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价游戏 胡宏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乔叶投石问路的第一封信。 大哥:你好吗?记得你走时对我说: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大哥吧。大哥,你还 记得我吗? 乔叶 怎能不记得呢?胡宏立刻回信,写了满满两页稿纸。 乔叶是胡宏教学时所在小学的代课老师,那时她刚刚初中毕业,十六岁多一 点,是个一说话先脸红的漂亮小女孩。毋庸讳言,胡宏深怀取悦乔叶之心。只是 他的取悦不着痕迹,不同于一般男人的赤裸张扬,这与他内向的性格有关,更因 为他明白对乔叶也只能限于极有分寸的取悦而矣——那时他与文燕已经形同夫妻 一年多。调到县政府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实在没想到一年后会收到她的信。 后来胡宏把自己那样热切地回应乔叶归咎于当时的苦闷心境。他生于老实巴 脚的农民家庭,师范毕业后又分到山村小学埋头教书,养成了死板认实的性格, 到了人迹关系微妙复杂的县政府办公室,如一滴水落进油里,不能与新环境水乳 交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心情十分郁闷。他把乔叶作了红颜知已,把苦闷倾吐 到一页页信纸上。胡宏自知没有丝毫吸引女孩子的" 帅" 可言,实在没想到乔叶 会那么喜欢他,每天晚上默默思念他,记了一大本日记。后来这本日记被学校里 好奇心与年龄不相称的老师偷看了,她一气之下再也不去代课,到泰州开发区一 家合资企业打工。离乡背井的淡淡哀愁,青春女孩莫名的寂寞和燥动,给了她更 加思念胡宏的肥沃土壤,以致一想到胡宏就想哭。他们的信迅速升温,胡宏在给 她的第三封信里就不再称小乔,而是" 我的小娃娃,小天使".他说我的小娃娃, 如果你还信得过大哥,就抽个时间到县城来吧,大哥实在没空去看你。 乔叶说来就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年不见胡宏几乎不敢认她了,特别是 她凸凸凹凹沙漏般的身材,让他心头掠过一阵面对黑黑矮矮的文燕从来不曾有过 的慌乱。胡宏骑摩托车带乔叶去他招待所的临时住处。整个四楼住的全是机关单 身人员,那时都上班了,整层楼上静悄悄的。一进入房间,乔叶就有些紧张,站 在窗前有心无肝地说话。胡宏在递给她毛巾的时候就势把手搭上她的肩头,然后 把惊慌的她抱到怀里当然那天并没发生实质意义上的故事,因为胡宏明白他们不 可能有结果,也就不能发生故事。 胡宏鄙视四处留情的男女,认为他们奢侈地挥洒的其实不是感情,无论说得 多么天花乱坠,不过兽一样被欲望摆布了而矣。他曾经对文燕说过:虽然你不是 我最动心的女孩子,我会对漂亮女孩子动心,但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让自 己看不起自己的事情来。然而他和乔叶的故事却那样快的发生了。 那是乔叶到县城看他二十多天后,来信说大哥我很想你,你能来看我吗?一 看她约的日子是周六,胡宏不加思索就做了决定。 第二天早早就去车站,坐四个多小时的车,赶到时乔叶已在站上等了两个多 小时。他们去了那个街心公园,远远地坐在石凳上。刚坐下乔叶就泪流满面,把 胡宏吓了一跳,问乔叶你怎么了?乔叶说没什么,你来了,我心里高兴。胡宏激 动地把她拥到怀里,吻得天昏地暗,只恨公园里人太多,不能随心所欲。乔叶说 大哥我能跟你回县城吗?胡宏十分惊喜,说怎么不行,站起来就要走。乔叶说还 要回厂里一趟,有些东西要拿上。胡宏怪她怎么不一块拿过来,她说我怕你不愿 意让我去。胡宏叹口气说你真是个孩子。乔叶拿上的是她们厂里发的福利——四 十包方便面。她说你早上没空做饭,泡一包方便面总比空着肚子强。 他们赶上的是去县城的最后一班车,赶回县城时已经九点多了。两人进了胡 宏机关宿舍区刚分到的两室一厅,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拥作一团。然而胡宏并没 象当初和文燕那样慌乱得一滩糊涂,他极力控制着,井然有序地激发着乔叶的热 情,每一步都取得乔叶的默许和渴望。第二天起床,乔叶脸上敷一层薄薄的羞涩, 没有影视里常见的泪水涟涟的节目。胡宏试探说乔叶我想和她离婚。乔叶说你那 样干啥?你别那样,她心地那么好的。胡宏因此放了心,就想起乔叶在学校时常 哼的一句歌词:不管我们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呵,身上背负太多 的他与乔叶已经不是一代人啊。 每月10号和11号交班之间,乔叶有30多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这时 青春亮丽的她总会如期降临,用生动的身子给胡宏十几个小时的欢愉,而后突然 消失了,留给他一种澄清、透明、轻松、飘逸的感觉和整整一个月回味与渴望。 有时半夜醒来,胡宏甚至怀疑怀里的乔叶是不是《聊斋》里那样的一只狐。 乔叶如天上降下的精灵,使他郁闷的日子有了灵气。 文燕发觉乔叶的存在时,胡宏与乔叶的故事已经演绎了两个多月。 出岔子那天还在乡下教学的文燕到县实验小学听公开课,当然就顺便到胡宏 这里住一宿。吃过饭两人去看了场电影,回来打开门胡宏吃惊地看到沙发上放着 乔叶的棕红坤包。他三个房间都找了,却没有乔叶的影子。文燕问这是谁的包? 你把钥匙给了谁?胡宏就老实承认,但他说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她来不过给 我洗洗衣服,信不信由你。又说她每次来都是住招待所,我去那里看看。拉开门 他听到一串急促的高跟鞋声响下楼去。一直到宿舍区外的南北路上胡宏才追上了 乔叶。 路边是树冠巨大的泡桐,密密地遮住了路灯,胡宏一把抓住她,躲进树影里。 胡宏说你刚来过了,我没想到你会来。乔叶说大哥咱的孩子没了,咱的孩子没了。 说罢忍不住抽泣得双肩直抖。 几天前乔叶来时说四十多天了没来例假,胡宏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怀孕,叮嘱 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写信告诉他结果。乔叶回去那天邻县的一个女孩子有事回家, 请她替个班,她就连续上了十六个小时。后一班上班不久就感到肚子有些疼,下 班时疼得走不成路,挨到厕所内衣已经染红。这次的例假非同往常,过了一天她 才醒悟是流产了。她哭着说大哥我知道不该有他,可是他忽然没了我心里很难受。 好说歹说乔叶勉强同意跟胡宏回家,到了门口又不肯走了,说俺觉得对不住 她,她心地那么好的。胡宏说你躲着更让她想多了,就把她推进门去。文燕脸色 很难看,但还是主动和乔叶打了招呼,并问乔叶吃饭了没,要下厨房做饭。乔叶 说姐我不饿,就进厨房洗脸。胡宏说乔叶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班。文燕收拾了 沙发让胡宏睡,她和乔叶睡床。她说你去叫她来睡吧。胡宏说她在洗脸。文燕说 她在哭,洗脸有洗这么长时间的?胡宏进厨房一看,乔叶果然在哭。胡宏小声说 听话,别哭了,会哭坏身子的,快去睡。乔叶说我没哭,你睡吧,我过会儿就去 沙发上睡。文燕穿着拖鞋到厨房来,拉着乔叶去了卧室。 第二天文燕早早起来做了饭,乔叶说不饿,吃了半块馒头就不吃了。胡宏送 她出门,她说大哥往后我不来了,她对人这么好,我不能伤害她。胡宏说没什么, 我什么也没和她说。 回到楼上文燕说看得出她很喜欢你。你让她这么没有结果地投入感情,不是 害她吗?胡宏也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可是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不想结束这种让 人如痴如醉的初恋般的感觉。他想他们之间的一定是爱情而不仅仅是肉体的迷恋, 那件事一月才一次,而思念却是无处不在的。不容置疑,乔叶对他的是不折不扣 的爱情,为了爱情,她把一切给他将会终生无悔。如果自己无情也许给她的伤害 更深。他这样对自己说。 二 初秋的一天中午,胡宏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说那天谢谢你了。他愣住 了,问:你是谁?那边只是笑,说你猜猜。他想了一圈没有结果。那边说:你真 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紫眉,那天多亏坐你的摩托车。他一下想起了那长发批肩的 女孩子。 上周末下午,他骑车回乡下文燕教学的学校,在半路上被一个女孩子扬手拦 住了。女孩子长发批肩,着藕色长裙,眉眼里有股特殊的气质。顺路捎她一段, 边走边扯,发觉女孩谈吐不俗。后来知道她曾有文章在县报上发表,就更高看一 眼,让她以后有文章可以寄给他代为推荐,他和报社编辑很熟。女孩很高兴,认 真地记下他的电话号码。 紫眉说她写了一篇小文章,要寄过来。胡宏说:不用,我去拿。问了紫眉单 位的具体地址,就骑车去了。路上感到自己有些可笑,可是转念一想,主要是她 寄过来太费工夫嘛。 到紫眉上班的交通宾馆有三四里路,骑车几分钟就到了。紫眉已在门口等候。 她大概着意修饰了一番,但又不浓妆艳抹,碎花白底长袖褂,竖条背带水蓝 裙,显得纯情又大方。 他当然要进去坐一坐。接过她递上的稿子,流览几眼就装进了口袋,说了些 鼓励的话。紫眉想必有些紧张,倒水时把杯子打翻了。 拿回那篇文章,他并没有立刻修改,倒是从此两人经常通起电话来。两人很 谈得来,往往一晃就是半个多小时。紫眉很小就没了母亲,跟着继母过。她虽然 一再说家庭很和睦,但从她无意间总是流露出的对亲娘的思念,可见生活并没她 说得那么如意。说到动情处,胡宏也跟着叹息,语气里不经意间已是温柔万分。 胡宏当然有时要谈起他平淡的婚姻生活。有一回紫眉说:俺不信,她肯定又 漂亮又贤惠,要不你们怎么结婚呢。胡宏知道她在婚姻这事上还单纯天真得很, 但并不画蛇添足去解释,而是给她讲一个寓言:洪水中,一个人救了他的女儿, 而他的妻子却丧命水中。有人问他当时是怎么选择的。他说:选择,选择什么? 当时哪有时间让你选择?我只是慌忙中一把抓住的是女儿嘛。 有一天出发调查民营经济,一到乡镇发现自己最迫不急待的竟是给紫眉挂电 话。胡宏仿佛突然才发觉,这些天来他已经很少想到乔叶。这使他感到不安和愧 疚,那是把身心都交给他的女孩!晚上到办公室给紫眉点了一首歌,留言里说: 紫眉,说实话我很喜欢听你说话,很想天天看到你的笑容,可是,我们还是从此 互不往来的好。 事实上,几天后是胡宏先给紫眉挂的电话。 那是鲁科长被破格提拔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十几天后的中午,胡宏正在收 拾报纸,鲁主任到科里来,在沙发上一坐,说小胡你给我找份国办发参阅文件, 我看一下人家的格式。他正要去找,新任秘书科科长徐庶说不用找了,我这里有 一份。胡宏就继续埋头收拾报纸。过会儿鲁主任忽然问:小胡我让你找的参阅文 件呢?胡宏说:我听徐科长说他那里有连忙打开橱子去找。没想到鲁主任大发雷 霆,说:我是叫你找又没叫徐庶找。你没听清还是怎的?连带着垒出他的种种不 是,说还从没人敢当面反驳他,问你干教育时也这么听不进批评?胡宏强忍着泪, 鲁主任一走,就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去洗脸,洗了泪又涌出来。 他想不起自己的言行有什么出格,但他决定去道个歉。大男人,总要拿得起 放得下嘛。自己是鲁主任调来的人,怎么能这么怵他呢?说不准鲁主任不但会原 谅而且会因此增加好感。晚上敲开鲁主任的门,一家人刚吃完饭。坐下后,胡宏 说:鲁主任,今天叫你生气了,我是特来道个歉的。没有盼望的温和笑脸,他的 心就一沉。鲁主任说:你道什么歉?你这不是缺个心眼吗?鲁主任的意思,今天 他批评胡宏,完全是给徐庶看的,让徐庶明白,当了科长也别觉着怎么着,还是 要服鲁主任管的。胡宏说:我真没想到,再说,我也有不对鲁主任打断他的话说: 这么点曲折,你都没看出来,这么不敏感,你在政府办公室怎么干好工作?想不 到他的火还是那样大,怪胡宏从来不上他办公室里反映" 情况" ,历数他的种种 不是。尽管最后鲁主任说了我批评你是觉得知已一类的安慰话,但胡宏告辞下楼 时,还是一脚踏空,险些萎了脚脖子。 路上垂头丧气地想是啊,看看别人,在领导面前何等敏感,领导的一个眼神, 就立刻心领神会。自己却连这点曲折还看不出来,在行政上怎么能干好?闷闷地 回到窄小的二室一厅,突然觉得宽阔得让人手足无措。他象一头烦燥的野兽,在 空荡荡的屋里窜来窜去。他想和什么人说话。这人不是文燕。他说什么她从来不 反驳,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那么乔叶呢?胡宏一下才发觉,虽然和乔叶 有过好几夜的肌肤之亲,但在一起时说的话实在很少。他们完全用动作交流,他 们被欲望淹没了,语言处于一个很次要的地位。他们通过很多信,但信里说了些 什么?反来复去,其实只是述说彼此的想念。这使他明白了和乔叶在一起时那种 隐隐的缺憾,以及为什么这么快迷恋紫眉。他按不下听到紫眉声音的冲动,那时 已经九点多了,但他还是跑到大街上,拔响了紫眉的电话。紫眉一听出他的声音, 就说你快上来,我怕死了。 原来那天晚上当地有名的混子" 王六子" 约几人去喝酒。每回他喝了酒总要 动手动脚胡说八道。平时和王小姐两人,王小姐能说会哄的,也不很在意他在嘴 上手上赚点小便宜,紫眉也就大都没什么麻烦。可是那天晚上王小姐有事请假, 就紫眉一个值班,王六子进去时看她的那种色迷迷的目光就让她从心底里发虚。 胡宏骑车上去,看她那么惊慌的样子,说:没什么的,他敢怎么着?紫眉说 他不是人东西。他来闹过好几回,借酒发疯,砸玻璃摔暖瓶的。经理也拿他没办 法,他闹了,还要再请他一场酒。 胡宏坐在总台里面看电视。一会楼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紫眉的脸色就 有些慌。胡宏故作大咧咧地说:你看你,真是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刚说完,一个 瘦瘦小小的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和一个络腮胡子歪歪倒倒下来了,紫眉示意胡宏那 就是王小六。胡宏想连毛加屎不到二十斤,怕他怎的?王小六满面赤红趴到总台 上说:紫眉妹妹你值班呢。紫眉说:嗯。并讨好地说少喝点吧。王小六说要喝水, 进了总台却猛不丁一下从背后抱住紫眉,双手紧扣在紫眉的胸上。紫眉尖叫一声 站起来,在他手上狠抓了一把,愤怒得脸色大变,嘴唇直哆嗦,转身从窗台上抓 过暖瓶向王小六脚上扔去。王小六敏捷地一跳,全然不象喝了酒的样子。胡宏的 火呼地窜起来,一把把紫眉拉到身后说:紫眉你给我躲开。又对王小六说:你小 子是不是人东西?恶从胆边生,手里抓起总台上的圆珠笔,心里想他但敢怎么着 我就把他的狗眼挖出来。大概他脸上的凶恶非同一般,那个络腮胡子问:你是谁? 胡宏没好气地说:我是紫眉他叔。王小六问亲叔还是啥?胡宏说叔不亲啥亲? 王小六说:紫眉妹妹和你闹着玩的,你也太狠了。紫眉说你这样我恨不得杀了你。 胡宏挥手让紫眉闭嘴,对王小六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你这样也太不象话。 那个络腮胡子说:他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俩是西边这村的。胡宏见好就 收,说:你们是当地的,更应该对在你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混的人好一点,女孩子 出门做事不容易,你们这样叫我们家里人怎么放心? 两个人回楼上后,紫眉仔仔细细地洗了很长时间的手。嘴里说这混蛋别传染 了我。胡宏问什么?紫眉说这混蛋有那种病,他用了我们的电话我都要仔细清洗 的。一家人根本管不了他,随他在外寻花问柳,三五天就带个女的来我们这里登 记住宿,还个个花枝招展一脸骄傲的。那回还对我说他虽然和许多女人有过,可 是他是真心喜欢我。真叫人恶心。 一直到九点多他们喝足了吃饱了唱够了才走,王小六出门时还和胡宏打了个 友好的招呼。紫眉非要送他回去,说不放心,怕他们给他亏吃。两人边走边说话。 紫眉说你看现在是什么社会,我一个中学同学在学校时天天连大气也不敢喘, 可上回还带个不三不四的女的来住。胡宏说也许是他对象。紫眉说什么对象,一 见是我他脸色慌得那样。他的对象是俺的一个同学,哪有那么漂亮?现在真是感 情泛滥又最没感情的社会。有谁还为爱跳楼,为爱割腕?我真是对任何男孩子都 不敢相信的。这话使胡宏脸上有些发烫,幸亏光线暗淡紫眉看不到。 到十字路口南边的桥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那里已算得上城效,没有 路灯。他们趴在桥栏上说话。话题当然有的是,不觉一个多小时。紫眉说胡宏给 她的感觉很特殊,有时象爸,有时象大哥,有时又象小弟,总之,她不想向别人 说的话却愿说给他。胡宏怎能听不出这话的潜台词?他明白两人应该到此刹车, 然而他又如何能摆脱一个动人女孩倾心相谈的诱惑? 紫眉娘心脏不好,冒险生了紫眉一个。在紫眉五岁那年,娘没了。没有母爱 的家庭是不完满的,但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也充满欢乐。十八岁刚参加工作时, 紫眉有了后妈。那时她在乡下一个粮所里做糕点,不小轧伤了手。在家养伤的日 子,后妈就三番五次地说:多口人吃饭还真觉出来了。也许她并没有多大用心, 只是一般女人的小气而矣。但紫眉这么要强的个性,自然听不得这话,心情不好, 小时候咳嗽的毛病又犯了。有一天听说大寺村有个神附体的女人用香灰治病很准 的,就急不可待地坐车去了。那女人有些象紫眉的亲娘,所以她跪下去时就忍不 住哭了。 紫眉说自从有了后妈感到爸一天天地疏远她,调动工作自己跑,自己有病没 人问。她感到自己很孤单,特别半夜里醒来,常常感到自己无所依靠说到这里时, 紫眉已泣不成声。那晚不是十四是十五,在月光里,含泪的紫眉有了一种别样的 动人,那时胡宏就一下把她抱到了怀里。紫眉挣扎了几下,但被抱得死死的,后 来就温顺地伏在他怀里抽泣。胡宏吻上她灼热的唇时,她的身子有些抖。或是因 为有些冷吧,那时已是深秋,那时邮电局的大钟已敲了十二下。 胡宏回到家时已经一点多了,但他一点也睡不着。他明白再这么下去会陷进 怎样的旋涡里,他骂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你对得起乔叶吗?他发誓就此刹车。他 强忍着不给紫眉挂电话,接到紫眉的电话就故意用淡淡的语调应对。几次之后, 紫眉也不再挂电话了。 然而,胡宏和紫眉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而且又迈出了不可挽救的一步。 那是在文燕产后的第五天。 文燕生产虽算顺利,但也缝了几针,回老家后有点炎症,胡宏回城去问妇产 科医生。她说很正常的,只要把消炎片━━复方新诺明就行,研碎了,撒上就没 事了。胡宏就骑车返回。 在爬摩云岭那段最陡最曲折的路时,他看到紫眉正坐在对面慢慢驰来的客车 里。她那落落寡欢略带忧郁和高傲的神情他太熟悉。紫眉同时也看到了他,并招 了招手。胡宏看到刹车灯亮了,知道一定是紫眉要下车,就调头回去。 原来紫眉是被同学约来爬摩云岭的,那四个同学显然是卿卿哦哦的两对,紫 眉陪他们爬山有什么意思呢?半道上就兴致全无,干脆坐车回家。下了车,家又 不想回了,实在不愿看后妈那永远小气的神情。就找了家饭店,随便吃了饭,闲 逛一阵又坐车回来了。说好在下面的水库边上汇齐一道坐车回县城的,胡宏就骑 车送她下去。他们下了大坝,到水边坐着。本来那些日子,胡宏面对襁褓里的婴 儿,面对瘦弱的文燕,真是收了心,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那么一个弱小善良的 女人,你何忍把她们推到难测的人生风雨里?但一看到紫眉,收回的心又难以平 静了。 紫眉淡淡一笑问这些天你干什么了?胡宏照实说了儿子出生的事。紫眉扭过 头,强忍了一会儿,终于捂住脸哭起来。胡宏手足无措,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 紫眉一会赶他走,一会又不让他走,不觉就日薄西山。最后胡宏骑车送紫眉 回城。可是到了城效,紫眉不让向她单位的路上拐,让胡宏一直向南,向西,向 北,向东,一路之上紫眉迎风而泣。再回到去紫眉单位的路口,紫眉又让送她回 家。那么晚了,回家是不合适。那么去哪里呢?胡宏心头几次滑过空空荡荡的二 室一厅,但是思想不敢在那方面多作停留,他知道一旦进入那个小天地里,会发 生什么故事。他明白自己的脆弱。 又讨论一阵没有结果后,胡宏终于说:要不回西边我的家。你敢不敢去? 紫眉仿佛早想到了似的说:怎么不敢?后来紫眉说,当时她绝对没想到会发 生那事,只是为两人有个安静温暖的地方相拥过夜而高兴。 其实两个人进了房间并没有立即做什么,只是在沙发上说话。后来紫眉说累 了,胡宏就抱她到了床上,试探着问我在哪睡啊?紫眉说在床上啊。胡宏开始吻 她,慢慢地一件件脱光了她的衣服。暗淡的光线里紫眉的身子那样白,真是动人 心魄那一夜他们一次次地放纵,睡眠始终没有结成一张稠密的网,但对胡宏那实 在是一种沉重的欢愉,整个过程总是伴随着对乔叶的回忆,她们两个在他眼前交 织着,重合着,分离着,使他有一种撕裂感。 正如俗语所言,有了初一就有十五。从此紫眉每隔几天就下来一趟。有一天 她留给胡宏一个纸条说:猴哥,我走之前,还想重复问了你好几遍的话:你是否 在内心深处真正地喜欢我?我不求你的富贵,不求你的荣华,只要我的真心换到 你的真心。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无话可说,你如果说话不负责任,我亦无怨言, 更不会纠缠你,一切都怪我太不知好歹。胡宏一下心宽了许多。 此后有一段时间胡宏甚感不安和羞愧,他离几年前期望的自我相去太远。理 想的胡宏会无比鄙视现在的自我。然而他发觉自己的变化也非自己所能左右。他 对自己说人都有欲望,我们努力控制着它;人的灵魂深外都有丑陋,我们极力与 它搏斗。然而某种时候因某种原因,人会变得十分脆弱,这种控制和搏斗无能为 力了,就如一个剥了皮的苹果,它想保持着洁白的光泽,但面对空气的氧化作用 一愁莫展,变得黑褐难看。 某一天下午快下班时,胡宏接到乔叶的电话,她已经在胡宏家里了,让他回 家吃饭。胡宏慌忙回宿舍区。路上赶紧给紫眉挂了电话,接电话的王小姐说紫眉 去她大姨家了,刚走。去她大姨家是紫眉来胡宏这里的托辞。胡宏想糟了,糟了, 忐忑不安地在宿舍区外的南北路上等紫眉,一边想怎样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一会紫眉下来了,胡宏说文燕弟弟今天来医院学习,晚上可能过来。紫眉说 那我就不去了。又拿出一身衣服说:你今天过生日,给你买了身衣服。说着拿出 来在胡宏身上比试着。 胡宏要陪紫眉去饭店吃饭,紫眉也没推辞。紫眉提议要了两瓶啤酒,举起杯 子说祝你生日快乐。说:我自酿的苦酒自个儿吞下去。喝了一大口,呛得直流泪。 她喝了一杯好象就醉了,说平时进出你的家那么随便,几乎把它当我的家了, 受了委屈,有什么烦恼,到你的床上一躺,让你抱到怀里就什么也忘了,今天才 突然醒悟,你的家,其实离我很远很远。 胡宏实在放心不下她,看她进了单位才向回走。上楼时拿着紫眉买的衣服感 到犹如千钧重物。开了门乔叶并没迎上来,躺在床上抹眼泪。她问说好回家的, 怎么又不回了?手里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胡宏避而不答说娃娃今天不是十号, 你怎么来了?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打了件毛衣,给你送来了。那件毛衣 是镂空花样的,乔叶拆拆打打,费了很多工夫。胡宏把它抱到胸前,感到心口一 阵阵发紧。 乔叶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给她写信。胡宏叹口气说文燕生了个男孩。然后不 再说话,但愿乔叶能明白他的意思。乔叶说我以后不再来了。胡宏说我没说你不 再来啊。说着就去亲她,亲到了一脸泪水。胡宏轻轻叹着气,说娃娃不要哭,娃 娃不要哭。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燃起激情。但那激情很沉重很压抑,胡宏不敢 去亲乔叶的脸,每次总是亲到一脸泪。当高潮到来时,乔叶紧紧抱住胡宏说大哥 我想怀上你的孩子,我想怀上你的孩子。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时,乔叶又说大哥我 想怀上你的孩子,带着他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相依为命。胡宏吓了一跳,极力用 平和的语调说娃娃你不要孩子气,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不说,你上哪里去,让我 如何能放心。娃娃,你要真的喜欢大哥,就听大哥的话。乔叶说大哥我不会爱上 别人的,我不会,我不想给别人生孩子。胡宏说娃娃听我的话,你这么好的孩子 会有不少男孩子喜欢上你的。不论和谁生活,都记住大哥真的喜欢你。 天亮临走时乔叶又哭了,说大哥你能去看我吗?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你。胡 宏说娃娃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空会去看你的。 仅仅是说说而矣,乔叶很快从胡宏的视野和脑海里消失,他的生活完全被紫 眉占领了。 那时紫眉单位搞了一点小改革,她和王小姐轮流干一天休一天,就几乎每次 休班都下来。她收拾一下房子,就躺在床上看书。一进门,她什么也不让做,要 胡宏先抱抱她,亲亲她。两人真正是形影不离。胡宏去客厅她跟到客厅,去厨房 她跟到厨房,追着和他说话。他也变得极是温顺随和。他穿上紫眉买的衣服,办 公室里人人都说好。紫眉又打电话提醒他对人要不亢不卑。你不缺胳膊不少腿的, 讲智力又不比别人差,你在全国级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别人有吗?人要先看得起 自己别人才看得起你。往后你给我昂首挺胸走路,见了谁也要不亢不卑。该干的 干好,不该干的就推出去,不惹事生非,可有了事也别怕事。得了理,也要不让 人。同时又督促他勤洗衣服勤刮胡子,胡宏自己觉得发生了很大变化,心里对什 么也都添了份自信。原先找行政科的公务员都有些不自然,如今见了办公室主任 也大方了许多。 优秀的紫眉激发了他的热情和灵感,他觉得在小说创作上突然得道,自信只 要写下去就一定能够成功。他对紫眉说我和文燕离不了,最根本的问题是钱的问 题。如果我有很多钱给文燕,她和凌凌未来的生活都有了很好的保障,我自然也 减轻了内疚,文燕心理也能够平衡,我们的问题就能和平解决。他向紫眉算了一 笔帐,一个月写3万字,一年就能写30万,千字30元,就是近一万。我拼命 地写,不用几年,就能改变目前的经济状况。那些天他的脑子特别容易冲动,随 便看一篇小说就能受到启发,在床头上放了纸笔,记下了许多题目。每天都要趴 在床上写到十一点多,早晨早早就到办公室里去向微机里输。那些日子里感到少 有的充实快乐。 可是这种快乐的日子没有多久,紫眉就发现她怀孕了。 星期天去邻县医院检查,一确定真有了后,紫眉就哭了。胡宏跑收款跑划价 跑药房,星期天人又多,每处都要排队,烦恼自不必说,有一次当着紫眉的面就 把一张单据撕了,看看紫眉抹泪的样子又觉太对不住她,又加了一层愧疚。 手术后紫眉疼得厉害,几乎是被胡宏抱出的手术室,头上汗都下来了。胡宏 有些担心,紫眉的身体毕竟比文燕弱些,心想紫眉要真没了,自己只有一头撞墙。 下午坐车回城,从车站打了出租直送到楼下。胡宏也管不得被人撞上不撞上, 搀着紫眉上了楼。安顿她躺下,紫眉抓住胡宏的手不让去烧水,说:你知道做手 术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身上疼,心里更疼。他才那么一点儿,咱就剥夺了他生 的权利。咱是他的亲爸亲妈啊。我真后悔,这些天没把手好好放在这里去亲近他。 你把手放在这里,这里是咱的孩子曾经生存过的地方。说时紫眉已经泣不成 声。 胡宏安慰她说:别哭,等咱结了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紫眉无奈的说:那要 到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胡宏也不知道。 几天来胡宏又是烧水又是做饭又是熬药,自己是哪来的这份耐心呢?就是上 班时间也恨不得回去看看紫眉,问问她要不要喝水。他每次进门,紫眉总是猫一 样赖声赖气地说:好哥哥,我饿,我渴。每每总是打动他的心。 紫眉恢复的很快,星期四就决定去上班了。 但这一天担心日久的风波发生了。 事情的起因应该算在天没亮那会儿。两人早早醒了,说话儿。开始还很甜蜜 的。后来说到那天胡宏撕单据的事。紫眉说俺怕的那样了,你还不耐烦地把单据 撕了。我知道你心里也是烦躁,可你不想想那会让我多伤心。你说真心真意的爱 我,那种时候对我烦躁,让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爱我?能够象你说的一生一世纵 使我是你的拖累你也感到幸福? 胡宏想用亲热去化解,手被紫眉生硬地推开,说:别碰我。咱俩到此为止。 真后悔当断不断。我真是恨透了自己还自作多情认为为爱情牺牲什么也值。 这是什么爱情?不过是让人天天烦燥,不安,痛苦的自作自受!这话毕竟狠了些, 胡宏也赌了气,两人一时都成了哑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没想到文燕这么早就到了。 文燕是来问胡怎么给凌凌过" 百岁" 的,一看到衣扣还没扣好的紫眉就脸色 大变,慌忙进厕所吐起来。 胡宏知道文燕做不出激烈的行止,又快到上班时间,两个女人倾心谈谈也许 会有个更妥善的解决,就说:你们两个说说话,我走了。 下班回家,紫眉一脸冰霜地走过来问:你说,和乔叶都有多少风流事?胡宏 恨文燕多嘴,又恼紫眉的语气,没好气地说你认为有多少就是多少。 紫眉拂然变色,哭喊着说你骗俺,你骗俺,上来撕扯着胡宏进了卧室。胡宏 也生了气,把紫眉用力按在床上。紫眉说:胡宏你掐死我算了,你掐死我算了。 胡宏果真卡住她的脖子,有一次卡了很长时间,紫眉的脸都变了,鼻翼、嘴 唇直抖。一瞬间他又想起了紫眉的种种好处和所受的痛苦,立刻又恨又悔,抱着 紫眉说:紫眉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紫眉气喘吁吁地说:我要和你一块死, 你要真是爱我,就陪我一块走。你爱过多少女孩子我不管,但我要看看你对我是 不是有点真情。我还有三千块的活期存折,咱提出来就走,随便去哪里,我什么 也不怕。你敢不敢,敢不敢?胡宏曾经赌气地想过,文燕要死活不离,闹得不象 样了,就一死了之。而今面对紫眉的质问,他知道自己是不敢,也不甘的。他首 先想到的是写下去,一定能发表的中篇;然后是他的父母,儿子。但他知道自己 此时只有充好汉,等她冷静了再说。就说:怎么不敢?你存折在哪里? 文燕以为两人真要走,跑进来手足无措地说:不行啊,你们不能走。胡宏一 下感到自己太对不住文燕,给这个善良女人的伤害太多。这一出去说不准会出什 么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我走后,给我带好凌凌。其实,他作出对儿子一 副淡漠相,骗得了文燕,骗得了紫眉,却骗不了自己,他心里一直惦着儿子的。 紫眉跪下说:文燕,我们对不住你了,可实在没办法。文燕象个孩子似的坐 在地上放声大哭,说:我求求你们,求求你紫眉,别走,别走啊。紫眉示意胡宏 快走,自己先夺门而出,咚咚下楼去了。 胡宏手足无措地追出去,想紫眉这种脾气,两人真是没法过的。她要和文燕 换个位置,不早杀了我!直后悔好几次了结的机会,自己偏又不见棺材不掉泪, 藕断丝连闹出今天的局面。难道自己真是老眼昏花,错看了和紫眉这份死去活来 的恋情,充其量只是小城里两个活得不甚得意的男女短时间的相互抚慰? 到街上转了一圈,没有紫眉的影子。回到家里,文燕已经走了,留了张纸条: 胡宏,好好劝劝她,好好劝劝她,千万不要出什么事,要不你父母甚至你们胡家 就完了啊!我走了,我会打电话给你请假的。握着纸条,他眼前涌起与文燕的种 种细节:他坐在床上,翘起脚,文燕小心翼翼扒下他沾满泥水的鞋子;两人第一 次在慌乱中结束后文燕抱着他的胳膊说我怕,我怕;某天晚上他赌气冒雨走时, 文燕急切中光着脚追出好远;生孩子时,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这些锁碎的细节当时 不曾经意,而多少年后恐怕也不能为生活的浮尘所淹没。自己一直不忍伤害她, 这种不忍是否其实就是爱的流露?自己是不是其实一直爱她,只是被近年太多的 不顺心淹没着? 这时咚咚响起上楼的声音。紫眉提着一个玻璃瓶进来了。原来她去买了剧毒 农药1605. 胡宏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而且盖子也松动了,又见紫眉脸色苍白, 惊慌地问:紫眉,你是不是喝来?紫眉说没有。胡宏不信,要给她灌肥皂水。她 说:没有,我不那么傻,要死也要和你一块。胡宏确信她没喝,顺手把瓶子扔到 了厕所门口。怦的一声,地上浮起一片乳白,同时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紫眉疯 一样撕打着他说:你这个臭流氓,你骗俺,你骗了俺。胡宏怒气顿生,抬手抽了 紫眉一巴掌。那一掌打得很重,他立刻感到心疼和后悔。在他愣神的瞬间,紫眉 还了两巴掌,而且撕住了他的耳朵。他扭住她的一条胳膊,把她按在床上。她挣 扎得没有力气后,开始哭,那是发自心底之痛。在他诚恳的劝慰和绝对与乔叶没 事的信誓旦旦里,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天黑时,紫眉总算心平气和了,胡宏跪在床上给她揉总是酸痛的腰。这时门 咔巴一声,有人进来,胡宏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心一下缩起来,进来的人是乔叶! 紫眉惊觉地爬起来,问来的是不是乔叶?不等胡宏回答就去了客厅,问你是 不是乔叶妹妹?乔叶没说话,紫眉说怎么不说话?你和胡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吗? 不说就是默许。回到卧室来,对还躺在床上没动的胡宏说:你还躺在这里干 什么,多不礼貌,你的小情妇来了,别因为我在面前就装冷冰冰的样子。胡宏说 你别胡说八道。紫眉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就象看小丑的表演或者大人面对撒谎 的孩子。 他努力心平气和地问乔叶坐的几点的车。他希望乔叶能装出一副显示两人距 离的客气来。但乔叶一定是伤心透了,气迷糊了,对他的话不理不睬。紫眉说别 演戏了,我不是三岁小孩子。胡宏不理紫眉,说乔叶你还没吃饭吧,我做饭去。 紫眉说那怎么行?我去做,有情人好不容易见一面,多亲热亲热,别浪费了宝贵 时间。 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乔叶小声说俺不吃,俺走了。紫眉说好妹妹你不能走, 我不能坏了你们的好事。胡宏说乔叶你去招待所住吧。乔叶收拾了要出门,紫眉 一手提着刀,一手端着水靠在门口说我看谁敢出去。胡宏软弱地一笑说你请我也 不出去。她说你没那个狗胆。说着把一杯水泼到他脸上。他恨得直咬牙又毫无办 法,用手抹着脸上的水轻轻地冷笑。 紫眉攥着乔叶的头发,把她按到床上,说你说老实话,和胡宏有没有那事? 乔叶没吱声。紫眉扯起乔叶的头来,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说,有没有。乔 叶说有。胡宏说乔叶你不能胡说。紫眉说乔叶妹妹你别怕他,他欺负咱,咱就去 告他。 乔叶说要告你去告,我没什么可告的。我们什么事也没有。紫眉说刚才不是 说有那事,怎么又没有了?乔叶说没有就是没有。紫眉开始骂乔叶,骂得不堪入 耳,骂一句就抽乔叶一巴掌。胡宏心疼得不得了,把手里的刀恨恨剁在床屉沿上。 紫眉冷笑一声把头伸给他说有胆子你砍在我的头上。 紫眉折腾够了,松开手放声大哭,后来就趴在床上象是睡着了。胡宏说乔叶 你去沙发上睡吧,明天还要回去上班。他想去陪陪乔叶,可是知道其实紫眉并没 有睡着,就没敢。 胡宏睡不着,听到乔叶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一会又听到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 音,忽然意识到什么,跑到客厅里,拉着灯,乔叶歪在沙发上,手腕上全是血。 他扑过去说乔叶你真傻你真傻。她的手腕上用玻璃划出几道血口,庆幸的是 并不深。紫眉也出来了,冷笑说死不了人的,真是可笑,是不是从电视里学的? 你要死我告诉你办法,用刀片割腕才行。我没闲空看你们这些游戏,我要睡觉去 了。 胡宏说乔叶答应我,为了我别做傻事。乔叶低声说你去睡吧,我没事,她盼 着我死,我偏不死。 第二天早晨胡宏是被乔叶乒乒乓乓收拾东西的声音弄醒的。他走出卧室,乔 叶低声说我走了,过些天你去看我。胡宏点点头,故意大声说你吃了饭走吧。 胡宏回到卧室,紫眉已经醒过来了,眼皮肿得厉害。他叹口气说你真是何必, 生那么大的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开始给她熬药,又问她想吃什么饭,按她的意 思出去买了油条豆腐脑。回去时她说你过来。胡宏戒备地坐到床上。她把脸贴到 他背上说你生我的气了吗?我是怎么了,我从来没对人这样过,我怎么对人这么 狠。胡宏转回身抱住她说别想这个,先吃饭。她把脸埋到他怀里,流着泪说你说 不生气了我才吃饭。一旦她的脸上没了那种不可理喻的狂怒,一旦她恢复了昔日 的温柔,胡宏悲哀地发觉,自己根本无法从心上拂去这个女孩子的影子,与她一 生相守的渴望又那么熊熊地燃烧起来。 吃过饭紫眉先骑自行车走了,胡宏坐班车去办公室。 刚打开办公室的门,电话就响起来。接起来是紫眉,说她爸昨天到单位里找 她了,家里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 下午文燕就抱着儿子凌凌来了。胡宏把儿子抱起来,直叹息。 胡宏毕竟放心不下,星期六吃过早饭就去办公室等紫眉的电话。但一直没有 回音。紫眉刚刚做了手术,又闹了这一场,不知身体如何,再说早晚这事她家里 要知道的,不如主动些吧。就买了紫眉喜欢吃的香蕉骑车去了。 打听着走进紫眉的家时,紫眉的两个叔几个婶子都在,正吃饭。紫眉看到胡 宏并没有多么惊讶。她说:你坐下吧,咱俩的事家里都知道了。 原来星期五文燕回去,就骑自行车去了紫眉的村头,让好几个人给紫眉家里 捎了口信,让赶快去找紫眉。紫眉一家人慌了,找了辆吉普车就去了城里,到紫 眉单位一问,说好几天不在单位。昨天一家人正商量四处里找呢,幸亏紫眉回去 了。 胡宏以为和紫眉有了那事,一家人一定要逼他娶紫眉的,没想到紫眉四叔说: 你们的事,一句话,不行。我们都是有脸面的人,绝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 想想,你都有孩子了,你怎么这么狠心?紫眉的小叔脾气孬,要揍胡宏,紫眉哭 叫着护住了。一家人连训带劝,最后让胡宏走,但从此不得和紫眉再有任何联系。 她四叔说:你别心高妄想,紫眉不好意思说,我明白告诉你,紫眉不愿意。 紫眉只做眼色让他别信。 胡宏走时,紫眉非要和他一块走。一家人都不让。胡宏走到大门口,一只茶 杯飞出来摔得粉碎,同时屋里唏里哗啦响起来,还有紫眉声嘶力竭的哭喊。紫眉 后妈说:她就这脾气,让她跟着走吧。紫眉追出来,坐上胡宏的摩托车说:快走。 路上紫眉说:闹开了顶多你没了工作,没就没吧,我有工作,孬好有个宿舍, 你在城里找点事做。胡宏见她真不怕自己没了工作,也就豁然开朗。两人叽叽喳 喳想到了许多谋生的手段。比如先买个小嘉陵车贩青菜了,开个小书摊了。还有 胡宏想办个汽车清洗站,全城还真没有一个呢。这样一讨论,对未来的自由生活 都有些向往了。 他们直接回机关宿舍区的家里。文燕听了他们的打算,无可奈何地说:我本 来不想把事情闹大,等你回心转意的。我也够了,实在伤透了我的心。就离吧。 一到凌凌过了周岁就协议离婚。我问过了,小孩子不满周岁不能离婚的。 星期天因为事先有同学约好,胡宏喝酒去了。下午回家,紫眉说中午鲁主任 去过了,让晚上无论如何去鲁主任家里一趟。他想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干了,也就 没什么可怕的了,吃了饭就去。到了路上给紫打了电话,紫眉说我也去。 到了鲁主任家里,鲁主任看到胡宏那幅与平日迥异的神情,一下意识到胡宏 原来也有执拗的一面,连忙收起准备劈头盖脸训一顿的计划,以少有的耐心劝他 们这样道德上说不过去,会众叛亲离,县政府办公室是个特殊的部门,一闹开, 绝对没法在这里干下去的等等。最后说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慎重考虑一下,一周 后给我答复。 胡宏和紫眉一道回了他的家。紫眉睡沙发,他坐在她身边,讨论今后的计划, 一直到深夜才睡。 星期一早上,胡宏的意思是交辞职报告算了,那样更利索。紫眉说:先别急, 我今天回单位后和我的同学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先跟他们合合伙。我晚上再来。 胡宏一天没上班,吃过晚饭后就出去等紫眉,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来。无精打 采向回走时,紫眉骑着车子赶上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胡宏,我和鲁主任说了, 咱俩从此算了。胡宏一下懵了。 原来,中午紫眉爸又来找了鲁主任,说非要找县长,让胡宏没了工作,还要 登报和女儿断绝关系。鲁主任很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因为胡宏毕竟是他调进来 的人。他狠批了紫眉爸一顿,说你这么不冷静,闹得满城风雨,对你好还是对你 女儿好?对得住你死去的老婆还是对得住早早没了娘的女儿?又提醒他你女儿绝 非不讲道理,但吃软不吃硬。 紫眉爸并非不通情理一上火就不管不顾的庄家汉。找到了紫眉,先是检讨了 这些年来疏于对女儿的关心,又分析了种种困难。最后说:眉眉,他可是胡姓一 家的顶梁柱,真有点什么事,咱不光对不住他老婆孩子,还有他胡姓一家。紫眉 中午联系了几个同学,人家干的都是力气活,胡宏一样也干不了,何况也一直感 到这事希望很小,或说没抱希望,被爸一劝,就下了决心,与胡宏从此一刀两断。 三 大概二十多天后,胡宏收到了乔叶的信,让无论如何去看她,说有件重要的 事情要告诉他。胡宏希望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重新过一种轻松坦然的生活。但 他还是去了,他不想给她留下从来不曾爱过她的错觉,而且更担心不去她会出什 么意外。毕竟对她伤害太深。 她在车站等胡宏,上身红马甲,下身格子裤,是第一次到县城看胡宏时的那 身打扮。然而她不再有那时的青春和活力。她老了许多。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与 老这个字挂不起钩来的,但她的确是老了,脸黑瘦黑瘦的,和胡宏说话时嘴角眼 角都有了皱纹。她说你还认得我吗?胡宏说怎么会不认得?你第一次去时就穿这 身衣服,老远我就认出来了。她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全忘光了。嘴一撇,连忙把头 扭到一边,总算忍住没哭。 他们又去了那个街心公园。他想抱一抱憔悴的乔叶,可是她拼命挣扎,那挣 扎没有丝毫半推半就的意思,那挣扎里含着对他的厌恨和失望。他知趣地放了手。 她说你明明知道咱俩不行,为什么还要对我那样?这话部得他哑口无言。他 曾经有一种与她不属同代人的感觉,其实她并不是" 不求一生相守,只求一时拥 有" 的现代女孩!他说乔叶我是真的喜欢你。她说你是不是就以这个理由玩弄我? 这话一刀剌在他心上。他说乔叶你是在污辱我也是在污辱你自己。 乔叶说你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胡宏想起那场风波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夜, 那天好象是接进危险日子的。他说是不是有了。她说一点不假,上次我去你那里, 本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没想到讨了一顿打骂。乔叶捂住脸哭起来,双肩一 抖一抖的。她抽泣着说我真不明白,她凭什么打我?文燕姐打死骂死我也不怨, 那是因为我妨碍了文燕的幸福。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她算你什么人?说穿了她和 我一样是破坏你的家庭的人。我也有人格,我也有自尊心,我不是软弱可欺。要 不是为了你,我就和她打和她拼。我不怕死,我能打过她的。可是我不忍心看你 为难。胡宏把她抱到怀里,这回她没有挣扎。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病历递给他,挂 的是妇产科。他说娃娃你是自己去了吗?她说是,我本想叫你来陪我的,怕让她 知道了再为难你。胡宏又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多么卑琐、自私和虚伪,他只有向 她索取,而从来什么也不曾给过她,哪怕一件小小的礼物。 乔叶说不想在厂里干下去了,想去酒店干服务员。胡宏当然知道酒店是个怎 样的大染缸,说乔叶你不能去。乔叶说上班时总是愣神,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手 会让机器轧去,酒店服务员天天说说唱唱的也许心情很快就好了。 二十几天后,胡宏收到了乔叶的信,她已经去了一个名叫" 忘情水" 的大酒 店,约胡宏去看她。胡宏没去,乔叶再也没有信来。他想他们的故事很平静地结 束了。 过了百岁文燕就带凌凌到胡宏这里来了。胡宏并没有因为与乔叶紫眉的分离 而对文燕好起来。他越来越明白,他对文燕有怜悯,有感激,有负疚,但偏偏没 有爱。同时也更明白,离婚谈何容易?至今他手里没有一分钱的存款不说,他舍 得下文燕,舍得下儿子吗?小小的儿子已经能认人,一看到他就绽出一脸笑。他 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无可奈何,回家话更少,也没心绪发脾气,只是常常叹气。他 发觉文燕的百依百顺正是婚姻的大敌。本来,夫妻结对,应是两双眼睛对人生, 多个角度看生活,彼此长短互补的。如果一方完全成了家庭的主宰,另一方言听 计从,其实就是纵容着主宰者的缺点,助长着这个家庭的不足。人们说磕磕绊绊 的夫妻更容易到头,那是有道理的。有争有吵的家庭如叮咚作响的山溪,主从关 系的家庭,是止水,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啊! 然而,可恨的他和文燕仍然断断续续的做着男女之间的事。而且每次主动的 几乎都是他。他曾极力控制,很多时候在沙发上睡。然而一两天行,三四天行甚 至一周也能坚持,但再长就难以自持了。事后立刻感到枯燥平淡,发恨不能再有 下一次。他担心文燕把这事当作浪子回头重修秦晋的先兆,因此几乎每次结束后 都对她说你不要以为和你做这事我是回心转意了。有一回文燕恼恨地说我知道, 我知道,我只是你的泄欲工具好了吗?我们定亲,结婚,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 " 性" 这一个字把你拴住的。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我始终以为你是真的爱过我。 悲不自胜,趴在床上抽泣。第二天文燕抱着孩子回了胡宏老家。 几个月一直没有紫眉的消息,胡宏给她拨过电话,但她从来不回。他想他们 真的是完了吗?一想到从此再也与紫眉无缘,就感到心口疼痛,在路上看到一个 象她的背影,心就一阵颤栗。他独自关进空荡荡的二室一厅时,她从卧室到厨房 到客厅追着他说话、从背后抱住他把双乳贴在他背上的感受固执地久久不散。 有一天中午回家,一进卧室,却见紫眉呆呆地坐在床上抹泪。他走过去把她 的头抱在胸前,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原来,那天上午她去和电校刚毕业可算得 上英俊的小伙子见了面。介绍人说:电业局工资很高呢。那小子居高临下地说: 咱电业局还真没别的好处,就是一样:不缺钱。在他看来,一个月工资二百来块 的站台小姐,找他这样的男朋友是要高高打起灯笼。不想紫眉立刻反唇相讥:我 这人还真没什么缺点,就是一样:顶顶看不起有个小钱就财大气粗的小男人。这 话把那小子很震了一下。这女孩子不简单哪。他起了认真和她谈谈的念头。但紫 眉已推起了她的自行车,多礼地说:请留步,祝你财运亨通。骑上车子走了。 走在路上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悲哀使她心乱如麻。" 我想把这份感觉说给什 么人听,就到你这里来了。" 胡宏怀着久违的喜悦和激动下厨房给紫眉做她喜欢 的炒三鲜。 从此,紫眉每隔几天就下来一趟,但却不象从前那样让胡宏亲近她。她说咱 不要那样了,再那样面对任何男孩子我都觉得配不上人家的。我来找你,只是想 和你说说话。胡宏说我总觉得早晚要和文燕散伙的。紫眉说别再说那些不切实际 的话了,三番五次你给了文燕多少伤害,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你闹翻,你以为她是 个一气之下就离婚的女人?我们都现实一点,别玩这游戏了。胡宏说我从来没把 这事当游戏的,要真那样我们何必弄得这么沉重。紫眉不以为然,说我们都很沉 重,都没把它当游戏,并不能说明它不是游戏。玩游戏的人往往不觉得是在玩游 戏,这是更大的悲哀。 紫眉的心情很糟,很容易被人冒犯,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火,为了一些小事和 同事吵,甚至和旅客也吵过几次。吵过后就到胡宏这里抹眼泪,胡宏连哄带劝, 哄得她高兴了,就想要她,而紫眉哪有心思?拒绝回数多了,弄得胡宏很没趣。 有一次半夜醒来,看到紫眉曲线玲珑的身子,禁不住去抚摸她。紫眉推开他 的手说你这人真没料,和女人在一起就从来不想别的?如同被人扇了一个大嘴巴, 胡宏的冲动立刻消失了,几乎把唇咬破。 下次紫眉来时是从医院打针后过来的,她正在打针治脱发。她的头发已经掉 光了铜钱大的两块,让胡宏察看是不是比从前好一点了。胡宏沉吟一阵说是强点 了,我觉得比上次小了点。紫眉不满意地说你总是哄我。胡宏莫名其妙地发了火, 把手里的西瓜皮一摔说你是怎么着?我什么时候哄你了?紫眉说你从来没对我说 过真话,你和乔叶肯定有事的。宏胡无赖地说我对你说实话,和她有那事而且还 有过好几个孩子好不好?紫眉呆呆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会儿泪走了。 某一天晚上,正在看电视的胡宏被一段社会新闻惊呆了。新闻报道的是泰州 开发区" 忘情水" 大酒店因从事色情活动被查封的消息,画面闪过那些男女被带 出的镜头,最后一个捂着脸出来的长发女孩子,很象乔叶!胡宏痛苦地对自己说 不是她,不会是她。 第二天上班时大门口有个中年农民上访,胡宏的心提到喉咙,只怕那是乔叶 的父亲,来寻他这罪魁祸首。 中午办公室机构改革方案出台,人员进行了调整,胡宏被调到无线电管理办 公室。胡他的头嗡的一声,不敢抬头看任何人。无线办也属于办公室的科室,但 地位是与秘书科没法比的,在人们的印象里,只有没本事的才到那里去。显然是 鲁主任对他开的刀。鲁主任深受县长赏识,在办公室里如日中天,他胡宏以后的 日子会更不好过。他该怎么办?是辞职?是要求调出办公室?还是…… 胡宏没吃中午饭,连想也没想就骑车去了紫眉的单位。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给 紫眉打过电话,紫眉也没有给他挂过。他急切地想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 他直接上了五楼她的单身宿舍。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他听到了熟悉的低声 呻吟。他敲了门,里面一阵慌乱的悉索声。门打开,紫眉神色慌乱站在面前,一 脸惊愕,她身后站着的是正在紧腰带的王小六!胡宏头里轰的一声,抬手一掌抽 在紫眉脸上。紫眉脸上暴起五枚指印。王小六挥拳扑过来。紫眉厉声说你躲开。 王小六果真站住了,紫眉眼里含着泪,看了胡宏好一会,颤着唇说你走,你 走,一辈子别让我见到你! 胡宏稀里糊涂走下楼来。他发动了摩托车,有种不知是梦是现实的恍惚。他 恨恨地不知向谁狠跺一脚。那一脚踹到了高档上,摩托车箭一般地射向十字路口, 当他听到交警的斥骂时才知道闯了红灯,但已经晚了,他撞上了左拐的一辆铁壳 吉普车,身体如他们常给县长写的讲话里所言" 翻了两番" ,在路人的一片惊呼 声里,一辆桑塔纳2000碾过了他的头……