。 “我……就想一个人站在蔚蓝无际的大海边,就我一个人,听海浪声,看潮起 潮落,看海鸥……,如果没有大海,大河也可以呀,只要清澈干净,绿草荫荫就好……” “还挺有诗意的!”尽管我不想打断阿邦这美丽的遐想,但我还是忍不住打断 了他,因为那不是“世界末日”的主题。 “诗意?鬼话!”腾起的烟雾笼罩着阿邦,也许是烟雾的原因,阿邦嫩白的、 抹着三种护肤霜的脸变得灰蒙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阿邦的眼睛竟也是灰蒙的颜 色。 “鬼话?鬼跟人有区别吗?”鬼和人,我已无法想出区分的方法了,就像区分 好人与坏人一样。在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有百分之十五的好人;在没有利益冲突 的情况下,有百分之二十五是坏人。这是阿邦的言论,我同样也赞成。 “鬼只吸人的血,而人连灵魂也不放过。” “那……你已经没有灵魂了?” “可能吧,反正今儿就没了五十个。”阿邦张着手向我比画着。 我重又倒在床上,双手掂在脑后,仰望头上的天花板,我已经一个星期都在重 复这一项“工作”了,阿邦说我是想“望穿秋水”,其实我只是想让眼睛感到疲劳 后我好睡觉。 浪费时光。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真不知那些“ 老先生”如果活到现在见我这副模样会给气成个什么样子?脸色铁青?白胡子往上 撅?还是打我两千板子? 管他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情愿去作“古人”,虽说穿衣戴帽麻烦了点儿, 但总不至于整天幽怨叹息吧? 阿邦关上了房门,站在我面前愣愣地出神。 我也好奇地盯着阿邦的眼睛,尽管那已不再是心灵的窗户(阿邦说他现在的眼 睛是心灵的下水道)了。 大概五分钟吧,阿邦终于眨了一下眼,“你看到了吗?”阿邦忽然急促地问。 “看到什么?” “迷茫或者茫然。难道你没看到?” “我只看到了白眼球和黑眼球。”我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得近乎原始,但原 始中又不带一丝野性。 “上帝!你竟然感觉不到?” “感觉迷茫?迷茫是什么东西?可以当芒果吃吗?”说一些无聊的话,我才可 以确信我的嘴仍有语音功能。 “我们到底……是什么?除了人!” “古堡。”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在此之前这个字眼儿已在我脑海中出现过 无数次了。 古老的城堡,曾经坚不可摧,但风霜雨雪的轮番侵袭后,已在慢慢腐化,空有 城堡的架子,其实早已变得不堪一击了。 “废墟中的古堡。因循守旧,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新的废墟。”阿邦也有所 感悟的说。 “只是没有城墙和护城河……” “脸皮就是城墙,眼泪就是护城河。” 我笑了笑,我很满意他的答案。 阿邦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空白支票和钢笔(空白支票是他们公司老板的,钢笔是 他自己的),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然后将写完的空白支票举到了我面前,上面没 写金额,而是有两行字:“不在废墟中永生,便在废墟中永存!” “你也有拿钱不当回事的时候?”在我眼里,可能有不吃鱼的猫,但绝没有不 爱钱的阿邦。 “你以为我疯了?” “有点儿。” “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电子表看了看,“十一点五十七分,马上就午夜零点了。” “再过三分钟,这张支票就作废了,它就是废纸一张了,亏我以前还把它当命 根子、当心肝儿……”阿邦冲着那张即将变作废纸的支票发泄着,似乎想让这张“ 废纸”也来还他的债。 我和阿邦隔三差五地便会乱发感慨,就像今晚这样,这既是在提醒自己,又是 在反省自己。在自己看不到阳光的时候,感慨便是月亮上反射的太阳光,不刺眼, 让人容易接受。 早上,阿红打来电话让我带十包面纸、五十块儿手绢去见她,看来阿红的故事 又重演了,演出的剧目也只有那两种,一种是她甩别人,另一种是别人甩她,只是 今天的“用量”比以往翻了五倍。 阿红和她老爸开着一家小餐馆,属于衣食无忧的那种人,由于去年我曾一年365 天都在那儿吃饭,便跟阿红熟识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年轻不需要理由,许多方式 都是可以勾通的。其实第一眼让我记住阿红的,还是她那紫色的嘴唇,如果半夜遇 到,我想我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鬼。 阿红喜欢我们叫她“小魔女”,她说她有魔法。我和阿邦都劝过她改换口红的 颜色,因为看到紫色嘴唇确实影响胃口,但阿红却执意不换,她还问我和阿邦她看 起来是不是很妩媚? 应该是“妖媚”。我替她更正。 妖精。阿邦的回答更加一针见雪,毫不留情。也许就是因为这吧,阿红便开始 不爱理阿邦了,却情愿冲着我每分钟张五十次嘴,说一些她认为极为有意义的事情。 我放下电话便急忙赶了过去,阿红坐在她家餐馆里的五号桌旁,正叼着吸管吸 着黄色的饮料。紫色的嘴唇衬着白色的吸管,平添了几分阴郁。 “又被人甩了?”我坐在她面前问。 “嗯,你这次打算怎么安慰我?” “给你两个耳光?还是踢你两脚?你自己选吧!”对于像阿红这种失恋比零食 还多的人,她都习以为常了,我也不用再好言相劝了。 “都一样的无情!”阿红瞪视着我,但眼睛中却并没有愤怒的火焰。 “你用吸管喝光了饮料,你还不是照样把它扔到一边,或一脚踩扁。” “可我……” “可你连杯子都会一起扔掉。”我不等阿红把话说完,便强行打断了她。 “那三个月的感情……就这样完了?”阿红垂下了涂为银白色的眼皮说。 “几十年的感情都可以说完就完,何况你这区区三个月……,臭虫可因爱 上苍蝇,它也同样可以爱上蚊子。” “我……懂了。”阿红点头,但她却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完成了开导阿红的任务,回到住处,郁闷的房间是产生睡意的好场所,可我刚 摆好枕头,阿红便一头闯了进来,看来阿红已经识破了我的“障眼法”,因为我在 她的眼里终于看到了愤怒的影象。 阿红跟往常一样,开始一言不发地打扫房间,她拼命的把地板擦上一遍又一遍, 直至映出了她的紫色嘴唇为止。窗子上的玻璃,也是她发泄的对象,她已经在我们 这里擦碎过十一块儿玻璃了。见她拿着抹布直奔窗户,我却不能阻拦,因为“阻拦” 只会多断送几块儿玻璃。 又有一块儿玻璃变作了碎片,我只好过去扫地上的玻璃碎片,我将地上的碎片 扫成了一堆儿,这时,几滴殷红的血滴落在了碎玻璃上,我抬起头,发现阿红右手 拿着一片带血的玻璃碎片,而左手的动脉处却在往外涌着鲜血,阿红紫色的嘴唇微 微颤动,但惨白的脸上却异常平静。 我急忙把一动不动地阿红抱了下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阿红的血终于止住了, 我的两手也沾满了阿红的鲜红的血。我望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忽然感到了惊慌, 仿佛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已经被人抽干了似的。 阿红终于伏在我怀里哭了,哭了近两个小时,直至喉咙嘶哑,泪水流尽,原来 泪水也有流干的时候。 “我是不是很傻?”阿红停止了哭声问我。 “一般傻。” “什么叫‘一般傻’?” “就是一般傻人都会这么做。”我解释道。 阿红紫色的嘴唇终于微微向上翘了,“我以后再也不擦玻璃了?” “你终于不想自杀了?” “自杀?是他杀!” “他杀?哪个家伙能让你堂堂小魔女为他而自杀呀?”在今天之前,如果不是 亲眼看到,谁说我都不信阿红会自杀,因为她比我更爱惜生命,因为她的生命里到 处是阳光(在她愿意找的情况下),即使偶尔“阴云密布”,看更多的时候都是 “晴空万里”,这让我和阿邦羡慕得简直要发疯。 “就是你这个窗户上的玻璃呀!今天来找我报仇了,竟然扎进了我的动脉……, 我把碎片拔出来,看到血汩汩地往外流,我吓得要死,我以为我真的完了……” “啊?”这次终于轮到我瞪大眼睛了。 阿红起身要回去,我说我送你,她却不肯,她说今天够倒霉的了,今天根本就 不该见我。 阿红走了,房间空了,留下了一地带血的碎玻璃,和一双沾满血迹的手。 血腥的生活。我总算找到这样形容生活的借口了。 长长地白色围墙,贴满了各色的小广告,什么“祖传秘方”、“在世灵丹”之 类。惨白地阳光穿过枯树枝,笼在匆匆而过的路人身上,于是每个路人都有了一个 阴郁的光环我低着头,慢慢地向前走,我不喜欢看路人的脸,因为大多都是一个版 本:面无表情,可我不想被他们改变太多。 这是一座“古老”的医院,但没有什么名气,说它“古老”,其实也不过几十 年的时间,据说它是抗日战争时方圆百里唯一的一个大的医疗站。镇上的一些老人 到现在还都习惯管它叫“医疗队”,中年人管它叫“医院”,而我们这一代则管它 叫“农场”,因为它的白色围墙,因为它的青砖瓦房,更因为它院里满地的荒草。 几十年的风雨,这个医院却依旧还是老样子,有医生给病人看病,有病人找医 生检查。 沿着柏油公路,孤单地走。不远处是一个公车车站,在那里我遇到了阿邦。 阿邦冲我阳光灿烂地笑着,笑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因为一直以为只有天上往 下掉金子的时候阿邦才会这么笑。 阿邦也是孤单一人,这更是稀奇,阿邦是“群体动物”,一个人落单儿到是新 闻。 “你怎么现在才去医院呀?”阿邦问我。 “睡过头儿了。”我回答。 “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阿邦笑着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年轻了。” “好眼力!”阿邦称赞道,“知道为什么吗?我失业了。” 见到失业后快乐的阿邦,我只有苦笑,他以失业为快乐,而我却没有整日、整 天的快乐着。我应该比阿邦快乐,因为我一直在“失业”。 公车远远地开了过来。 “早点儿回来,我们喝酒庆祝!”说完,阿邦跳上了公车。 我躺在铺着白色被褥的病床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流进我的身体, 也许是那液体冰冷的缘故,我感到我身体里的血液也在慢慢冻结。 原来生命可以清楚的看到。我盯着挂在床头的吊瓶。 我是流行感冒的忠实“受害者”,我对病菌的抵抗力像我抵抗生活一样差,努 力过,但都是徒劳。 取下吊瓶,我照例坐公车去找工作,我不想再作“孤魂野鬼”了,因为我不是 彻头彻尾的“鬼”,鬼可以吸人的血,而我则需要花钱买饭吃。 “什么学历?”招工人员问我。 “没有。”我平静的回答。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那个人同样不明白我什么这么回答,于是我还得重复一遍我已重复了无数次的 话,“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来这里干嘛?” “我以为你们需要的是人而不是学历。”我知道我该走了,又浪费了我三十分 钟。 医生还要我下午去打吊瓶,可我现在不想让一根管子扎进我的手臂,我不想依 赖。 这种氛围,需要一些烈酒,尽管我没沾过酒。 二锅头,花生米;可乐,薯条。两种选择,我则将这两中综合了起来。 我坐在广场的花坛边喝可乐、吃花生米、看夕阳西下,结果被值勤的大妈罚了 五块钱。 我只好坐上了回去的公车,我本该在那道长长的白色围墙前下车的,但我没有 动,而是继续留在公车上,让公车载着我继续前行。 唯一的方向,是公车的特点。 唯一的自我,是顽强的特点。 太阳下山了,公车在柏油公路上继续着它的职责,我依附在它身上,继续着本 不该继续的路。 晚上,我和阿邦喝得大醉,结果第二天只好把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被子拿到外面 去晾。 方便面吃没了,我只得到商店去买。走出商店,却发现马路对面阿红父女开得 “大众餐厅”竟改成“小魔女酒吧”了,曾经的大木门也换成了玻璃门。 我好奇地走过去,见阿红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靠门的一张桌边说着什么,那 男人抓着阿红放在桌子上的手,阿红却在试图把手抽出来。 阿红看见了我,便向我招手、使眼色,我只好拎着装了十几包方便面的袋子走 了进去,那男人也随即松开了阿红。阿红站起来依偎在我身边对那个男人说:“这 是我男朋友。” 我明白阿红这是在利用我,于是我尽量装得自然。 那男人瞟了我一眼,便推开玻璃门愤愤而去,直到他消失在了马路上,阿红这 才重又坐下,玩弄着手里的一把金色的钥匙。 “你拿我当什么了?”我问道。 “伤害别人的工具。”阿红冷冷地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本以为阿红会开个玩笑的,没想到竟猜错了,我只好学那个男人选择离开。 “你觉得这里现在怎么样?”阿红的声音舒缓了一些。 我转过身,看到了吧台、沙发、玻璃桌、红蜡烛、彩灯……“挺好。”我回答。 阿红竟自笑了,笑得不知所谓,紫色的嘴唇像是涂满了巨毒。 我推开玻璃门,学那个男人一样的消失。 我们是彼此的工具,我们是彼此的朋友,我们是彼此的敌人。 圣诞节。一个本应属于西方人的节日。 阿红邀我和阿邦去她的“小魔女酒吧”狂欢,我本不想去,因为我不相信还有 什么东西会比我的床更能吸引我,但阿邦满口答应了,并开导我“今朝有酒今朝醉”, 何况这回的“酒”还是免费的。与其说是被阿邦劝动了,到不如说是那“狂欢”二 字对我的吸引,一面发狂,一面欢闹,醉生梦死,这或许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 “小魔女酒吧”里到处是人影晃动,弥幻的灯光,动感浮躁的音乐。 我和阿邦坐在一个角落里,阿邦一边抽烟,一边喝啤酒,我则闭目养神感受着 这种气氛。 阿邦很快地便被这种气氛感染了,解下他的黑色领带,加入了扭动腰身的人群。 一束惨白的灯光四处游移,扫过了相向而舞的阿邦和阿红,一样惨白的脸,一 样暗淡的眼神,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是机械在跟随着音乐。 一闪而过的一瞬,我却找不到可以容纳我的地方。 接近午夜,压抑的气氛在堆积,都渴望一次痛快的爆发,热舞的人们,多半已 喝得东倒西歪,且哭哭笑笑。我忽然有些怀疑这是酒吧了,这里此刻更像是等待精 神治疗的急诊室。 惨白的灯光依旧在四处游移,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被强烈地灯光刺痛, 我微闭着双眼,我直视着这道刺眼、惨白的强光。 阿红架着已经烂醉的阿邦坐到了我旁边,昏暗的烛光下,紫色的嘴唇变成了黑 色。 “让我作你女朋友吧!”阿红醉眼蒙蒙地望着我说。 “为什么?” “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的了解我。” “你醉了!” “可你没醉!”说完,阿红架着阿邦又加入了热舞的人群。黑色的嘴唇随即隐 没。 午夜零点。人群欢呼。我悄悄离开。 我独自坐在床上直到天亮。阿邦一夜没回来,早上七点多才睡眼蒙蒙地推门进 来。 阿邦冷冷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解下了他那条自认为最有个性、品位的黑色领带, 慢慢地脱下黑色衬衫,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换了一套我从没见他穿过的打扮,白 色衬衫、红色领带,这种最没品位的穿着。 阿邦看了看了表,向后拢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夹着公事包出门了。 一言不发的阿邦。一言不发的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星期后,阿邦搬走了。 两个星期后,“小魔女酒吧”又改回了原来的“大众餐厅”,阿红的紫色嘴唇 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阿邦那条鲜红领带一样平凡的颜色。 三个星期后,阿邦和阿红一起消失了,不露痕迹的消失了。 四个星期后,我决定忘掉他们,因为我还是我,我还是一个只在白天出没的“ 孤魂野鬼”……暴露着惨白的牙,暴露着挂着血丝的眼,暴露在刺眼的阳光里,暴 露在密密麻麻的枪口下……我冷笑,但“野鬼”们告诉我我已不再拥有这种表情。 我流泪,但“孤魂”们告诉我我已不再拥有这种本领。 忍受着。因为我是“孤魂野鬼”中最像人类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